出来的,都是夸大其词;你还想告诉我,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对么?”
“对!”李润野果断地点头,“其实我就该跟你说了,我要是早点儿说,今天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润野,”刘明远垂下眼睛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你真的觉得跟一个伤员说这个好么?”
“不好!”李润野坦白地说,“我知道这么做太伤人,我也想挑个合适的机会。可是顾之泽那头……”李润野把那个“猪”字咽回去,接着说,“我觉得误会越来越大,对你也是伤害,而且不公平。”
“润野,”刘明远抬起眼睛直视着李润野,“其实说不说都一样,你知道我喜欢你多久了么?五年!整整五年,从你还是泽原的时候就喜欢你!”
李润野觉得心一下子拧了起来,沉沉的钝痛感深入肺腑,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明远。
“那时,你是传说和偶像,你桀骜不驯,你锋芒毕露,我无数次地透过报纸上的这个名字想象你的样子;后来你消失了,我很担心,在省报上看不到你的名字让我很恐慌,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就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是不是还安全……然后……有人告诉我你在安宁。”
刘明远静静地说:“润野,我爱了你五年,我没办法放弃!”
“明……明远?”李润野觉得脑袋里轰隆隆响成一片,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他震撼得无言以对,甚至生出一种类似心疼的感觉来。
“所以润野你看,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知道可能自己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心,但是……我没有办法放弃,我想我得再用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放下你。”
李润野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心跳声震聋,眼睛里酸痛一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刘明远笑了一下,依然很温和的样子,“你那如丧考妣的是要干嘛?被我喜欢就这么痛苦?”
“明远……我……”
“你什么你啊,”刘明远伸过手去握李润野的手,李润野抖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来。
“润野,我说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我也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同情’这种优秀的品质,”刘明远语调轻松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我喜欢你,这种情感不由我控制,而且我相信我并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所以……我希望你给我机会也给我时间,让我有机会去追求你,或者……有时间去忘记你。”
“我……”李润野咬咬牙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刘明远一直保持得非常完美的笑容终于凝固了,李润野清楚地感受到刘明远的手在迅速失温,然后渐渐地发抖。
“明远……”李润野的眼泪终于渐渐漫了起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刘明远的眼神空落落地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他哽着声音说,“你那么好……为什么要道歉?”
第二十九章
李润野从刘明远家出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户外刺眼的阳光灼烧着他的眼睛,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刘明远的话:“我爱了你五年,我没有办法放弃。”
当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刘明远站起身来说:“润野,你先回去好么,让我好好想想,你在这里……我没办法思考。”
……
李润野头疼欲裂地开着车,他知道刘明远最终会选择放弃,但是他一点儿轻松的感觉都没有。他只觉得累,累的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他摇摇晃晃地把车开回报社,把自己关进了休息室。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起老父亲和大姐,想起刘明远和顾之泽,想起那个一直想要回去却回不去的家,又想起顾之泽说“我不能离开安宁”……
五年前,因为一篇稿子,老父亲受到牵连而被迫“退休”,姐姐调职;三年前,因为一场爱情,老父亲重病入院几乎不治。现如今,他远走他乡,失去一个爱人,被一个人爱上,又爱上另一个人……李润野烦躁地翻一个身,曾经的桀骜不驯都已经过去了,可是失去的情感终归不能再回来。
李润野烦躁地翻个身,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可是他仍然觉得冷。
最近这段时间顾之泽给大师兄打了不少电话,刘明远说自己没事,过几天就会回去上班,可是一直到八月初,他的专题都快做完交稿了都没有看到刘明远,顾之泽终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大师兄不见了,这事儿当然要去问师父,可是顾之泽却踌躇了。
自从大师兄出事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李润野的情绪空前低落,他已经两次把崔遥骂得想要“自挂暖气管”了,马轩的图片被驳了四次,张姐的值班表诡异地出现了连续三个大夜班……
而自己,顾之泽叹口气,自己根本就不敢往师父跟前凑啊。(< href=”1en2” trt=”_b1nk”>1en2 平南文学网)上周写了两篇稿子,虽然最后还是发了,可是却被批得体无完肤;前天想要请师父吃宵夜,结果只收到了冷冰冰的两个字“没空”……
顾之泽知道刘明远受伤的事让李润野很生气,他亲眼看到李润野给交通队打电话,给鉴伤的医院打电话,给肇事人的律师打电话,赔偿金一路飙升,直到对方律师忍不住抱怨“李先生,的确是我们撞伤了刘记者,可那只是撞伤……”
律师的话没说完,就被李润野抓住了把柄,李润野冷冷地问:“律师您的意思是,只要人没死就不是事儿是么?”
……
而崔遥作为李家的信息总管,其职能被发挥的淋漓尽致,每天都在打电话,找各种关系帮助李润野为刘明远讨公道。而其中因为牵扯到很多法律上的细则,事故责任方的鉴定非常重要,李润野是打定主意要让刘明远全身而退,所以每天在都在追着律师一条一条捋交通法。
在这个时候要不要冒着被狠骂一顿的风险去打扰李润野,顾之泽很犹豫。
就在这时,“江湖小喇叭”崔遥宣布了一个让整个社会版都惊翻了的新闻:刘明远调到国际部去了!
刘明远是谁?社会版的头牌,李润野的最宠,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而大家也都知道,名声大噪的刘明远之所以还窝在安宁晨报这家都市报里当个小记者,完全是李老板脸大。这两个人在众人心目中一直就是刘备和诸葛亮,而刘明远出事后,李润野那不计一切要讨个“说法”的强硬态度大家也有目共睹,似乎李刘这对搭档是牢不可摧的。而他俩拆伙的消息就像一记重磅炸弹,炸得众人目瞪口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顾之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再一次深切地领会到李润野刘明远这对组合有多么深入人心牢不可破,一开始他还能跟着聊两句,可没多久,顾之泽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站在李润野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刘明远,于公于私他俩都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档,如果刘明远离开,李润野身边的那个位置就会永远空下来。
擦,你们当小爷我是死的啊!顾之泽不高兴了,他终于忍不住气哼哼地跑去敲李润野办公室的门。
“师父,大师兄为什么要走?”
“国际部那边缺人。”李润野淡淡地说,事实上这会儿他最怕有人跟他提刘明远,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想到这个人都会让他产生浓重的愧疚感和遗憾,感情的事就是小概率事件,茫茫人海中,你爱我碰巧我也爱你的事总是可遇不可求。
看到顾之泽,李润野想起刘明远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心里更烦了。
“那也不能挖咱们这边的人啊!”顾之泽小声嘟囔着,觉得国际部挖墙脚这事儿太不仗义了,而刘明远在这个时候离开,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人才嘛,”李润野勉强地笑一笑说,“自然大家都抢着要了。”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强作欢颜,心里更难受了:瞧你那个伤心劲儿,好像大师兄走了咱们版就要开天窗一样!
于是从来不知道“认输”两个字怎么写的顾之泽带着几分小情绪,忽然抬高了嗓门说:“师父你别难过了,就算大师兄走了我们也能写好稿子。”
“顾之泽,我还活着呢!”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顾之泽吓得几乎窜起来,扭过头去看时,刘明远微笑着站在办公室门口,而外面的同事都一副好奇的模样往这边张望着。
李润野站起身说,“顾之泽,你先出去!”
这口吻太过决绝,太过冷硬。
顾之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了当场,他僵硬着身子,一点点把头扭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润野,似乎不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他觉得有点儿委屈,更有点儿难堪,觉得自己被排斥了,眼前的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是自己这个“外人”不能听不能参与的。
而这种排斥完全是赤|裸裸的,一点儿顾忌和掩饰都不屑于做。
顾之泽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样,气愤、委屈、不甘……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逼得他脸都变得通红,下颌不由自主地抽紧了,他咬着牙点点头,尽量作出微笑的样子:“我先出去了。”然后挺直腰背,平稳地走出了办公室,还礼貌地将门关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顾之泽所有的伪装全部告罄,他无心回答同事的八卦,抓着手机去马蚤扰林新宇。
林新宇接到电话时正在宿舍里练毛笔字,他接起电话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那个蛇精病老板又惹你了?”
顾之泽气哼哼地把事儿说了一遍,末了问:“你说,他是不是也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林新宇掏掏耳朵说:“顾之泽,为了你们老板的事儿你平均一周给我打两个电话告状,他只不过是你的主编,又不是你老公,你跟他较什么劲啊!”
“啊呸!”顾之泽啐一口说,“就他这人,送我都不要!”
“既然你不要,干嘛那么上心,头牌二牌的,有什么可争的?弄得自己跟第三者插足一样。”
“林新宇!”顾之泽怒了,“你这是安慰人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李润野只是你的主编,工作关系,你跟你老板较劲这不是闲的蛋疼么!”
“这不是较劲,这是争口气,我就是不服气!”顾之泽挂断电话,心里的战斗火焰燃了半边天,他再一次赌咒发誓,此生一定要取代刘明远在李润野心里的地位,不达目的不收兵!
而办公室里,刘明远正在跟李润野道别。他头上还有伤痕,而目光中仍然充满了温柔和深情,李润野觉得千言万语都堆积在自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润野,”刘明远走到李润野跟前,温和地说,“我来收拾东西。”
“一定要走么?”李润野说,“我……其实……”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毕竟我们一起搭档那么久了,可是润野,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继续跟你一起工作,我只能申请调离”刘明远轻笑一下,“事实上,要不是跟报社签的合约还没到期,我都想离开晨报的,你知道我找工作不会太费劲的。”
“明远……我很抱歉。”
“不,该抱歉的是我,我一直不死心,大概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吧?”刘明远忍不住伸手,搭在李润野的肩头,“我很抱歉。”
“别这么说,”李润野摇摇头,“其实你很好,真的特别好,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俗套很苍白,但是我真的觉得你挺好,只是……只是……”
“只是你不爱我,我懂。”刘明远小声说,“这事儿自古如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仅此而已。”
“我……”
“好了好了,”刘明远故意轻快地说,“我又没跑多远,都在一个楼层,要是你哪天改主意了,想着去对面找我就行。”
“好,”李润野忍不住笑了,点点头。
“那……让我抱一下好么?”刘明远深深地望进李润野的眼睛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渴求。
李润野没有一丝犹豫,紧紧抱住了刘明远的肩,这是一个真正的拥抱,两个人之间藉由这个拥抱交换了一些灵魂最深处的东西。
顾之泽回到办公室时,透过玻璃墙正好看到李润野将下颔埋进刘明远的肩头。李润野闭着眼睛,眉头心皱了起来,微微向上拱起。就算看不到李润野的眼睛,顾之泽也知道,那个表情叫做“悲伤”。
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心里翻涌起巨大的波澜。他不得不承认,刘明远的存在对于李润野而言不仅仅是同事那么简单,这两个之间有某种更深层次的关联,这种关联并不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改变,这种关联让外人很难体会更遑论插入。
刘明远真的那么重要么?顾之泽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大师兄永远是那个不可打败的孙悟空么?
不,顾之泽咬紧下唇,我要做的比他更好,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刘明远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我要让李润野承认,即便是猪八戒,那也是天蓬元帅下凡尘!
从那天起,顾之泽整个人都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他很少出现在办公室,整日奔波在大街小巷,对每一条新闻线索穷追不舍,回到办公室后会先拿着稿子询问每一个人,三易其稿后交上去的成稿却只有寥寥几份。
李润野很快就发现顾之泽的这种变化,他白天几乎看不到顾之泽,临近八点封库的时候,顾之泽的稿子会在最后一刻挤进来,篇幅不会很长,但是角度刁钻观点新颖,每每附在新闻事实后面的短评都能让李润野眼前一亮。
这个人更加务实,更加沉稳,逐渐脱去了新人的那种尖锐和偏颇,开始变得老练大气。李润野经常拿着他的稿子,反复看过几遍后最多改几个句子,压缩一下字数就直接发上去。他是如此欣喜于顾之泽的成长,每天看着他奔忙在路上,顶着酷暑烈日,虽然心疼不已却也由衷的高兴。有的时候,他会在审稿时给顾之泽一点小小的意见,每次顾之泽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打印下来,剪切后贴在一个剪贴本上,那上面还有之前收集的李润野的批复,厚厚的一大本,每次翻开都能体会到成长的快乐。
顾之泽已经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没怎么跟李润野说过话了,李润野不忙的时候,他在外面跑采访;他返回报社的时候,李润野审稿审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两个人就这么交错着,每天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偶尔说两句话还会被一些事情打断。
不久,顾之泽就觉得很失望,他发现李润野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在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的两周里,李润野始终忙碌着、沉默着,偶尔他会去吸烟室抽支烟,总是眉头深锁,阴郁的气流始终环绕着他。
顾之泽想要李润野注意到他,想要李润野明白,他的徒弟,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刘明远!于是他更努力了,有时候回到报社赶稿,连晚饭都忘记了吃。
终于,李润野看不下去了。
第三十章
这天晚上,李润野审完稿子已经九点多了,一抬头发现顾之泽还坐在电脑前写东西,于是果断在内线电话里下了命令:“顾之泽,过来!”
顾之泽恋恋不舍地存盘,这是他的专题,要在本周末之前终稿交审,这个专题对于他意义重大。想当初刘明远第一次自己独立做专题也是在入职半年以后,而自己刚刚结束实习期就接手这样一个任务,他不想把这事儿搞砸了。
“师父,”顾之泽揉着眼睛坐在李润野跟前,“有事儿?”
“吃饭了没?“
“唔?”顾之泽摸摸肚子。
“给,”李润野从旁边的小桌拎过来两个餐盒,“我也没吃,一起吧。”
顾之泽无比亢奋地接过餐盒打开:“鸡丝凉面!”他兴奋地嚷着,“真棒!”
“你倒真好打发,”李润野也挑起一筷子面,一边说“跟我说说你这两个礼拜都忙什么了?”
“项修齐的专访,还有我跟崔遥的那个专题!”顾之泽嘴里塞得满满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专访我已经写完了,那个专题下周前就能交稿。”
“很好,”李润野点点头,“我很期待。”
“那个专题的提纲大师兄看过了,他也说挺好的。”顾之泽喜滋滋地说,“所以我觉得肯定没问题。”
“你很相信你大师兄的眼光啊”李润野带着笑意说。
“信啊,人家是头牌嘛,经验丰富。”顾之泽撇撇嘴说,“再说,他揣摩圣意最拿手了,江湖传闻他点头的稿子都绝对符合您老人家的审美。”
李润野扬一扬眉,淡淡地问:“顾之泽,你这是在争风吃醋么?”
“争风吃醋?”顾之泽眨眨眼睛,把满嘴的面咽下去,不屑地说,“这哪里是在争风吃醋,这分明就是良性竞争,我这是以大师兄为目标,奋起直追。”
“你想在哪方面追上他?”李润野问,“是发稿量还是揣摩圣意?”
“前者!”顾之泽果断地说,他心想,师父您老人家就是个蛇精病,我要能揣摩明白您的圣意,我距离蛇精病也不远了。
“这其实是一回事!”李润野说,“你看,你的稿子最终都得我来审,所以你不搞清楚我喜欢什么稿子怎么能提高发稿量呢。”
“那师父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稿子?”顾之泽勤学好问。
“你这风格的就挺好,”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很认真严肃地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是么?”顾之泽同样认真严肃地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可是我觉得我跟大师兄不是一个风格啊。”
“我就不能两种风格都喜欢?”李润野循循善诱。
“那你更喜欢哪个?”
“你!”
李润野这声“你”字说的实在是太过干脆利落了,那个答案好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嘴边放着,只要顾之泽一问,连一秒钟的思考都不需要,直接就能喷出来。
这个“你”字落在顾之泽的心里,就好像一枚子弹,他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举着筷子,傻愣愣地看着李润野,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翻江倒海呼啸而来,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得到了满足,但又有些难以置信,充满了虚幻的感觉。
“真的,”李润野看着顾之泽,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又一次强调,“我喜欢你这种。”
喜欢?这两个字形成了回声在顾之泽心里翻来覆去地响着,他的心跳得飞快,隐隐地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李润野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他不了解的。但那一声“喜欢”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的大脑没法运转,根本不能思考和分析。
从来不知道,“高兴”能让人无语至此!顾之泽拼命想说句什么,最终却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项修齐那专访我写完了……要不……您先看看?”
李润野默默地翻个白眼,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真情告白全都说给了聋子听:“好吧,”他无可奈何地说,“你拿来我看看。”
顾之泽把餐盒扔一边,飞速地拿来u盘打开文档,搬着椅子坐在了李润野的边上一起看。李润野对这种专访实在太熟悉了,一眼扫下去就能飞快地抓出大意和主要节点,没几分钟,一万多字的文就看完了。
“怎么样,”顾之泽努力做出非常谦虚的样子,“需要大改么?”
“大改倒是不需要,”李润野说,“不过需要重写。”
“啊?”顾之泽惊叫起来,“采访提纲是你通过的。”
“对,是我通过的,可是你提纲上的问题一个都没采回来啊。”
“哪里?”
“比如这里,”李润野指着屏幕上的一个问题,“你问如何穿越封锁线,他答变换身份,借助第三方势力……”
顾之泽瞪着屏幕听师父讲,耳朵都要支愣起来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无形之中和李润野越靠越近。
“你还挺聪明地追问了一句,借助的第三方势力是什么,对方答‘借助当地的和平组织’”李润野停下来,侧过头去看顾之泽,却在瞬间僵硬了。顾之泽听到一半忽然没下文了,诧异地也扭过头来。
“师……师父?”顾之泽大惊失色,都快说不利落话了——他没有想自己居然如此靠近李润野,近的都能感觉到李润野温热的鼻息,他甚至觉得李润野长长的眼睫都要刷过自己眼皮!
“顾之泽,”李润野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儿,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说,“你不亲到我就不甘心是么?”
“什么!”顾之泽本来就有些发红的脸颊,这会儿已经红成了麻辣小龙虾。
“面试那天没得逞,所以想找补回来?”李润野问。
“这是误伤好么!”顾之泽嚷道,觉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跳成了一条线,“我亲你干嘛啊,小爷的吻是要留给老婆的!”
“可是你老婆飞了,两个月前刚飞到。”
“你别咒我,我早晚还能再找到一个老婆!”顾之泽不满地嘟囔,“下一个会更好。”
“嗯,”李润野点点头,“这话我同意。来,看这里,咱们接着说……”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自己的思维在半分钟之内从地球跑到了冥王星,然后又跑了回来,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让他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在跟师父讨论“吻老婆”的问题!
“八戒,听讲!“李润野用钢笔敲敲顾之泽的脑袋,“你看,其实这里面是大有文章的,这个第三方为什么可以穿越封锁线,它做了什么推动和平化进程的事,这跟武装现在正在主张的第二轮谈判之间有没有关联……”
顾之泽听着听着张大了嘴,他傻乎乎地问:“师父,你之前做过功课么,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李润野淡淡地说:“这些是常识好么,你是一个人新闻从业人员,又不是胡同口闲磕牙的待业青年!”
“闲磕牙?待业?说我呢?”顾之泽磨牙霍霍,这是对他职业素养的侮辱。
“没有!”李润野坚决否认,“你比胡同口闲磕牙的待业青年好多了!”
顾之泽听了这话,小脸都快绿了。
“怎么,生气啦?”李润野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把手掌放在顾之泽的后脑勺上,用力按了按,那温热的掌心似乎是一剂神奇的药方,顾之泽满身炸起毛瞬间就被捋顺了,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满足感。
顾之泽晃晃脑袋说:“那个项修齐,拍着我肩膀说‘好兄弟’,那痛快劲儿,我还真以为他什么都说了呢!”
“你问的他的确都说了,可刚刚那些你没问啊。”李润野说。
顾之泽更沮丧了,叹口气说:“崔遥前几天好像也采访了个什么古建筑专家,可以用他的稿替换我这篇。”
“为什么要换?”李润野微笑着把文档存在了自己的电脑里,“你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我觉得可以全文刊登。”
“可是……”顾之泽惊喜地望着李润野,“你不是说要重写么?”
“当然要重写了!你这篇文章里的口语太多了,虽然是人物专访,可你在文章里写‘在枪声中跑过街道简直太带感了’恐怕也欠妥。”李润野笑眯眯地说,“事实上,刚刚我说的那些即便你问了,项修齐也不会说,那些是行业秘密,有一些甚至是违规的。所以,改一改的话……”李润野一拍巴掌,“我同意全文刊发!”
“师父!”顾之泽非常严肃地看着李润野,“我个人觉得您的恶趣味实在需要改改,好在我脸皮厚心理素质强,这要换成崔遥,已经被你逼死好几次了!”
“所以崔遥轻易不敢揽这种重头戏,”李润野说,“也就你这种混不吝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什么都能干好,大大咧咧的上来就敢做专访!”
顾之泽眉目全都舒展开来,他觉得自己在李润野的口吻中听出宠溺的意思,这种宠溺让他由衷的得意。他有些恃宠而骄地撇撇嘴,“我那叫自信好么!”说完后又去看那篇稿子,“师父,战地记者真的挺带感的!”
“嗯,”李润野伸了个懒腰,“那跟你现在做的工作完全是两回事。”
“我挺羡慕项修齐的。”
“是么,”李润野伸手开始收拾桌面,“等你真正了解他以后,可能就不羡慕了他。”
顾之泽点点头,觉得师父说的对,毕竟那个行业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远得他连想都懒得想。
既然都已经这么晚了,李润野理所当地又当起了司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自然,顾之泽非常坦然地跟着李润野走,李润野指指2号电梯说:“你在大门口等我就行,我去拿车。”
“可是师父……”顾之泽觉得自己应该陪着李润野去拿车。
“算了吧,别给我找麻烦了,就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李润野笑着呼噜了一把顾之泽的头发,顺着他柔顺的发丝滑到肩膀握住,微微用力,推着他转了半个身,“去大门口等我!”
顾之泽走进电梯时肩膀上还残留着李润野手掌的温度,他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个个地降下去,心跳的速度却一点点升上去。
这个夜晚,李润野亲口承认相较于刘明远,他更喜欢自己的风格。
李润野说那篇专访写得“不错”,可以“全文刊发”。
李润野主动说:“我送你回家。”
李润野握着自己的肩膀说,“就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
顾之泽在电梯间光滑的金属壁板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瘦高的个子,小麦色的皮肤,一张笑得恣意的脸。
得到一个人的承认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顾之泽想,当初杨思宁主动说喜欢时,王教授提出收自己做研究生时,接到《晨报》录用通知时……都没这么高兴。是因为那个人是李润野么,还是因为这个承认来得过于艰难?
顾之泽站在报社大门,看着李润野的车子开过,明晃晃的大灯照亮自己前方的路。
深夜的街道车辆稀少,李润野的车速非常快,两人一路闲聊着。李润野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把顾之泽送到家,他说:“顾之泽,你家住的也太远了!干咱们这行的,加班是常态,你买辆车吧。”
“我摇不上号啊”顾之泽说。
“那你干脆在报社附近租间房吧,这样也方便点儿。”
“师父,你一个月才发我那么几篇稿子,我哪来的钱租房子?”顾之泽笑着说,“要不,你每天发我一篇稿,带图片的那种。”
“我还不想砸了报社的牌子!”李润野顺手拍了顾之泽脑袋一巴掌,“赶紧下车滚蛋,我开回去还得一小时呢!”
顾之泽笑呵呵地下车挥手说再见。
李润野掉头离开的时候,嘴角有笑容。
住得远其实也不是坏事。
第三十一章
李润野回家后接到刘念的电话才想起来“休假”的计划。他有点儿为难,刘明远的赔偿问题正谈到关键时刻,顾之泽的专题要过审了,马轩要开个“图说”专栏……
李润野万分抱歉地跟刘念说休假的事情先延一延,刘念冷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靠谱,好在我根本就没给你定酒店!要不然又被你坑了。”
李润野苦笑着挂断电话,又给律师打了个电话,王律师是打意外伤害官司的专家,对于刘明远的案子很是有把握,只不过对方律师认为刘明远也存在危险驾驶的嫌疑,想要籍此把赔偿金压下来。李润野拜托了律师几句后又给辛奕打电话,申请了半个版面。
辛奕对版面的问题没有质疑的,倒是好奇他跟顾之泽的事儿。
“怎么样了?”辛奕问。
“还那样儿呗,”李润野说,“那小子又不是弯的,我多说两句都怕吓跑他。”
辛奕笑呵呵地听着,祝他“心想事成”。
第三天晚上截稿时,顾之泽惊讶地发现李润野占了副刊的半个版,把刘明远的车祸案进行了详尽的描述。文章中没有对此事件做出评价,只是在末尾处提出了一个问题:刘明远确实驾车逼停肇事车辆并造成对方的翻车事故,可如果不这么做,在自行车道上和人行道上的行人肯定就会有伤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评价刘明远的行为。
顾之泽看到,这篇文章的署名是:李润野!
这个名字刺得他眼睛一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润野的文章,为大师兄写的!
李润野的文字简练干净,绵里藏针,通过严谨的措辞,刘明远无形中被塑造成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一个是酒驾逃逸不顾群众生死的恶徒,一个是见义勇为不顾自身安危的义士。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用讨论的话题!
马轩看着这篇文章,由衷地赞叹道:“老板这招真好,无论在什么时候,抢占舆论先机都是最重要的,新信息时代,舆论导向的作用不可忽视。”
“可是,”顾之泽忧虑地说,“这难道不会影响法律的公正性么!法律可以凌驾于人情之上么?”
“法律是建立在正义的基础上的!”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李润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站在了两个人身后,“当正义和法律发生矛盾时,我们应该如何取舍,这是我想讨论的。”
马轩点点头,对李润野的话表示无条件服从,可是顾之泽有些犹疑,他问:“师父,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衡量正义呢?”
“人心!”李润野深深地看着顾之泽说,毫不犹豫地说,“法治理念,人人追求。然而,一个社会的法治进程,不可能排斥民众的善恶感、是非观、价值判断。而民众的向背作为一种现实力量,也决定了法治进程的速度。”
顾之泽很少看到这么严肃的李润野,强势、坚定,甚至有点儿不可一世,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强大不可动摇,他的思想和笔就是利器。他站在那里,就是自己稳定和安心的原因。
李润野的心的确是海底针,但这不是一般的针,这是一根定海神针!
发稿后的第二天,《晨报》的网络维护中心简直要忙翻了!网护的主管给辛奕打电话抱怨,要是下次李润野再发这种有爆炸效应的文章务必提前打招呼,自己这边要加强人手,这一上午的功夫,读者平台要崩溃了都!
辛奕乐呵呵地挂了电话,决定李润野这个月的奖金要翻倍,在纸媒举步维艰的现在,这种新闻效应足以让任何一个总编乐开花。
顾之泽一个上午都在浏览论坛,李润野的文章引发了广泛的讨论,不出意外的,绝大部分网友都站在了刘明远一边,当然也有不同意见,只是很快就淹没在&ot;白莲花圣母&ot;的嘲讽中。
顾之泽有点儿烦躁的关上论坛,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恐惧感,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舆论的影响力如此巨大,作为从业人员到底应该如何把握住手中的笔。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李润野讨论这个问题,却发现李润野根本没工夫理他,他一直在跟刘明远的律师交流,跟交通队联系,一个上午电话就没停过。
顾之泽揣着这个疑问,惴惴不安地晃悠到周五,这是八月的第三个周五,是顾之泽交专题稿的时间。
他最后一次逐字检查了整篇文章,校对了每一个标点,把所有的数据做成饼状图附在文稿的后边,为了便于说明问题,他还附上了自己设计的问卷调查表。从规格上看,这完全就是一篇学位论文。
李润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来看这份稿子。
顾之泽的专题是“暑期中小学辅导机构调查”,通过对全市大小十五家辅学机构的课程设置、收费情况、师资构成等项目的调查分析,透视现行的教育机制和即将展开的教育改革的利弊。整篇调查报告数据详实,分析到位,能深入问题的核心。(< href=”1en2” trt=”_b1nk”>1en2 平南文学网)
这是一篇几乎可以列入“《晨报》年度十佳”的文章!
这篇文章是顾之泽用了四个星期,顶着将近4o度的酷暑,奔波往返数百公里,吃了数不尽的闭门羹和白眼,挨了无数的呵斥和嘲讽,深入15o个门店,采访了2oo个各学段学生,22o位家长,又点灯熬油反复推敲无数次才完成的。
每一个字都是汗水和希望!
李润野又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思考、权衡,他一次次把这篇文章排进版面,又一次次地拿出来,他透过窗户,看着正兴奋地和崔遥聊天的顾之泽。
顾之泽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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