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yi爱
作者:金陵雪
正文
蚁族与菁英
格陵大肖记牛肉面每天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半至九点半,傍晚五点至七点半。等位的永远比吃面的人多。
利永贞站在yi旁看iphyine,余光瞥见yi人已经吃完离座,立刻眼疾手快右腿勾过来yi把凳子,添在自己身边。
“钟有初,有位子了,快来”
肖记欣欣向荣,带动周边饮食业蓬勃发展。叫做钟有初的女孩子,正在隔壁摊位买无糖豆浆:“来了。”
桌上是刚才那人留下的半份当日报纸的娱乐版。利永贞折yi折,垫在钟有初拎来的豆浆下面:“快坐下。老板,来两份牛肉面”
钟有初和利永贞并不是朋友关系。
钟有初和利永贞怎么可能是朋友关系钟有初是月薪四千的中级行政小白领,利永贞是年薪三十万的高级电力工程师。钟有初老家在距格陵两个小时车程的云泽县,住八百每月的小单间,灯泡坏了要自己换,马桶堵了自己通;利永贞是格陵原住民,工作时住公司高级公寓,有中央空调,集中供暖,休息时回家,爸妈供暖。钟有初闲暇时上网玩玩虚拟斗地主,利永贞偶尔打麻将二百元起庄。钟有初身高yi米六五,在网上买中号衫,中号裤,裤腿折起两寸打褊;利永贞是时尚纸片人,盆骨窄小,可以轻松穿下每yi件衣服。钟有初旅游去青要山露营看星星,利永贞在大溪地买珍珠。
以上是经济差距。经济基础决定追求层次。钟有初为劳动节只放yi天假郁郁寡欢,利永贞为去黄河科考站的唯yi名额全力以赴。
利永贞yi月只放假三日,难得今天有空,和钟有初猫在街边吃牛肉面,还在膝头放iphyine翻看企划书。忠言逆耳,但钟有初仍出声提醒:“利永贞,小心消化不良。”
利永贞yi边往碗里加辣椒油,yi边道:“我分秒必争。”
哦,对了。利永贞有天生宿敌和她同为高级工程师的封雅颂先生。钟有初没有见过这位封先生,利永贞直接用“yi山不容二虎”解释,多么简单明了。
人人皆可为难中级行政秘书,但谁会耗精力与她为敌所以钟有初没有死对头。
吃完面走到街上,利永贞伸出手来捏钟有初肚上肥肉:“哇,你这里的肉摸起来好软。”
利永贞常去变电站野外作业,有时也亲自爬上爬下,所以身形矫健;钟有初久坐办公室对着液晶屏幕,肉全堆在肚子上。
“哎,不要乱摸。我的懒筋正盘在这里。”
利永贞兴致勃勃:“我们来制定yi个运动计划每天早上抽半个小时睡觉时间去晨跑。”
“晨跑不适合我。嗯,说到睡觉,我昨天做了yi个噩梦。”
“什么梦什么梦”利永贞立刻无比羡慕,她总是yi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从来不知何为发梦,“你总是有梦可做呀。”
钟有初yi哂:“我梦见好多人在室内bbq,我站在烧烤架边,看见解冻的鸡翅血水滴到炭火上。门口的高凳上坐着yi个男人。他穿yi件左胸上有三道明黄色横纹的深红色衬衣,深咖啡色的灯芯绒裤子。他突然走过来向我求爱。”
“这场梦哪部分让你害怕呢”
“那男人没有脸。像yi颗剥了壳的鸡蛋安在了正常的身体上。”钟有初语气如常,听不出yi点沧桑,“这不是我第yi次梦见无脸人。我梦见过他和我赛跑,梦见过他手持国旗站在大使馆前挥舞,也梦见过他长出几百只触手次次梦见他,都会有大事发生。”
钟有初是格陵千千万万小白领中yi员。她毕业于yi所专科院校,后进入百家信公司工作,起起伏伏,迄今已有八年。
百家信是董氏贸易在格陵的子公司,专营各类高档保安系统,远销至全球各地。其办公地址位于格陵滨江区区标鼎力大厦第十八层,近可瞰海伦路,远可观百丽湾,风水极好。
时近中午,何蓉在eh即时通上喊钟有初:“有初姐,快来文印室救命哇”
咋咋呼呼的何蓉是钟有初的小徒弟,两年前刚到公司时分配在钟有初手下学习。不出三个月,就因显示出惊人酒量调到了总经理蒙金超身边工作。
“来了。”
钟有初转做人力资源部档案秘书工作四年,从未升迁,从未降职。总经理蒙金超从来不表扬她,但也找不到她的错处,于是好事坏事都不给她机会。
她安之若素。
公司出外旅游,映合照她站最边上。尾牙庆典她不写名字投进抽奖箱。尽量不请假,尽量不加班,做yi天和尚撞yi天钟,当yi天白领打yi天卡,典型的职场橡皮人。
无论前辈晚辈都连名带姓喊她“钟有初”。只有何蓉yi直恭敬而又不失亲密地喊她“有初姐”。
何蓉正在文印室里手忙脚乱,见钟有初进来,示意将门掩上,立刻大倒苦水:“梁安妮勾搭上九楼的yi位设计师,很不着调十yi点就去吃饭,两个小时还不回来;谈晓月看医生看了yi早上;还有这影印机,又给我闹脾气,只能yi张张地印。”
总经理蒙金超身边围绕四朵金花:负责涂指甲油的梁安妮,负责煲电话粥的谈晓月,负责拼酒的何蓉和负责大小yi切事务的丁时英。
说着她便挥拳咚咚咚敲影印机:“梁安妮说拍两下就好的”
女人总相信yi切电器拍两下就会好,就像她们相信yi切负心事骂两句就会雨过天晴。梁安妮是总部遣来的高级秘书,在百家信地位超然,年年都是她陪同蒙金超回美国总部汇报兼旅游。可怜丁时英跟了蒙金超十五年,没有离开过百家信半步,劳心劳力,还被蒙太当众掴过两巴掌。吃了这么多亏,还常常被蒙金超骂得狗血淋头。
钟有初立刻动手帮她整理文件:“我们分工,抓紧时间。”
何蓉不愁工作枯燥,只愁没人和她八卦:“有初姐,你知不知道四月份有个澳洲农场主订走价值六十万澳元的报警器,用信用证交易。”
她刚到公司搞不清楚什么是信用证,是钟有初言简意赅告诉她:“信用证就是大人用的支付宝。”
钟有初yi边复印yi边道:“四月份澳币跌得厉害。”
“可不是,发货之后就yi直跌跌跌。结算时利润少了百分之十六。公司今年流年不利,后来陆续几笔出口生意都吃了亏。”
百家信实习员工在董氏上海分部洗脑,哦不培训时曾yi再受到谆谆教诲企业与个人荣辱观,价值观,道德观要保持高度yi致。何蓉就是标杆人物。
她继续恨骂道:“企宣部炒外汇的那几头白眼狼,yi听说接了国外订单,即刻抛售手上外币,还戏称蒙总是铁公鸡风向标。”
“人民币今年yi直在升。市道如此。”
何蓉叉着腰,活灵活现地学大董先生在越洋电话里的语气:“总部哪里管这些劈头就骂蒙总:不要解释,不要找理由凡事找个借口就能解决你,你,你不要做这个总经理了,你做梦去吧”
大董先生yi激动就有口吃毛病,可见确实气极。
“更何况多张订单都是蒙总使尽浑身解数,不惜以本伤人,从求是科技手上抢来。”何蓉提起楚求是这三个字简直咬牙切齿,“这年头,小赚即赔。楚求是明摆以退为进,设计蒙总。”
楚求是本来是百家信销售主管,原总经理闻柏桢的亲信,可谓yi人之下,万人之上。闻柏桢离职,蒙金超上位,楚求是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索性和蒙金超闹了yi场,拉走不少客户出来单干。
“为表清白,蒙先生主动提出百家信应该开源节流哎呀,真该打,我说漏嘴。好吧,只告诉你yi个呀,有初姐。”
何蓉是yi员八婆,勇猛无双。她若说“我只告诉你yi人”,那大可放心不需保密,因为这事估计早已传开。
“听说总部聘了雷再晖过来做事。”何蓉神秘道,“你知道雷再晖吧”
啊,是令所有职场白领都闻风丧胆的骨灰级人力资源顾问雷再晖。
谁没有听说过雷再晖的大名他有名到了去哪个企业做顾问,哪个企业的工作效率就会飙升的地步。
据说在有些公司,如果手下不听话,总管只用威胁“再不好好工作,我便请雷再晖来做事”,效果立竿见影。
有人说他正当壮年,有人说他垂垂老矣。有人说他出身于下岗工人家庭,面目可憎,仇恨社会;有人说他是多国混血,风度翩翩,十分绅士。有人说他精算牌司法牌建筑牌潜水牌电工牌,应有尽有;有人说他高中辍读,全靠自学。有人说他阴鹜大伤,妻离子散;有人说他家庭美满,儿孙满堂。总之他出道十年,还在yi团迷雾中。
当然,见过他的人都领了大信封。你总不能去问yi个垂头丧气的人,炒鱿鱼请你吃的雷再晖,到底属哪类传说
你的牙医长得再帅,想必你也希望和他永不相见。
“哦,就是那个传说中,”钟有初故作正经,掰着手指yi样样数,“可止小儿多动c挑食c夜啼c尿床的雷再晖”
何蓉哈哈大笑起来,yi边笑手里却有条不紊,显是受过良好文秘训练。这份功劳,应当记在她的师父钟有初头上。
“可不就是他他已经为总部制定yi套瘦身计划,甩除不少赘肉。前不久才出了秘yi级eyi,我在梁安妮那里看了两眼说是大董先生要退下去,小董先生仍在外放中。总部裁员百分之十七。营销和企宣两部合并,两个部长又都是元老级人物,闹得不可开交。”
钟有初讶道:“不是吧金融风暴已过很久,怎么现在开始顶不住。”
“近两年在风投那yi块蚀得厉害梁安妮说的。去年回总部,她和小董先生出过海。”
“雷再晖刚出道时就已经风传要请他来为公司瘦身。以前”钟有初顿yi声,继续道,“年年都恐吓员工说寄资料给他。年年喊狼狼不来。管他来不来做好自己的工作就万物生平。”
正说闲话时,丁时英从外面回来接手,赶她们两个去吃饭。
“年轻人吃饭要定时定点。长命功夫长命做。”
丁时英今年三十六,打扮得却像四十六。常年挽yi个大髻在脑后,暗喻自己yi个头两个大。又常年皱紧眉头,暗喻自己很纠结。
“时英姐,公司是不是真要请雷再晖来做事”
丁时英不以为意道:“行啦年年喊狼狼不来。管他来不来最重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万物生平。”
“嚯刚才有初姐也这样说。”
丁时英便抬头望了钟有初yi眼,对何蓉道:“这是老话了。我在百家信用影印机的时候,你还背着书包上学呢”
钟有初对丁时英笑yi笑:“我们俩在这里老生常谈,她们已经听不懂。”
钟有初入职时是丁时英带她,至今八年。八年里出了多少跌宕起伏的事丁时英已经记不起自己八年前恨嫁的心情,而这妖女还是当初刚入公司的模样。
只有yi次她在聚会上喝多了两杯,坐在昏暗的包厢里,用那有些斜视的左眼,轻佻,嘲弄,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师傅:“时英姐,人人都说你和蒙金超有yi腿依我看,不见得呢。你的困境,只怕比做小三更惨。为什么说到职场女人可怜,总觉得是被yi个情字套牢真浅薄。”
她原来神清目明那为何又非要做这低眉顺眼套中人的假象凡此种种,令人心生隔阂。
“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总嫌这话老套,但打了这几年的工,愈发觉得受用无穷。”何蓉老气横秋道。
这曾是闻柏桢的口头禅。
闻柏桢在百家信做老大的时候,常穿各色针织毛衫办公,墨绿,藏青,浅灰,砖红,杏黄,内衬万能白衬衫;现在蒙金超做老大,每天打红色领结,穿黑色双排扣西装,挺胸收腹。闻柏桢长了yi张清秀窄脸,眼睛细长,猿臂蜂腰,就连拿文件从办公室走出来叫人影印的姿态也很认真;蒙金超眼泡总是肿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会跌跤。闻柏桢说话语速较慢,声调偏沉,发音特别,只说yi遍就具有强大的压迫力,每个人都能听懂兼做到;蒙金超说到激动时声调会不自觉升高,像yi根尖锐的铁丝,串着两三个无意义英文单词,例如“我办公室的vieyi定要很好看,要有fantastic 的sunset”当然后来西晒的厉害,又换了房间。闻柏桢笑时会先略低yi低头,唇角微微yi挑批评也淡淡的,嘲讽也淡淡的,鼓励也淡淡的,称赞也淡淡的;蒙金超无论什么情况笑起来都是yi嘴的四环素牙争先恐后往外龅,好像和你很热络。闻柏桢在时,百家信的产品曾远销至英国的世界博览会,受过特别行政长官表彰;蒙金超天天和销售部开会,业绩也没有上升迹象。业界都叫闻柏桢闻狐,业界都叫蒙金超懵懂。闻柏桢过生日,全公司自发凑钱买yi件竖条纹彩虹色的名牌马海毛针织毛衫给他;蒙金超过生日,梁安妮直接扣全体员工当月工资的百分之五做派对用途。
yi朝天子yi朝臣。闻柏桢的高级秘书是钟有初,蒙金超的高级秘书是梁安妮。
“我们去吃饭咯。”
钟有初和何蓉都是带饭yi族,比在外面吃便宜又卫生。两人去茶水间热饭,看见桌上放着yi碟吃剩下的肥肉。
何蓉使劲嗅两下:“yi定是席总管又带自家熏的腊肉来佐餐。又酸又辣,闻着就有食欲。”
钟有初笑道:“真应该去开馆子他说每年做四十斤腊肉,被我们免费吃掉yi半。”
yi会儿技术部的李欢也来泡方便面。
“李工,怎么也这样晚”
“刚从客户那里回来。”李欢是个身板单薄的小白脸,长yi脸青春痘,说话时眼神总是闪闪躲躲。他站在那里拆调味包腿就不自觉地yi直抖,yi直抖。
何蓉好心道:“你可以下馆子,算工作餐,拿发票回来报就可以。”
“吃泡面可以长生不老。”李欢这样回答,端着泡面走出了茶水间。
何蓉耸yi耸肩:“怪人有初姐,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有初姐”
哎呀。钟有初暗叫不妙。
她刚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屏幕上正对雪龙号准备第五次远航北极做专题报道。此次科考汇聚从各省各地选拔而来的菁英人才共五十三位,整整九个月呆在世界最北端进行大气,生态,物理等多方面科考工作。
“来自格陵特别行政区的封雅颂工程师将对中国北极黄河科考站的整体电力系统进行维护和升级,务求为科考工作提供更好的研究环境。”
yi山不容二虎
封雅颂和利永贞吵了起来。封雅颂手下yi名女工程师兰宁在变电站工作时遇到电流互感器失火事件,汇报完调度居然撒丫就跑。调度得不到具体失火间隔器编号,不得不整体拉闸,导致整个变电站全停近yi个钟头。
在处理方案上封雅颂和利永贞产生巨大分歧,分管生产的总工程师屈思危不得不出面干预。他的助手小单跑下来的时候,两人正在互骂女权斗士和沙文猪。
“封工,利工,总工叫你们上去。”
到了屈思危面前,两人继续你yi言我yi语,上演刀光剑影。
小单刚参加工作时就听说这两位高工吵架是家常便饭,但他们在此事上所持立场叫她大吃yi惊。
封雅颂:“师父。我记得你第yi次带我们下变电站,第yi个指给我们看的就是灭火器的位置,第yi个学的就是灭火器的使用方法。我认为连这都记不住,趁早滚蛋。不要连累大家。”
利永贞:“师父。有人运气好,yi次事故没遇到过,说大话气都不喘。兰宁出事的变电站条件很差,迄今使用的还是干式ta。派谁去都要先拜拜电母。”
封雅颂:“如果出了事只晓得跑,为什么入这行yi旦整个变电站爆炸烧光,牢饭够她大吃yi顿。”
利永贞:“兰宁已经悔恨到要做心理辅导,何必雪上加霜”
“师父。我从没有要求组员野外作业要当烈士,但分内的事情总该做好。”
“师父。我认为有人性别歧视。电母还是女的呢”
“你可算说出心里话了。”屈思危望向爱徒,“小利,我派小封去北极,算不算性别歧视”
封雅颂立刻钉住利永贞从不会说谎的眼睛。他瞳仁很黑很亮,聚精会神盯着你的时候便生出两个黑洞,要将你吸进去。
利永贞还以白眼。她yi双眼睛黑多白少,翻起白眼来又毒又狠。
“小利,我对你说过,你的黄河电力维护升级计划书写的确实比小封好。这也为什么我向局里申请你做小封的远程支援。上级不派你去主要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你记得吧”
“我记得。”
封雅颂眼睛望向别处,喉咙里笑了yi声。利永贞面挂冰霜。
“你记得,就想办法改进。”屈思危和起稀泥:“小利,下次有去南极长城站的机会,我优先考虑你。再接再厉”
利永贞已失yi城,负隅顽抗:“那兰宁的事情怎么办”
“停薪yi年,闭门思过。复职后交给你来管封工,你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合情合理,有据有节。”
“利工呢”
“我没问题。”
利永贞和封雅颂从总工办公室yi齐退出来,yi齐进了电梯。
他们两个中学地理课上就已经对极地心向往之。渴望和冰天雪地亲密接触,亲身体验极昼极夜极光,冰原冰海冰川,最爱动物就是北极熊和企鹅。他们甚至曾经头对头,趴在地上绘海报,试图走上街头抗议爱斯基摩人捕杀海豹。
“利永贞,十年后去极地旅游yi定不是梦想。我们yi起去啊”封雅颂拿着yi支沾满褐色颜料的毛笔,忽悠比他小两岁的利永贞。
“说好了,别不算数”彼时的利永贞还有婴儿肥,双颊粉红,好像yi枚小桃子,“我要去看开在北极熊粪便上的小黄花”
言犹在耳。时至今日,封雅颂独自yi人跑到了前头去。利永贞的梦想活生生被腰斩。
封雅颂绞起双臂:“利永贞,就你那小身板,yi阵风就能吹散。极地不是你这种纸片人该去的地方。”
利永贞靠在电梯壁上剔起指甲:“别太嚣张,你不过是靠体型上的优势。”
其实封雅颂也不是五大三粗。他生得周正,yi向皮肤白净,眼神纯真,手长脚长,十足yi副学生样。工作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职位升高,身上的肌肉也yi块块都练了出来。皮肤变作黝黑,眼神变作锐利,因为毛发旺盛,索性在唇上留了淡淡yi层胡髭,鬓角也留长,变成雅痞yi枚。
封雅颂曾为这层俏皮的胡髭非常得意,捎带着连桃花都旺了起来。只有利永贞不以为然,对钟有初说:“世上只有yi个男人留胡髭好看,就是克拉克盖博。其他人统统是东施效颦。”
钟有初表示同意。她看男人眼光比利永贞更挑剔。
“嚣张好过阴险。你几时学会从别人计划书里偷概念”
利永贞敢作敢当,正要承认,电梯门突然打开。
“总工叫我来按电梯。封工利工都到四楼,对吧”小单利落地按了键,电梯门再次关上前,她好奇地问,“电梯半天没动,你们都没发现”
封工利工均不理她,电梯终于开始下降。
小单对主公佩服的五体投地:“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他们俩站在电梯里谁也不动,谁也不去按掣。”
“你才来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过数次。”
“我不明白,利工和封工不对盘,怎么又会为他的徒弟求情封工对底下人真是绝情啊。”
“他们俩都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小利比小封有人情味,小封又比小利果决。”
“他们老是针锋相对,您yi定很烦恼吧”小单有点讨好地说。
“小单,你思考方式太片面。”屈思危饮yi口茶,“利永贞恃才傲物,封雅颂目下无人,可他们都是业界顶尖的人才。人才总是有点小毛病的。我们要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
当然有些话他是不会对小单说的yi山不容二虎,还不是得由他做主嘛
为了庆祝封雅颂即将去北极,同事们准备给他办个派对。利永贞yi口拒绝,因为要陪亲戚。
“什么亲戚呀利工也去嘛”
“大姨妈。”
利永贞面无表情,转头就给自己的“大姨妈”打电话:“钟有初,今天晚上有没有空那你出来,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专门负责救场的钟有初急忙赶到永生百合:“那么多酒吧,为什么约在这里”
永生百合是只招待女宾的les酒吧,在格陵夜店中数yi数二,也有许多艳史流传坊间。当然闻名不如见面,yi眼望过去,舞池中美女居多,也并非都做中性打扮,多得很娇俏小女人,质量比普通夜店高了不止yi个档次。
钟有初其实排斥泡吧,觉得这是西化表现。利永贞工作性质决定神经永远高度紧张,有空就想到酒吧里轻松yi下,喝到微醺好睡觉。
“他们为封雅颂庆祝,也不知道去哪家。我不想和他们撞到yi起。”
利永贞往送酒的招待裙里塞小费。那招待长长的茶色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妆容精致,胸前铭牌写着“昭佩”二字,是他的化名。
“多谢。”
招待拉起裙摆便转身离去。钟有初伸脖看他摇曳生姿的背影:“伪娘”
利永贞点头:“这家店所有招待都是伪娘。”
“哇。现在真是个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年代。”
“我对伪娘非常有好感。男性染色体脆弱易变异,从进化角度来说,伪娘才是适应了生物圈优胜劣汰的高级生命体。”
利永贞在钟有初面前鲜少发牢马蚤,看来这yi役封雅颂伤她极重。
“我能力那里差过他只因为他是男性,得到更多机会。”
“五十三名科考队员中,有二十三名女性。难道个个过百磅竟拿这yi条卡我。”
利永贞往沙发上yi靠,翘起左腿。若论长相,她五官分开来看都是精品。大眼,挺鼻,薄唇,桃心脸,组合起来像时尚杂志封面,花团锦簇,但没有女人味。索性穿裤装,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彰显摩羯座女强人风范。
“实在不服”
钟有初劝道:“下次努力。还有南极可去。至少你的计划书写的比他好。”
昭佩又过来,放下yi杯色彩缤纷的鸡尾酒在利永贞面前:“两点钟方向的绿眼女郎请你喝。”
利永贞正心情恶劣,顺手yi推,没成想酒杯自己倒了,酒洒了yi桌:“什么玩意有初啊,我向你忏悔。我确实偷看了封雅颂的计划书。放假前yi天,他急着去约会,将计划书草稿放在台面上,我用手机照了下来。”
“你请我去格陵大吃牛肉面,还分秒必争的就是他的概念”
利永贞痛快承认,像个男人似的有担当。钟有初觉得可气又可笑:“我真想见见这个封雅颂,如何令你输不起。”
利永贞澄清:“不是封雅颂令我输不起。实在是这个机会太难得。说什么去南极优先考虑我,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我才不上当。算了,不说我。说我多没趣。你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
舞池里的灯光不停旋转,投射到钟有初身上,光怪陆离。
“还不就那样有人办公室恋情曝光,有人闹分手。有人休产假,有人派喜帖。人力勾心斗角,企宣明哲保身。销售锦上添花,库管落井下石。营销挑拨离间,技术隔岸观火总而言之,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人来,就有人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自岿然不动。”
“做的不开心,就辞职嘛。外面有广阔天地。”
钟有初摇头。她yi年四季都穿过膝裙子,最热天气也要配长袜,双腿并拢,小女人模样:“再广阔也还是做小秘书的命。董氏贸易毕竟是百年老字号,旱涝保收,应该有我容身之地。”
利永贞痛锥心骨:“年纪轻轻,已经不思进取。”
钟有初赶紧扯开话题:“利永贞,格陵有没有yi条精卫街”
“你是说电视台前的经纬大道”利永贞挑起眉毛,“我是格陵活地图。问我没有错。”
“不是,是精卫填海。精卫街yi百三十八号。”
利永贞在格陵土生土长二十八年,从未听说过yi条精卫街:“怎么突然问这个格陵绝没有yi条精卫街。”
钟有初无奈公布这次的梦魇:“我又梦见那个无脸人。他说他住在精卫街yi百三十八号。”
夜色已深,利永贞和钟有初两人走出酒吧,准备到马路对面去坐车。利永贞突然被人从背后大力推了yi把,险些冲出街去,幸好钟有初拉住她。
“拽什么拽竟然泼我的酒。”寻衅者戴着yi副绿色的隐形眼镜,身上传来浓重酒味,“请你喝酒是看的起你。”
利永贞冷冰冰掸去身上灰尘,觉得翻她白眼都浪费:“你表错情。我不是les。”
“走了。”钟有初不欲纠缠,拉着利永贞就闪,绿眼女郎见情敌示弱,立刻扯住她yi缕栗色卷发,“不许走你算什么东西,和我抢hyine。”
“喂,发什么神经”利永贞大喝yi声,将绿眼女郎的手扯开,“你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叫警察过来。”
绿眼女郎索性抱住利永贞的腿,往地上yi坐,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那才好呢,大家来评评理。我哪yi点不如这个小妖精”
利永贞拔不出腿来,踉跄跳了几步,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悲叹人yi旦倒霉,呼吸都呛喉:“喂,小姐,请你行行好。我和你yi无宿怨,二无新仇,纯粹yi场误会嘛。”
绿眼女郎也不动粗,光是涕泗交流,全部揩在利永贞裤上:“哪有那么多误会你们这些冤家,都爱找借口。”
“钟有初,你先走,不要管我。”利永贞将钟有初往外直推,“我会处理。”
围观者认出这绿眼女郎是永生百合的常客:“哎呀,这不是那个动不动请人喝酒的花痴么。专门寻陌生人争风呷醋。叫她缠上可不妙。”
这小插曲发生时封雅颂和yi班同事正从“暂停”散摊出来。酒吧门口有人寻衅滋事常见,封雅颂见主角竟是利永贞,已经大踏步过来意欲解围,谁知才走到马路中央,凭空里炸出yi声娇喝。
“喂,你给我抬起头来”
绿眼女郎泪汪汪抬起头,看见钟有初已经移到最近的路灯下,白光映着yi张顶顶标准的鹅蛋脸,白瓷似的皮肤,yi对水汪汪的丹凤眼,湃着两颗荔枝核也似的瞳仁。眼角上掠,似娇似嗔。美中不足的是左眼的眼珠子有点斜,从那又浓又密的睫毛下,出神地望着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正是这yi点点缺陷美叫她妖冶动人,现在又竖起眉毛,戳着手指开骂,声音里yi股无比娇蛮的气势。唬得绿眼女郎僵住。
“小姐,你哪yi点比得上我”绿眼女郎眼见方才窝囊无胆的情敌不慌不忙,从手袋里摸出yi面小镜子,慢慢整理起被扯乱的头发,又啪yi声合上,“没泼到你脸上去,已经留了面子。”
短短两句话,她眼波流转数次,声调逐着眼波,眼波逐着发丝,抑扬顿挫,宛转风流中,说不出的恶毒,不屑,讥讽和轻蔑。
这摆出的架势已不是刚才生怕惹事的钟有初。她动作极自然,真正是名妖女,步步生春,款款上前,将利永贞的手yi牵,又瞪那绿眼女郎:“还不松手,想抱到天长地久不成”
绿眼女郎早泄了气。又有相熟的吧友从永生百合出来,将她连哄带骗地拖走了,走前还不忘礼貌对利永贞和钟有初道歉:“她就欠人削yi顿。多谢多谢。”
封雅颂退回去,目瞪口呆地望着闹剧谢幕,有同事叽叽喳喳的议论激动万分。
“原来利工喜欢女人。”
“她这款确实受欢迎。”
封雅颂即刻喝止:“再乱讲,明天统统下电站”
利永贞问钟有初:“你那样激她,不怕她跳起来打人”
“你看她先打我,又缠你,哪里软捏哪里。”
“太冒险啦。”
“干嘛不相信我的演技呀”
“利永贞。”封雅颂见她们居然不错眼,叽叽喳喳说笑着走过自己身边,不由得出声道,“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你的朋友”
利永贞这才看见封雅颂及yi大帮同事,他在黑夜里穿了yi身黑皮衣,兼皮肤黝黑,轻易看不出来。
看免费的热闹这么久,竟然也不出头:“哦,你们也在这里。这是钟小姐。这些都是我的同事,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等。”
钟有初落落大方:“你是封雅颂工程师吧久仰。”
封雅颂对她明显疏离,但仍持礼貌态度:“哎呀,这个久仰,只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钟有初又对整班持暧昧眼神的观众解释道:“刚才只是想办法脱身而已,大家不要太入戏。想追利工的,不要胆小。”
她缩回壳中,变成那个平淡无奇的小白领,方才惊鸿yi瞥的美艳全部烟消云散。
“喂,利永贞,反正我们这边也结束了,正好yi起拼车回去。”封雅颂虽然薪资高,但花钱观念传统,能省则省,“明天我们两个都轮休,要回去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了。”
利永贞并无异议。倒是钟小姐奇道:“你和他yi起回去你们住yi起”
这到底是yi对什么样的朋友显是对他和利永贞的关系只知其yi,不知其二。
“钟小姐,难道利永贞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我的芳邻”
家有芳邻上
神雕侠侣里天竺神僧曾经说过,yi物降yi物,天生的冤家往往做了邻居。例如情花和断肠草,例如封雅颂和利永贞。
利永贞和封雅颂均是格陵第三火电厂的双职工子弟。
格陵第三火电厂在本市的发展历史上曾占了非常重要的位置。热电,汽改,纺织,是二十年前格陵应届毕业生争破头的三大圣地,常有yi个大家庭中到底谁去接父母的班而闹得兄弟反目,姐妹成仇的事件。利家和封家的男主人利存义和封大疆都是外地转业军人,在电厂电网最郎情妾意的时候来到火电厂落地生根,捎带着也解决了军属问题两家的女主人林芳菲和陈礼梅同时进入火电附小教授语文。当时不知道多少人眼羡的要命。
但现如今汽改垮了,纺织转型,格陵慢慢发展起四家水电厂,两家风电厂,两家核电厂,还有yi家生物电厂正在筹备。火电厂四面楚歌,又被煤企和电网卡住脖子喘息不得。小机组接二连三地因为能效问题关闭,而大机组yi开就铁定亏损。在这种情况下,火电厂约定俗成的子女顶替就业制度就成了鸡肋。
当然,有没有子女顶替就业制度利永贞和封雅颂都绝不会留在火电厂。他们两个亲身经历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历史必然进程,别的子弟还昏沉沉混日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学会把握自己命运。在厂网分家的情况下,两个电厂系统的子弟靠自己的实力进入电网系统工作,且成绩卓然,那是相当值得骄傲的yi件事情。
虽然厂子垮了,但封家和利家都还住在火电厂的家属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近三十年。利永贞的父亲利存义参加过老山自卫反击战虽然只是炊事兵,所以不太看得起yi直在军校里工作的封大疆,觉得他白白起了这样yi个好名字。两人价值观也不同内退后利存义自告奋勇担起了火电厂所在的彩虹区老年人活动中心的运营工作,当然是义务的;而封大疆跑到山西yi家民营煤企做技术支持去了,据说现在已经做到yi个小股东的位置他是有多爱钱啊
火电附小在厂垮了之后开始面向社会招生,教师竞争上岗。林芳菲被聘为教研室主任,陈礼梅则评上了格陵市特级教师。
这两家人总是憋着气儿地互相竞争。往小了比做饭的手艺,往大了比孩子的出息。
这天在饭桌上,林芳菲问女儿,那语气不是不幸灾乐祸的:“听说你们公司要派雅颂去北极他还骗礼梅说自己去挪威公干九个月。”
陈礼梅只煲韩剧,轻易不看新闻,yi看就逮个正着。平素里端庄慈爱的人民教师气得要吃速效救心丸。小孩子发发梦也就算了,真要去那冰天雪地的荒芜开玩笑
其实封雅颂骗妈妈说自己去挪威公干这也不算撒谎。黄河科考站确实在挪威,只不过在挪威最北边。利永贞想到他殚精竭虑就编出这样yi个说法来,yi股智商上的优越感不禁油然而生。
“你怎么没有争取到这个机会”利存义顾不得在饭桌上和和气气地吃着饭,立刻转头问女儿。他嗓门大,语速快,说起话就好像吵架,利永贞习以为常:“我体重,体能,体检都没有达标。”
“平时工作没说你有这些问题呀。”利存义仍持怀疑态度。林芳菲立刻岔进来:“有机会也不要去。半年白天,半年黑夜。冰天雪地,人迹罕至。去那种地方呆九个月人都要不正常了。”
利存义是军人,yi向以军队标准严格要求女儿。但林芳菲做了半辈子小学老师,利永贞在她面前永远是小孩子,yi言yi行需要她耳提面命。
利永贞说:“现在不是没去嘛。还说来干什么,过嘴瘾”
吃完饭利存义去了卧室做报纸摘录,利永贞帮妈妈洗碗扫地。
火电厂的家属区还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利家住二室yi厅yi卫,浴室和厕所yi体,热水管装在洗手池上方,布局紧凑。利永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封雅颂很安静地坐在自家的客厅沙发上,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像雅痞。
“你来干嘛”今晚佐肴话题令她消化不良,于是有些不客气。况且他们俩家鲜少融洽和谐地串门子。这封雅颂跑到她家来展示良好家教绝非善举。
“好极了,我上厕所。”封雅颂yi跃而起,冲进yi团热气里。
“贞贞,你说话怎么这样横。”林芳菲yi边教育女儿,yi边将热好的剩饭端出来,“小封呀,阿姨不知道你会来,将就吃yi点吧。”
这叫没有准备林芳菲不仅仅汆了个丸子汤,把准备明天吃的腌排骨还炸了两块,精心配了甜辣酱。
她低声对女儿传达最新八卦:“喏,被你陈阿姨赶出来了,饭都没吃。贞贞,你看爸妈多开明,我们家讲道理。”
封雅颂第yi次坐国内飞机,第yi次坐国际航班,还有去非洲那两年,哪次陈礼梅都吵得沸反盈天,最后还不是拦不住。yi把年纪了还娇滴滴,林芳菲看不惯。
“利永贞,你现在就开始用防掉发香波了”封雅颂从厕所出来,“没什么用啊,我看洗手池里都是头发。换yi种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利永贞顿怒:“妈”
但林芳菲只是打眼色叫她注意涵养:“贞贞,说过很多次了哦,洗完头要把水池清理干净。”
你可以说利永贞没有胸,但你不能说她没有头发。这是她的死岤,yi扎就炸:“封雅颂你要是能去得成北极,我跟你姓”
利永贞yi摔门,蹬蹬蹬跑到楼上封家去。楼道里还回响着她的咆哮:“我去不成你也别想去大家yi拍两散”
陈礼梅正打电话对远在山西的老伴封大疆哭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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