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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阅读

作品:莎曼公主的武士|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24 20:14:21|下载:莎曼公主的武士TXT下载
  “这并不重要。”罗亚避开他莫测高深的眼光,不自然地说。

  “这很重要。”朱理安沉下脸,“因为它关系到我答案的真实程度。”

  罗亚沉默了长长一段时间,终于向朱理安行了一个礼。“对不起,问了这么无聊的问题,请伯爵忘了它吧,告辞。”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突然,朱理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爱她吧?”

  像被鞭子抽中般猛地一颤,罗亚顿住脚步。“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既然爱著她为什么不去争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你难道不会因此而后梅吗?”朱理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与愤怒,这些话根本不是迎亲大使应该说出口的。

  罗亚僵硬地站著,好半天,他回过头,眼神阴郁而绝望,沙哑地说:“因为,我没有办法给她幸福。”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朱理安闭上眼睛,颓然坐倒椅中。“真的是个无聊的问题。”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那样指责、质问他呢?自己不是和他一样做著相同的事吗?眼睁睁地看著,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还在尽力促成悲剧……

  呻吟一声,他举手捂住脸。“朱理安·金·达特,你的确是个伪善者啊。”

  离开朱理安的住处,罗亚踉跄地扶住身旁的墙壁,透不过气来似地大口喘息著。他抚住胸口,深深地俯下身去,若不如此,心就要痛得爆裂开来。他紧紧地咬牙,运用全身肌肉的力量,来和那阵剧烈的刺痛作对抗,紧得甚至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自己是昏了头吗?为什么要去问那种问题呢?难道听到“萨丁陛下非常喜爱莎曼公主”之类的答案,自己就会安心、就会无憾、就会不再牵挂莎曼的幸福吗?或者,只有亲眼见到她一切安好生活美满,才能让自己不后悔推开她的手,将她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然而,心灵深处却如此清晰而残酷地明白,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获得平静,心头的那个伤口,是任凭岁月更迭、桑田沧海。也无法止痛痊愈的!

  为了显示利迪斯对此次联姻的重视,利迪斯王源源不断地派人送来各种奇珍异宝,而在这一天送到的礼物最得托勒利夏君臣欢心。

  那是一盆红色伊秀塔花——在伊林梅尔,伊秀塔花被视为“幸福”的象徵,每一位出嫁的女子都要在发上别一朵做吉样装饰。伊秀塔花本为单瓣,唯有在王都帕西法尔的皇家园园中所种的是双重花瓣,因而,新娘配戴双重瓣伊秀塔花是伊林梅尔王室婚礼的传统。

  国变之后,他们自然无法再遵循这一风俗,而利迪斯王居然能够送来一盆双重瓣伊秀塔花,其用心之诚、神通之大不言而喻,更暗示了莎曼公主与托勒利夏代表伊林梅尔正统王室的意义。

  时光飞逝,转眼间,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尼奥王子将亲自护送妹妹前往利迪斯都城墨赫里完婚,嫁妆己全部备妥,随从也都做好准备,只等明日一早祭过先王、王后便可出发。

  由十四名女工精心刺绣而成的结婚礼服,用架子妥帖地支撑在床畔,即使早无旧日尊荣,礼服还是很奢华,一半为了衬托她这个新娘,另一半也是为了衬托两方的尊贵地位。

  夜冷如冰,在这个出嫁前的寒夜里,一颗心始终不能人睡。

  技著厚厚的毛裘,莎曼坐在窗前,幽幽地、痴痴地望着天边孤悬的那轮明月。

  下了两、三日的雪,今夜却突然晴朗起来,整个天宇澄明如水,万里无云,衬著一颗如冰似玉的寒月,凄冷至极。

  就这样告别了吗,罗亚?她轻轻地在心中问著。这一次的分离之后,再相见只怕遥遥无期,即使能够相见,我也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己为人凄、为人母,而你身边,也会有一位温柔的妻子,以及一个可爱的孩子吧?

  从今以后,我的梦将是诉不尽的凄寒,是我的无奈,你的无意啊!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为何这缘分无法支持个幸福的结局?甚至,不容我向你亲口道珍重。

  一股难以自抑的冲动推著她起身,穿上礼服,戴好白纱,向门口走去。经过放著那盆伊秀塔花的桌前时,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她摘下那朵含苞欲放的红艳花朵,轻轻插进发间。

  夜静无声,沿著长长的石廊,她一步步走向罗亚的房间,像是走向婚礼的圣坛。拖及足面的裙据发出沙沙的声响,心,也渐渐炽热起来,期待一个甜蜜而哀戚的告别,让她可以无憾地离开。

  罗亚啊……

  在他的门前,徘徊踯躅,终于举起冰冷颤抖的纤手,叩响房门。

  “是谁?”屋里立刻有了回应,熟悉的语声里满含不耐与烦躁。在这寒冷冬夜,无法入睡的似乎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勇气似乎一下于跑到天边。

  门开了,在明亮的月光下,被著外衣的罗亚,看见那个身穿雪缎华贵礼服的窈窕身影,陡然退了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莎曼……公主!”

  水色的月光清冷地洒在她身上,雪缎反射出一层蒙蒙萤光,她看上去像是从最深沉的梦里走出的精灵,带著难以言喻的圣洁与诱惑,叩动著他的心扉。

  “我只是想来和你道别。”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儿轻轻开口,声音柔和得像春天的风。“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朋友是不能轻率分别的,对吗?”

  罗亚静静地站著,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她的那一瞬起,思绪就完全乱了。

  “我知道不应该来打扰你,可是请原谅我的情不自禁,”她暗暗握紧了拳,“也别笑我不知羞耻……”

  “莎曼!”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眼前一阵恍惚,他好像看到她掀开覆面的白纱,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俏脸苍白中透著奇异的红晕,像雾中的花,离他那么遥远,然而,又是这样接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

  一个柔软战栗的身躯投进他怀中,他听到宛如天籁的低语,“请你吻我吧,至少让我带走一点甜蜜的回忆。”

  接著,两片柔嫩而冰凉的唇瓣带著微微的颤抖印在他唇上。

  理智的堤防瞬间清决,那压抑己久、潮水般的情感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淹没意识。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她,深深地、激切地吻她,忘记了过去,忽略了现在,也;没有未来,只有此时、此刻、斯景、斯情……

  子夜的怀抱里,命运清宁淡漠地站在一旁,注视著他们在彼此的亲吻中翻滚著生命的动荡离合,无论他们知不知道、愿不愿意,未来的巨大车轮都将不可阻挡地碾过他们的血肉之躯,碾成一生的伤痕,却无人怜惜。

  几乎要窒息的长长热吻结束时,她紧贴在他胸前,感觉到彼此的心应和著欢跳。他的手臂是那样强健有力地拥抱著她,带给她春天般的温暖、夏天般的火热,她觉得一生的幸福都在这个怀抱里了。

  “罗亚……”她低低地说,宛如梦呓。“其实,你也是爱我的吧?”

  这句话像一柄大锤,一下子击碎这梦幻般的柔情蜜意,让理智重回头脑。罗亚猛地一震,放开了她。天,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居然——吻了她!吻了利迪斯王的新娘!

  此刻,那身华贵的结婚礼服和她发间艳红的伊秀塔花,无比刺目地提醒他这个无可改变的事实——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苦涩从心口泛起,一点一滴的浸透全身,他垂下嘴角,“己经很晚了,公主,请安歇吧,明天……还要起程。”

  莎曼凝视著他,像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去。她那碧海晴空般的眸子此时蒙上一层极其焕发的神彩,仿佛突然之间下了某种重大决心,而且是义无反顾的那种。她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抹浅浅、温柔至极的微笑,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笑容。那一刹那,月光似乎都变得黯淡,全世界的光华都集中在她的唇边。

  “再见,罗亚。”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莎曼以决然的姿势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罗亚怔怔地望著纤细的背影,一种即将失去最宝贵的东西的恐惧盘踞在心头,久久不散。

  晴朗的天宇飘过浓重的阴云,掩去月光,寒风凛冽地吹拂起来——又要下雪了。

  一路踩著云朵般地回到房间,莎曼在桌前坐下,支肘托腮,望著镶金镜里映出的身影。

  冰凉的白丝缎滑过指间,像水,镜中人影被丝缎、珍珠与大量的宝石重重包围著。雪白的锦缎礼服装饰著粉色蔷薇,领口、袖口钉著宝石钮扣,薄得透明的头纱缀满圆润的珍珠,宝石是采自诺丹遥远边境的天然莱因石,细碎而晶莹,宛如夏夜托勒利夏夜空中散布的星砂。金灿如秋阳的发间,一朵鲜血染就似的花朵幽幽地盛开著。

  “无论明日如何,今夜,我是你的新娘,我把我的心嫁给你了,罗亚。”

  镜子里的女子甜蜜地微笑著,双颊嫣红,半阖的双睫掩不住春水般的明眸。闪动著梦幻般的神彩。她自顾自地发著光。陶醉在巨大的幸福里。

  就这样坐著,笑著,完全不曾察觉夜的消逝,直到黎明的光线从打开的窗户射入,她才惊觉己然天明。她猛地站起来,僵坐整夜的双腿麻木得毫无知觉,脚一软,又坐了回主。

  她不由自主地喊著,“神啊,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再想想他,我不要就这样结束!”

  然而,时间之神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她的祈求,随著光线的一点点增强,绝望的感觉也越来越沉重,终于淹没心头最后一抹——生机。

  “那么,就让一切……停留在这一刻吧。”

  “怎么回事,你们这么慌慌张张?”眼见几个侍女无头苍蝇似地在楼梯间乱跑,正准备去看妹妹的尼奥王子不悦地皱眉喝问。

  “啊,不……对不起!”为首的侍女一头是汗,哆哆嗦嗦地行礼,“实在是……”

  “说。”短短一字却有千斤力量,压得恐慌的侍女们心肺都要混乱了。“公主不见了!”脱口而出后眼泪也随之落下。“今早我们来为殿下梳妆时发现屋里没人,一切都好好的,公主却不见了。”

  “什么?!”尼奥王子猛地退了一步,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谁是最后见到公主的人?”

  “是……我。”一个矮小的侍女胆怯地回答,“昨夜我服侍公主卸妆后,她就命我退下了。”

  “公主屋里可有少了什么?衣服?首饰?”

  “什么都没动过……除了礼服!公主好像是穿著礼服离开的……啊,对了,那朵伊秀塔花也被摘走了!”

  尼奥王子微微放下心来。看样子莎曼大概只是出去走走,或是在母后墓前说什么悄悄话,她一向是个羞怯而天真的孩子,应该做不出什么激烈的傻事。

  想到这里,他心中闪过一丝对妹妹的愧疚,可是捷径是每个人穷尽毕生精力所找寻的,负担的责任越大,对捷径的欲望也越大,做为一个极力梦想复国的王子,还有什么捷径比与强国联姻更能快速获得武力与支持?莎曼虽然天真孩子气,可她终究是王族一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即使心中这么笃定,他还是对侍女们吩咐,“四处去找找,不要惊动利迪斯的迎亲使。”

  当侍女回报哪里也找不到公主殿下时,尼奥王子的笃定开始动摇了。此刻送嫁的人马车辆都己备齐,只等新娘梳妆完毕祭别陵寝就该出发。

  罗亚走进王子的书房,却见人人都面色难看。

  “出了什么事?”他惊讶地问。

  “莎曼不见了。”尼奥王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命令禁卫队四处搜索,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罗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这样剧烈的神情变化令尼奥王子也不禁一怔,还未开口问他怎么了,岩堡的钟声突兀地敲响,一声声清音仿佛一句句咒语,打在众人心头。

  十一、十二……十三——伊林梅尔的丧钟。

  丧钟为谁而鸣?

  罗亚拔腿就跑,拚命地跑出房间,跑出府邸,跑向钟楼,他知道是谁在敲钟,更清楚这意味著什么。莎曼,你这个傻瓜!你绝对不要……神啊,求你阻止她!

  尼奥王子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当两人气喘吁吁跑到广场上时,很多人已经被钟声吸引而聚集于此,奇怪地望著钟楼上的白色身影。

  敲钟人一身雪白衣裙,戴著新娘的头纱,高高站在钟楼的墙垛上。风吹起她的裙角,扬起她的纱巾,她轻盈得像是只要装上一双翅膀就能够飞翔。望著底下的人群,被寒风冻得惨红的脸颊带著一抹飘忽而安详的笑意。

  众人遍寻不著的新娘——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即在此处。

  “莎曼,你要干什么?快下来,”眼见妹妹站在危险的高处摇摇欲坠,尼奥王子不由惊叫出来,脸色铁青。

  “哥哥,还有听我说话的托勒利夏的子民们,我很抱歉这样向你们道别。”莎曼的声音仍旧那么温温柔柔、毫无狂乱,却有著不可阻挡的坚定。

  “我知道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可是……”她顿了下,“可是我心里另有所爱,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人群一下子爆发惊呼,随即嗡嗡的议论声飓风般传遍全场。

  尼奥王子的脸色己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厉声喝道:“莎曼!你胡说些什么!”

  “我答应嫁给利迪斯王,是因为错以为我爱的人并不爱我,既然如此,嫁给谁都没有分别。但我现在知道其实他也同样爱著我,我无法在爱他的同时再去嫁给别人!”

  尼奥王子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利迪斯王的特使朱理安,心头更是气恼至极,低声对罗亚说:“你快去找人把那丫头弄下来,给利迪斯王的人听到成什么样子!”他只顾恼怒,而未去注意罗亚身子在微微抖颤。

  莎曼高高站在钟楼上,像站在世界之巅,面对所有人大声说出她的爱恋。此刻,在白衣的映衬下,她庄严圣洁得足以媲美女神。人群鸦雀无声,静静听著他们的公主倾诉心中的爱情。

  “这些年来,大家都一心想著复国,此次联姻是最好的机会,嫁给利迪斯王也是我身为伊林梅尔公主的责任,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的灵魂不肯接受,我不能勉强我的心!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大家,请原谅我的任性和懦弱。永别了!”

  她对著天空露出解脱般的微笑,踏出脚步。

  听说死后灵魂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甚至是世界的尽头……

  罗亚,任何地方都能去的话,就去你的身边吧。

  “不——”

  在那雪白身影尚未坠落之前,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痛楚、惊骇至极的大吼,一道人影疯了似的冲向钟楼,试图接住下坠的娇躯。

  然而,他仍是迟了;那纤雅的少女像断翅的鸟儿,砰然跌落在他身前几尺处。

  一朵艳红的花,飘飘摇摇,被风儿一带,翩然栖在他肩上,像是最后的告别与依恋。

  ——伊秀塔花,属于何人的幸福?

  世界在眼前崩溃……

  第九章

  他的眼中一片黑雾,恍如被抛落在亘古以前的洪荒旷野,所有的光明都在迅速隐没,无可言喻的恐惧向他猛扑而来,充斥在天地不分的浑沌之间。

  永远失去的绝望滋味,他终于尝到了,就在看到那抹单薄身影飘然坠落的一瞬间,明白什么是生无可恋。

  如果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世界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神啊,难道这就是你的惩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的愚蠢、我的懦弱、我的虚伪……

  罗亚对著自己冷冷地、无声地笑起来,笑得眼泪四溢,笑得全身发颤,笑得几乎咳出一口鲜血。

  他抬起眼,紧闭的房门内,他的莎曼正在生死线上挣扎,而他,也有自己该做的事。

  “不论她是死是活,我会带她走。”

  面对阴沉而暴怒的尼奥王子,罗亚一字一字地说。

  再没有任何理由、任何人能阻止他。

  “你这个混蛋!”尼奥王子再也无法维持王子的风度,揪住罗亚的衣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胆敢诱拐公主,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罗亚的脸容丝毫未动,“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诱拐’她。”

  砰!拳头应声落在他脸上,“我杀了你!”

  他被打得后退一步,血丝从嘴角淌了下来,他擦也不擦。“我也很想杀了我自己,可是,只要她还活著,我就不能死。”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你说什么疯话!她现在已经是利迪斯王的新娘!是伊林梅尔复国的希望!她怎么可能跟你走?!”尼奥王子咆哮。真正气到发狂,居然忘了现在最该做的是叫侍卫把这个勾引妹妹、坏他大计的该死男人秘密处死,以杜后患。

  罗亚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

  联姻、复国、外交、丑闻……都与他无关,他只在乎她,只在乎他们的未来。

  真是,他早该想通的,对他来说,她不是公主,只是他挚爱的女人:对她来说,他也不是贱民,而是她痴恋的男人。为什么她多年前就明白的事,他却直到现在才醒悟呢?

  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始终没有勇气正视吧,于是给自己找了无数光明正大的藉口,逃避日渐管束不住的心——最终,他的逃避毁了她,也毁了自己。

  尼奥王子当即决定,此人必除!

  眼中杀机一闪,他几乎就要召唤侍卫了,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接著是器皿碎裂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可怕至极的惨事。门开了,满头银发的乔菲尔德走出来,神色难看之至。

  “莎曼怎么样?”心急如焚的尼奥王子暂时顾不得收拾罗亚,一把抓住医生。

  “真是奇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只有几处骨折,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穿的礼服宽大,被风托住而减缓下坠的速度,地面积雪又厚,才得以万幸吧。不过……”乔菲尔德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殿下的头部撞到地面,损伤到部分大脑,她恐怕——要失明了。”

  失明?

  那双秋水般明澈的眼睛将再也看不见了吗?

  罗亚只觉心头一阵锐痛,但随即被安心感取代,无论如何,她还活著,她还活著!

  而尼奥王子的心却直沉下去。利迪斯王会愿意娶个瞎子当王后吗?

  “殿下得知自己失明后情绪极不稳定,拒绝服药,臣下担心她没有求生的意志,如此下去,性命堪忧。”乔菲尔德非常沉重地说。莎曼不但是他的公主,也是他得意的学生,见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实在痛心。

  “任性的丫头!”尼奥王子气怒攻心,咬牙说:“不如乾脆死掉乾净!”

  罗亚的眼中瞬间燃起万丈怒焰,还没等他出手,一道淡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错!这种不识好歹的女子,利迪斯岂可迎为王后!”

  朱理安脸上带著冷嘲的笑意,走了进来。“既然莎曼公主已经意外失足坠楼‘死’了,此次联姻就此作罢,尼奥王子该没有意见吧?”

  尼奥王子的脸色比外面的雪原更加苍白,他明白,在结婚前夕,新娘跳楼自杀,无论对伊林梅尔,还是对利迪斯,都是极大的羞辱与丑闻。他本希望能压下这件事,找个藉口拖延婚期,待莎曼伤好后再完成联姻,但现在,她的双眼己失明,朱理安又摆明拒绝和好,无论如何,莎曼,已是非“死”不可了。

  除非他真的狠得下心杀了妹妹,否则,只有让罗亚带著她离开。

  复国的美梦啊!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破裂。

  “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再回来!”尼奥王子恶狠狠地瞪著罗亚,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

  怒气冲冲的尼奥王子离开之后,罗亚迈步向里间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回过头,看著朱理安。“为什么帮我?”

  其实,朱理安完全可以跟尼奥王子联手压下消息,让联姻完成,这样对两国都有益。

  “我不是帮你,”朱理安微微笑了,“我只是不喜欢勉强的婚姻,如此而已。”

  他当然不会告诉罗亚,当看著莎曼公主跳下钟楼的那一刹那,他是如何震惊于她的勇气——那是他所没有的。

  他当然也不会告诉他,就算莎曼变成个怪物,利迪斯王也照样会娶她——他要的从来不是婚姻,而是棋子。

  回去以后大概会被修理得很惨吧。朱理安这么想著,但,谁在乎呢?

  织锦的大床上,莎曼沉默地、毫无生气地躺著,全身处处缠著绷带,双目紧闭,但罗亚知道她醒著——她的手指正死死捏著床单,用力到关节都泛白了。

  是因为疼痛吗?还是绝望?

  他来到床边坐下,拉开她紧握住的手。“莎曼……”他的声音哽了哽,“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罗亚,我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现在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了,相信我。”

  她不说话,也没有看他。

  “你的伤很快会好的,那时我就带你走,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她完全没有反应。

  整整一夜,甚至以后的三天,她都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睁开眼,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体。

  三天里,除了乔菲尔德定时来换药检查,就只有朱理安和玫兰来探视过她。她偶尔会喝些流质的东西,却坚持不肯进食,即使强迫她吃东西,也会马上吐出来。

  她固执地、执拗地想要走进死亡,而对此,罗亚束手无策。

  “唉!”低低的叹息之后,一个温暖的吻落在眉心。她模糊地听到他站起身,走路的声音,以及门小心地关上的声音。他走了吗?那么……

  莎曼缓缓张开眼,眼前黑暗一片,再也看不到光了吗?无所谓,反正人死后什么都没差了。

  她吃力地支起身子,伸出唯一完好的手臂,摸索地碰到床头的矮桌,桌上有一盘苹果吧,万才她有听到他坐在床边削东西的声音,还有苹果特有的清香……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体,坚硬、锐利,轻轻摸过之后,她收紧手指,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一只温暖的大手压住她的手,把小刀从她指间夺走。“莎曼!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傻?!”

  再也无法忍耐,罗亚愤怒地将刀子扔到角落,紧紧抱住她。

  “为什么?我为什么没有死?我本来就是去死的!为什么偏偏要我活过来?我想死!”她在他怀里挣扎著,微弱的声音渐渐变大,变得歇斯底里。“我不要这样活著,不能看、不能动,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我不要!”

  “你还有我!即使你再也看不见,我会当你的眼睛、你的手臂、你的腿,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莎曼僵住了,无神的眼睛转向他。“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己经不是公主了,你没有必要为一个叛徒奉献一生的忠诚。”

  忠诚?

  “这不是忠诚,而是——爱情!”

  莎曼唇角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在我正常的时候,你说忠诚,而现在,你说爱情,你真是个善良的人,罗亚·德·莫尔,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

  施舍?

  罗亚狠狠地瞪著她,低吼一声,重重封住她的唇。“我知道自己是个傻瓜,是个懦夫,做错了很多事才后悔,可是我不会错把同情当爱情;我爱你,莎曼!”

  “你……爱我?爱一个瞎子?”

  “对!”

  “那么,你能爱多久?五年?十年?”

  “错了,是一辈子!”

  莎曼再一次僵住了。

  罗亚低头看著她纠缠了恐惧与希望的脸,微微笑了。“是一辈子呢,莎曼。”

  在这具纤弱而娇柔的小身体里,似乎潜藏著不可思议的勇气,总让她做出令他惊奇的大胆举动,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你明明胆小又害羞,却敢向王后求情,带病得快死掉的我上路;明明害怕黑夜孤单,却敢在沙漠里独自追商队;明明怕伤怕疼怕死,却……敢从钟楼上跳下来。既然你已经勇敢了那么多次,”他吻著她的芳唇,呐呐低语。“就再为我勇敢一次吧,活下去,和我一起,看看我们的未来。”

  “你真的不会后悔?”

  “不后悔。我发誓!”

  “会永远陪著我?”

  “永远!”

  “那么,”莎曼含泪笑了,摸索着他的脸,献上自己的唇,“娶我吧,然后带我走。”

  帐篷、水、乾粮、药品、金币……全部由一匹强壮的双峰骆驼负载,罗亚抱著新婚妻子走出岩堡,前方,是无垠的死海沙漠,穿过它,可以到达遥远的诺丹,甚至更远的大海。

  几个平民打扮的人慢慢向他们走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罗亚认出他们是白杨村的村民。

  “殿下。”为首的老者低低地开口。

  罗亚感觉到莎曼抓著自己衣襟的手紧了紧,他保护性地退开一步。“你们……”

  “对不起,”带著哭泣的颤抖嗓音出自莎曼之口,“对不起……我破坏了大家复国的希望,都是我的错!”

  “殿下,我们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老者慢慢地说:“我们很感激您为村民们做的一切,所以大家想送您一件礼物。”他将一袭厚厚的手工毛织斗篷放在她手上,“祝您平安幸福。”

  莎曼怔住了。

  “其实,”老者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应该是我们向您道谢的。大家流亡在这儿也有十几年了,虽然生活艰难了一点,可毕竟是安稳的。复国免不了要打仗、要死人,相形之下,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复国……”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带著村民走开了。

  莎曼眼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站在岩堡的露台上,尼奥王子茫然望著远去的驼影,未来的路似乎无限地漫长迷蒙,而复国,离他是如此遥远。曾经一度以为可以握在手中的东西,现在摊开掌,竟不知不觉从指缝中流失,不留一丝痕迹。

  他还能握住什么呢?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牵住他的手,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玫兰,又低头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是了,他还有这些,也只有这些了。

  “走吧,”他搂住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啊。”

  七月的天空,少了澄蓝,多了橘红。空旷无垠的死海沙漠像一片风乾的枯叶,皱弯著,扭曲著,在毒辣的太阳下挣扎著。

  一望无际的沙海,放眼所及生机全无。几具凌乱的骆驼骨架泛著白惨惨的光,透出肃杀的气息。灰沙、烈日、酷热、乾旱,所有的元素都构成死亡的要件,这裹是死神之国、骷髅之地。

  太阳渐渐向西偏斜,将天边烧得通红,而在落日的尽头,沙海上缓缓移动著一个小黑点,再近些看时,才知道那是一匹高大的双峰驼,两个里著厚厚灰布的旅人坐在驼背上,朝著夕阳的方向赶路。

  在太阳沉入地平线,黑夜完全统治大地之前,孤身旅人遇到一队由道林贩运布匹和瓷器到利迪斯去的商人,这也是他们一个多月来首次在沙漠中见到人迹。确认没有威胁后,商队首领古达威向这两个陌生旅人发出友善的邀请。

  旅人之一以常人少见的矫捷身手跳下驼背,他是个高大的黑发男子,身材像杨树一般挺拔修长,容貌英俊而端整,气度不凡。阅人无数的古达戚相信他必定出自名门,而真正令他大吃一惊的却是另外那个旅客。

  黑发男子伸手将同伴抱了下来,那人似乎有病在身,软软依偎在他怀中。黑发男子将他抱到营火前小心翼翼放下,裹住头部的厚布松脱滑落,一头黄金般闪亮的秀发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竟是个女人!

  火光照耀下,她的面容秀丽绝伦而缺乏血色,双眸一如冬日晴空般蓝得不可思议,这样的美貌即使是皇族贵胄中也是稀有的,此刻竟能在这荒凉的沙漠中碰见,古达戚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什么传说中的妖精或仙女。

  “罗亚……”罗亚刚准备去安置骆驼和扎下营帐,莎曼立刻有些慌乱地低声叫了起来,同时伸出双手摸索著。

  “别怕,我在这儿。”罗亚赶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我只是去扎营,很快就回来,好吗?”

  她点了点头,神情仍有些不安。

  古达威仔细盯著她的眼睛,才发现她视线空洞涣散毫无光彩。

  是个瞎子哪!古达戚暗暗惋惜地想。

  “您想喝点儿水吗?”他忍不住轻声问。

  莎曼猛地一缩,像是他的声音有刺,脸上浮起害怕的神情。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古达威赶快道歉。这美人像一尊精致至极的手工瓷器一样,脆弱得一碰就碎,叫人心疼得只恨不能棒在手心里细细呵护。

  “不!是我失礼了,我……很胆小,常常会被声音吓到。”莎曼羞怯地轻轻说,嗓音像春天的夜莺一样柔和悦耳。

  “呃,那位男子是您的丈夫吗?”古达威有些冒昧地问。

  “嗯。”她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如梦似幻,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他叫罗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离这么近,古达威清楚地看见她所穿的毛裘,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那是非常稀有的黑貂皮,价格甚至高于同体积的黄金!看来这位美人的出身极为不凡,说不定是某国的贵族闺秀,可是,哪有贵族会孤身在这沙漠中旅行的?

  一时间,古达威对这对夫妻的身分产生极大的好奇心。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像这样孤身在沙漠里行走是很危险的,如果顺路的话,就跟著我们商队一起走吧。”他热心地建议著。尽管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这等美人能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由罗亚决定,他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治好我的眼睛。”她的笑容收敛了,一层轻薄的忧伤像清晨的雾一样笼罩在她身上。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眼睛……是天生的吗?”

  “是个意外。”她淡淡地回答,“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古达威还打算继续问下去,莎曼却轻轻叫了起来,“罗亚。”

  “嗯。”罗亚出现在古达威身后。

  古达威诧异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这男人走路轻得像猫,而他瞎眼的妻子却能分毫不差地察觉到丈夫的接近。

  真是对神秘而令人注目的夫妻!

  古达威好奇的目光被一对凌厉冷苛的眼睛逼了回去。

  罗亚的眼眸中涌动著怒气与警告,他不喜欢有人这样死盯著自己的妻子,尤其是个摆明大有兴趣的男人!

  古达威只好讪讪地收回视线,开始大声吆喝手下搬运货物时小心轻放。

  吃过简单的乾粮,除了放哨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围挤在营火前闲聊。赶了一天的路,难得有这么一段放松的休闲时间。

  商队向导范勒大叔一边吸著水烟,一边口沫横飞地讲著他所听闻的各种奇闻轶事,从独龙河的水怪到巴格拉城堡的神秘钟声,从利迪斯的贵族继承仪式到腓陵顿的甜稻米……罗亚夫妇也坐在稍远的一角,静静地听著。

  “话说十多年前,古国伊林梅尔发生政变,当时的宰相杀死国王,自己坐上了宝坐……”范勒大叔又灌了一袋烟,开始讲一段异国历史。

  “这些我们早就听说了呀!”年轻的骆驼夫唐宁嘴快性急地打断他的讲古。

  “换点新鲜的故事来听吧。”

  “没耐性的家伙!”被人打断话头的范勒大叔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话说伊林梅尔国王被杀之后,王后就带著小王子和小公主逃到国外。当时利迪斯、腓陵顿和咱们道林三国,都不大希望因为收留流亡的伊林梅尔王族而跟新王翻脸,又想为将来的局势变化留点筹码,于是安排他们居住在三国边境的交汇处——其实也就是三不管地带啦。让这些王族自生自灭好了,大概三国都是这么考虑的。”

  “后来呢?”唐宁再次性急地插嘴,“小王子和小公主难道不想为父王复仇,重夺王位吗?”

  “当然想啊!不过他们要军队没军队,要钱没钱,拿什么去复国?如果这世上只靠决心与勇气就能成功的话,每个人都可以当国王啦!”范勒大叔冷笑地戳破唐宁幼稚的想法。现实不是童话,没有相当的势力而空想复仇,只不过是在沙上堆积城堡的狂热愚行而已。

  “多可惜!”唐宁大大地叹息一声,“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过著幸福的生活,传说里都是这样的啊。”

  “本来是有机会的。”范勒大叔?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