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站在叛国者门那里,一个卫士要求他们尽量保持安静。
“就要开始了。”墨里悄声说。
杰克听到前面有扇门关上了。夜色太浓看不清楚,那亮着的几盏灯反而减弱了他夜间的视觉。他先听见钥匙叮当响,象一串小铃铛,合着一个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随后他看见了一点灯火。走近了方知是门警头儿汤姆·休斯擎着一盏四方形的灯,灯里燃着一枝蜡烛。他越走越近,那整齐均匀的脚步声,有如敲打的节拍。由于长年累月的训练,他身体挺得笔直。过了一会儿,那四名士兵把他围在中间,迈着正步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只听见音乐似的钥匙声和钉了铁钉的鞋子踏在人行道上的昧瞄味喀声逐渐远去,塔里只剩下了哨兵。
杰克没听见关大门的声音,但几分钟之后,又响起了钥匙的叮挡声,在变幻的光影中,他隐隐约约看见卫兵们往回走。这情景可真浪漫。瑞安伸手紧紧搂住妻子的腰。她抬头看了看他。
“我爱你。”当钥匙声又在耳边响起时,他动了动嘴唇,说道。她用眼睛做了回答。
在他们右边,那哨兵猛喝一声:“站住!谁在那儿?”他的声音在古老的石头长廊里回响。
走着的人立即站住,汤姆·休斯答道:“钥匙!”
“谁的钥匙?”哨兵问道。
“安妮王后的钥匙!”
“安妮王后的钥匙,可以通行!”哨兵举枪致敬。
士兵们把休斯围在中间,继续往前走,向左一转,路上了通往绿塔的上坡路。瑞安和妻子紧跟在后面。上坡路尽头的台阶上正有一小队持枪的人等着。休斯和他的卫士停住脚步。那一小队人举枪致敬。门警头儿正了正帽子。
“上帝保佑安妮王后!”
“阿门!”士兵们答道。
他们后面有个号手,吹起了号。号音在石头建筑中间回响,意味着一天结束了,必要的时候,也意味着生命结束了。那最后一个悲怆的音符,就象石子扔进水里泛起的圈圈涟漪,久久回荡,最后消逝在静寂中。瑞安弯下腰去吻妻子。这是奇妙无比的时刻,他们久久不能忘怀。
门警头儿继续走上台阶,去把钥匙放好,别的人退了下来。
“一二四o年以来,每天晚上都这样吗?”杰克问道。
“在大规模空袭的时候曾经中断过。那次正在举行仪式,一枚德国炸弹落到城堡的庭院里,门卫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倒,灯里的蜡烛熄灭了。他只好重新点燃蜡烛,再继续进行下去。”埃文斯说,“我们回酒吧去吧?”
“我们国内没有这种事情。”凯茜平静地说。
“噢,美国历史不长,是吗?”
“要是我们在邦克山或者在麦克亨利堡也搞这种事情,那就好啦。”杰克平静地说。
墨里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情可以使我们想起传统。”
“传统是重要的。”埃文斯说:“对一名士兵来说,当有许多理由不让你行动的时候,传统却是支配你行动的理由。它比你自己,比你的同伴,更能说服你——这不仅对战士是这样,对吗?对职业社会来说,也是这样,或者将要这样。”
“是的。”凯茜说:“凡是好的医学院都对你深打这种烙印。霍普金斯医院就是这样做的。”
“海军6战队也这样。”杰克同意这种说法,“但我们说得不象你刚才说的那么好。”
“我们不过是多说多练罢了。”埃文斯打开酒吧的门,“最好用啤酒来帮助我们想这个问题吧。”
“要是你们的伙计能适当地学学怎样当伦敦塔的守门人……”杰克对墨里说。
“正在这么办呢,专家。”联邦调查局专员哈哈笑道。
“请海军6战队的弟兄再干一杯。”另外有个守门人递给瑞安一杯酒,“现在得喝酒啦。”
“伯特就是我对您说过的两个海军6战队员里的一个。”埃文斯解释道。
“对买酒的人我从来不说坏话。”瑞安对伯特说。
“这种态度理智得出奇。您以前真的只是少尉吗?”
“只当了三个月。”杰克说了直升飞机出事的情况。
“真是运气不好。该死的训练事故。”埃文斯说:“比打仗还危险。”
“这得看各人的观点。”另外一个守门人说:“即便如此,从您在林荫道上的举动来判断,您还可以干得更好些。”
“这我可弄不懂了,伯特。你是不同尉官加英雄这种人相处的。他们干的都是最该死的事情。但我想,一个人死里逃生,又肯学,是能象你说的干得更好些的。瑞安少尉,您说说;您学到了点什么?”
“别让他打中。下次我得从隐蔽处开枪。”
“好极了。”鲍勃·哈尔斯顿也加入到谈话中来了,“而且别留活口。”他又补充说。特别空勤团遇到事情是不留活口肋。
凯茜不喜欢这种交谈,“先生们,你们不能这样杀人。”
“夫人,少尉那次可是天赐良机,碰上这种机会谁也不会躲开的。要是还能第二次碰上——当然,是不会碰上了,但要是能碰上,可以象——个士兵那么干,也可以象一个警察那么干,但不要既当警察又当士兵。您能活下来是很幸运的,年轻人。这只手臂会告诉您,您正巧碰上了好运气。少尉,勇敢是好事,但机灵些就更好了,就能少吃不少苦头。”埃文斯说。他看看啤酒,“上帝啊,我这话说过多少次了呀!”
“我们一共说过了多少次?”伯特平静地说:“可惜他们那么多人都不听。够啦。这位漂亮女士不愿听退休的老家伙唠叨。鲍勃对我说您在期待婴儿降生。再过两个月,我也要开始当祖父啦。”
“是呀,他等不及地要给我们看照片呢。”埃文斯哈哈大笑,“这次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喜欢,是男是女都一样。”通常都是这么回答的。瑞安喝完了第三杯酒。这种啤酒很冲,他脑袋嗡嗡作响,“先生们,要是你们有人去美国,碰巧到华盛顿附近的话,我想得告诉我们一声。”
“下次您来伦敦,这酒吧照开不误。”汤姆·休斯说。这位守门人的头儿穿着普通服装,却拿着三四个世纪以前式样的帽子,“或许您家里会有地方放它的,约翰爵士,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片心意。”
“我会好好保存的。”瑞安接过帽子,但没有戴到头上。他还没有赢得这种权利。
“现在我很遗憾地对你们说,要是现在不走,就得整夜呆在这儿了。所有的门在半夜都要关上的,就这样。”
杰克和凯茜转圈儿握了手,然后跟着休斯和墨里走出了门。
里墙和外墙之间的路十分清静;空气凉爽,杰克察觉到自己在想夜间是否有鬼会在城堡的庭院里走动。这简直是“那是什么?”他指指城堡的外塔。一个鬼怪似的影子在那儿走动。
“哨兵。”休斯说:“交钥匙的仪式完毕后,卫兵们仍穿原来的服装。”
“那些枪支现在锁起来了,是吗?”杰克问道。
“要不也没有什么用处,是不是。这儿很安全。”休斯答道。
知道几个这样的地方该多好,瑞安想道。现在我为什么要想这个呢?
o7、飞鸟归巢
要是杰克对飞行不感觉到那么紧张的话,希思罗空港第四候机厅的高级休息室本可以说是非常舒适的。隔着落地的大玻璃窗,他望见过一会儿就要乘坐回家的协和式飞机。凭着设计师们的创造力,它宛如一只灰色的大鸟,尽管冷漠但栩栩如生,漂亮而又令人心悸。它停在进口通道的尽头,竖起了高高的起落架,匕首似的机头毫无表情地冲着瑞安。
“我真希望局里允许我坐这个宝贝来回跑。”墨里说。
“真漂亮!”萨莉·瑞安说。
杰克知道飞机在空中飞,是靠一种推力,靠一种看不见的东西。他记得,在格兰特岛,就是因为这个原理或是这种效应出了纸漏,差点儿叫他丧了命。他还记得,十九个月后,又由于同样的原因,他的父母在芝加哥奥汉国际机场跑道的五千英尺上空丧生。
但我恨坐飞机,瑞安对自己说。
“协和式飞机从来没出过事。”墨里说:“而且吉米·欧文斯的人马已经彻底检查了飞机。”在这漂亮的大灰鸟上放颗炸弹倒是可能的。反恐怖部门的爆破专家们这天早晨足足花了一个小时,认定确实没有问题,现在警察又换上了英国航空公司地勤人员的服装,围着这架班机。杰克担心的倒不是炸弹,狗也能找出炸弹。
“我知道。”杰克无力地笑着说道:“我只是缺乏勇气罢了。”
“要是你不走,才是缺乏勇气呢,专家。”墨里指出。他奇怪瑞安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尽管外表装得没事儿似的。墨里喜欢坐飞机。还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有次空军招募新兵,他差点被说服去当飞行员。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起飞?”萨莉问。
“一点钟。”凯茜告诉女儿,“别去打搅爸爸。”
起飞,杰克笑了笑,心里想道。该死的,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你知道!瑞安摇摇头,从免费酒吧里拿了杯酒喝。他数了数,休息室里有四个保安人员,都装得极不惹人注目。瑞安在英国的最后一天,欧文斯一直没露面。休息室里别的就都是英国航空公司的工作人贝了。瑞安甚至没付机票的附加费。他不知道这兆头是好还是坏。
一个女人用动人的声音宣告飞机就要起飞。杰克喝完酒站了起来。
“多谢你了,丹。”
“我们现在就走吗,爸爸?”萨莉兴高采烈地问。凯茜拉住了女儿的手。
“等一等!”墨里弯下腰对萨莉说:“不让我抱抱吻你一下吗?”
“好的。”萨莉高兴地同意了,“再见,墨里先生。”
“照顾好我们的英雄。”这位联邦调查局的人对凯茜说。
“放心好啦。”她向他担保。
“专家,好好欣赏欣赏足球!”墨里快把杰克的手捏碎了,“我想的就是这件事。”
“我把录像带给你寄去。”
“看录像毕竟不一样。回去还教历史,呃?”
“我干的就是这个。”瑞安说。
“走着瞧吧。”墨里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样走路方便吗?”
“别扭透啦。”瑞安咯咯笑道:“我想医生在里面溜了铅吧,要不就是把手术器械留在里面了。行啦,我们走了。”他们来到了登机口。
“当心被人拐骗。”墨里笑着退到一旁。
“约翰爵士,欢迎您乘坐这次航班。”一位空中小姐对他说:“我们给您安排在一排d座。您以前坐过协和式飞机吗?”
“没有。”杰克鼓足勇气才说出来。凯茜在他前面回过头来笑了笑。隧道般的圆筒形通道真象坟墓的进口。
“噢,您进去了会兴奋一辈子的!”空中小姐郑重地对他说。
多谢啦!瑞安气得几乎举止失措。他想起自己设法用一只手扼死她。接着他便放声大笑。此外他还能干什么呢。
进舱门的时候,他低下了头,免得撞上。里面很小,只有**英尺宽。他飞快地往前面一瞥,看见机组人员挤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里——要挤到靠左边的驾驶员的位置,就得象穿长统靴一样费劲。一切都显得那么狭窄。有位空中小姐正在挂大衣。他只好等着。后来她看见了他,侧身往边上靠了靠,他才伸着裹了石膏的手臂,走进了座舱。
“就是这儿。”空中小姐对他说。
杰克坐到第一排左边靠窗的位于上。凯茜和萨莉已经坐到另外一边去了。杰克上了石膏的手臂搁在第一排c座上,倒很合适。那儿不能坐人。英国航空公司没有多收费,一定是得到了额外加座的命令。他想立即扣上安全带,但一只手不方便。空中小姐正等着呢,就帮了他的忙。
“您觉得很舒服吧?”
“是的。”杰克撤了个谎。我很害怕呢。
“很好。这是供您阅览的。”她指指一只灰白色的聚乙烯材料袋,“要本杂志看看吗?”
“不,谢谢,我衣兜里有本书。”
“好啦,起飞以后我就来。您需要什么,请按铃。”
杰克绷紧了安全带,探身望着左前方的舱门。门还没关。他还能够逃走。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的。他往后一靠。座椅也是灰白色的,稍有点窄,但很舒适。坐在前排,有的是空间可以伸腿。飞机里面的舱壁不够白,他有个窗子可以朝外看。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机长奈杰尔·希金斯,欢迎大家乘坐英国航空公司的189次班机。本次航班抵达哥伦比亚特区的华盛顿和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大约再过五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第一个停靠点是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天气很好,晴到少云,气温华氏56度。到达那里需要飞行三小时二十五分钟。请注意不要吸烟的信号,坐到位子上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谢谢。”简短的介绍结束了。
这时候瑞安看见舱门关上了,不免有些失望。这下可好,唯一可以逃跑的路已经堵死了。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坐在前头好处是除了凯茜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萨莉是靠窗坐的——而他妻子理解他,至少也是在装着理解他。接着机组人员示范怎样穿塞在座位底下的救生衣,怎样给救生衣充气。杰克毫无兴致地看着。
喷气轮机开始轰鸣,激起了杰克胃里的酸液。他又闭上眼睛。你跑不掉啦。他强制自己呼吸平稳,尽量放松。这居然容易得出奇。杰克坐飞机还从来没捏过一把汗,只不过是身体软得没有气力而已。
飞机在跑道尽头拐了个大大的弯,停了一停,鼻轮一颤,启动了。
“准备起飞。”机内通讯装置里传出命令。机组人员把自己系到折叠式座位上。杰克坐在一排d座,象是在等着上电刑。他现农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
发动机的声音明显增大,飞鸟开始咆哮。几秒钟后,发动机的声音更响了,瑞安被一股压力推着贴到纤维和聚乙烯制成的坐椅上。见鬼,他想。加速度很厉害,是他以前坐飞机时的两倍。他没法测量,只感到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向后报,而另一只无形的手则推在他上了石膏的手臂上,要将他掀到一边。空中小姐说得不错。真是兴奋。草地贴着机窗跑,随后机头高高翘起。主轮一颠意味着离开了地面。杰克听见主轮缩进了机架,但起飞的冲力又把它甩了出来。他们至少已经在一千英尺的高空了,而飞机还在以难以令人置信的角度往上冲。他望望妻子。哦,凯茜朝他撇撇嘴。萨莉鼻子贴着塑料玻璃的机窗正往外看哩。
往高爬的角度稍稍缓了一些。空中小姐们推着一辆饮料小车已经开始工作。杰克要了一杯香槟,他并没有庆贺的心情,但冒泡沫的酒总能够让他快点儿高兴起来。有一次凯茜主动建议他喝点酒消除坐飞机的烦躁。瑞安对麻醉药深恶痛绝。但酒可就不一样了,他心里说。他望着窗外他们还在往高升。飞机非常乎稳,并不比在铺了沥青的高速公路上驶车颠多少。
他从衣兜里摸出那本平装书,开始看起来。他认为坐飞机百~万\小!说倒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他往右边一歪,脑袋紧紧地挤进座位和白色塑料舱壁之间的空当。他可以把左臂搁到靠过道的座位上,使得石膏筒重压着腰部减轻些分量。他右臂肘支在扶手上,身子靠着坚硬的机身,开始聚精会神地百~万\小!说。这本书选得正好,是阿利斯泰尔·霍恩写的,有关法德斗争的事。但他很快就发现那石膏筒太气人。一只手翻书页十分困难。他得放下书才能去翻。
一股短暂的冲力表明协和式飞机的奥林匹斯牌发动机的第一对补燃器开始运转,接着第二对也开始运转。他感觉到一股新的加速度,飞机又开始爬高。航空公司命名这种飞机为“飞鸟”,就是这个意思。杰克望望窗外——他们正在飞越大海。他看了看表,用不了三个小时就到杜勒斯机场了。你能熬三个小时,是吗?
熬总能熬的。他注意到一盏灯。我刚才怎么没看到呢?他头顶的隔板上有一个数字显示器。现在显示的数字是1o24,最后的那个数飞快地往上增长。
雪白蓬松的云团在机身下面几英里的地方飘浮,以感觉得出的速度朝后滑去。阳光在浪尖闪烁,而波浪象蓝色的垄沟,光彩耀眼。从上面看下去,世界原来是这样的。有件事使杰克很恼火,他既怕坐飞机,却又对这景色神魂颠倒。他又去百~万\小!说,看到这么一段话:当蒸汽机火车头成了人类技术的尖端,旅行就占据了一个人活动的三十分之一。这或许可怕,但至少你能到一个个地方去走定了。
过了一会儿,晚餐开出来了。瑞安发觉香槟增进了他的食欲。杰克坐飞机很少觉得肚子饿,但这次却叫他大吃一惊。虽然菜单仍令人为难;英国人习惯用法文书写菜名,似乎语言对胃口也有作用,但杰克很快就发现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没有鲑鱼,要了牛排——这东西英国人是弄不好的——这次味道却令人叫绝,还要了一份象样的色拉,餐后吃的是草莓冰激淋,外加一小碟干酪。没喝香槟,是用佳酿红葡萄酒代替的,瑞安觉得四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用不着两个小时就到家了。
杰克又看了看表,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机长的声音在说,飞行方向的右面是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哈利法克斯。杰克望了望,只见北方的地平线上有一条模模糊糊的黑带。我们到北美洲啦。真是个好消息。象往常一样,那绷得紧紧的神经同班机的座位一起,使得他脊背僵硬,而且那石膏筒也不好受。他觉得需要站起来走动走动,但又不愿意在飞机上这么干。空中小姐又往他的杯里斟满了红葡萄酒,而杰克注意的却是透过机窗射进来的阳光从离开伦敦以来角度一直没变过。飞机向西飞同地球的自转保持同一速度,他们似乎是停在原地一样。机长说过,他们大约在中午抵达杜勒斯机场。杰克又一次看表,还有四十分钟。他伸伸腿,又看起书来了。
接下去是机组人员来打搅他了,发给他海关手续表和出入境签证。他收起护照的时候,看到妻子去登记所有买的衣服了。萨莉还在睡,身体踡缩成一团,脸色宁静得象天使。过了新泽西州的海岸,飞机便开始降低高度,往西飞到宾夕法尼亚州又调头向南飞。现在飞得低多啦。他并未感觉到减速,但云团比在海上时候要浓厚得多。好啦,希金斯机长,让这飞鸟完整结实地飞回大地吧。他找到一个镀银的行李标签,显然想要保存下来。其实他已经决定保存所有的包装用品,其中包括一张证明他坐过协和式飞机的凭证——我是老乘客啦,他想得很幽默。我乘过英国航空公司的协和式飞机,却幸免于难。
现在飞机低得能看清道路了。飞机失事大多是在降落的时候,但瑞安不这么认为。他们快到家了,他的害怕也快到头了。他看到机窗外的波托马克河谷,就象听到了好消息。协和式飞机终于又高高地仰起机头,平稳地向地面降落。威风凛凛,真够快的,杰克想道。接着他看见了机场周围的栅栏。飞机的主轮重重地颠了几下。他们落地了。他们平安无事了。现在发生的事情都属于车辆性质,而不属于飞机性质了,他想。瑞安觉得坐汽车是保险的这主要是因为汽车是他驾驶的。然而他想起来了,今天得凯茜开车了。
飞机停稳后亮起了解安全带的信号,前面的舱门也打开了。到家啦。瑞安站起来,伸了伸身子,稳稳当当地站着可真好。凯茜抱着女儿,在替她梳头,而萨莉正揉着睡意矇眬的眼睛。
“到家了吗?”萨莉问道。
父亲向她郑重宣告,他们到家了。杰克朝前走去,领他登机的空中小姐问他是否觉得很好,他实实在在地回答,是的。现在一切全过去了。他在运送乘客的车上找了个座位,妻子和女儿同他坐在一起。
“下次我们去欧洲,就乘这种飞机。”瑞安平静地说。
“怎么?你不是不喜欢吗?”凯茜很惊讶。
“你最好认为我喜欢这种飞机。到那儿只要花一半时间呀。”杰克大笑起来,主要是笑自己。他以前每次乘飞机,活着回到地面就感到高兴。而这次他显然经历了不寻常的行动,却心情舒畅地活着回到了家里,自己就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兴奋感。乘客们下飞机总要比上飞机快活。运送乘客的车离开了飞机。当他们坐着车转弯朝候机厅去的时候,那协和式飞机看上去真是漂亮极了。
乘坐协和式飞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同体积大的飞机相比,乘客少,取行李很方便。杰克把行李包拎回来时,凯茜已经弄到了一辆推车——萨莉一定要由她来推。最后一道麻烦是海关手续,凯茜买的东西罚了他们三百多美元。下飞机不到三十分钟,杰克就帮萨莉推着行李车出了候机厅的门。
“杰克!”一个个子高大的男人喊道。他比杰克六英尺一英寸的个头还要高,肩膀也比杰克宽。他走路不方便,一条腿是假的,因为一个酒后驾车的司机压掉了他的左膝盖以下部位。他的左脚是一个四方形的铝圈,而不是假肢。奥列弗·温德尔·泰勒发观这样走起路来舒服自在。他的手尽管相当大,却完全是正常的。他抓住瑞安的手紧紧握着,“欢迎你们回来,伙计!”
“你好吗,泰勒!”杰克从原橄榄球进攻手的紧握之中挣出手来,暗暗地数了数自己的手指头。
“很好。啊,凯茜。”泰勒吻了吻她,“萨莉好吗?”
“好的。”萨莉举起双手,让他顺心顺意地把自己举起来。但很快就扭着身子下来,站到行李车旁边。
“你在这儿干什么?”杰克问道。噢,一定是凯茜打了电话……
“别担心车。”泰勒博土说:“琼和我给你取回来了,放在家里;我们决定让你们坐我们的车——有的是地方。她现在正在准备呢。”
“请了一天假,嗯?”
“就算是吧。没什么,杰克。比林斯替你代了几个星期课,我怎么不能请一下午假呢?”走过来一个搬运工,泰勒挥挥手叫他走开了。
“琼好吗?”凯茜问道。
“怀孕六个多星期了。”
“比我们的稍微多几天。”凯茜说。
“真的?”泰勒脸带笑容,“妙极啦!”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他们离开了候机厅。琼·泰勒已经发动了泰勒家的大面包车。她黑黑的头发,苗条颀长,正怀着他们的第三第四个孩子。瑞安到英国去之前,超声波已经查明她怀的是双胞胎。她纤细的体型挺着个大肚子想来怪可笑的,但脸上却是容光焕发。她一从汽车里钻出来,凯茜就、朝她走去,同她说上了话。杰克马上就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因为她们立刻就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了。泰勒拧开车尾放行李的门,扔纸似的把他们的行李扔了进去。
“我真佩服你会挑时间,杰克。快放圣诞节假了,你就回来了。”大家坐到车里的时候,泰勒说。
“我可没那么计划。”杰克争辩说。
“肩膀怎么样啦?”
“比以前好多了,伙计。”
“这我相信。”泰勒笑着开车离开候机厅,“我很奇怪他们会让你乘协和式飞机。怎么样?”
“快多啦。”
“是嘛,大家都这么说。”
泰勒是在安纳波利斯毕业的,当潜水员之前,曾是全美橄榄球队的后备进攻选手。三年前,正当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一个喝醉了酒的司机压断了他的半条腿。令人惊奇的是他并没有消沉,从麻省理工学院拿到工程学博士的学位后,他加入了安纳波利斯行业工会,在那儿为橄榄球运动物色运动员搞点儿训练。杰克不知道现在琼是否开心点儿了。她曾经是个可爱的姑娘,当过法律秘书,泰勒当不成潜水员了,她肯定表示过不满。现在她有他相伴——显然他不常远出家门,看来琼总是怀孕——两人很少分开。就是上街买东西,也是手拉着手。要是有人对此开玩笑,泰勒也泰然处之。
他们驶进哥伦比亚特区的环形公路,“我们到琼的父母家里去——这是双胞胎出世前她最后一次外出了。比林斯教授说有工作等着你呢。”泰勒说道。
是有点儿工作,瑞安想道。至少得干两个月。
“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工作?”
“起码得等石膏拆掉。”凯茜替杰克回答,“我明天带杰克到巴尔的摩去看看,让霍利教授检查一下。”
“伤得这样不用着急上班。”泰勒认为。他自己在这方面经验足够多了,“罗比向你问好。他不能来。他今天驾驶着飞行模拟机到帕克斯河去了,又想重学飞行啦。罗比和西茜干得不错,他们前天晚上才搬的家。你挑的这日子天气也不错,上星期总下雨。”
家,杰克边听边想。总算回到了尘世间,那日复一日的吹牛撤谎弄得伤心烦意乱——除非有人帮你解脱。回到这里可真好,下雨就算是最大的烦恼了,一天就是起床,工作,吃饭,睡觉。要知道事请就看电视,看橄榄球赛。看看每天报纸上的连环画版面,帮帮妻子洗洗涮涮,等萨莉上床后,就蜷成一团看本书,喝杯酒。杰克向自己保证,他再也不会认为这样是枯燥无味的了。他刚在快车道上过了一个月日子,现在幸好把它抛在三千英里之外了。
“晚上好,库利先生。”凯文·奥唐纳从菜单上抬起头来。
“您好,詹姆森先生,见到您真高兴。”书店主人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答道。
“和我一起吃吧?”
“啊,行啊,谢谢。”
“您进城来干什么?”
“办点公事。我得和几个朋友在科夫逗留一个晚上。”这是真的,也是告诉奥唐纳——当地人叫他迈克尔·詹姆森——他给他带来了最新消息。
“您看看菜单吗?”奥唐纳把菜单递过去。库利略略一看,合上递了回来。没人看得出菜单里夹了东西,“詹姆森”让夹在里面的小信封落到怀里。接着他们漫无边际地闲扯了一个小时,说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玩笑话。隔壁的火车座里坐着四个爱尔兰警察,在任何情况下,库利先生都不会去关心与己无关的事情。他的工作是情报联络。派不了什么用场的人,奥唐纳想道,尽管他从来对人这么说过。库利的素质不足以参与真正的行动,他比较适合搞情报。这不仅因为他从不多嘴多舌,而且还因为他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一个小人物。
他思维健全,但奥唐纳总认为他机灵中掺杂着软弱的性格。这不要紧。库利在警察局没有任何记录,甚至从来没有朝伊斯兰教徒扔过一块卵石,哪怕一根鸡毛也没扔过。他宁愿看看,让仇恨积聚起来而不外露。安静,书生气,谦逊,丹尼斯做这工作十分理想。奥唐纳心想,非常理想他有自己的小“希姆莱”——或者说“捷尔任斯基”更合适。是呀,捷尔任斯基就是这样狠毒有力的不起眼的家伙。只有那圆圆的胖脸使他想起纳粹的希姆莱——而人不能选择长相,是不是?库利在组织里是有前途的,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将需要一个真正的捷尔任斯基。
吃完饭喝过咖啡,他们谈够了话。库利拿起帐单,坚持要付帐。生意很好嘛。奥唐纳把信封放进衣兜离开了餐馆。他耐着性子不去看情报。奥唐纳是个不太有耐心的人,但考虑到后果,他强迫自己耐心。他知道,由于缺乏耐心,英**队的许多次行动都失败了。他早年同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一起的经历也给了他教训。他驾驶着宝马牌轿车,以法定限速穿过破旧的街道,离开城区,驶上乡间小路,回到他那坐落在满岬上的家。他没有直接往家开车,而且还不时地留心看看反光镜。奥唐纳知道他的安全工作做得很好。他也知道这靠的是时时留神。他那昂贵的轿车是以公司总部的名义在邓多克登记注册的。那家公司真的做生意,有九艘深海拖网渔船在不列颠群岛周围冰冷的北方海域里拉大型袋网捕鱼,还有一位很出色的总经理,从来不介入他们的事,其经营手段使得奥唐纳足以在遥远的南方过一个乡绅的生活。
一个小时后,轿车驶进了有一对石柱标志的私人车道,又驶了五分钟,到了高踞于海面之上的屋子前。象普通人一样,奥唐纳把轿车停在空地里。庄园里的汽车房被当地的一个承包商强占去当办公室了。他立即走进书房。麦肯尼正坐着等他,一边在看一本最近出版的耶茨诗集。又是个书生气十足的小伙子,虽然不象库利那样讨厌见到血。他那冷静的训练有素的举动中隐藏着一种爆炸性的能量。迈克尔很象奥唐纳。象奥唐纳十年或十二年前的样子,年轻气盛,需要锻炼,因此让他当管情报的头儿,这样他就可以懂得深思熟虑的价值,学会在行动前先尽可能地获取情报。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从来不这样。他们使用策略上的情报,从不用战略上的——这是最好的解释,奥唐纳想,他们在总体战略上毫无头脑。这是他离开他们的另一个理由——但他要回到他们的行列中去的。或者更可能是他们归顺他。这样他就有了武装。他已经制订了计划,虽然这连他最亲密的战友们也不知道——至少不全知道。
奥唐纳坐到书桌后面的皮椅子里,从大衣兜里摸出信封。麦肯尼细致周到地走到墙角的酒柜前,给他的上级倒了一杯威士忌。威士忌加冰块,这口味是奥唐纳几年前在较热的地区养成的。他把杯子放到书桌上。奥唐纳拿起来,默默地喝了一口。
情报一共有六页,奥唐纳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打字纸,边看边想,就象麦肯尼刚才看耶茨的诗句一样。那位年轻人对他的耐心感到惊诧。作为出名的北爱兰解放阵线的首领,一个能干出残忍举动的战士,一个看来常常是铁石心肠的人,其收集和处理资料的方法竟然会这样细致。象一架计算机,但却是一架邪恶的计算机。六页纸他足足看了二十分仲。
“行啦,我们的朋友瑞安回他该去的美国啦,乘的是协和式飞机,他妻子设法通知了一个朋友在机场接他们。我想下星期一他就回海军学校教那帮年纪轻轻的好男女了。”奥唐纳对自己说的话颇感幽默,微微一笑,“殿下和他可爱的新娘两天后回来。看来他们的飞机发动机出了毛病,得从英国千里迢迢地送一块新的仪表去——或许这是公开的说法,其实他们是喜欢上了新西兰,想要多有点时间享受一下幽静的生活吧。有关他们抵达的保卫工作将特别加强。照这么看,似乎他们下几个月的保卫工作至少是无懈可击的了。”
麦肯尼哼了一声,“无懈可击的保卫工作是不存在的。我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迈克尔,我们不想杀死他们。这随便哪个傻瓜都办得到。”他耐心地说:“我们的目的是要弄活的。”
“但……”
“别说‘但是但是’了,迈克尔。如果我要杀他们,他们早就死了,连瑞安那个讨厌鬼也一起死了。要杀是容易的,但达不到我们的目的。”
“是的,先生。”麦肯尼谦恭地点点头,“肖恩怎么啦?”
“他们还得让他在布列克斯顿监狱关两个来星期,眼下反恐怖十三处还用得着他。”
“这是不是说肖恩……”
“不象。”奥唐纳订断他的话头,“我仍然认为肖恩是组织里不可缺少的,你说呢?”
“但我们怎么知道他呢?”
“有许多高级阶层的人关心我们的同志。”奥唐纳解释了一半。
麦肯尼边想边点头。领导人不把情报来源告诉自己的情报负责人,对此他颇为不快,但忍住了。麦肯尼知道这情报很有价值,但它来自何处却是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最高机密。年轻人耸耸肩膀想抖去不快。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而且他利用情报的本领日臻完善。总这么漫长地等待行动时机,不免使他焦躁,但他心里承认——先是很勉强,但越来越确信——几种方案都做充分准备方才完美。他曾参加过一次行动,因为准备得不怎么好,结果他被锁进了朗凯茜监狱。经过那次失败,他认识到革命需要更多强有力的手段。于是他更加憎恨?br />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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