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了独孤谋驻军的栎城,与驻守范城的南翼军遥遥相望。
独孤谋先她两日到达栎城,迟迟没有与南翼军开战,因为他拿不准新皇的意思,毕竟是母子俩,她一定不会想与自己的儿子开战,所以他坚守城池,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到来,他深信她一定会亲自赶来。
北宫青站在城头,远眺着驻扎在城外的南翼军营,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儿子,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何等模样,是否还像当初一般恨着她?
“皇上,是战是和,还请定夺。”独孤谋站在她身后,深知她内心的苦楚,可毕竟战场是残酷的,战场之上无父子,她必须作出抉择。
第二十六章 孤身入营
“独孤谋,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独孤谋诧异地抬头,未料到她会如此询问,回道:“臣也不知。、”
“他是朕的孩子,是朕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心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一片明朗,“打开城门,朕要亲自去见他。”
“皇上……”独孤谋有些忧虑,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城门打开,一匹黑色的骏马自城门中飞驰而出,马上之人身披红色的斗篷,头顶皇冠,如一道红色的流星飞驰在原野上,耀眼而夺目。
对面的南翼大军开始马蚤动,持械列阵,来的虽是一名女子,可他们还是感觉到了逼人的气势。
离南翼军的前军还有一箭之地,骏马停了下来,马上之人扬声喊道:“朕要见你们的皇上。”
士兵中间不少老兵是认识她的,曾经就是她带着他们练习阵型,击败西澜国的大军。在他们心目中,是极为尊敬她的,士兵中间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北宫青策马前行,目光扫过。站立两旁向她行注目礼的士兵们。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直叹岁月不饶人,那些峥嵘岁月已一去不复返。
早有士兵前去大营禀报,当端木泽策马来到阵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从容地牵马穿过大军,倒不像是孤军深入敌营,反倒像是女皇在检阅自己的军队。其实她早已是卫冕的天下之主,他如何能敌得过她?可他心中就是介怀,介怀她杀了自己的生父,他无法原谅。
“泽儿。”终于看到儿子的面容,长大后的他更像他的父皇了,她几乎无法分辨。眼眶中已蕴满泪水,喉中也开始有些哽塞,她的泽儿终于长大。
端木泽深望着自己的生母,眼神挣扎,他还能清晰忆起灵剑谷中的点点滴滴,忆起母亲对他无限的关爱,只是那日血腥的一幕,他更加记忆深刻。
她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无法忘记。
他的目光乍寒,冷声道:“女皇陛下孤身入营,莫非将我南翼大军视作无物?”
“泽儿,娘很想你。”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她心痛万分。
端木泽执拗地侧头道:“朕没有娘。”
北宫青眉头紧锁,长叹道:“泽儿,娘不会和你争,你要天下,娘可以拱手相让。”
端木泽想也不想,便回绝道:“朕不要任何人的施舍,朕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夺取天下。”
北宫青心痛地摇头:“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人不顾,视天下的子民为蝼蚁,这就是你为君五年来的心得吗?你太辜负你皇叔对你的尊尊教导。”
端木泽气恼地冷哼:“你凭何身份来教训朕?你是朕的杀父仇人,你没有资格指责朕的不是。”
北宫青仰头,强抑住眼眶中的泪水:“泽儿,你父皇是娘这辈子最爱之人。他的死,没有人比娘更痛,你为何不能体谅娘的心情?”
“既然爱他,为何还要杀他?”端木泽几乎是嘶吼出声,他无法理解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北宫青双眼紧闭,她要如何给他答案呢?
大军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皇上,她没有杀你的父皇!”
北宫青倏地睁开眼,见到来人正是端木衡,怕他说出事实的真相,忙喝止道:“衡儿,你退下!”
“妈咪!”小丫也随后跟了来。
北宫青吩咐她道:“小丫,快拉他离开!”
端木衡摆手阻止了小丫,跪身于北宫青和端木泽母子俩之间,诉说道:“不!这件事憋在我心里五年了,谁能知道我内心的折磨?我若再不说出来,我会发疯的。”
端木泽已经察觉到事情的异样,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北宫青冲他摇头,他若说出事实真相,他便性命危矣。
“衡儿!莫忘了你对朕的承诺。”
“皇上他已经长大,已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端木衡挺身跪立,娓娓道来,“青姨,请允许我再这样喊你。第一次在浔阳城的城门口见到你,当时我是那么得恨你,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遭受灭族之灾。我打定主意要接近你,然后伺机杀了你。可你一直待我很好,让我体会到母亲般的温暖,我下不了手。当时我就跟自己说,你不是我真正的仇人,你也是受害者。”
“那日,当我见到端木俊住进了靖王府,我知道我报仇的时机到了。我趁他不备,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我大仇得报,以为我的一生也就此结束了。可是,你却为我揽下了杀人的罪责,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当时不知有多震惊,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可是后来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失去一个朋友。你要我好好地守护他,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我真的很羡慕泽儿,他所拥有的母爱,是我想得而不可得……”
他的脸颊上已淌下热泪,情真意切,边上的小丫也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
端木泽不敢置信地跳下马来,摇头道:“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杀朕的父皇?”
北宫青也跟着跳下了马,解释道:“泽儿,当年的事,是你父皇有错在先。他率军屠杀了南蛮全族,只留下五岁以下的孩童,将他们押回南翼一辈子为奴为仆,衡儿就是这些孩子当中的其中一个。这一切都是上一辈人造下的孽,死者已矣,就让这些往事随风而去。”
“杀父之仇,岂能不报?”端木泽紧握腰间的佩剑,右手抖动。跟自己相处五年之久的好友,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上,这些年来,你一直视臣为兄弟,臣很珍惜这份友谊。你说的对,杀父之仇,岂能不报?希望臣的死,能使你们母子尽释前嫌,能换来天下太平,臣死而无憾。”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端木衡袖中露出匕首,直直地了自己的心口。
还是那把匕首,它饮了端木俊的血,如今又饮了他的血。
“衡儿!”
“衡哥哥!”
北宫青冲过去相扶,朝大军中呼喊:“快、快传军医!”
端木泽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原地,他此时的心情,谁也无法形容。
营帐内,随军的太医们正在为端木衡急救,帐外,北宫青等人守在外面,谁也没有离开。
回头审视着呆呆发怔的儿子,北宫青心痛地斥责道:“泽儿,你何时变得如此冷酷?他杀你父皇情有可原,可他视你如兄弟,倾心相随,难道这些情谊你丝毫不在乎吗?泽儿啊,这世上有太多的生离死别,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父皇、义父,都相继地离开了娘,如今你的皇叔也在江越皇宫里危在旦夕,娘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恨过、悔过,娘不希望当你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泽儿啊,摸摸你的良心,他可曾用心地待你,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之事?如此真心相待的朋友和兄弟,你还能从这世上找出一人来么?成帝王者,能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你若失去了他,你不会后悔么?”
“娘,你别说了。孩儿知错了。”端木泽“砰”地双膝跪地,眸光含泪。
北宫青心潮涌动,跪身上前拥住了他,有多久,她不曾拥抱自己的孩子,有多久,她不曾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他。
“泽儿,天下父母心,无论孩子有多错,做娘的永远都是爱他的。”
端木泽顿时泪如泉涌,倚靠在她肩头痛哭:“娘,孩儿罪该万死,做了这么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孩儿简直禽兽不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古来成帝王者,哪个没有犯过错?”北宫青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儿子终于体谅了她的心情,冰释前嫌。
端木泽退离了几分,俯首拜道:“孩儿不配做一国之君,愿将皇位拱手相让,助娘实现天下统一大业。”
北宫青没有推辞,如今天下仍然纷乱,要真正统一还需时日。她愿意扛起这重任,为儿子扫除荆棘,让他得以安享天下。
“这天下迟早是你的,娘会为你斩除荆棘,给你留下一个太平的盛世。我们母子联手,共同治理天下,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端木泽欣然颔首,泪光闪耀的黑眸中映出同样含泪欢笑的母亲。小丫见此,也含泪怀抱母亲,一家人其乐融融。
第二十七章 放飞纸鸢
一个时辰后,太医终于从营帐内掀帘而出,额头上汗珠细密。,
“太医,他的伤势如何?”端木泽率先开口询问。
太医躬身回道:“回皇上,命是救过来了,得好好地静养,估计三日后才能醒来。”
“那就好。”北宫青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造成大遗憾,她也就放心了。
“泽儿,娘得马上回东旭国去,你皇叔的病情紧急,不知道火麒麟究竟能不能救他。”是时候,她该离开了,她心系李澈的病情,心中十分忧虑。
端木泽应声道:“孩儿安顿好一切,会即刻往东旭国相叙,请替孩儿跟皇叔问声好。”
小丫见她要走,忙说道:“妈咪,我跟你一起回去。”
端木泽闻言,面色下沉,朝她喝道:“你不许去!”
小丫蹙眉道:“为什么不许?”
端木泽蛮横地回道:“朕不许!”
北宫青奇怪地打量着儿子,他如此怪异的反应,里面一定有文章:“小丫,你先在这里照顾衡儿,待他病情好些,再和你弟弟一起来东旭国吧。”
端木泽有些不乐意了,埋怨道:“娘,你怎么能未经孩儿同意就随便认女儿呢?总之她这个姐姐,孩儿这辈子都不认。”
“不认姐姐,那认什么?”北宫青见儿子脸色微窘,隐有些红晕上浮,顿时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地在两个孩子中间来回巡视,轻笑着调侃道,“那娘先走了,你们姐弟俩一定要相互照顾,相亲相爱哦。”
端木泽闻言,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余光偷偷地瞄向一旁迟钝的小丫。果然,她没看出其中的端倪,只是傻呼呼地点头应道:“噢。”
东旭皇宫,御花园的上空,有只彩色的纸鸢迎风飘飞。线的那一端,一只大手握着小手,慢步奔跑,咯咯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皇宫里最为受宠的靖安小公主,对别的不甚在意,却偏偏独好玩纸鸢。但凡宫中的人听到悦耳的欢笑声,那必是小公主又在放纸鸢。
“爹爹,我要它飞得再高些。”
李澈暖笑注视着她,这个小不点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小小年纪就重诺守信。每天早晚第一件事便是跑到他房中唱歌给他听,稚嫩的嗓音,偶尔还忘词,直把他乐得忘记了病痛。
他边放着手中的线,边问道:“静儿,为什么这么喜欢玩纸鸢?”
端木静仰头望着纸鸢,撅着小嘴说道:“因为我想跟它一样,可以飞得高高的,从天上看地上的人。”
李澈不由地轻笑:“那有什么不同?”
端木静掰过了脸,一本正经地回道:“当然不同,在地上,我只能仰头看别人,可是到了天上,别人都得仰头看我了。”
她才四岁,矮小的个头,自然看谁都得仰头。李澈听了此话,心中却闪过一丝忧虑:“高处不胜寒,站在高处,不一定是好事。”他这个女儿性子里多少有些她母亲的影子,不知是喜是忧。
端木静没明白他的话,注意力又转回到纸鸢上,欢叫道:“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当北宫青日夜兼程地回到宫中,正好见到父女俩在御花园玩耍的温馨画面,她的眼眶逐渐湿润。他的面色红润,行动自如,唇边掩不住的笑意,他又重新变回她初识的阿澈。
“阿澈!”她哽咽地唤出了声,脚下也加快了步子,朝他跑去。
李澈回首,眸中迸射出一道光芒,下一刻,怀中一阵温暖。
“阿澈,你的病真的治愈了吗?”闪着泪光的美眸仰望着他,心中满是欣喜。
李澈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像有病吗?”
北宫青破涕而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旁的端木静高仰着纤小的脖子,来回打量着爹爹和母皇,嘟嘴道:“母皇,静儿也要抱抱。”
北宫青低头轻笑,弯身捞起小女儿,手指挠在她腋窝下:“朕的小静儿,想母皇了没?”
端木静扭着小腰肢,咯咯笑着点头:“想。”
北宫青低额抵着女儿的小额头,几日来的辛劳一扫而空:“母皇陪你们一起放纸鸢。”
端木静开心地拍手:“好!”
一阵阵欢笑声随着高飞的纸鸢飞翔在御花园的上空,所有路过御花园的宫人都忍不住止步观望,皇宫里已许久没有如此动人的欢笑声。东旭国的春天还未过去终于来临,东旭皇宫里的春天再度来临。
第二十八章 开国定都
“大师兄,阿澈的病真的彻底治愈了吗?”朱枫已先她一步返回了东旭皇宫,虽然看到李澈恢复了神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有问过大师兄,她才能安下心来。
朱枫避开了她的视线,低眸凝视着手中的茶杯,有些迟疑。
北宫青心口一滞,颤声问道:“大师兄,是否还有什么病症?”
朱枫抬起了头,展露出一抹笑容,摇头道:“没有,再调理一阵就无大碍了。”
北宫青这才放下了心口的大石,松了口气道:“多谢大师兄了,这份恩情,朕会永记在心。”
“师妹不必多礼。”
经过宫廊时,远远看到司徒睿背了个行囊正欲出宫远行,她快步上前喊住了他。他却假装未闻,低头继续往前走。
北宫青感觉蹊跷,一个纵跃跳到了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你怎么了?干嘛见着朕就跑?”
司徒睿见躲不开,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青儿,你回来了。”
北宫青扫了眼他身上的包袱,问道:“朕还没谢谢你千里送药之恩呢,怎么急着走?阿澈如今病情痊愈,你功不可没。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还是免了吧,没什么事,我先回西澜国了。”司徒睿苦笑,面上有些尴尬之色,“青儿,我……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胡话呢?”北宫青不解地蹙眉,而司徒睿已绕过她,匆匆地离开。
月上柳梢,皇宫中宫灯高挂,灯火通明。钟鸣、丝竹之声不时地从暮阳殿传出,酒香萦绕,舞姿摇曳。
所谓醉生梦死,也不过如此。
女皇陛下披散着长发,只着一身松垮的便衣,斜倚在殿前的玉阶上,一双雪白的玉足不着寸缕暴露在空气中。她一边欣赏着宫里舞姬们的舞蹈,一边手执酒杯遥敬端坐在下首的李澈,面颊上染着红霞,已有些微醉:“阿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拘束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哈哈哈……痛快!做人就是要及时行乐,该喜则喜,该悲则悲。”
“好诗!”李澈细细地体味着诗句,击掌称赞。
“那不是我的诗,我乃天下第一窃雅贼。”她肆意地舞着双足大笑,无拘无束。
李澈勾唇浅笑:“窃雅贼?这个名号倒是有趣。”
她仰头饮下一杯:“这天底下,有鸡鸣狗盗之小贼,有窃国之大贼,而我却是那剽窃古人诗词的窃雅之贼。只可惜,这些出名的文人此时此刻都还未出生,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我便得了最大的便宜,堂而皇之地当这天下第一窃雅贼。”
李澈举杯遥敬:“青儿不做这天下第一窃雅贼,也已是天下第一人。”
北宫青晃着手指,对向他:“呔!你这阿谀奉承的小厮,怎得拍得朕的马屁这么舒坦?”
李澈忍不住大笑。
她板下脸,故作呵斥道:“大胆!敢在朕的面前露齿大笑,你冒犯龙颜,藐视圣上,朕罚你……过来让朕亲一口。”冲他勾勾手指,一副垂涎三尺之相。
李澈笑得更欢,却未有丝毫动作,女皇公然调戏,连底下舞乐之人也都抿嘴窃笑。
这时,小全子突然进殿禀报,煞了风景:“启禀皇上,皇甫将军求见。”
北宫青无趣地撇了撇嘴:“真扫兴!这笔账先记下了,回头再讨。”
小全子一直低着头,听她如此说,以为是针对他,不解地抬头道:“皇上,奴才没欠您账啊。”
北宫青有些微愣,待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诈他道:“怎得没欠?你当上大内总管后,一定得了不少好处吧?以后一九开账,朕九你一,休想隐而不报。”
“这……奴才遵旨。”小全子狠擦了一把冷汗,这也宰得太狠了。
北宫青侧脸偷笑:“还不快宣人?”
待小全子战战兢兢地退出后,李澈蹙眉打量着她的衣着,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时放浪形骸的媚态:“青儿,去换身衣裳再见吧。”
“有什么不妥?”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不过是没有着履,他也未免太过拘谨。
李澈无奈地摇头,也不再纠正她。
“皇甫劲拜见吾皇……”皇甫劲进殿后低首叩拜。
北宫青忙阻止道:“免了,私底下就别来这些俗套。”
皇甫劲抬头,在见到她的仪容后,明显地愣住,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双足,久久不语。
一声轻咳自左首传来,李澈有些微恼皇甫劲的无礼。
北宫青轻瞄了他一眼,坐正了身子,将双足藏于裙裾下。
“这么晚进宫,有要事?”
皇甫劲面部有些不自然,躬身回道:“回禀皇上,臣是来替野秋向皇上辞行的。”
“她,还是要去道观?”北宫青有些不是滋味,这事多少和她有些干系。
皇甫劲颔首:“是。”
她倏地站起,朗声道:“皇甫劲听旨。”
皇甫劲微愣,旋即俯首道:“臣,听旨。”
她斟酌了一番,道:“这些年天下杀伐过甚,百姓无法安居,朕心甚为不安。着你率领三百工匠前往慈云观,为朕修葺道观,广施善缘。”
皇甫劲蹙眉,更加不解她的用意。她故意沉声喝问道:“你想抗旨?”
“臣不敢。”皇甫劲战战兢兢。
她放缓了语气道:“皇甫将军,你为朕戎马十数年,朕心中感激。如今天下太平,你也该停下来,好好歇歇。听说慈云观的风水不错,仙气甚重,你就当是游山玩水、休养生息吧。护国大将军的位置,朕永远为你虚席以待。”
“臣遵旨。”皇甫劲心头一热,躬身退出了大殿。
李澈细细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忧叹道:“他此去,也未必能放下心结。”
北宫青悠悠地回忆往事:“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破庙,当时我正在逃亡,他曾救过我,而我却连累他失去了妹妹。我以为他会一直恨我,却不料再见时,他又屡次帮我……”
李澈若有所思地感叹:“此人心志坚韧,一旦认定了谁,便从此不会改变。”
八月初一,天下一统,万民来朝。
女皇正式定国号为汉,定都于江越城改名后的长安,改年号为皓天元年,借以纪念西澜国最为杰出的一代年轻帝王。女皇的独子端木泽,被立为储君,靖安公主和紫菱公主的封号未变,李澈封为齐王,为太子仲父。
另一道圣旨同时下达四国,凡四国的公卿贵族皆须迁徙至长安,一来使得长安名至实归成为天下之首府,二来便于监视各国要臣的动向,以免生乱。圣旨下达之日,各国人心惶惶,纷纷猜测女皇的用心,但最终在女皇派出大军帮助各家“护送搬迁”下,所有人都遵旨6续搬入了重新改建后的长安城。
此外,四国的土地进行了重新划分和命名,将天下划分为九州八十一郡,设立九个封疆大吏,所有重要官职实行五年民主选举制度,由该州的所有居民投票推举,九州的州长直接向女皇负责。
此制度下达,官员皆议论纷纷,闻所未闻,忧喜各半。要问今日长安城最为热门的话题是什么,随便找个小童便能回答你:“你是乡下来的吧,连这个也不知道?三日后,女皇陛下要亲自挑选州长了,凡是年龄在十八岁以上,有德才之人,无论男女,都可以报名参加。”
“那怎么挑选人才?”
“女皇陛下说了,治州如治国,谁能献策治理好一个州,使得一州的百姓丰衣足食、地方兴盛,就让谁当州长。管你是学富五车、精通诗文子集,还是个泼皮无赖、贩夫走卒,一律同等对待。”
也正因如此,今日的长安城空前绝后的热闹鼎盛,人潮如流。
第二十九章 长安街头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有四人前后而行,异常得引人注目。,看似四名男子同行,其中两人却身材纤细,时而露出女子媚态,乃是女扮男装。
北宫青随手摇着把折扇,翩翩公子的打扮,朝边上的李澈说道:“阿澈,今天我们一家人难得一起上街血拼,我一定要逛个够本。”
“血拼?”李澈有些费解,她嘴里经常蹦出些奇怪的词汇,让他难以理解。
“就是逛街购物啦。”北宫青回头朝后边的小丫招了招手道,“小丫,我们淘宝去,他们俩就负责拎包了。”
端木泽闻言,俏皮地颔首道:“遵命。”
“儿子真乖,让娘亲一个。”
她作势就要扑上,吓得端木泽撒腿就跑:“救命啊!”
北宫青有些挫败,转而面向李澈,堆笑道:“阿澈,那你替他。”
李澈眼皮微跳,这可是大街上,他们还都是男子装束。他眼神飘忽地转向别处,手指遥指前方一处画摊道:“那边的画摊不错。”说罢,他挪步移开。
北宫青更加挫败,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小丫身上。她的目光刚移到她脸上,小丫忙追着端木泽就跑:“弟弟,等等我!”
远远地,就看到端木泽在那头大笑,拉上小丫往别处逛去。
北宫青咬着下唇,不由地憋闷:“岂有此理!本女皇的香吻,少说也是一吻千金,一个个的,都不识货。”没办法,身边的人都跑光了,她也只能自蔚自怜。
逛了一个时辰,也血拼了一个时辰,什么有用的、没用的,中看的、不中看的,统统买下。回头看李澈和端木泽两人,两人已双手拎满东西。
看母亲还要买花伞,端木泽忍不住抱怨道:“娘,我拎不动了,你还想买多少?”
北宫青回手弹了他一记脑门:“臭小子,这么点你就喊累,我还有一半没买呢。”
端木泽夸张地垂肩泄气道:“我的娘啊,你买这些,宫里又用不上,买了也是浪费。”
北宫青煞有其事地甩头道:“这重要的是享受买的过程,你小孩子家不懂。”
“我看,你就是败家。”端木泽小声嘀咕。
北宫青叉腰作河东狮:“老娘不发威,你造反是不是?”
端木泽忙缩了脖子,摇头道:“哪敢呢?我乖乖拎东西就是了。”
北宫青得意地轻瞪他,他们母子之间又回到从前的快乐时光,真好。回头看李澈正含笑观望着母子俩,他此时定也是和她一样的心情,她心中温暖,上前拎过他手中之物,尽数渡到了儿子手中。
“阿澈,你累不累?都给他拎,他年轻,多的是力气。”“啪”地打开折扇,举在他耳畔扇风,“我给你扇扇,可别热坏了。”
端木泽艰难地从身前一叠高过他视线的物品中张出头来,委屈道:“娘,有这么区别对待的吗?”
北宫青抿嘴轻笑,打发他道:“去去去,自己想办法去。”
一刻钟后,端木泽悠闲地坐在一辆板车上,由一壮汉推车而行,而原本该由他负责的物品也都转移到了车上。北宫青绕着板车转了一圈,突然灵光乍现,现代不是有人力车夫吗?为何不在长安城建一个古代的“taxi”公司?一来解决一部分贫苦百姓的就业问题,二来突出长安城的特色,广告语也立马想好:“长安车夫,无所不在,招一招手,随传随到。”
她把这构想一说,端木泽极为赞成,嚷着要亲自负责督办此事。
“下来。”把儿子从板车上叫了下来,自己和李澈两人坐在了上头,还别说,这车夫的臂力非凡,拉着两个人还能轻松迈步。
北宫青歪头斜靠在李澈肩头,如此惬意地穿梭于大街中央,人生何其美妙?
她是惬意了,可下头来往的行人皆以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议论纷纷。
“你们看,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地搂在一起,真是世风日下。”
“如今的长安城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这还有什么稀奇的?前日我就见到一对男子携手游湖,态度亲昵,听闻二人还是北沧国出名的仕子才俊,可惜都有断袖之癖。”
“……”
北宫青听清这些传言,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阿澈,他们说我们有断袖之癖呢。”
李澈也早觉不妥,那么多双眼睛盯在他们身上,仿佛要盯出无数个洞来,嗔怪道:“你还笑?”
北宫青渐息了笑声,饶有兴趣地说道:“不过他们说的这两位背背山,究竟是何人物?我倒很有兴趣想见上一见。”
第三十章 酒楼论政
李澈自动忽略外来词汇,回答道:“你是说北沧国那两位成名的仕子吧?我倒有所耳闻,据传这两人都是诗书传家的子弟,文采出众,且生得十分俊美,各具千秋。、前来两家上门提亲的女子数以百计,可两人皆认为自己的容貌胜过女子百倍,一个也看不上眼。有一日,两人同时上街,在街中偶遇,两人皆惊为天人,十分投趣,从此心照不宣、形影不离。”
北宫青两眼放光:“哈哈,有趣!我一定要看看这古时的背背山。”
李澈凭着自己的猜测,问道:“背背山,就是断袖之癖之意吗?为何如此怪异?”
端木泽也在一旁倾听着他们的谈话,打趣道:“皇叔,你别理会。娘的嘴里一天不蹦出个古怪词汇,她就浑身不舒服。”
“去!这叫虚心好学,不耻下问。哪像你,不懂装懂,连小丫也及不上。我们小丫是最诚实的,不懂就是不懂。小丫,你说对吧?”北宫青呵斥,转头望向小丫。
小丫的注意力早就被琳琅满目的物品所吸引,摇头道:“不懂。”
“哈哈哈……”端木泽放声大笑,她真是可爱单纯的紧,趁她不备,将她的手包裹到了手心。小丫也没在意,轻瞄了他一眼,继续关注别处。
要问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是哪里?路边的小贩都会遥指城东的醉仙楼。醉仙楼经过重新装修,扩大了面积和经营范围,成为长安城官宦、富人趋之若鹜之消费场所。
四人来到酒楼门前时,外头已排了长队,正在等候空位。
“今日醉仙楼生意真红火。”北宫青忍不住叹息,如今的场面几乎能赶上现代的饭馆,不提前预约都没位,不过幸好是自家的产业,她心里偷乐。
正在排队的一人听到她的话,接话道:“这位客官此言差矣,醉仙楼的生意日日都红火,从来都是座无虚席。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
“孤陋寡闻了吧?私底下告诉你们,听说醉仙楼的东家乃是齐王爷,知道齐王爷是谁吗?那可是女皇陛下最为宠幸之人,女皇陛下为医治齐王的病,开设了天下第一医舍,齐集天下名医。这齐王爷迟早是要成为皇夫的,谁能巴结上他,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北宫青笑嘻嘻地瞄向李澈,调侃道:“原来是冲着某人来的。”
醉仙楼分上下两层,大堂中央设有舞台,平常作歌舞奏乐娱乐之用,如今却成了各地来的才子们的论政台。舞台边围了一圈人正看着台上的辩论,而楼上靠近栏杆处也站满了看热闹的客人,俯视着底下的动静。
半人高的舞台上,此时正站立着四名青年才俊,其中三人成堆,与对面一人各执一辞,针锋相对,细听他们的言论,却是犀利、颇有见解。
“女皇陛下也说了,治州如治国。我认为治国当以仁政治为先,当奉行孔孟之道,以德治天下。”
“王兄说的有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上有仁君,下有德臣,天下大定矣。”
“没错、没错,二位说的正是在下所想。”
这边的三人达成一致的见解,围观的人群开始低低地议论开,或赞成、或疑惑。北宫青几人被掌柜亲自请到了楼上特别留出来的雅间,从窗口处向下张望。
对于三人的论点,北宫青不置可否,若是继续以王道治国,那岂不是固步自封?国家怎么能进步?
她摇了摇头,目光扫向与三人对峙的另一年轻才俊,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生得一副好面孔,滑腻细致的皮肤,竟比女子还柔嫩几十倍。这样的白面书生,怕是也说不出什么好的治国之策来,她挪转了头,没有兴趣再听下去。
就在这时,那白面书生却忽然开了口,振振有词道:“迂腐!古往今来,有几个仁君?若是上没有仁君,下没有德臣,天下岂不是立刻就分崩离析?”
他这一番话立即引起了北宫青的兴趣,再次回首细听。
“如今天下方才一统,女皇陛下也尚属英明,肯广开言路,吸纳人才。那倘若女皇之后的继位之君,德行不济,残暴肆虐,难道天下又要重新分裂吗?”
对面的三人顿时被他镇住,如此犀利的言辞,他们如何能应答?
“那么这位仁兄,有何高见?”其中一人终是不肯服气,率先开了口。
白面书生负手而立,朗朗道来:“治国之道,强国为本。王道、仁政、无为,皆是虚幻之说。如今天下初定,当以法治国,建立一整套法制铁律,约束万民,才是首要之责。国家一旦有了可以长期信守的铁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一来,无论朝代更替,只要执法之人依法执行,则大汉可以延续千万年而不败。”
北宫青听到此,浑身不由地热血,他所说的正和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若说她是当年立志强秦的秦孝公,那么他便是秦孝公广发求贤令艰难而得的变法大师商鞅。想到此,她激动地一掌拍在了窗棂上:“说得好!好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胆识、有魄力。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白面书生仰头望向楼上厢房处,略为有些诧异,他在此已居住数日,自然知晓这个厢房通常是不对外开放的,如今突然有人光顾,必定身份非凡。他有礼地朝上拱了拱手:“在下卫卿。”
正回味着这个名字,李澈凑近她耳边提醒道:“背背山。”
北宫青两眼倏地发光,仿佛发现了新大6,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背背山,果然有那潜质。
“久仰大名!方才卫公子一番见解,与在下不谋而合,但在下认为一个国家单凭法律来约束国民的言行举止是全然不够的,法典是冰冷的、无情的,它可以维持一个国家的秩序,但不能促进整个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而方才其他三位公子所提倡的以德治国,是孔老夫子所构想的一种理想社会的最高境界,它不现实,但值得提倡。综合四位的见解,我认为治理一个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两者结合起来,在重视物质文明建设的同时,加强精神文明建设。”
第三十一章 诗文比试
卫卿细细地体味她的话,不解地问道:“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兄台可否详解?”
北宫青有些犯难,这么高深的哲学名词,要解释起来,还真有些难度。、
“打个比方吧,在我们的祖先还没有发明布料之前,最原始的人类都是用树叶、兽皮遮盖身体,或取暖,而现在,看看我们身上的防寒保暖的衣料和款式不一的服饰,这就是所谓物质文明的进步。”
卫卿听得认真:“那精神文明呢?”
北宫青继续解释道:“精神文明,则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无形无状,我们可以称其为人类智慧和道德的进步状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者密不可分、相辅相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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