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容安今年近四十岁,面白留须,身材高大壮实,眼神十分犀利。
这些年他的势力扎实庞大,一直都被认为内定的接班人,现在的情势对他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阿公竟然还有子孙尚在人间,如果阿公直接传位,那付容安这些年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
座下的都是付容安的亲信,有耐不住性子的:“大哥,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外来的黄口小儿做龙头老大?如果真是如此,我信字堂第一个不服气!”
“老家伙们都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不服气。”付容安一脸的平静,低头点了根烟,吐出一个字:“等。”
“万一阿公直接传位写遗嘱我们怎么办?律师团都侯在别院里呢!”
“这里是别院,元老叔父们都在这里,有人等着我们急了跳出来,”付容安看向他右手边第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问道,“阿弄,你背着我安排了什么事?”
阿弄点了下头:“安哥,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话刚说完,他就被付容安一巴掌甩在脸上,眼镜都飞了出去,付容安看着一帮子大气都不敢出的下属,“你们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擅自作主张,我花十年心思养一颗棋子,如今已经成了废子,还打草惊了蛇!”付容安的面孔阴森森的,“爸爸想见孙子,拦着不让见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嗯?”
阿弄脸上通红的掌印,低头认错:“安哥教训的是,是我太过心急。”
付容安笑了下,笑容阴沉沉:“我们有的是时间,这种时候就应该等下去。别刺激到老家伙们发疯,废子都要记得料理干净,阿弄,安排近期我与那边碰面的事。”
第002章 宛然初见
素妈看向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神里满是赞赏:“曼君小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此时正是盛夏,素妈带着他们来到一个满院荷花的园子。
绿柳低垂,风景如画。
素妈张罗去给付云景准备洗澡水,只留了两个孩子在房间内。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穆曼君,禾苗旁的穆,日四又的曼,君子的君,我七岁了。”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仪态,让人无法忽视。
少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叫付云景。”
可能因为正处在变声期的缘故,他的声音粗噶,像公鸭憨憨的叫声。
穆曼君点了点头:“我看到过外公写你的名字,是云彩的云,景色的景吗?”
她走近他仔细端详,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上挑斜飞的凤眼,长眉秀目俊采星驰,单是一双眼睛就生的神似阿公。
素妈带着端水盆的女佣进得门来:“曼君小姐,你在做什么呢?”
“我和哥哥互相认识一下。”穆曼君说道。
素妈笑道:“你们亲近是好事,阿公知道会高兴。”
女佣拿着湿润的毛巾过来给付云景擦脸,抹去脸上泥污的少年有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
可惜面黄肌瘦双颊深陷,只一双眼睛生动凌然。
素妈叹了口气:“老天爷开眼的,真的给阿公留了后,”她感慨的声音很低,“别的不说,单是看这双眼睛,跟阿公一模一样,曼君小姐,你说是不是?”
穆曼君回到桌子边托着下巴坐着,用力点了点头:“嗯,就像外公书房里照片上的人。”
那照片上的人正是付云景的父亲,阿公的独生儿子付容彻。
付云景也并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他出生没几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他是被母亲在舅舅家养大的,听到父亲的照片,付云景的眼神一亮。
穆曼君说道:“等你梳洗整齐了,我带你去看。”
素妈问道:“曼君小姐,这次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穆曼君无奈地摊了摊手:“那要看他们什么时候愿意来接我,已经推了两个礼拜了。”
素妈说道:“晚些时候我给那边通电话,他们既然忙的不管你,你就在别院多住段日子。”
穆曼君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素妈,还是您最疼我。”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走到付云景身前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哥哥你不要怕,我陪你在这里住着,外公见到你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素妈听她这样懂事地说话,笑的眉眼眯成一条缝,样子十分和蔼。
付云景洗过澡出来,素妈发现别院里没有合他身的衣服,她挑了套白绸衣裤简单修改了下。
可是衣服的袖口和裤管都长出他的尺寸,衣衫太宽大而付云景又太瘦削,一套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尽管是这样,这一身也比他来的时候那套脏兮兮的衣服好得多。
付云景却不舍地看着地上那双沾满泥土的鞋子,说道:“我想留下鞋子。”
素妈说道:“脏成那样怎么还能再穿?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有预备下衣服,已经差人去城里给你买衣衫鞋袜,开车来回只要四个多小时,连夜里就会送过来。明天一早就会有全套的新衣衫……”
付云景看着那双鞋,目光留恋不舍。
他原本脏兮兮又略长的头发削减了去,露出清朗的额头,因为局促显得身体僵硬,听素妈这么说,他站在那儿不再说话。
穆曼君看了一眼地上的鞋子,轻声说道:“素妈,就帮他收起来吧,那是小哥哥穿着过来的,一定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这话说完,付云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两个孩子相视而笑。
方才卢管家卢西定贸然拦在阿公门口,是挡住了付云景见阿公的第一次时机,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素妈帮付云景理着皱起的袖口,表情十分凝重,外面不时有人来和素妈说什么,她一直都低声安排着事情。
房间内还是只留着付云景和穆曼君,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素妈安排他们吃饭,此时从内院到荷园已有段时间,付云景一直都呆在房间里。
一桌的饭菜,都是他见所未见的好吃食,鸡鸭鱼肉蛋,每一样都从未见过这么多,他肚中饥饿万分,面前一切都那么地虚幻。一般的少年,饥肠辘辘一定会饥不择食,可是付云景从头到尾没有动过什么菜,只是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吃。
同桌吃饭的只有穆曼君,她吃饭的姿态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
两人吃饭期间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在付云景不经意抬眼看向她的时候,总是看到一双灵动的眸子笑着望向他,将鸡腿鱼肉夹给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小哥哥,你慢慢吃。”
明明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比他还小上7岁,却有着讨巧懂分寸的举止。
又有人来和素妈汇报了什么,她才放松下了一直警戒的神色,说道:“曼君小姐,请你陪着他去亭子里坐一会儿。”
穆曼君缩着肩膀和付云景一起坐在荷园的小亭子里,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依然有噪杂的声音,荷园的小院子里草丛幽深,天上月明如镜。
付云景看向穆曼君,发现小女孩的脸上是没有掩饰的失落。
“小哥哥,我听说你从内陆过来的,是不是离开了亲人?”曼君的眼睛清澈地映照出他的惶然。
少年沉默着,虽然他的神情是不同于他年龄的冷静自持,可是当听到这句问话,付云景明显怔了下,点了下头,“我妈妈没有和我一起。”
穆曼君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那样深沉的悲伤,和他同样年纪的穆家堂哥们各个都是骄矜的大少爷,穆家家族庞大环境复杂,穆曼君的身份又是家族里难堪的存在。
她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讨人欢心,实际上也不过是渴望得到很多爱的孩子。
“这里和那里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一切都变了,他辗转了几个月到达龙城,从此以后人生再也与以往不同。
一路上万隆的军人风格显示出他不俗的出身,而来到别院之后眼前所见皆是古朴考究的家具,肃然有序的家仆,这是个不寻常的地方。
她柔软的手牵住他,说道:“就算不一样,你也安心地住下来。你是外公的孙子,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会陪着你的,你不要害怕。”
原来穆曼君是已经过世的姑姑的女儿,是他的表妹,一切都变了,他的家人不再是暴躁粗鄙的舅舅一家,可是也没有了温柔隐忍的母亲陪伴。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孤单面临,却没想到穆曼君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人和人的遇见是很讲究缘分的一件事。
她是他遇见的最早的温暖,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人生中的一抹亮色。
那一天的月光真好,荷园的景色如梦如幻,小女孩身上带着他从未闻到过的甜香,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她最熟悉。
她在他最窘迫的时候挺身而出,对一切无所知的他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和欢迎。
当穆曼君和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会陪着你”的时候,付云景想起临行前的那个夜晚,母亲坐在床头,借着月光一点一点地比划着跟他说话。
她温柔而哀伤地看着他,母子二人都知道就此一别再见遥遥无期,可是她坚定地告诉他:“云景,你不要害怕,跟你祖父派来的人走。你在那边要争气,不要挂念我。”
“那你怎么办呢?”他问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万隆说情况凶险,只能带走他一个人,母亲就决定留下来。
母亲告诉他:“我会好好地活着,和你在同样的天空下。当你想我的时候,就对着月亮告诉我,你很好。”
她郑重地说道:“云景,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能再见。这里太乱了,你父亲死的时候希望你能回到祖父身边去,你不要陪我留在这里。”
付云景仰起头,对着天上的月亮,他修长的手指比划着手势,神情很是认真。
“小哥哥,你在跟月亮说话吗?”
少年看着月亮,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怕自己会哭:“我对着月亮说‘我很好’,我妈妈会听到。”
穆曼君却因为他的话眼睛里隐约有水光闪动:“你妈妈在哪儿?”
少年的眸色黯淡了下去,说道:“她在内陆。”
他害怕再也不能见到母亲,内陆和龙城是两岸封锁的状态,遥遥隔开,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穆曼君似乎有些理解了付云景复杂的心事:“小哥哥,挂念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你想她的话就对着月亮说话,她一定能听到。我真羡慕你还能这么做,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我妈妈,外公和爸爸都不愿意提到她,可是我想,她离开我自己一定也很舍不得,就像你现在这么舍不得。“
穆曼君转过脸去看他,少年乌黑的瞳仁里倒影着月光,侧着的半张脸犹如俊美雕塑,付云景勾起了嘴角,笑意从嘴角一点点地渗透到眼星眸中,俊秀的面孔溶在明媚的月光下,挺直的鼻梁犹如斧削生生阻断了月光,半面映着清辉月色如画,半面隐于黑暗寂寥神秘,他低声说道:“那我教你对着月亮说‘我很好’,你妈妈一定也能听到。”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友好过,穆曼君闻言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因为穆曼丽高兴了从来都这么亲她哥哥。
“小哥哥你真好!”人在年少时往往并不懂得如何掩饰欲望,会想要跟友好的人亲近,想要得到很多的爱,想要得到最好的东西。
穆曼君会慢慢长大,会懂得掌握分寸试探关系,可是现在的她所有的情感都是真挚而热烈的。这个小哥哥,友好而真诚,是她最想要亲近的人。
那个馨香甜软的亲吻,是付云景充满未知的人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礼物。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温柔地看着她,总会想起在最初茫然失落的时候,她给予的这些善意热烈的欢欣。
付云景痛恨此刻自己的弱小,可是现在的他终究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离开内陆时回望的那一眼,只有母亲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码头。
那个场景让他的心里发涩,如果没有穆曼君开解,或?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