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怔半晌,米关端着碗,再次连喝了两口。
胃里热热的,脑袋开始眩晕。猛然间,她昏沉的脑海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顿时清明一片。
这汤的味道……
她呆呆地抬起脸,呆呆地望着宇文欢,神色不知不觉变了。
宇文欢迎上她犹如燃火似的眼神,怆然暗惊,脱口问:“你怎么了?”
她不答,瞪视他良久良久。
就在宇文欢疑心她是不是喝醉了的时候,米关忽然“扑”的一下,瘫到了桌上。
欢大吃一惊,“米关!”他伸臂扶起她,但见米关双目紧闭,眉头微颦,“米关,米关!”他晃动手下单薄的肩,她却唔唔地扭了两下,呼吸渐渐均匀。
宇文欢瞪着她。
他慢慢平静下来。有一瞬间,直想把她丢去窗外。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的心脏迟早会闹出点毛病。桌上的菜渐渐冷却,欢早已没有胃口。米关埋头睡死在餐桌前,让他再一次怀疑此人之构造异于常人。
宇文欢慢慢地伸出手,停在她脸边许久,最终只是轻轻拂开了她面上的发丝。宇文欢脑中回忆方才她瞪着自己的模样,那双大眼睛里仿佛燃烧着足够把他焚灭的烈焰。
那一瞬间,他一阵惊心动魄,还以为她什么都明白了。
转眼,她却睡成猪头。
宇文欢动手把餐桌收拾完毕,回头看着她微蜷的身子。他终是走了过去,扶起她横抱在怀。他把她放到了客房的床上,拉过薄毯盖住她的身子。他没有开灯,月光下观望醉酒的米关,像是观望一个瑰丽不可及的迷梦。她脸蛋嫣红,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影子,嘴唇比玫瑰花瓣还要明艳动人。
宇文欢缓缓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支着额头,一动不动。
月光把她的肌肤映成了珍珠色泽,他的眼光连一秒钟都难以离开。
一些回忆的片段渐渐浮现在脑海。
米关对他态度如何,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记得,高考那年暑假,米关整天往他家跑,每时每刻都黏在乐乐身边不放。有次他在偶尔经过门外,听到书房里下棋的那对小恋人在低低交谈着什么——
“乐乐,你和宇文欢真的孪生兄弟吗?”
乐乐翻了一串白眼,“你以为,你第一次见他把他错认成了谁?”
米关大窘,用力捶他,“可是你们一点都不像。”她嚷嚷,“每次来你家,见到叔叔阿姨我一点都不怕,可是却怕他怕得要命。”
“谁让你之前发挥你那宇宙黑洞似的想象力,把他想象成科学怪人。”乐乐敲她的头,“欢有些轻微自闭,不过,我们一直当他是一个内向而害羞的小孩,你可不许欺负他。”
“可是我觉得他对我有敌意。”米关悻悻然,强调,“他恋兄,所以对我有敌意。”
乐乐在门里爆笑。
宇文欢在门外黑线布额。与此同时,他觉得心脏仿若被一条无形丝线缠紧,心浮气躁。
他知道她对自己一向疏离,却想不到会疏离到这等地步。他曾无意中见到她和乐乐在一起时的情景,她整个人儿仿佛散发着蜜般气息,活似融在他臂弯里的一汪春水。
那样的情景,对现在的米关来说,再也不可追。对宇文欢来说,却依旧不可及。
不公平啊米关。你把我的世界搅了个翻天覆地,自己倒是无知无觉。
长夜漫漫,却又短促。
身边的人发出了细微声息。宇文欢转过脸,他看到月光下米关额头上泌出了一层薄汗,呼吸也渐渐紊乱,像是处在噩梦里。
宇文欢先是无措,随后,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不动声色地安抚。米关渐渐平复下来,呼吸慢慢放轻,放轻……猛地,她张开了眼睛,迎上了宇文欢的视线。
她呆视良久。
宇文欢知道她正糊涂,他连呼吸都放轻,怕吓坏她。
米关坐起来,她眼神迷离,毫无预兆地,眼角滴下一颗大而剔透的泪珠。
“乐乐……乐乐……”她发出含糊的呜咽,倾身扑进他怀里。她抱住他的颈子,开始狂乱地吻他。她的嘴唇散发着绝望的热度,细细的胳膊以惊人的力度箍紧了,她咬着他的嘴唇,哭叫着,“什么时候带我走……乐乐,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宇文欢不知道米关有多少个夜晚是在这半梦半醒的噩梦中度过。这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米关的绝望和恍惚。他有一百个理由去柔声安抚,去温暖。
可是当她柔软炽烈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刻,宇文欢几乎是战栗了一下。两秒后,他选择推开——像他们初见时那样,重重地把她推开——
米关跌到床头,背部的疼痛让她的脸上流露出瞬间的痛楚和茫然。随即,她的眼神里流露出骇然。
她认出来,他不是乐乐,他是宇文欢。
然而,就是趁着这一瞬间的清醒,宇文欢一把拖过她入怀,扶住她的颈子,重重地吻了上去。
米关闷声惊呼,伸手捶他。
有些事物,是真的可以美到令人以死相殉。宇文欢模糊地想。他吻到她满脸的泪,他攥紧她双腕好一会儿,松开手,“米关,米关,我宇文欢。看清楚,我不是你的乐乐。乐乐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你要弄清楚,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暗夜里,月光下,他漆黑的眸子像是梦魇,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米关惊恐欲绝,只觉得自己随时会被那片黑暗所吞没。寂静中,她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呜咽,痛哭失声。
宇文欢收紧双臂,抱紧她纤弱的身子。
无数浓郁的情绪从心底汹涌而出,漾出来,漾出来,蔓延至全身静脉,生生不息。
第7章(1)
多年之前——
他们刚升入大学不久,宇文欢就选择了在校住宿。他所在的学校离家并不远,每周末他都会回家一次,吃团圆晚饭。
米关几乎每次都在。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当她是宇文家的一分子,不用想都知道,这是爸妈都认定的准儿媳。
那天宇文欢回家,还没走进小区,就听到院内传来隐约呼喊。
宇文欢停了停,双手闲闲地插进衣袋。他打算低着头,谁也不理会地走进门。
刚拐过门里,他就听到前方传来呼叫。未及抬头去看,宇文欢很快被迎面而来的一道橙红色身影撞了一下。他敛眉转头,一眼看清是米关,只见她脚下踩着直排轮,“啊啊”地尖叫着,一路飞快朝前滑过去。
“喂喂——”乐乐在后方喊,“挡住她!快些挡住她——”
宇文欢反应很快——他有听说最近米关在学直排轮,此刻,她正弓身朝着下坡路冲去,宇文欢几乎立即就能猜到,这个笨拙莽撞的火车头正处在无法控制的危险中。
脑子尚未做出结论,宇文欢已旋身迅速上前两步,一把拖住她飞扬的衣角,伸手一拖。米关身子一歪,顿时尖叫着,张臂像扑腾着翅膀的濒死天鹅一样扑进他的怀里。
她额头“砰”一下撞上他的鼻子,两人顿时痛得抽气。
米关吓傻似的再也不敢动,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宇文欢挣脱不开。他只觉得热热的气息拂在自己颈中,温香软玉在怀,身体贴得严严密密,触觉强烈,暧昧得让他几近眩晕。
他心浮气躁,下意识地别开脸一推——
“买糕!”跑过来的乐乐捂住双眼。
宇文欢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他忽略了他处在什么位置,他忽略了男孩子的力气女生哪能抗拒,他忽略了这一推之下米关的处境有多危险——只听“扑腾”一声——
好了,她跌进莲花池里了。
米关原本会游泳的,刹那间却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呆呆地瞪着眼。乐乐原本该脱去外衣鞋子的,惶急中却连想都没多想,“扑通”一下跳了进去。
宇文欢在旁僵住似的瞪着。
乐乐不顾一切托住米关,等站稳后才愕然发现,原来池塘的水不过仅仅没过腰际。
米关也反应过来,她紧紧抱着乐乐,又哭又笑又捶,活像个小疯子。
乐乐一把横抱起她,大笑着爬上塘岸。
“糟了糟了,我的新衣服弄脏了!”米关娇嗔着嚷,复又大惊,“啊呀,我裙子上有好多小蝌蚪!”
“拜托,不要动来动去啦——”
“老天,它们还在动——啊!乐乐,乐乐先不要放下我!我站不稳——”
“啊,你好重!”
两人大呼小叫,摇摇晃晃,完全忘记了身旁的罪魁祸首宇文欢。阳光下他们一身水,却毫不在意,嬉闹纠缠。
宇文欢渐渐平静下来,定定望着。
无论欢喜嗔恼,统统都不是他的。
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乐乐和米关的世界,针插不入。
“米关,下班后,记得回家吃饭。”
“妈妈?”
宇文妈妈声音很温和:“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握着手机,米关缩缩肩。这几天,她神游太虚的毛病频频发作,只不过,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可能忘掉。
今天是乐乐的生日,他若是在世,已是二十五岁。
米关下班后,在办公室里拖延了片刻。哦,她竟见鬼地记起来,还有一个人也是今天过生日……米关神色如调色盘般变了一轮,最后眉一竖,她把手里的文件朝办公桌一丢,转身出门。有什么好心虚,谁怕谁。
她是六点钟到宇文家的。
和预料中一样,是宇文欢开的门。一迎上对方,两人都没有什么意外。
米关进门后,朝着沙发上看晚报的宇文爸爸打声招呼,就低头忙着脱外套,换拖鞋,把肩上背的包包解下来,挂到门后玄关处。
入秋后,她总是习惯穿一件粗线针织外套,磨白的仔裤,浅咖啡色厚底短靴,风格返璞,率真难掩。宇文欢两手插在衣袋里,不闪不避,就站在一旁瞧着她,眼神笔直。
米关只觉得不自在,她连头也不抬,丢下一句:“爸爸,我去厨房帮妈妈!”就像受惊的小兔一样飞快躲进厨房里。
报纸缓缓降了几分,露出宇文爸爸藏在眼镜片后的一双睿智眼睛。他带了几丝不明显的疑问,毫不避讳地望向了儿子。
宇文欢敏锐地察觉到,同样不卑不亢地望了过去。
宇文爸爸停了停,神色慢慢平静。
他的两个儿子,乐乐性格像他的妻,欢的性子却和他像了个十足十。欢在想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会不知。而此刻他在想什么,恐怕也是瞒不过冰雪聪明的欢。
欢已不是七年前的少年,乐乐也已不在人世。
宇文爸爸慢慢放下手里的报纸,与欢对视良久。
犹记得三年前,乐乐结婚。在台上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候,宇文爸爸神色不动,以只有身旁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道:“以后,米关就是你的大嫂。”
身旁的人略震,漆黑的眸望过来,闪过瞬间的不明所以。
“你对她尊重友爱,就等于是对乐乐尊重友爱。”宇文爸爸神色不变,低低续道,“若有半分不敬,就等于是在为你的兄长蒙羞。你可明白?”
那天,父亲的眼神深邃幽静,意味深远。宇文欢只知道他的心思连自己都瞒不过,却没想到,作为旁观者的父亲,早就在他毫无头绪的时候对一切事态发展了如指掌。
父子无声无息地对视良久。
终于,宇文欢把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开,蓦地,年轻脸庞闪过一种几乎可称之为坚韧的光芒。
宇文爸爸心微微一沉。欢是他的儿子,流着和他相同的血脉,他了解——当欢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欢对上心的事最是认真,当他主动起来,旁人是没有胜算的。这是他当年在乐乐婚礼上对他发出警告的原因之一。两个儿子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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