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地方找车位,最后,他泊好车。
路旁有白色的花盛开,那花是极之清香的。宇文欢并没有开车窗。他只是遥遥望着那朵朵雪白,鼻端似乎已嗅到它的香气,熏然半醉。
米关走出超市的时候,手里提着无数蔬菜瓜果。
看来她又想把时间谋杀在厨房里。宇文欢这样想,不可避免地记起她那惨淡的厨艺,不由得淡淡地扬起嘴角。
米关开车横冲直撞,这一点始终没有变。乐乐曾对欢说过,千万不要坐女人开的车,想来是有一定切身体验的。宇文欢想至此,再次淡淡地笑起来。米关在前面走之字路,宇文欢隔着两辆车尾随其后,看着前面两辆车手忙脚乱的样子,他的笑意不自觉地渐深。
忽然,白色小polo驶进了一条小巷子。
宇文欢先是一怔,随后便不动声色跟了上去。米关似乎开始东拐西拐,不走大路,她开始不停地挑小巷子转来转去。宇文欢跟在后面,见她车尾消失在其中一条偏僻的小巷,想也不想,他便尾随而入。
结果车一拐进就是一个急刹车——但见那辆小破车竟横停在那里,明摆着是想堵截他。
看着她像头猫头鹰一样瞪着自己,宇文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竟微微一热。
米关下车,“砰”一下甩上车门,她走过去,没脑子似的嚷嚷:“宇文欢?怎么会是你?你干吗要跟着我?害得我还以为是惹上了坏蛋。”孤儿院长大的野丫头脾气顿时暴露无遗。
难怪乐乐以前总是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喊“我的小白痴”。她果然是个神经大条的女人。
宇文欢无语。
低头瞧了瞧时间,宇文欢重新抬起头,“有空的话,请你喝茶去。”
“唔……好吧,你带路。”米关落落大方地一笑,跟在他车后。
茶室里,午后阳光射进落地窗,明媚得似是要把世间最美的事物统统折射出来。室内空气调节得凉凉的,太阳晒在肩头却微微发烫,形成奇异的对比。米关对西式下午茶并没有兴趣,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附送的小点心上。
她低头,端坐在他的面前。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肌肤映得几近透明。以前,小米关有一身无比美丽诱人的金蜜色肌肤,那时她每隔不久就会缠着乐乐出海,一起游泳晒太阳。现在,她再也没有外出的心情,整日蜗居,于是肤色便成了瓷器般脆弱的白。
“是妈妈担心,所以,才派你跟着我?”米关忽然开口。
宇文欢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米关垂着眼,额前发丝随呼吸慢慢拂动,“你告诉妈妈,让她不要担心。我答应过他们会好好活下去,怎可能言而无信。”说着,她淡淡地笑起来。她看上去连伤感都是流动的,坐在那里,活像一泓清澈的泉水。
“heyjude,don’tmakeitbad……”茶室里开始回响一首老歌。
乐声里,米关垂着长睫,微微笑,“我不能保证活到老,但是,我会努力活下去。至于乐乐什么时候来接我,我随时恭候。”
宇文欢握着手里渐渐凉掉的茶,心也渐凉。
“……andanytimeyoufeelthepain,heyjuderefrain……remembertoletherunderyourskin,thenyou’llbegintomakeit……”米关和着音乐,唱得熟练而悦耳。
宇文欢回味歌词,莫名地,体内仿佛慢慢凝聚起一股新的力量。想来她也是如此。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她或就是这样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dontcarrytheworlduponyourshoulders。然后,重新凝聚起继续生活的勇气。
宇文欢把茶杯放到桌上,这响声引得米关抬眼望向他。欢向来清清冷冷的面孔上竟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温暖透心而来。充盈着无限张力的乐声中,她听到他低低地说:“以后,若发现自己被跟踪,别把对方往小巷子里引。”
“什么?”米关愕然,接着又疑惑,“对了,你究竟干吗要跟着我?”
“——那样会更危险。”欢置若罔闻,语气平平地续道,“遇到麻烦事,要用脑子去分析,不要只懂得聒噪地嚷嚷。”
米关瞪着他。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被这个冷冰冰的家伙教训,要命的是,她张了张嘴,又张张嘴,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第5章
七月流火。
米关所在的学校开始了暑期长假。她早早就买来许多毛线,她准备用这个长假的时间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织毛衣。她暗暗算计了一下,这个假期她若能刚好织完的话,那么秋天孩子们就有新毛衣穿了。
只是她的手是那么笨,毛线绕来绕去,永远不听指挥。
米关的耐心很快告罄,她把毛线丢开,沮丧地趴在窗口发呆。
须臾,对面窗口似乎有影子一闪。
米关忙定睛去看,却不见任何踪影。她想自己一定是方才用眼过度,导致幻觉都出现了。
下午五点多钟。
那场瓢泼大雨突如其来地降临时,米关正泡好一壶明前龙井,她坐在书房里,一个人下棋,五子棋。以前她每天都缠着乐乐要他教自己下棋。乐乐说:“我的小白痴,以你的智商来看,我顶多能教你五子棋。”
等她学会后,他们每天都会下一局棋,以此来决定饭后谁来洗碗,并包下当天的拖地工作。
一串串,都是最最平凡却最最快乐的日子。上天却转瞬就收回一切。
手里的棋子忽然掉到了地上,米关有些恍惚地扶住额头。
暴雨忽至,顿时狂风大作。
米关惊时跳起来,一不小心撞翻了棋盘,顿时满地都滚满了棋子。她顾不得去捡,而是飞快地跑过去关上窗子。窗子一关,顿时截住了泼进来的雨滴。她松了口气。
转身的时候,可怜的米关却忘记了注意脚下——
塑胶底的拖鞋踩到了一颗棋子,她脚下一滑,顿时摔了个五体投地。
米关忍不住呻吟一声,懵头懵脑地坐起身。乐乐在的时候总是亲昵地称她为小废物,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有次他还问:“孤儿院长大的小孩,不是要么就独立坚强,要么就敏感内向的吗?为什么你两者都不具备?”
米关真抱歉,这个问题她也答不出。
乐乐经常叹气:“小土豆,你这么傻气,以后怎么做我老婆?”不等她发火,又补一句,“这么笨手笨脚,又怎么做我儿子的妈?”
米关总是笑着扑过去捶他。不一会儿,两人便扭成一团,笑声不绝。
米关低头慢慢揉着膝盖。
她开始对自己喊no,喊stop。停止,停止再回忆下去,那些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窗外的雨更大了,天色似乎瞬间就暗了下来。米关良久之后回过神,她觉得肚子饿,却一点都没有踏进厨房的欲望。这大半年,除了在工作时段她尚保留着几分热情外,其余时间她总是觉得无所适从,百无聊赖,像个小废物。
门铃就是在她自怨自艾到极点时响起的。
米关吓了一跳,随即起身,一拐一拐地走去开门。
出现在门外的身影修长而高挑,一件雪白衬衣,米色休闲裤,衬着一张神色意味不明的脸。
是宇文欢。
他墨黑的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一手抄在衣袋里,一手藏在背后。
米关先是迷怔,接着,她定定神。
“请进请进。”她有几分意外,忙起身让开。
进门后才发现他身上湿漉漉一片。发丝滴着水,衬衫湿透了紧贴着流线型的身体曲线,球鞋也湿了——这家伙,他倒是对球鞋从一而终,都二十四岁了,依旧习惯穿一身白衣白裤,看上去和十七岁时她初见的那个少年没有任何区别。
米关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提了一只保温桶。
“妈妈要我带给你。”他低声说,并没有看她的眼睛。
米关先是一怔,接着就笑出来,“干吗非要急着这一时?你看你,全身都淋湿了。”她接过保温桶,“你去浴室冲个澡,等雨停一停再走。”
宇文欢没说话。他注意到地上散乱的棋子,很自然地俯下身去捡。
米关打开保温桶,看到里面盛着木瓜鲩鱼尾汤,甜菜红袍莲籽、甜点龙眼淮药糕各一份,每样都是做起来费时费力的药膳。米关七分感激,三分愧疚,望着面前的美食,有些下不了手。
“要趁热吃。”宇文欢捡完地上的棋子,连眼皮都不抬。
“好吧,我会吃光的,也不枉你冒雨送来。”米关微微一笑,转头道,“你稍等。”
她放下保温桶,进卧室找来宇文乐的一件浅绿色运动衫,一条磨白牛仔裤递给他,“快去冲个热水澡,换下衣服,不然会感冒。”
宇文欢没有意见,接过衣服进盥洗室。
米关把保温桶里的食物细心地倒进盘子里,刚想动筷,又想到宇文欢有可能还没吃。她犹豫了半晌,终是抵不过美食之诱,举着大快朵颐。她端起汤碗,咕咚咚连喝两口,咽下后却不由得顿了顿。
她吃相虽野蛮,对美食的嗅觉却极是敏锐。方才汤汁滑过舌尖的一瞬间,米关似乎察觉今天的木瓜鲩鱼尾汤和以往有些不同——似乎是生姜片放多了几片。米关得出结论,姜片的清香盖住了鲩鱼的淡腥,比以前更加美味。
米关舌头几乎吞进肚子。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缠着妈妈学会做这种汤。
宇文欢换好衣服后走出盥洗室,手里提着湿衣,准备放洗衣机里烘干。
一抬头,看到米关正端着什么走出厨房,似是想递给他。刚走了两步,她突然猛地顿住,手里的玻璃杯一下子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宇文欢一惊,本能地上前拉开她。地上满是碎玻璃茬,红茶的浓香顿时弥散开来。
“有没有烫到?”宇文欢扶住她。
米关不答,她怔怔看着他,黑眼睛光影幢幢,似是沉入忘我之境。
宇文欢先是微怔,过半晌,他渐渐明白了——米关看的,并不是他。
外面雷声轰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室内并没有开灯,燠热,阴暗,潮湿。宇文欢呼吸渐渐加重。他知道,米关看的是他所穿的衣服,或者说,是透过虚无表象把他当成了衣服的主人。
他松开她的腕,转身。
她上前一步,“乐乐……”喃喃地脱口而出。
宇文欢胸口如遭沉击。
什么都没有用,他争不过死去的人。何况活着的时候,宇文乐已是所向披靡。
宇文欢没有回头,径自俯身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捡进垃圾桶,把地板整理干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随手捞起一旁的湿衣,进卧室。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米关身子一颤。
那不是宇文乐。
她握紧双手。
须臾,宇文欢推门而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下了,此刻所穿的仍是之前湿掉的衣服。米关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湿衣服有些皱皱地穿在身上,衬着他额前半湿的发丝,这样的宇文欢,看上去有种锐利不羁的俊朗。
“我回去了。”他两手抄在衣袋里,走向大门。
“等等,这里有伞——”
“不必了,再见。”
宇文欢头也没回,径自开门而去。
关米莫名其妙地瞪着关起的大门。她就算是块木头,也已感觉到,宇文欢在不高兴。
米关真搞不懂,为什么这家伙和乐乐外表相同、血型相同、星座相同、dna相同,偏偏性情却南辕北辙?
盛夏时分。
这天,应宇文妈妈要求,她回到宇文家聚餐。
下午四点多,米关早早到来。她和宇文妈妈闲聊几句,然后鼓起勇气把自己暑假以来终于织好的几件小毛衣拿出来让宇文妈妈过目,不合适的地方再由宇文妈妈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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