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敷衍两句,随即转身离去。
第二章
要有耐性,不要生气,我们要建立温暖而富有人性的司法,不可因为原告没写诉状就直接驳回。
坐在法官席上,莫吟霏勉强压下拂袖离去的冲动,第一百二十次问原告:“你主张的本案诉讼标的是什么?”
阿婆年事已高,识字不多,搞不好连诉讼标的四个字都不会写,一脸呆滞地回望就快吐血身亡的莫吟霏。
“大人,我听呒。”
莫吟霏和右侧的书记官对望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无奈。
阿婆也知道法官耐性一点一滴用罄,皱着老脸哀求:“大人,我没钱请律师,你麦甲我计较。”
莫吟霏无奈地抿了抿唇。就是考虑到原告无力聘请律师,所以她才花时间慢慢讯问,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莫吟霏深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她想得到最智障的方式问:“我问你,你要请求什么?”
借款债权?损害赔偿金?给付货款?原告总是要声明本案诉讼标的,法院才能进行审理。
阿婆一改先前愁眉苦脸的态度。“简单啊!我要请求钱啊!”大人丫呢问她就听有啦!
莫吟霏差点从椅子上趺下来,再换一种方式问道:“我不是问这个。阿婆,你要我判给你什么?”
原告希望法院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判决?确认借款债权存在?还是判决被告应给付原告货款一百万元?原告要声明清楚,法院才能进行审判。
“我要大人判我赢啊!”
咚的一声,书记官连家瑜额头撞上电脑萤幕。
老天,让她死了吧!
莫吟霏放弃了,合上卷宗道:“你这样我没办法审判。”
阿婆急了,连连追问道:“我说错了吗?没有啊!我上法院就是希望大人判我赢啊!拿回我的钱。”
莫吟霏吩咐书记官写下几行字,转头道:“你去请人写起诉状。如果你七天内不补状进来,我就要驳回。”
阿婆急得老泪纵横,哀哀上告:“我要是有钱请人帮我写诉状就好了!我一角钱也没有。”
莫吟霏很不忍心,又道:“外面有很多地方帮人免费写诉状,不用钱的,你去服务处问司法志工,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去。”
阿婆可怜兮兮地道:“大人,你不能帮我写吗?”
要是能的话,她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莫吟霏抱歉地摇摇头。“法律不准我这么做。”
阿婆虽然失望,却没敢再啰嗦。
法官晓喻原告补齐起诉状,若原告七日内不补齐书状,则予以裁定驳回。本次开庭结束。
莫吟霏百~万\小!说记官键入的笔录内容无误,点了点头。
“下一庭。”
抬腕看表,刚好五点半,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莫吟霏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有准时开完庭了!
虽然没人敢抱怨,但莫吟霏知道她是不受欢迎法官第一名,因为她开庭总是开很晚,害庭务员和法警必须苦哈哈地陪她加班,怨声载道。
她也不喜欢加班,也不是故意要拖很晚,只是案情不问清楚,怎么能审结呢?当事人也未必服气。
走到书记官办公室,莫吟霏笑道:“家瑜,你先回去吧!准妈妈要多休息,不要加班,卷宗给我。”
连家瑜感激地一笑,同样是书记官的老公已经在位子上等她。
“谢谢法官,那我先回去了。”
莫吟霏笑着向年轻夫妻挥手道别。
法官室就在书记官室旁边,走路不到两分钟就到了,莫吟霏却不想进去,靠着墙壁,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去。
手中沉重的卷宗告诉她,今晚九点前能回家就偷笑了。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准时下班?回家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倒头呼呼大睡,觉得很累,说不出口的累。
每天开庭开到筋疲力尽,盯萤幕盯到眼冒金星,把上帝给的二十四小时当成四十八小时来用也不够。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莫吟霏经常在化妆室镜子里看到一缕面有菜色的幽魂,被自己吓得半死。
走这行是她自己选的,再累也没得抱怨。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问,真的是她选的吗?
她能有其它的选择吗?
她的音乐天份奇高,当年茱利亚音乐学院听了她寄去的大提琴演奏录音带,核准让她入学,莫吟霏却没能坚持。
爷爷说,音乐陶冶性灵,用来消磨时间可以,不能当职业。
说到职业,世上还有什么职业比法官更值得社会敬重?莫家子孙一向都是高风亮节的司法菁英。
好法官?她做得到吗?
莫吟霏垂首无语,映在长廊上的身影显得更单薄了。
良久,她转身走进办公室,扑鼻的玫瑰香气拉回神智。
用闻的就知道谁来了。
心中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反而觉得脚步更加沉重。
程定安,另外一个法学家庭工厂出产的规格品,目前是地检署检察官,办公室就在隔壁大楼,每天都来接莫吟霏下班。
在程家眼中,莫吟霏是最佳孙媳妇人选,莫家长辈也认为程定安的条件配得上莫吟霏,程莫两家的长辈一拍即合,三天两头地暗示明示,希望程定安赶快把莫吟霏娶进门。
莫吟霏对频率一日日增强的催婚感到累。
老实说,程定安没有不好,反而好得挑不出一丝缺点,男人所有的美德全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这么好的男人,她却没有一点感觉,只能怪两人灵魂的波长不对,激荡不出爱的火花。
走进办公室,莫吟霏毫不意外看到九十九朵红攻瑰骄傲地霸占办公桌空间,宛若高高在上的女皇,理所当然地要求众民叩首膜拜。
“吟霏,开完庭了?”
程定安本来坐在她的椅子上和其他法官聊天,看到正主儿进来连忙让位,另外拉了把椅子坐下。
“学长,谢谢你的花。”
莫吟霏冷淡的道谢,将花束移到电脑旁边的置物柜上头,她的办公桌放不下那种庞然大物。
和莫吟霏同期的年轻女法官周怡霓取笑道:“学长是我们在叫的,你怎么也叫学长?该改口啦!”
为什么怡霓这么说?他的确是她的学长啊!不论是在大学或是司法官训练所,程定安都高她两届。
程定安尴尬地咳了一声,俊脸红了起来。“吟霏,我跟大家说我们快订婚了,所以……”是该改口了。
莫吟霏秀眉微皱,脸上登时没了笑容。
她从来没答应他的求婚,只敷衍两句说会考虑看看,他怎么能以她的未婚夫自居?太过份了!
虽然女主角没有当场发飙,但气氛已经显得怪怪的。
周怡霓知道自己不小心误踩地雷,连忙换话题。“多亏有吟霏在,我们每天才有甜点吃。”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定安将西点盒推到微带嗔意的女主角面前,讨好地道:“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焦糖玛芬蛋糕。”
谢谢他的通知啊!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最爱吃焦糖玛芬蛋糕。
莫吟霏怀疑程定安根本不知道她的饮食习惯。
口味清淡的她对糖份高、用油多的西点蛋糕始终提不起兴致,自称是她未婚夫的他却说那是她的最爱,不是很奇怪吗?
满心不乐,却也不愿程定安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莫吟霏掰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口中,连同味蕾的抗议用力吞下肚。
程定安脸上难堪的红潮渐退,指着置物柜上玫瑰花束问道:“喜欢吗?我在网路花店订的。”
花束包装精美,火红的玫瑰与纯白满天星相互辉映,抢眼又不失协调,重重花瓣间挤了一只可爱的小熊,小熊衣服上印着花店名称,莫吟霏露出进办公室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花艺设计师──蓝慕华?”原来是小蓝的杰作啊!
程定安心中大呼好险。女孩子果然没办法抗拒鲜花的魅力,稍稍弥补他犯下的错误。瞧!吟霏不就笑了吗?
没事先征得女主角同意就宣布订婚消息是他不好,吟霏很少发脾气,一旦让她大动肝火,那就是世界末日。
程定安摸摸鼻子。他不是有意唐突佳人,实在是等不及了。
过了今年他就二十七岁,莫吟霏一直不肯答应嫁他,两家长辈边鼓敲得震耳欲聋,小妮子却听而不闻,硬是不点头。
理由只有一个,她还不想嫁。
为什么她还不想嫁?程定安每天反省三次,每次反省三十分钟,难道吟霏觉得嫁他不好吗?还是她不想那么早被套牢?
周怡霓声音又羡又妒的。“我知道这家花店,它家的花新鲜又漂亮,可以从网路下单,很方便。”
莫吟霏骄傲地宣布道:“静雪花坊是我大学同学开的,大家如果要订花的话,我可以拿到外面要不到的折扣。”
程定安脱口而出问道:“你大学同学怎么会开花店?”
“谁规定法律系毕业的人不能开花店?”这个食古不化的猪头!
程定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吟霏最重视朋友,你批评她,她不以为意,更不会生气;你批评她的朋友,她跟你拼命,绝对没完没了。
急欲岔开话题,程定安抹了抹额头的汗。“吟霏,你不是要跟我打听xx派出所的警察吗?是哪一个啊?”
笑意在唇畔凝结,莫吟霏心中怒气未散,小蓝开花店很好啊!他凭什么用那种低级态度批评她的朋友?
虽然火大,但莫吟霏知道分寸,大家假装在忙,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听她和程定安讲话,就算要吵架,也不能选这种场合。
“杜天衡,你认识他吗?”
程定安从鼻孔喷出两口恶气。“全地检署没有人不认识他。”
莫吟霏好奇心被挑起,杜天衡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连学长这么斯文的检察官都对他很感冒?
“他……很糟糕吗?”插干股?喝花酒?还是掳妓勒赎?
程定安摇头道:“他不是糟,而是皮,比刚炸好的油条更油条,他在警政署担任要职的父亲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莫吟霏回想他的言行举止,承认程定安的评论没有过当。
他的确很痞,无可救药的玩世不恭。
跟十年前的他大不相同,简直判若两人。
莫吟霏托住下巴,跌入回忆的洪流中,怔忡失神。
十年前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的他古道热肠,连小女孩无理取闹半夜打电话乱报案,他也不生气,还肯帮忙。
程定安气冲冲道:“他移送的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遇到复杂的大案子,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拖拉拉,叫他补证据比叫宾拉登给布希磕头更难,很多检察官都吃过他的亏。”
莫吟霏静静听着。“就这样?”没别的了吗?
程定安兀自忿忿不平。“这还不够吗?警察本来就该配合检察官,他不肯乖乖配合就是怠忽职守。主任检察官前阵子参他一本,他被降调到交通警察队,开罚单比较不能摆烂。”
“喔。”
可能是身份不同吧,莫吟霏无法像程定安般痛恨拒绝配合的警察,甚至连一眯眯讨厌的感觉也没有。
程定安毫不掩饰对杜天衡的厌恶,哼道:“如果不是生在那么杰出的家庭,也许他还不算太糟。”
莫吟霏眉头轻轻打折。“杰出家庭?”
不知怎地,这四个字让她很反感。
程定安将她不肯捧场的焦糖玛芬蛋糕扫进肚子里。
“杜天衡的爸爸杜智深是警政署的高阶警官,大哥杜天律在刑事局侦九队,二哥杜天寒在联合国国际警察组织受训。杜家在警界的影响力,就好比你们莫家在司法界的影响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定安喝口水又道:
“和成就斐然的父兄相比,杜天衡就像扶不起的阿斗,办案绩效鸦鸦乌,他是杜家的污点。”
莫吟霏在心中反覆咀嚼程定安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杜天衡放浪形骸的原因。
压力……无所不在的压力……无论你再怎么斗,成就也无法超越父兄的失落感像影子一样紧紧纠缠,摆脱不去……
没有人在乎你这个人,他们只在乎你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走到哪里都要恪遵祖训,半点错不得,否则就有你好看。
活着被爷爷踢出家门,死后被祖宗赶出祠堂。
活得好累,好辛苦,压力好大。
郁积的不满、愤怒以及不被了解的痛苦,由于得不到抒发的管道,日积月累化成惊人的叛逆能量。
与其一辈子委曲求全,倒不如反抗到底,反正众人的批评注定逃不掉,干脆不理它,至少这样还能保证活得痛快。
莫吟霏轻轻叹了口气,她多么嫉妒杜天衡的漫不在乎!
如果她也那么潇洒不羁,如果她够勇敢,当年就该义无反顾带着大提琴飞往纽约,奖学金不敷使用就去餐厅打工,再苦也甘之如饴,只要大提琴在她手下发出如天籁般的声音,一切就值得了。
她能抚摸大提琴的心,却无法掌握法律的真谛。
莫吟霏又叹了口气,叹自己的胆怯,也对长辈的钳制感到忿忿不平。既然奶奶倾尽家产也要买给她一把史特拉第瓦里名琴,为什么爷爷不能成全她学习音乐的心愿呢?
二十四岁是人生花开最盛、芳华最美的年纪啊!她要在法院耗过一生吗?平淡寡味、又疲累不堪?
五十年后……当她老到剩下最后一颗牙,蓦然回首,立在灯火阑珊处的只有满坑满谷永远做不完的卷宗吗?
活著有什么意义呢?
莫吟霏茫然了。
程定安摸不清她的心思,他在意的是另一件重斗。
“吟霏,你怎么突然问起杜天衡?”
莫吟霏从自伤自怜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心情仍然盘旋谷底,不想多说,清清淡淡地交代原因。
“前几天在地下室自助餐厅吃钣,听到好多学长姐都在说他的……是非,一时好奇就想向你打听看看。”
杜天衡……
莫吟霏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霎时间,她对十年来共有两面之缘的男子,兴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
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她想和他喝一杯咖啡,聊一回心事。
凌晨四点,城市灯火一盏一盏地暗了,大部份的人都已坠入梦乡;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商,就只剩下派出所还大放光明。
“唉!”一声长叹,接着是一句嘟嚷:“呒望了!”
才从警专毕业没多久的警员脑筋转了半天还是一盆浆糊,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发出类似小狗被踩到尾巴的哀叫声。
可惜,没人理他。
值班的警员做事的做事,抽烟的抽烟,发呆冥想的也不在少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要烦恼,谁也没那美国力气替小学弟分忧解劳。
菜鸟警员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终于宣告放弃。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为难自己的脑袋并无意义,还是厚着脸皮向学长请益,说不定能找出破案的一线机会。
他走向后头抽烟沉思的男子,口气十分谦恭。“学长,这个案子能不能请你帮我看看?”
杜天衡似笑非笑地瞟了小学弟一眼,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教人摸不清他的意思是什么。
“这是一桩肇事逃逸的案子,案发当时为凌晨两点,被害人骑机车在省道被超速的车辆撞断两条腿,现在躺在医院,尚未脱离险境。全案没有目击证人。怎么办啊?破不了耶!”
杜天衡朝空中呼出接连不断的烟圈,眼神闪过一抹锐光。
同事小张摆摆手道:“这种肇事逃逸的案子,被害人不是被撞昏,就是身受重伤,没记下车牌号码,又没有目击证人,警方也莫法度。”
杜天衡眼神变得明快冷厉,唇角更是嘲讽地扬起,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打从骨子里发冷的气势与干练。
不会生牵拖厝边,你家隔壁的阿花、对面的阿毛就算没受过专业训练,可能也知道去哪找线索,只有你破不了。
白痴是不能变笨的,白烂是没有极限的,大哉斯言。
“目击证人一定要是人吗?”
突如其来地,杜天衡没头没脑地丢出问题。
菜鸟被问怔了,连小张都不免楞了楞。
“学长,我不懂你的意思。”
杜天衡是个矛盾的人,大部份的时间都冷血得令人发指,推浮尸这种事也干得出来,毫无人性可言;但偶然也会好心得不像话,会拿饭盒去喂路边的流浪狗,帮帮小学弟的忙。
完全看他心情好坏而定,此时他心情还不错。
杜天衡抖抖烟灰,又丢出另一个问题:“如果你开车撞死人,逃逸时会慢慢开车上退是飞奔逃命?”
“当然是开愈快愈好,逃得愈远愈好。”才不会被逮啊!
“省道是重要干道,全线安设多少雷达测速照相器?案发当时是凌晨两点,不会有太多车辆经过,你只要调出测速照相记录,应该就可以过滤出肇事车辆的车牌号码,还怕找不到凶手?”
江湖一点诀,说穿了就不值钱了!杜天衡三言两语解释完毕。
菜鸟恍然大悟,连声称谢,只差没跪在地上叩首涕泣。
杜天衡懒懒地闭上双目,又陷入沉思。
第三章
捧着英国大提琴女杰杜普蕾在发病前两年演奏艾尔加大提琴协奏曲的现场实况收音唱碟,莫吟霏缓步走出唱片店。
朝十分钟前停车的方向望去,她不禁楞了楞。
车呢?怎么不见了?
全身血液逆向冲上脑门,莫吟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摔倒。
荣获欧洲年度风云车第七名的朋驰e-css轿车是爸妈奖励她应届考上法官的礼物,才刚买不久,被偷就亏大了。
还好,她很快发现车子不是被偷,而是被拖吊车高高架起,正要运往拖吊场等候主人认尸。
莫吟霏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正在地上用粉笔标明车号的警员身旁,抚着喘息不定的胸口,怒道:
“你不能拖我的车!”
搞什么鬼!莫吟霏气得脸色发白。她的车好端端地停在停车格内,交通警察怎么能拖吊她的车?
交通警察似乎对车主的愤怒司空见惯,没有回头,大脚丫子把地上一蛇龙飞凤舞不知所云的粉笔字擦去。
既然车主现身,他直接开罚单就行了,不必粉笔留言。
很多人都说他的字和鬼画符没两样,看不懂咧!
“小姐,下次停车记得停好。”
车主小姐的声音满熟的,低柔悦耳,要不是他有业绩压力,说不定心情好就不开她罚单了。
莫吟霏冷声道:“转过来说话!”
她受不了别人背对她说话,太没礼貌了。
杜天衡吹了声口哨,小姐好悍!居然敢对警察大小声。
这声口哨让莫吟霏脑海中蓦地浮起一个熟悉的影像。
“杜警员?”她不甚确定地猜测。
杜天衡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的名牌别在制服前面,莫非车主小姐身负特异功能,目光能穿透身体,绕到前方偷看他的名牌?
好可怕哦!
他终于回头面对车主,一贯的嘲讽笑意却在看清眼前娇小女子的瞬问,化成大大的笑容。
此女不就是滛妃小美人吗?前几天在光华商场买写真集的青春小野猫!他跟她缘份不浅,不出两天,又见面了。
那天返家后,小野猫清丽的身影始终在心头盘旋不去,杜天衡至少骂自己一万遍猪头,居然没跟她要手机号码。没想到他才惦念着美人如花隔云端,上帝就把她送下凡尘来。
运气来了连山都挡不住,今天果然是他的幸运日。
杜天衡露出把女专用的笑容,从过去战无不胜、功无不克的辉煌纪录看来,小野猫很快就会告诉他手机号码。
莫吟霏懒得分析他脸上的笑容代表什么意义,口气满满都是火药味:“我停在停车格内,又没违规,你凭什么拖吊?”
杜天衡蓦地伸手抓住莫吟霏柔白的手腕,在她丧失反应能力的瞬间,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拖过来。
“你!”莫吟霏简直气结。
居然敢对法官施以强犦胁迫,他很想坐牢吗?
杜天衡松开她的手腕,指着地上说道:“莫小姐,你的车子没有完全停在格子内,后轮停在红线区,所以我才拖吊。”
莫吟霏停在最后一个停车格,后面就是禁止停车的红线区,但怎么可以因为她的后轮突出一点点,就把她的车子拖吊?
“只要我把车子往前开一点点,后轮就不会突出在红线区,怎么可以把我跟故意违规的车辆相提并论?”
杜天衡抛给她一个万分抱歉的笑容。
“法条只说停在红线就要拖吊,可没说停一小点点不吊,停一大点点才吊,你要怪就怪立法者当初没写清楚。”
别跟她讲法条!道路交通管理处罚条例她可以从第一条背到最后一条!他说愈多只会自曝其短!
莫吟霏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气得脑袋都要冒烟。“法条真照你说的那么订,那不就又臭又长?怪不得最近电视台都报导警察乱开罚单,民怨四起,执法单位的威信都被你们败光了。”
杜天衡大是惊奇,他本以为小野猫只会买写真集,没想到她骂起人来居然挺溜的,语气稍嫌斯文,却是句句有理,一块又一块的大砖头丢出来,砸得人头破血流都绰绰有余。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杜天衡,打架固然打他不过,辩论也辩他不赢。
杜天衡活脱脱是远古时代纣王的翻版──智足以距谏,辩足以饰非,翻成白话文的意思是:他的聪明够他拒绝规劝,而智慧也足够他掩饰错误。两句话浓缩成精简版,死不认错,硬拗到底。
“莫小姐不服的话,请向交通裁决所声明异议。我们警察是举发单位,你向我异议也没用。”
杜天衡在厚厚一叠已经盖好章的红单写上日期、车号、违规地点、违规事由,朝莫吟霏伸出手。
“莫小姐,麻烦给我身份证。”
莫吟霏冷冷地问:“你真的要拖我的车?不后悔?”
这种执法态度太恶劣,今天她是法官,还能找交通大队主管评评这个理,要他认错道歉,撤回罚单。
如果是小老百姓遇到鸭霸警察,是不是就投诉无门,只能鼻子摸一摸乖乖去缴钱?真是岂有此理!
她绝不容许欺压良民的恶警察继续危害人问!她一定要叫他的主管记他两次大过免职!功过不相抵,即使十年前他当经好心帮过她忙,也不能将今天的恶劣行径一笔勾销!
莫吟霏心意已定,今天要为民除害。
杜天衡无辜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威胁道:“莫小姐,你不拿身分证出来,我要告你妨碍公务。”
妨碍公务?他想唬谁啊?
莫吟霏冷笑不绝。“警察违法执行公权力,人民不负有忍受的义务。你的法学素养有待加强。”
杜天衡皮皮地又吹了声口哨。小野猫似乎真有两把刷子,气势愈来愈吓人了,他好害怕啊!
才怪!他觉得好有挑战性。
理智告诉他,夹着尾巴快逃──去找不会跟他较量法学素养的车主开单,没事不拿虎头蜂窝安在自己的脖子上,自讨苦吃。
念头是这么转没错,但双脚生根钉在地上,无法撼动半分。
愈难摘的花朵,愈令他心痒难搔,非要摘来闻一闻不可。
而且,小美人总给他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只要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想得起来两人曾经有的过去……
总而言之,他是惹定她了!
“真的不给我身分证?”魔魅的声音有恃无恐。“没关系,我回去再从资料库调出车主资料也一样。”
“你乱开罚单,法院可以撤销违法行政处分。”
杜天衡很快就回嘴道:“那也要法官才能撤销啊!”
莫吟霏下巴微扬,口气里找不到一丝丝开玩笑的意思。
“说不定我就是法官呢!”
杜天衡轻佻的眼光朝她上下打量,看得莫吟霏怒火高张,差点情绪失控一巴掌甩过去。
“丑女人才会念法律,你对自己太没自信了。”
莫吟霏一时怔住了,他这是在赞美她吗?
杜天衡将罚单递给莫吟霏,笑容比阳光更加灿烂耀眼。
“你拿这张单子去拖吊场就可以领回车子,见面三分情,我有对你比较优待,只用最低额度处罚。”
新仇旧恨兜上心头,先是诬赖她买写真集,接着又不分青红皂白乱开罚单,今天不好好教训他,往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栽在他手里。
莫吟霏深吸口气,按捺住一触即发的怒火,从皮包里拿出身分证,递给满脸得意的杜天衡。
“你不是叫我给你身分证吗?拿去。”
乖,这样才对。“莫吟霏?很好听的名字。”
杜天衡声音如吟如叹,轻声念出跟他原本猜测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名字。人家的名字这么美,他之前想歪了。
更好看的在背面,莫吟霏唇微勾,逸出一声冷笑。
“我建议你翻到背面瞧瞧。”
杜天衡好奇地挑高眉毛,不太明白她为何做此建言。
身分证背面除了记载户籍地址,另外还记载父母和配偶的名字,小野猫是想告诉他,她还待字闺中、叫他放马来追吗?
呵呵!何必那么费事呢?直接给他手机号码不就成啦?
杜天衡天马行空乱想一通,翻到身分证背面一瞧,这一瞧只惊得魂飞天外,当场呆成石像。
职业栏上居然注记法官两个字!
见面以来一直屈居劣势的莫吟霏尝到扳回一城的喜悦,下巴抬高到四十五度,教训道:“杜警员,你的态度有问题。”
“是是是,法官说的是。”马上换成谦卑的口气。
莫吟霏对他前踞后恭、遇弱则伸、遇强则缩、贪生怕死又吊儿郎当的小人嘴脸感到极度不齿。
“你还要拖我的车吗?”
杜天衡重重击打自己的脑袋。“我没看清楚,误以为法官把车子停在红线区,既然误会已经解释清楚……”
莫吟霏冷然截断他避重就轻的说法。“没有误会,根本是你恶搞!不论违规情节轻重一律开单处罚,这种做法教人民怎么服气?”
“是是是,法官教训的是。”
杜天衡直挺挺立正听训,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很多人长眼睛以来,从来没看过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而且还是警察哦──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娇小玲珑、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女子骂得狗血淋头,低着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辩驳。
好奇的行人纷纷聚拢,莫吟霏继续骂道:
“你这种做法,根本不是为了维持交通秩序,而是为了达成业绩而开罚单!景气很差,你知不知道很多民众连给孩子注册的钱都没有了,根本缴不起罚单?你还这样乱搞!太过份了。”
“是是是,法官教训的是。”
民众大声附和道:“就是说咩!他们警察最恶质了。我的车子明明停在车库没开出去,他却说我闯红灯,一张罚单三千六百块,够我家买一星期的菜了!政府跟土匪看齐,呸!”
莫吟霏见民怨,不重重处罚恶警察,难消人民怒火。
“你就在这里罚站半小时。如果敢少站一分钟,我就把这件事呈报你的长官;站足三十分钟,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
围观民众纷纷叫好,大声鼓掌感谢青天法官为民伸冤,主持公道,对警察施以重惩,以儆效尤。
拖吊车司机得知车主身份后,不待杜天衡吩咐,连忙将朋驰轿车卸下,莫吟霏悻悻而去。
杜天衡双眼直直盯住鞋尖,耳朵自动关门,浑不理会民众一句比一句更难听的辱骂讪笑。
别的他不会,装聋做哑他很行。
“老三,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摊在床上的杜天衡皱眉。他有话要说,他就一定得听吗?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杜天衡翻身趴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耳朵。
“你再不开门……”
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完,门已经被粗暴地打开。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劈向杜天律,毫无防备的他险险被震得倒弹三尺,赶紧抓住门把才不至于跌成狗吃屎。
“把音响关掉。”这么吵怎么讲话?
杜天衡万分不情愿地拿遥控器将音响关闭。
杜天律耳中嗡嗡作响,短短一分钟内,他的听觉神经已经严重受损。
看大哥一脸便秘相,不用问也知道没好事。杜天衡更气闷了。
杜天律很少有机会进来弟弟的房间,今天刚好趁这个机会一探究竟,看他的问题弟弟有没有在房间偷偷制造化学毒气或是改造手枪。
房间内的陈设极简,除了必备的床铺矮柜以外,只有多得令人咋舌的唱碟和杜天律眼熟的东西──超高档音响设备。
“爷爷在世的时候,最爱听莫札特的费加洛婚礼。”小弟却拿来听摇滚乐,爷爷天上有知,大概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杜天衡躺回床上,懒洋洋道:“爷爷在遣嘱上指明这套音响要送我,既然是我的,我要听什么是我的事。”
杜天律被他的态度给激怒,口气也变冲了。“你能不能很好心地告诉我,这种乱七八糟的音乐到底好听在哪里?”
杜天衡一脸夏虫不可语冰的表情。“你觉得它乱七八糟,我觉得它妙不可言,我没批评你的爵士女伶,你也别来骂我的狂街传教士。”
杜天律指着墙壁上的画报。“这种满头乱发的歌手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让你甘愿把所有的薪水孝敬买他们的唱碟?你喜欢他们哪一点?”
杜天衡冷淡地瞟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是真的!”杜天律咬牙道。
他希望了解弟弟的想法,即使是一点点也好。他们是亲兄弟,却比陌生人更不熟悉对方。
“他们嗑药嗑过头,你他妈的翘掉了!超吊的,帅呆了。”
杜天律浓眉双皱,喝道:“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你他妈的?
杜天衡大大叹口气。“基本上呢,你妈就是我妈,我不会骂你妈,也不会骂我自己的妈,你不必反应过度。”
杜天律被他颠三倒四的说法搅得一个头十几个大。
“你喜欢他们嗑药过多暴毙?”分明是鬼扯!
正是!他们至少比虚伪的中产阶级强多了。
“正确的说,我很欣赏他们看待生命的方式。”
“颓废没用的家伙看待生命的方式,根本不值一哂!”
杜天衡一拍大腿,露出笑容。
“颓废没用!这四字考评很传神!1ifeisshit,对付狗屎的方式就是能扔多远就扔多远,捧在手中当宝才好笑。”
杜天律正式放弃和火星人沟通的可能。
这小子大脑构造异于常人,别说不像杜家子弟,连他是不是人类都很难说,跟他讲人话根本是白费力气。
“不听你废话!我来是要问你,你怎么惹到女法官?”
杜天衡眼神倏地变得冥闇。
“莫吟霏去跟你告状?”他乖乖站足半小时,她竟然出尔反尔,又去找他的长官嚼舌根?
他妈的!他最恨说话不算话的人!
杜天律揉着额角道:“不是她,莫法官没找我。但你当街被女法官教训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连在日本开会的爸爸都听到风声,爸爸气得半死,打电话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杜天衡怒气稍降,不是她说的就好。
不过,事情是她起头的,她有一定程度的责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天衡被大哥逼问得不能不答,只好老实招认:“她的车子有一小部份停在红线区,我拖吊她的车子。”
杜天律毫不客气往弟弟头上就是一拳。“你吃掉养份用到哪去了?居然拖吊法官的车子?你没长眼睛啊?法院的停车证不会看啊?”
杜天衡被揍得很不甘心,反驳道:“她的车窗上没贴停车证好不好?我怎么知道那是法官的车子?而且她上班时间出来摸鱼,我也要把她溜班情事贴在网路上,教法院政风室撤查。”
杜天律更加用力巴小弟的脑袋。“你少给我出馊主意!莫家打个喷嚏,司法界就要跟着感冒,你活腻了吗?”
杜天衡哼声道:“了不起喔?咱们杜家在警界不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你是杜家长子,怎么这么没种?”
杜天律干脆整个人压在弟弟身上,怒道:“促还敢跟我顶嘴!这件事算起来是你理亏,莫法官车子停在停车格内,只超出一点点在红线区,这样不算违规,你怎么能开罚单?”
杜天衡用力吼回去道:“我不开罚单,上级就处罚我啊!民众现在也学乖了,不敢乱违规,可是上级每个月要我开十万元的罚单,我能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去骂他们,为什么只找我开刀?”
杜天律无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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