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你怎么知道。」
宣代云眉眼横过来，笑着对他yi瞅，「你呀，只是外头看着聪明，里头就yi颗糊涂心。男人在外面偷不偷腥，家里老婆能不知道光是身上带回来的脂粉味就瞒不了人。」
宣怀风也笑了，「姐姐鼻子有这么灵就好。」
宣代云忽然又把话题转回原处，「这么说，海关总署真的没什么不妥了。」
宣怀风浅色的唇轻轻抿着，露出yi点笑意，问她，「妥又怎样不妥又怎样」
「我也只担心你这个弟弟罢了。既然没什么不妥，那当然最好，盼你真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说到底，白总长也待你不薄。」宣代云说完，顿了顿，又加了yi句，「不过，现在时局乱得很，yi会儿这个上台，yi会儿那个上台，大官们也走马灯似的换。你在海关总署里做事，最要紧是不要陷进什么是非窝里，要是真的遇到麻烦，你记住姐姐yi句话赶紧的早早抽身。」
「姐姐」
宣代云看宣怀风露出正容，yi副要辩驳的模样，噗嗤yi笑，「好啦我知道你不接受我这些世俗的观点。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头yi等大事，就是要为国家去献身。安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逞yi时之勇，就为国献了身，那父母至亲又置于何地了呢我要你入政府公职，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可别学了他们。」
宣怀风听得十分无趣，转头不断地叫听差换热茶，上瓜子。
宣代云道，「我明白，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白费我许多口舌。我回去了。」说着就懒懒地yi手撑着腰站起来。
宣怀风忙站起来说，「吃过饭再走吧。」
「不了，张妈熬了补胎药等着我回去呢。」
此时宣代云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鼓胀出来，走路也渐露艰难。
宣怀风唯恐她摔着，两手小心翼翼地扶着，yi路送出白公馆大门。
亲自把姐姐送上后座做好，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掏了掏口袋，头探到前车窗边，塞了yi张五块钱给司机，再三叮嘱，「不管有没有遇上急事，车yi定要慢慢开，越平稳越好。尤其万万不能急刹。」
宣代云在后面笑道，「呵，你倒真阔气了。」
宣怀风目送年家的汽车远去，见果然开得很慢，才放心地返回公馆。
刚走到回廊，忽然听见yi个人叫他名字，扭头yi看，原来孙副官就站在假山阴影底下向他招手。
宣怀风yi笑，转身上了小石桥，到了孙副官跟前，问，「找我有事」
孙副官说，「见你打个招呼不成吗不过，既然劳动你老远走了过来，刚好，再请教yi个问题。」
宣怀风问他要请教什么。
孙副官说，「有种西洋乐器，现在很时髦流行的，叫梵婀铃，宣副官会使不会使」梵婀铃，即小提琴的音译。
宣怀风说，「原来是这个。孙副官想学」
「我」孙副官连连摇手，「算了算了，哪有这种闲工夫，学说洋文已要了我半条命去，再加上西洋乐器，那真不得了了。是这样的，六月的时候有个公办的同乐会，规模很大，不但各位署长总长，连总理也要参加的。于是以廖总长的太太为首，yi群官太太官小姐组成了筹备委员会，商量起办什么活动，都说请戏班子太落后，但若没有戏台，又太冷清，没有乐子。想来想去，唯有各署各部都出几个节目，而且必要就任公职的人上台献艺，才算是同乐的真意。」
宣怀风笑道，「这些太太小姐们，真是活泼人。」
孙副官也是yi脸奈何不了地苦笑，「女人太活泼了，也是不好招架的。出节目也就算了，听说是怕雷同的节目太多，要是人人都拉二胡，那又没有乐趣了。所以写了不少纸条，每张纸条上指定yi样事，每处出什么节目，都要抽签来定。我今早就被廖太太打电话催着去抽条子了，yi抽两个。」
宣怀风问，「不会就是抽了梵婀铃吧」
孙副官说，「正是正是yi个是琵琶，那不消说的，总署里这么多官员，总有yi两个家眷会这门道。只是梵婀铃却叫人头疼，连问了好十几人，个个都没碰过。要是再去，提要求说换yi样，未免显得我们海关总署里无人了，连个会用西洋乐器的都没有，连总长脸面上也不好看。幸好，宣副官是喝过洋墨水回来的，这种西洋玩意儿，多少也会yi些吧。」
宣怀风沉吟道，「会是会yi点，但是学得浅，拉得不好，真是在众人面前正儿八经地卖弄起来，yi个不好被人喝了倒彩，更丢总长的面子。「
孙副官忙笑道，「宣副官，你万万不要太谦逊。只看你读书就知道了，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又比别人勤奋用功，既然学过，绝没有学不好的。再退yi万步，就算学不好，那也不要紧，谁真的懂分这些西洋乐器演得好坏了弄点声音让他们听听就行。拜托，好歹帮我救yi救这个场子。」
自从宣怀风进了白公馆，孙副官从旁帮了他不少忙，尤其熟悉公务方面，算得上半个老师。
宣怀风看他为难，也不好袖手旁观，应诺道，「好吧，既然孙副官这么说，我就厚着脸皮献丑了。不过，我先坦白，这梵婀铃我也只是从前练过yi阵子，撂开很久了，手也生，谱子也忘了大半。若真要重拾起来，非要找yi把梵婀铃，配上琴谱好好练几天才行。」
孙副官毫不犹豫道，「这个你放心，我准保把东西备齐，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两人说完了事，分头走了。
刚好又有总署里下级官员拿了大叠文件到白公馆，让听差抱了进来。宣怀风当了三个多月的副官，已经渐渐接手了不少差事。
他在后院里遇见听差，把听差抱着的文件最上面的两份拿起来，揭开看了看，是海关总署下各处新职员履历表，并各处职员工作考核表。
这些例行公务，向来用不着白雪岚亲阅的。
宣怀风便对那听差说，「孙副官有事情忙去了，这些你放到我房里，我看看就好。」
回到房里，关上门，拿起yi支钢笔，yi边看，yi边在文件上打勾勾，遇到觉得不是很妥的，就把文件纸抽出来放另yi边，打算等孙副官回来了，请他也看yi遍再批。
默默埋头工作。
等把眼前yi整叠文件都看完，抬起头来，只觉得眼角和脖子都酸酸的。
再yi看墙上的摆锤挂钟，微微吃了yi惊。
原来yi晃眼就过了三个多小时。
宣怀风站起来，伸个懒腰。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宣副官，已经六点钟了。」听起来是管家的声音，隔着门说，「总长等您过去yi道开饭呢。」
宣怀风在里面说，「就来。」
开了房门，和管家yi起去见白雪岚。
白雪岚这阵子因为养伤，饭菜都是端到房里来吃的。
宣怀风跨进门，就看见桌上已经摆了四碟热菜，另有yi个红瓷色的鲤鱼形大汤碗，盛着热腾腾的豆腐鱼头汤。
白雪岚见到他，左手提在半空中招了两下，「怀风，快过来吃饭。」
两人最近常yi起吃饭的，也不用客套，隔着桌坐下，两个听差在旁边伺候装饭盛汤。
宣怀风吃了小半碗饭，再喝了yi碗汤，把碗筷都放了，想了想，对着白雪岚说，「有yi件事，想和你商量。」
白雪岚右手还挂着绷带，用的左手执筷。
偏他两手似乎都比常人灵便，随手就夹了yi片黄瓜，慢条斯理地细嚼着，问，「什么事」
「我明天想告yi天假。」
白雪岚听了，把筷子往桌上yi搁，身子稍往椅背上靠，很自然地问，「今天年太太已经来过了，你总不成明天又要到年宅去。是约了别的什么人吗」
宣怀风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气短起来。
沉默了yi会。
白雪岚在公馆里的威势，他是心里有数的。
今天那个电话，说不定早有人密报给白雪岚，他也算计着自己要过来告假，不知打算怎么抓住机会又逼迫自己yi番。
他扫yi眼白雪岚，不料白雪岚目光也正炯炯扫视着他，宣怀风越觉得自己像yi只被猫盯上的老鼠。
只他也是有人权的，为什么偏偏就要被白雪岚当成所有物似的，yi举yi动都加以审问呢
这样yi来，宣怀风由原先的不安，又换成了压抑的不满。
暗忖，我和奇骏的相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是眼前这人横插进来，用尽手段搞了破坏，怎么现在是非倒颠倒过来，变得像我和奇骏之间见不得人了
顿时，yi口气冲到胸口，宣怀风咬了咬牙，站起来，昂着头道，「是的，我约了人，我约了和奇骏明天见面，那又怎样你要拿镣铐锁了我吗」
旁边伺候的两个听差，yi听他那口气，早彼此打个眼神，悄没声息地往外走。
出去后还顺便掩了门。
白雪岚被宣怀风当面冲了yi句，倒有些愕然，眼睛上下瞅了宣怀风两个来回，眼里精光却尽数藏了回去，扬唇露出yi丝苦笑，「我不过白问yi句，你不爱答，也没什么。只是，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宣怀风是打算和他硬顶的。
不料白雪岚根本不迎战，第yi下就给他露了软，宣怀风反而难以为继，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白雪岚柔声说，「你这样站着，我抬头看得辛苦。请你多少体谅yi下我是伤患，坐下来和我说话。」
宣怀风无奈，只好重新坐下来。
两人默默对坐了yi会。
白雪岚极享受这种两人对坐，宣怀风却刚好相反，被白雪岚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如坐针毡yi般，他知道白雪岚是要逼着他先说话，也只好如他所愿，清了清嗓子，问白雪岚，「那明天的假，你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白雪岚脸上笑容蓦地yi凝，瞬间露出yi丝狰狞，瞬间又消隐了，仍旧温蔼地浅笑着，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在桌子上yi敲。
啪
他动作极快，骤然yi声裂响，惊得人心肝yi跳。
两根筷子已经被他硬断成四截。
宣怀风有前车之鉴，满心怀疑他立即就要动粗，全神戒备着，只要他yi靠过来，就跳起来往门外冲。
要是冲不到门外，那就只好硬顶了。
所幸白雪岚正受着伤，yi只胳膊动不了，至少有点胜算。虽然胜之不武，不过，白雪岚也从不是崇尚公平竞争的人，自己不武yi次也无妨。
「原本以为你心肠没以前那么冷硬，看来我竟是痴心妄想。你对我，是yi日不如yi日。要是不准你的假，难保不像这筷子yi样，被你断成几截。」白雪岚敲断了筷子，却大马金刀地坐着没动，丢了手上半截筷子，叹了yi口气，「明天你爱见谁，就见谁，我管不着。」
说完，把门外听差叫了yi个进来，沉着声吩咐，「明天宣副官放假，你去告诉管家yi声，他要出门，要用车，yi应都答应着，不许怠慢了。」
听差躬着腰，答着说，「是」。
「别的都随他，只yi件要紧的记住了，外头太乱，护兵们yi个也不能少，好好跟着。」
「是，总长。」
白雪岚把听差打发走，才把脸转过来，问宣怀风，「你总该满意了吧」
宣怀风心里那股滋味实在说不出来。
闹了半日，却好像欠了白雪岚yi份大人情似的，慢慢从椅上站起来，脸也尴尬着，道，「多谢总长费心。饭也吃完了，我该回房去了，还有yi点事情要做。」
白雪岚高傲地把唇弯成yi道好看的弧线，眼里却yi丝笑意也没有，缓缓点头说，「嗯，你忙你的去吧。」
宣怀风向他告辞，赶紧出了房。
快五月的夜，他从房里出来，到了阶下稍yi驻步，竟被凉风吹得身体猛yi颤。
胸膛也起伏着。
这才知道刚才真是捏着yi把汗。
回心yi想，又觉得白雪岚的反应真的出人意料。
这个裸毫不加掩饰的色匪恶霸，哪yi次试过这么好相与了
宣怀风思忖片刻，扭身走到窗外，低着头，静静听了听。
yi丝若有若无的音儿从窗户底下飘出来，荡到耳根边，断断续续的，是白雪岚独自在里头哼着不成调的戏词。
「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正是宣怀风极爱的戏本，西施里的词。
宣怀风蓦地叹了yi口气，总觉得恍惚哪yi截肠子被今晚不小心吞下的鱼刺纠扎到了，扯着莫名的yi点，微微发痛。
廊下yi阵夜风吹过。
他揉揉眼睛，转过头，缄默地离开了。
白雪岚幽幽抑郁的歌声，如冬天树枝尖上凝结的冰针yi般，被太阳yi照，泪珠儿似的，yi丝yi丝融开。
然后，yi滴yi滴，坠在他身后的脚印上。
第二十五章
回到房中，宣怀风yi个人坐在电灯下，出了好yi会神。
本来，白雪岚大发慈悲准了假，明天可以去见奇骏，这是yi件很好的事。
事情看起来是圆满了，偏偏心魔作祟。
宣怀风百思不得其解。
他所争取的爱情，当然是和奇骏的爱情，那是他心甘情愿的，自己选中的，和奇骏这些年，彼此暗暗倾慕，真心许给对方的。
相比起来，白雪岚却样样不地道。
就算白雪岚自己评自己，也是土匪的手段，恶霸的行径。
这世上，若有人喜欢上强夺了自己身体的人，那真是太令人不屑了。
书上即使有写过这样的人物，那往往也是脆弱的女子，童贞被男人夺了，又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委曲求全。
难道自己就是这等不中用的人
要不是这么不中用，怎么又对奇骏的感情如此不坚定呢
怎么又站在窗下，听着白雪岚的声音难受呢
难道自己争取的爱情，就这么经不起考验
宣怀风越想，越把俊秀的双眉紧紧皱了。
后来猛yi看钟，惊觉已经夜深，想到明日有约，不能迟到，只好上床躺着。
但躺着并不等于睡着，头靠在枕上，不管怎么勉强自己入睡，还是yi个劲地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才昏沉沉闭上眼。
第二天，房外头听差们走动说话的声音传进耳，宣怀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yi看窗外，太阳白花花的，不知升起多久了。
宣怀风顿时变了脸色，叫了yi声，「糟了」
赶紧从床上起来，看看钟，竟然已经十yi点半。
他和奇骏约的是吃中餐，大约十二点就该碰头，现在只剩半个钟头。
宣怀风暗骂自己昨晚胡思乱想，而且不该在睡前喝yi大杯浓茶，弄得临事如此仓促。赶紧打开门，叫住yi个过路的听差，请他先去吩咐司机备车。
自己匆匆换上yi件蓝绸长袍，打开抽屉。
在抽屉里，放着yi叠整整齐齐的十块钱，那是白雪岚预备着让宣怀风赏人的。
宣怀风去见奇骏，大不好意思用白雪岚的钱，把自己剩下的两张yi百块的工资取了，放进口袋，就快步往公馆大门去。
到了公馆大门，刚好yi部轿车从外面驶过来，停在正门口。
车门yi开，徐副院长带着助手就下来了。
宣怀风看是他们两个，觉得奇怪，不由走到阶下迎了他们，问，「昨天不是刚复检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徐副院长yi脸诧异地看着他，「我是接了孙副官的电话赶来的，说是总长早上忽然高热不退，要我马上过来。宣副官，您不会不知道吧」
宣怀风yi愕。
这时，孙副官的身影忽地从大门里闪出来，急急走下台阶，搓着手道，「总算来了，快到里面去，正等着您呢」
徐副院长赶紧领着助手进去了。
孙副官也要跟着进去，宣怀风赶紧把他叫住，走前yi步问，「总长真的病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孙副官叹道，「昨天我看总长也好好的啊，不知怎么今天yi早就发起高热来了，恐怕是伤情有反复。」
他见宣怀风默然不语，又解释道，「管家和我说了，总长今天放你的假，还吩咐要尽量随你的意，让你自自在在乐yi日。所以，这事我也没让他们惊动你。」
宣怀风心里，yi万个不相信白雪岚真的生了急病。
这些天陪着他，yi丝伤情反复的迹象都没有，怎么今天准了yi日的假，今天就立即反复了
说到底，还是白雪岚在耍花招。
宣怀风想通这yi点，心里大为生气，觉得白雪岚还是没长进，处处都出小人招数，面前yi套，背后又yi套，并不光明磊落。
要是这样，偏偏不管不问地去华夏饭店，让白雪岚自己怄气去。
孙副官急着进去，说了这两句话后，就道，「我该进去了，看看医生怎么说，有了准信，还要给白总理报告呢。你也不要急，总长身体yi向强健，医生既然到了，应该不会有大碍。要是有什么私事，只管先去办。当然，能早点回来，还是早点回来为好。」
在宣怀风肩膀上拍了两下，转身匆匆进了公馆大门内。
宣怀风还站在原地，司机过来请示，「宣副官，车已经备好了，您是现在就去吗」
宣怀风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司机便过去，把车开到公馆正门前，下车绕到后面，拉开车门等着。
宣怀风瞪着那车，半天没动。
司机等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又走过来请，「宣副官，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宣怀风应道，「哦，是忘了点东西。你在这里再等yi下，我进去拿了就来。」
转身返回公馆里，yi路沿着壁阴七拐八弯地过来，远远地看过去，白雪岚房前站了五六个听差，不见徐副院长和孙副官的踪影，大概都在房里。
宣怀风眉心攥起来，自己也明白，只要yi走过去，就等于踏中白雪岚设下的埋伏了。
让他轻易把自己心思琢磨得yi点不剩，好像自己是他掌心猎物似的，总有些不甘心。
但掉头就走，只怕接下来yi天都yi颗心悬在半空，更不好受。
犹豫yi会，还是从阴影下故作镇定地踱步出来。
听差们正在门外挨墙的挨墙，歇腿的歇腿，忽然见这个总长面前的大红人冷不丁钻出来，都赶紧站直了，呵着腰和他轻轻打招呼。
「宣副官，您来了」
宣怀风问，「总长怎样了」
yi个听差答道，「听说烧得不轻，医生刚进去呢，孙副官也在里头陪着。您快进去看看吧。」
宣怀风点点头，把半掩的门轻轻推开，不惊动人地走进去。
因为有病人，房里头格外安静，圆桌上放着医生带来的西式药箱，朝上打开着，露出整整齐齐的药瓶纱布等等。徐副院长和助手都站在床前，两人背影把床上的人遮住了大半。
孙副官垂手肃容，站在yi旁。
看见宣怀风无声无息走了进来，孙副官脸上yi点意外之色也没有，很恬然地走过来几步，迎着宣怀风，小声说，「你来了过去看看吧。」
宣怀风本想进来打探yi下消息，不欲久留。
别说他把人想得太坏，实在是白雪岚太不按理出牌。
万yi和白雪岚照了面，白雪岚忽然精神奕奕地从床上坐起来，大模大样奚落他yi顿，宣怀风绝不会觉得奇怪。
从读书相识的时候起，这人脑子里就永远装着用不完的捉弄人的主意。
但房里这样肃静的气氛，孙副官又开了口，不过去看看似乎太过无情，宣怀风略yi思忖，慢慢蹭到床前。
低头yi看，白雪岚仰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yi个西医常用的冰包，肩膀以下盖着yi床半厚的锦被。
宣怀风瞧见他腮上两抹不寻常的艳红，暗中吃了yi惊。
想着，不会真病了吧骗人也不见骗得这么地道的。
也顾不上别的，伸手探到白雪岚脸颊上，yi试那温度，手指猛地yi缩，竟是烫得惊人。
宣怀风又惊又疑，赶紧伸长了两个指头去摸他项颈，还有睡衣宽松领口下的皮肤，都是yi般的烫。
这是无论如何装不出来的。
宣怀风问，「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徐副院长看他脸色难看，安慰道，「宣副官只管放心，总长身子骨结实着呢。刚刚才给他打了退烧的针剂，再过yi个钟头，估计热度就能退下来yi些了。」
说完，吩咐他的助手把桌面上的药箱收拾了。
孙副官招呼道，「还是和上次yi样，请徐副院长在隔壁厢房坐坐，等总长情况稳定些再走不迟。」
徐副院长说，「那是当然。我们留下来也好有个照应。」
孙副官等助手收拾好药箱，就代行地主之谊，领着他们两个往厢房去。
宣怀风看众人都走了，索性在床边坐下来。
他这段日子虽说负责看顾伤患，但还从未碰到白雪岚这么闭着眼睛昏昏沉睡的时候。平时生龙活虎，总满腔精力的人，yi旦变得安静，却格外地让人可恐，好像yi根勾在半空的蛛丝随风摆着，随时会被莫测的自然之力扯断似的。
孙副官安排了医生后，不知遇上了什么别的事，yi时竟没回来。
只剩下yi个眼睑合上便显得格外虚弱可怜的白雪岚，并yi个呆坐床边的宣怀风。
房中此刻的寂静，便也成了折磨人的酷刑。
想起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忖度白雪岚的思想，那是猥琐不堪之极。
再yi想，更恨自己昨晚在窗外听见他唱西施，就不该硬着心肠，不管不问。
明知道夜深露重，yi个伤未痊愈的人，怎么就忍看他独唱愁曲恐怕就因为这个冻着了，以致发起烧来。
就算是陌生人，也应该好言相劝，叫他快点睡觉去。
自己对白雪岚，也不可谓不狠心了。
宣怀风焦坐了yi阵，身子仿佛浸在水火中yi般，满以为半个小时该过去了，抬头看看钟，惊讶地发现只过了不到十分钟。
悟道，原来度日如年，就形容眼前这光景的。
呆坐着，心更容易乱，时间更难走，宣怀风真恨不得找点什么事来做做才好，想起医生说打了退烧的针剂，慢慢的热度会退，便不时把手伸到白雪岚脸颊两旁，这里探探，那里抚抚。
但哪里有丝毫退烧的迹象
宣怀风每次都觉得手背和白雪岚肌肤贴着的地方快烧着了。
他琢磨着要不要去把医生找来，请他再想想办法，抬头yi看，刚刚那么漫长的时刻，原来又只过了十来分钟，医生已经说了yi个钟头的时间，yi个钟头不到就仓促去找医生，又显得没道理。
就又熬油似的继续苦等。
再等了yi会，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轻敲了两声门，又推了yi推。
房门轻轻地发出咿呀声，转开来。
宣怀风以为是孙副官回来了，赶紧站起来，回头yi看，却不是他。
「宣副官，」穿得整齐司机服，连白手套都戴上的司机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宣怀风走过来，缩着脑袋笑了笑，「我等了好yi阵了，想问您yi个准信，今天您还出门吗要是这会子不出门，我就先把车停到后面去。」
此时时针已经指着十二点了，宣怀风想起在饭店里等他的奇骏，心里像塞了yi团刺芒，皱眉道，「这里我还要看看情况，估计是不能走了。你今天还有别的差事吗」
司机答道，「没别的事，管家吩咐好的，今天我这人和这车都归您yi人使。这样吧，我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呆在佣人们的小茶房里，您要是又想出门了，我随叫随到。可行」
「好，就这么办。」
宣怀风和司机说完，又把yi个听差叫过来，说，「劳烦你帮我打个电话到华夏饭店，请林奇骏先生接了，和他说，我今天有yi点急事，恐怕去不成了。日后再向他赔罪吧。」
听差应yi声就去了。
宣怀风返回床前。
刚坐下，就瞅见白雪岚剑yi样的眉头似乎扯了yi下，下意识地站起来，俯下头靠近去看，关切地问，「你醒了吗」
白雪岚低低嗯了yi下，脖子略动了动，才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恍恍惚惚片刻，才定在宣怀风脸上，似乎花了点劲才把宣怀风认出来，道，「你怎么在这今天不是要出门的吗」
声音颇为沙哑。
宣怀风不置可否地乱应了yi个「唔」，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白雪岚醒了醒神，才说，「比早上那阵子好多了，头也没那么疼。」
「医生刚刚给你打了退烧针。」
宣怀风探他体温，似乎真的比刚才好了yi点，仔细看白雪岚双瞳，至少神志清明，悬着的心放下yi半，又问，「口渴吗要不要什么喝的」
「看来我今天要享福了。」白雪岚挤出yi个淡淡的笑脸，低声道，「那好，劳驾你，帮我倒yi杯冷开水来。」
「这个时候，不要喝生冷的东西才对。」
宣怀风yi边说，yi边大步走到后面的木架子旁，取大凉杯的冷开水，倒了半杯凉的，又取了半杯保温瓶里的热水，合成yi杯温水，端着玻璃杯回来。
白雪岚视线从下往上地瞅着他，说，「你搀我起来喝吧。」
宣怀风搀他起来，担心他使不出力，索性坐到床边，让他上半身挨在自己身上，托着他的脸喂他喝水。
白雪岚显然渴坏了，低着头，咕噜咕噜yi口气把满杯的水喝干。
宣怀风问，「还要吗」
白雪岚摇了摇头，「多谢，我倒不贪心的，有这yi点就够了。」
宣怀风听他随口就出yi句双关的话，知道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反倒变得讷讷起来，担心白雪岚借事讥笑自己。
果然，把玻璃杯放回去，又坐回床边，白雪岚就问道，「你不是约了奇骏吗怎么没有去」
宣怀风说，「去是要去的，不过他有事推迟了yi点。我晚点就过去。」
白雪岚望着他，忽然yi笑，三月春风yi般灿烂。
宣怀风原本见他烧得厉害，觉得有些内疚，但现在yi看他乐不可支的样，那种中埋伏的窝囊感又回来了。
「真是这样的吗」
「不是这样，我还编个故事骗你不成」
白雪岚惋惜叹道，「我还以为你是放心不下，所以把和他的约会也推了。」
宣怀风冷着脸道，「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有两个副官呢，yi个告了假，自然有另yi个照顾你，再说，哪yi个好医生是白公馆请不到的」
正说着，咄咄两下敲门声。
刚才那听差跨着小步进了房间，先朝白雪岚微微躬了躬身，才面对着宣怀风答话，「宣副官，我刚才打电话到华夏饭店了，那林先生说，他出来yi趟也不容易，不管您要忙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忙yi天吧。等您忙完了，好歹过去见yi下面。他就在饭店里不走，yi直等着您过去。」
宣怀风被那听差当众揭了老底，yi张脸烧着似的涨红起来。
眼角瞥白雪岚，虽然脸上淡淡的，眸子里却尽是得意劲。
这地方真的多呆yi秒也不行了
霍地站起来，朝着那听差说，「哪有什么急事你去小茶房帮我把司机叫yi叫，说我这就要出门。」
听差立即去了。
宣怀风也迈步往门外走，到了门前，居然没听见白雪岚阻拦，yi时奇怪，忍不住停下，转头问，「我要出去了，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有不然我把孙副官叫过来陪你。」
白雪岚半边身子挨在床头，懒洋洋地道，「我已经准了你的假，还能临时反悔不成要是叫你留下来陪我，你又琢磨着我要用下作手段破坏你和奇骏的关系。罢了，我总不能老当这种反派角色，索性宽宏大量随你去，也许你还感我yi点恩。」
这几句话说得不轻不重，不疼不痒，直让宣怀风有yi股自己被白雪岚拿捏在掌心的感觉。
宣怀风说，「你这样欲擒故纵，就以为我会留下吗」
白雪岚失笑道，「让你去，又说我欲擒故纵，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宣怀风道，「我这次绝对不中你的圈套。」
果然yi转身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
汽车开到华夏饭店，宣怀风还在上台阶，yi个服务生就迎过来了。
大概受了林奇骏的小费，笑得特别甜，口里叫着「宣副官总算来了」，yi路把宣怀风引到三楼yi个极精致的包厢。
今天跟着的护兵不是上次那批，并不知道上次护兵挨打的事，宣怀风依旧请他们在外等，这几个人比从前那几个老实，敬礼答了yi声「是」，就认认真真守在门外了。
林奇骏守着空包厢，等得心凉如水，瞧见房门打开，宣怀风忽然走进来，又惊又喜地站起来，道，「我以为要等到晚上去呢，你的事忙完了」
很有绅士风度地帮宣怀风拉开座椅，请他坐下。
宣怀风歉然道，「你正生病，怎么反要你来照顾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奇骏笑道，「这是我甘愿的，为什么过意不去」
他不想隔着桌子对坐，等宣怀风坐下，挑了宣怀风左边的椅子坐了。
宣怀风看早过了十二点，桌上却空空如也，知道奇骏饿着肚子在等自己，大感愧疚，对他说，「你等就等，为什么不点yi些东西吃呢生病的人更不应该饿着。可巧，我今天把yi点薪资带在身上了，这yi顿的东道我做吧。」
拿起菜牌，yi边翻着yi边问林奇骏要吃什么大菜。
林奇骏把菜牌从他手里抽开，只管笑着，「你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起来越发觉着生疏了。」
把脸慢慢挨过来。
宣怀风心里yi惊，忙把菜牌重拿起来，眼睛只盯着上面的字看，口里道，「你要我陪着你挨饿吗不管有什么话要说，先点了菜，再慢慢说不迟。」
他越避，林奇骏心里越不是滋味。
yi只手掌把菜牌压到桌上，靠得更近了点，涩涩地问，「不愿意见我，不来就是了。怎么来了却yi个劲躲着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想我，实在不如我想你那般。今日出门，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从家里脱身，你倒好，不冷不热的，几乎把我丢在这里。」
宣怀风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失了耐性。
要换了从前，林奇骏这么带着亲昵地埋怨，自己早就心里又甜又软，和他互述衷肠了。
此刻听起来，却yi股无端的腻味。
忍不住寻思，他是不是和哪个玩乐圈中的人处久了，学出这些带着脂粉味的话来。
宣怀风把头偏了yi偏，淡淡道，「我不是有意的，今天本来要出门，刚巧总长病了。」
林奇骏立即说，「总长哪个总长才多久功夫，你倒就和他混熟了。」
宣怀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着奇骏正生病，病人生点莫名的闲气也是自然的，忍着道，「我毕竟是他的副官，不叫他总长，叫他什么难道我们每次见面，都要为了他吵架吗这有什么意思」
林奇骏沉吟。
宣怀风十三四岁时，模样已经很标致，又和他格外亲近，因为同乡兼同学之谊，同吃同坐是常有的事。
只是宣怀风对他温柔，又事事在心，自然yi边享受这份心意，yi边投桃报李，和他厮磨。
yi来二往，难免习以为常。
俗话说，久在兰室，不闻其香。
看得多了，也不怎么觉得宣怀风就天上地下的稀罕。
没想到宣怀风才进了海关总署几个月，对他的态度居然翻天覆地变化起来，林奇骏看宣怀风的目光，不由也跟着yi变。
林奇骏yi边沉默，yi边细细打量宣怀风，人人都说男孩子十六七岁时最标致可爱，他却觉得过于青涩了，像宣怀风这样，稍稍过了二十，历练出两分英气，衬托着母亲留下的好相貌，脸上线条恰在柔软和硬朗之间，yi分不增，yi分不减，最是难得。
他又仔细盯了片刻，细瞧眉间眼梢处，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风情，更不可方物。
林奇骏yi边看，yi边心里酸酸地，长长叹了yi口气。
宣怀风问，「难得见面吃yi顿饭，为什么要唉声叹气呢这种气氛，让人胃口也不好。」
林奇骏默默坐着，好yi会，低声问，「我问你yi件事，看在相识这些年的情分上，请你不要瞒我。你和白雪岚，是做了那种朋友了吗」
他骤然问出这个问题，宣怀风猝不及防，浑身yi震。
脸色刷地变成白纸似的，抬起头，两眼直瞪着林奇骏，眸光如被惊扰的湖面，yi圈圈激烈的涟漪振荡不停。
林奇骏早就多多少少猜到yi点，白雪岚的居心太明显了，他又不是瞎子。
可yi则宣怀风是个男儿，这种事本来就拿不出来明说，二则，白雪岚现在刚好是个要命的关键位置，又是个特别刚硬厉害的人。
捅破了这层玻璃纸，对谁都没有好处。
此刻忍不住挑明了问，不用宣怀风回答，只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木已成舟。
林奇骏反而比刚才从容，叹着道，「我本来不想问的，唯恐真应了我所想的，不但你难堪，以后我们更不好相处。只是，我原本笃定你是个坚持爱情的，没想到也难怪，白雪岚的地位金钱，确实让人难以拒绝。他要是真的对你好，我就此退出，祝福你们两个白头到老。」
这些话直堵着宣怀风的心。
宣怀风磨着牙道，「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混账话白雪岚对我好不好，和你什么相干我们两个怎么会白头到老」
林奇骏心里yi喜，握住他的手说，「你既然这么说，就是心里还有我了」
宣怀风在爱人面前被揭了最羞耻不堪的yi面，浑身簌簌发凉，心尽灰了，顿时绝了别样的心思，恨恨道，「有你怎样没你又怎样话都挑明了，我也不想藏着掖着，这些日子我每次想起你，都觉得对不住你，继续隐瞒下去，我越发没有yi点品格了。究竟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起，就划分好界线」
yi边说，yi边要把手抽回来。
林奇骏当然不肯放手。
这世上的男人，都有yi个爱抢夺的心理。
原本在掌中的，再矜贵也不过如此。
若是有人来抢，那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何况宣怀风，这些年来都笃定是属于他的，只等着他yi人来摘取的果实。
林奇骏抓着他的手道，「你我之间，早就没有界线。你如果不是变心要跟了白雪岚，为什么又要舍我而去」
宣怀风只觉得脸上发烧yi样，脑子里像喝了两瓶伏特加，晕晕沉沉的，倔强地道，「不管变不变心，已经有了那档子事。自己湿了鞋，还苦缠着你，算怎么yi回事倒不如别再害人，你放弃了我，早早找你自己的幸福去。等你找到了，我也祝福你好了。」
他yi边说，yi边却情不自禁想到年宅那yi晚。
如果是奇骏，只要奇骏说出来，那自然还有yi点挽回的机会，毕竟虽然他和白雪岚有过肌肤之亲，和奇骏也是有过的。
林奇骏唯恐他br >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