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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唐明皇录|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2 05:32:17|下载:大唐明皇录TXT下载
  《大唐明皇录》

  第一章 斥当庭

  一丝丝,一缕缕,如腾龙,似奔马,纤手抚摸,潺潺流淌,白雾缠绕黛青山峦,山下——洛阳。

  武周长寿元年十月初一,初升朝阳驱散角落里那最后一抹黑暗,灿灿晨光遍洒连日阴雨初放晴的方石大道,蒸腾白雾,一片朦胧。

  朝堂外,锦衣卫士,手持戈矛,五步一人,看着一辆辆王子的马车自石路延伸处驶来,面上有着的是灿烂!

  这是武皇的孙儿来朝见祖母,婉儿支的招儿,每逢初一十五,妃嫔抱小,皇嗣领大,朝拜于堂,让这位已年逾古稀身为祖母的武皇也享受一下那天伦之乐,加强一下老幼亲情,消除消除自己内心的那份孤独寂寞!

  不过,唐大行皇帝育有八子,死的死,贬的贬,高踞于堂,茫然四顾……武皇,她身边也只剩下皇嗣李旦这一支的儿孙了吧!

  说来,有些凄凉残忍,这一切,皆她亲手所为!

  这,就是皇家,这一切,都是她成就皇权大统的牺牲品!

  可如今,反倒通过儿孙朝拜汇聚一堂来慰藉她那颗经万千斧砍刀劈鲜血淋漓依旧坚韧的心!

  自欺欺人?不是,她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君临天下,万古称尊,这是她武曌所求,可是,她,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母亲,是一位祖母,她,也渴望亲情!

  哒!哒!哒!…蹄声杳杳,战马哒哒,跃马扬蹄,马车飞驶!

  高大马车内外装饰一新,飞龙花纹堂皇,车四角赤龙旗猎猎似火烧,车前四马,车后四马,皮毛乌亮,高大神骏,披挂一新士气昂扬的卫士骑着,分列两行,距离相等,速度相同,抬蹄落脚,齐整肃杀,八马四蹄变换一致,活像一支正在接受检阅的骑兵队伍!

  谁的马车这么气派?当然是哥哥我的。

  自从皇奶奶称制,分封武姓诸王,魏王承嗣、梁王三思……这些武氏子弟是处处猖狂无比,各个作歹为非,霸女欺男,谋权买官,枉法贪财,真真是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势,相应的,我李唐宗室,这个处在风口浪尖被那些个大字不识一个只因出了个女皇武曌借助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裙带关系刷刷刷闪电擢升至显赫高位的武氏宗室所仇视敌视严密监视提防其妄图变天早该淘汰的旧宗族,日子就相当不好过了!

  琅琊王、越王一事,李唐宗室遭受皇奶奶残酷镇压铁血清洗,十不存二三;宗庙易主,高奉武周,唯高祖、太宗、高宗三人得享血食牲祭;大行皇帝治子父王皇嗣李旦受赐姓武;……

  今年元月始,宰相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庐州刺史李嗣真,这七位被皇奶奶视为股肱之臣的盖世人杰、支撑朝堂的“四梁八柱”,又被酷吏来俊臣诬为“图谋造反”,被陷入狱,虽又因刑讯逼供、证词枉实得免死罪,可也被贬谪到偏远州县任地方小官去了!

  因为,皇奶奶也明白,虽然说谋图造反有些冤枉那七个老家伙,可是要说他们心向李唐,却是不争事实,在这武周帝国隆隆兴起的关键时刻,还是让他们一边儿凉快去吧!

  这时的李唐宗室可谓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心惊胆颤,谁也不知那“谋逆”的帽子与砍头的屠刀何时落到自己头上!

  所以,我才听从父王旦训教,特意让府中精于骑射的官奴王毛仲率领随从操练车骑,准备讨皇奶奶个欢心,稚嫩而有些秀气的面上有着点点喜意,仿佛已看见了皇奶奶高兴地将我抱在怀中场景!

  我是谁?楚王李隆基呀,虽然才八岁,可也“出阁”了,哦,不是那些侍女姐姐私下说的“出阁”啊,而是出阁开府,我的楚王府距父王的东宫不远。

  俊秀眉眼微抬,光暗明灭变换,道道日光如匹,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偏不正地立在街道肃穆卫士旁,崭新的金吾将军服穿在他那干枯五短身材上活像个有皮没瓤空壳稻草人,哦,是金吾卫将军武懿宗,听母妃窦氏说过,这家伙文不通五经四书、歌赋诗词,武不通刀枪棍棒、兵书战阵,只因有个做皇帝的姑母——皇奶奶武曌,这才得以封了个郡王,做个那羽林军的将军!

  欸,看,那四下乱瞅滴溜溜乱转的老鼠眼瞄过来了,看见他武氏子弟我就别扭!

  “他妈妈的,如今已是老子们武周的天下了,他姓李的龟孙也改姓了武,可他们这些姓李的崽子怎么还是活的这么威风凌凌?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不,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坐了自己王府马车,浩浩荡荡的来接受姑母武皇的召见,那是我姓武的姑母呀,和他姓李的有个屁关系,他们也来朝见,还得让我这真姓武的来站岗警卫,他妈妈的是个儿什么事儿呀?”

  心中骂着,攥着拳头,金吾卫将军武懿宗越想越憋气!

  一辆马车过去了,又一辆马车过去了……多么威风,多么张狂!

  众多侍女簇拥,上官婉儿相伴,姑母武皇一面走一面同婉儿交谈,不时爆发出爽朗笑声,缓缓行了过来,看来姑母他老人家今天气色还不错嘛!婉儿,清丽素雅,绝世红颜,听说已经被二哥三思拿下正法,嘿嘿……

  诶,老姑母过来了,“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懿宗匆忙一抖衣衫,前行一步,跪拜请安。

  这是怎么回事儿?老姑母怎么像没瞧见他似的,昂扬径直走了过去!

  风暴漩涡聚集,光线阻绝,天一时暗了下来,黑的可怕,压得人难以喘息,武懿宗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呀?我这又有什么事儿惹她老人家生气了?为什么她对我视而不见?前些时抢老李头闺女被告密了?还是前天打那几个不长眼的军士让人给透了风?还是昨天逛妓院给……反正有姓李的活着,总有那么一大帮狗随着,嗅出点儿什么味儿,不用多久,总他妈给老子捅出来!”

  “姓李的活着一天,老子就没个好!”

  正这时,我马车来了!

  “站住,给我站住——”看这车队?老的张扬,小的也猖狂,一个七八岁的小崽子也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打不过老的他还惹不起小的?武懿宗气极,要故意找茬儿!武懿宗两步行至路当间儿,手指着我马车,破锣嗓子大声吆喝着:“快,快,给我把马车停到外面去!”

  “毛仲,别理他,我们走!”你算个什么东西?被人当面指点,我心中不爽之极,嘴角一撇,低低冷笑,挥手令车队快速前行,直冲朝堂外!

  “反了,反了,你个小狗崽子反了!”武懿宗一面向旁急速躲闪,一面嘶声嗥叫,妈妈的,差点把老子撞死!

  我跳下车,几步登上朝堂高高台阶,眉眼一横,回身向那紧跟身后的武懿宗斥道:“这是我家朝堂,怎么走,与你个姓武的何干?”

  “你?你?反了你……”我骂得痛快,一句话噎得那武懿宗一时难发一言,不知说啥才好,整张脸涨得通红,别提多滑稽了!

  “站住,给我站住!”

  没等武懿宗反应过来,我已冲进了朝堂,武懿宗也叫喊着冲了进去!

  朝堂内,皇奶奶武曌、上官婉儿、父王皇嗣李旦、父王正妻——大娘刘氏、父王妾德妃——娘亲窦氏、大哥皇太孙李成器、二哥恒王李成义、四弟卫王李隆范、五弟赵王李隆业皆在,当然,四弟、五弟,分别由大娘、娘亲抱着。

  “谁在外面高声喧哗?”立于皇奶奶身旁的父王旦向侍卫喝问,没等侍卫回禀,我已走了进来!

  父王正想询问出了什么事情,我已向皇奶奶武曌参拜。

  “孙儿叩见皇奶奶,皇奶奶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衣扫地,俊秀面目低垂,我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地向皇奶奶行了叩拜大礼,山呼万岁声音洪亮清晰,响彻整个殿堂。

  阳光灿烂,皇奶奶那从心底里漫溢出的喜爱之情,清晰写画脸上,眉开眼笑道:“小三郎,出息了啊!”

  行礼过后,皇奶奶将我叫到身边,摸摸抱抱,问这问那,“好小子,小三郎又长高了呀!”“最近又干什么了?”“读的什么书呀?”是关切非常。

  黑云压城城欲摧,突兀,皇奶奶扳起了面孔,冷得像数九寒冰,那扫视人心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犀利眼神如锥子般钉刺在我身上,不怒自威道:“小三郎,刚才在门外与金吾卫将军吵吵什么?一句假话,十个嘴巴!”

  “陛下,我说!”前行一步,武懿宗想抢先禀报。

  “懿宗,退下,没你的事儿!”皇奶奶寒声制止了他。

  此时此景,只得开口,抵抗着皇奶奶周身弥散的那股无形压力,我大汗淋漓,不屈抬头,稚声出言道:

  “启奏皇奶奶,为了准备今日朝拜,讨皇奶奶个欢喜,孙儿率领随从是连日操练。今日进宫,车骑严整,步调一致,所见之人,无不喝采,可唯金吾卫将军心出嫉妒,故意找茬,蛮不讲理,挡在路间,指点马车,让孙儿停车宫外,还出言不逊,骂孙儿是小狗崽子,若孙儿是狗崽子,皇奶奶是什么了?”

  第二章 巧机辩

  “放肆,闭嘴!”

  父王旦怕事体扩大,立时疾声冲我斥道:“你这是跟谁讲话,还不跪下!”

  哭腔着脸,我委屈跪在地上,撒娇道:“皇奶奶,你可得给孙儿做主呀!”

  “小三郎,你还没回答我问话呢,懿宗骂你不对,可你说了什么?”看着我,皇奶奶冷着脸,威严非常。

  “启奏皇奶奶,金吾卫将军骂我狗崽子时,我说,这是我家朝堂,怎么走,与你有何相干?”

  “哈哈哈哈………”闻听我言,皇奶奶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笑的坦然,笑的尽情,笑的前仰后合,及至笑完,笑得连老泪都流下来了。

  但这笑声,对父王旦、大娘刘氏、娘亲窦氏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三人被吓的是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

  也不怪父王、大娘、娘亲,我说的我家、你家,便是李家、武家,在这一时期,都是急需避讳的敏感话题字眼,我们李家虽然赐姓武了,可有谁会当真承认?在我们心中,还有着李姓皇家宗室的不屈与高傲,没见为了维护李唐皇室的尊严,有多少李唐皇室的子孙和忠于李唐的大臣人头在武家的刀下落地。

  可皇奶奶却没注意这些,慢慢擦干眼角泪水,仍自顾道:“好哇,小三郎有种啊!”

  至此,父王旦、大娘刘氏、娘亲窦氏全吓得扑通跪在了皇奶奶面前,颤声道:“儿臣教子不严,以致小三郎胡说八道,惹得母皇生气,恳请母皇严惩……”

  还记得,在垂拱三年八月琅琊王李冲公开扯旗造反“讨武”前,韩王李元嘉使人致书诸王,信中言:“太后必尽诛诸王,不如先起事,不然李氏无种矣!”伴随着这句话,是多少李姓人头落地,这句话后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当皇奶奶夸赞我“有种”时,父王仨人已吓得全身酥软,近乎瘫在了地上!

  可是,皇奶奶并没有按父王旦思路去想,嘴角上依旧有着审视的笑意,初生牛犊不畏虎,还不懂得这些的我,也依然神情自若,正准备继续辨理哩!

  皇奶奶又开口了,是一种严肃到近乎审问的口气,道:“小三郎,你说这是我家的朝堂,可这我家……是李家呢?还是武家?”武曌心中暗笑,三郎这小子,头脑活泛,天资聪颖,鬼精鬼精,不过这个思想吗?是得好好敲打敲打!

  “我家,当然是皇奶奶的家。”

  “皇奶奶的家是李家、还是武家?”

  “皇奶奶的家当然是皇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家我家,都是咱家,都是咱皇家的!”昂首,我说的铿锵!

  “好,好啊,好你个小机灵鬼,就是不让我逮住小尾巴呀!”皇奶奶说着,扑哧笑了,“这才像我的好孙儿呀!”

  听了皇奶奶那最后言语,那漫布天空的阴云才散了去,朝堂那紧张冰冷的可怕氛围也才缓减消融,父王、大娘、娘亲那颗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

  皇奶奶叫我过来,立在膝前,那执掌整个武周天下的慈祥大手摸着我那红彤彤俊逸小脸蛋,感叹道:“小三郎长大了呀,还记得,你五岁时候,就能登台唱戏,唱的那个什么来着?”

  “唱的《长命女》。”我接口道。

  “对,我记起来了,你比奶奶嗓音好啊,再学学音律,日后就能当乐师了!旦儿,你府上那安金藏就挺不错。”

  “我才不当那什么乐师呢!唱唱小曲儿只是给皇奶奶解闷玩儿的。”

  “那小三郎想当什么呀?”目中露着平日不见的亲情,皇奶奶看着我。

  “我想当太平天子!”童言无忌,我脱口道。

  “呦,看不出,小三郎野心还不小呢?”

  当着天子武皇面,我说着想当天子话,在父王仨人心中,又是一声平地惊雷,真是胆大包天呀,这可是皇家子弟最最忌讳的。

  “不是我有野心,是那年皇奶奶亲口说的,怎么会忘呢?那天皇奶奶还将玉龙子赏赐于我呢……”

  “哦,是了,有这么回事儿!”

  皇奶奶年事已高,每当处理完政事,心情郁闷之时,也会召我们几个孙儿孙女儿入得宫来,观其嬉戏,以作消遣。

  有次,皇奶奶命内侍监将西域诸国上贡的那些金石翡翠珠头玉脑等小玩意儿一股脑儿盛了摆在我们几个面前,让我们各去取一件喜爱之物,而皇奶奶则在旁观我等志向。

  令下,孩子们蜂拥而上,去抢各自喜爱玩意儿,唯我仍在原地,毫不动心,皇奶奶便感奇怪,这孩子怎么了?

  “小三郎,怎么,不喜欢这些?”

  “不,皇奶奶,珍宝,当然谁都喜欢,不过,既然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就先让哥哥弟弟们去取了玩儿吧,再说,我们都是皇室子孙,要是国家昌隆,天下太平,这些,总不会少的!”我昂着小脸天真道。

  皇奶奶默然多时,然后抚着我感慨道:“此子当为太平天子!”

  皇奶奶高兴了,便将太宗皇太爷爷自晋阳宫得到,由太宗皇后长孙氏珍藏于室,高宗皇爷爷出生三天头上,太宗皇太爷爷取来赐给,后高宗皇爷爷驾崩,到了皇奶奶手上的“玉龙子”,转赐给了我。

  “小三郎,你懂什么是太平天子?和姐姐妹妹过家家能当真?”

  “过家家那算什么,我才不要呢,我要当就当真的。”

  “当真的,你想怎么当?”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皇奶奶板起面孔,威严看着我。

  “当然是皇奶奶叫我怎么当我就怎么当啦!”不敢胡言,我怯声道。

  “噗——”皇奶奶扑哧笑出了声,“乖,乖,小三郎真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皇奶奶对我的宠爱,让众人是目瞪口呆。

  接着,皇奶奶又将娘亲窦氏召到面前,说:“小三郎不错,德妃,你教子有方呀,不过,你可千千万万要往正道儿上引他呀,要是教坏了他,我可先拿你是问。”那一句“教坏了他”,便指的是仇视武家。

  娘亲自然唯唯应是,叩谢拜恩。

  晚上,哥哥弟弟几个都没回府,齐齐去了父王东宫,在大哥成器组织下,我们几个兄弟,拉上乐工安金藏、老师张说,组织了个宴会,庆贺我在朝堂上骂了武懿宗个痛快,又机巧应变,化险为夷,没受到皇奶奶惩罚,这一伟大战略性胜利。

  “鸡……鸡腿,拿……拿来!”

  四弟隆范年幼,只一杯酒下肚,舌头就打起了卷儿,胖胖小手高高抓着油腻鸡腿,流着口水大嚼着,迷糊喃喃道:“三哥,你……你今天朝堂外说……说的那可真是太……太好了,他……他姓武的算……算什么东西,不是靠……靠皇奶奶,他们能…能作威作福,祸害…害了那么些人!”

  “就是!”二哥轻饮一杯,咂咂嘴,点头认同,“三弟今天答皇奶奶的那些话可真是太绝了,我都想不出来、不敢去想那些话,娘可说过,那些可都是犯忌讳的,可三弟却理直气壮说了,皇奶奶也是们,非但没生气,还挺高兴,看来皇奶奶还是心向我们李家的。”

  “对!”“对!”

  “哥几个,难得聚一下,喝!”大哥成器举杯,我们兄弟尽饮,彼此热谈高论。

  “张大人,吃啊!”虽然我觉得此时兄弟们说这些言论有些不合适,不过管他呢,举杯向老师张说招呼道。

  “哦,三郎,你也吃!”夹了块醉鱼放入口内,白衣胜雪,张说无奈点头,那一张满是书生气的俊逸脸上尽是苦笑,你们几个王子呀,这些话要被别人给听到捅了去,私议朝政,妄图谋逆,多大的罪名呀,你们父王皇嗣李旦那可又要倒霉了!

  管弦拨弄,乐音回荡,乐工安金藏也使劲弹唱,欲要将我们几个的议论声压下!

  吹拉弹唱,赋诗饮酒,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餐桌上,荤素酒菜飘香,父王、大娘、娘亲在座。

  “欸,你说个话呀,总闷着让我们姐俩急,这算个什么事儿!

  我们兄弟是热闹,可,父王旦自从宫里归来,却一直铁青着一张脸,不知思量什么,闷闷不语,在与大娘刘氏、娘亲窦氏共进晚膳时,是无论二人如何开解引逗,仍是摇头叹息,担心父王憋出病来,心直口快的大娘便不厌其烦地逗父王说话。

  “你们两个知道什么!”

  一根根细线缠绕心上,越缠越多,挣脱不得,被惹烦了,父王旦眉眼一瞪,放下碗筷,甩衣袖就走,只得娘亲窦氏好言劝慰,父王旦才勉强就坐,可大娘却背过身去,又委屈又气,抹开眼泪了!

  眼看这饭没法再吃,平时少言寡语内心却挺有主见娘亲窦氏感觉自己得开口说些什么了!

  “今日朝拜,小三郎一时口快,冲撞了武懿宗,陛下当时虽然未曾动怒,可心里难免不痛快,待会儿,臣妾会好好教训小三郎一番,既然祸已闯下,福祸难卜,便不能再掉以轻心。”

  “对此,姐姐并不是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只是担心你长期郁闷不语伤身伤心,倒不如有什么事儿冲我们说出来痛快!”

  “再说,如今这个家是天天提心吊胆,整日如履薄冰,你这一家之主也该给拿个主意,你真要是这样,天天唉声叹气,沉默不语,还让我们娘几个怎么……”

  “活”字未出口,娘亲窦氏已泣不成声。

  第三章 父王旦

  大娘刘氏也趁势插嘴道:“妹妹说的极是,小三郎今天是骂痛快了,可武家那群疯狗定不会善罢甘休,依臣妾所见,要赶紧想个法儿,也好尽快防备。还有,咱这东宫里,发生点什么事儿,不用出三天,陛下总知道,我看咱这宫里,不是有内j,就是有密探,必须的查清!”

  “哎,你们俩儿呀,哪能明白,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要对谁都不能多言,对谁都不要相信,这才能不叫那些人给抓住小辫儿,乱安插罪名,言多必失,这个简单道理你们都不明白!”雪,不一定白;仁弱怯懦,并不代表糊涂,父王旦一声长叹道。

  他如何不明白两位贤妻句句肺腑,颇有见地,可他更明白,自己的那点聪明才智,自己的那点谋略势力,在他老娘武曌面前,是统统不是对手,硬碰,只能鸡飞蛋打,自取灭亡!

  回忆,若抽丝剥茧,将心头的伤疤一层层揭起,血淋淋!还记得,他那七位兄长,除二哥病死,七哥被贬,其余五位兄长都因为反对他老娘,死的是不清不楚,太可怕了,太残忍了!

  所以,在他老娘执政武周的这个敏感时期,在这个武氏子弟、酷吏恶徒飞扬跋扈的嚣张阶段,任何计谋策略都是白搭,任何动作都是找不自在,任何言语都是惹祸上身,最好的——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慎言慎行,方是上策。

  他于高宗龙朔元年生于长安,起名“旭轮”;高宗总章二年废弃“轮”单名“旭”;高宗仪风二年该名“旦”;武皇天授元年又改名“轮”……他的地位便如他的名字般被他老娘随意的改来改去,也许这便是造成他那仁弱怯懦性格的缘由吧!

  他还记得,二十二岁时,他老娘,那时的天后,命武承嗣一纸诏书送东宫,立他为皇帝,他再三恳辞,说什么自己无才无德不能胜任,但他老娘直接拍板定下了他当皇帝!

  没那什么登基大典,没那什么朝臣恭祝,禁止与外臣接触,他当这个傀儡皇帝,幽禁东宫,整整六年!

  期间,他老娘曾提出还政于他,他明白只是老娘客套,是坚决固辞不受,甚至绝食以表决心,于是,他老娘继续临这个朝称这个制,直到,他老娘废唐立周称帝,他又巴巴的上表支持,求赐姓武,将这个挂名的皇帝位让与他老娘,他老娘又封了他个皇嗣。

  总之,他李旦就像他老娘手中的傀儡,或笑或哭或走或停,一切根据时事时局的需要,随意抖动手中丝线,仍老娘牵扯摆布!

  可是,皇嗣仍有日后继承皇位的含义,这就为诸武所不容了,再说,他老娘武皇开创的是武周的天下,还能允许他这个姓李的来继承?要是他老娘想废黜他,他能落个儿什么可悲下场?比他的几位兄弟如何?他的子嗣妻妾那?对此,他全然没数。

  就像今日,朝拜武皇,他老娘与他那一番对话。

  “旦儿,最近在读些什么呀?”

  “禀母皇,儿臣最近读些文字训诂、音律、绘画类的书。”

  “嗯,最近有谁来你东宫呀?”

  “也就是孩子们的几个老师,张说等等。”配着十二分小心,他答得恭敬谨慎。

  “嗯?朕听说尚方监裴匪躬和内常侍范云仙也常去东宫,旦儿,是也不是?”老娘似早有准备,如火山爆发,立时瞪大了眼,以一种重新审视与怀疑的目光逼视着他。

  “是,最近他们与儿臣探讨文字起源结构的几种规律时,去过两次!”他心中战栗,口中惶恐答道,很明显,东宫有了老娘眼线,被全部监视了。

  父王旦也明白,当今局势瞬息万变,佞臣酷吏、武氏子弟环伺,无论他怎样变换,都处于被动挨打局面,所以,一动不如一静,以不变应万变,在这风云变幻大时局中,完全采取守势,如石龟般蹲踞起来,外界的一切流言蜚语、诋毁造谣尽皆不理,洁身自好便可,相应的,嫔妃们的劝说计策,也统统不理。

  他心中有的,只有那掌控他与妻儿命运的高高在上的老娘,他老娘的一言一行,他尽皆认真思之,慎重处之,毫不粗心,甚至老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能让他琢磨半天,以求对应得体。

  今天归来,他心里烦躁忧虑的,不是小三郎怒斥武懿宗、机辩武皇大出风头,父王旦心里明白,他老娘打心眼里偏爱这种性子的人,尤其是孩子还小,对谁也构不成威胁,因此,未必是祸,不过,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往后要特别叮嘱三郎“藏锋”了。

  至于东宫谁是内j、谁派的眼线,也确实得同妃子们商量一下了,只怕她们嘴不严,反而弄巧成拙,把事情搞得被动,不管如何,他今天必须开这个口了。

  “既然要我拿主意,我就说说。”

  灿灿星辉亮起,父王旦抬起了头,直视着大娘、娘亲,仁懦的面上有着的是坚持。

  “也就三点,这一,母皇她老人家吩咐的事儿,事无巨细,无论甘不甘心,愿不愿意,即使要咱们的命,也都得言听计从,她老人家说的每一件事,就是芝麻粒儿大的小事儿,也得当成天大的事儿来做,要明白,咱东宫人的命运有时就在母皇的一念之间。”

  略一沉思,父王旦接着开口道:“这二,就是让孩子们统统不问国事、政事,安排他们去学古字、隶书、音律、绘画,甚至农作,就是不要让他们淌到这潭浑水中来,生而为人,平平安安为好。”

  “可他们是王子呀!”

  骨子里就不赞成这种教子方式的娘亲窦氏立时出言插口,可又被父王旦摆手制止了!

  “你呀,既然你让我说,你就别插嘴,三郎的事儿,刚刚你还说罪责全在你,转眼这不又不认账了,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会明白。”父王旦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你说你说,我俩听着。”大娘刘氏打圆场。

  “好,第三,不管人前人后,说话不要出格,慎言慎行,要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除了自己谁都不要相信,要谨记,隔墙有耳。”父王旦说着,眼睛眯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漆黑夜色中那隐藏于背后窥视一切的眼睛。

  “噗——,不是,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胆儿怎么比耗子还小呢,怕啥?天塌下来有地扛,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什么可怕的!”听的父王言语,大娘刘氏扑哧笑出了声。

  “他呀,就是这德行,姐姐你还不知道他,我看咱呀还是说说咱东宫藏得那影子吧!”娘亲窦氏又拉回了正题。

  “你说,你说,这可是件大事呀!”娘亲看了父王旦一眼,向大娘鼓励道,她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个夜色深处踏着石路嘟着小嘴擦颜抹粉花枝招展向东宫飞快跑来的胖丫头!

  “肯定是那小马蚤货……”大娘刘氏狠狠道,整天一双圆溜溜大眼色迷迷瞄着她夫君,还真以为攀上了皇嗣这棵大树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那贱人,她就是一个丫头!

  “我看也像!”娘亲窦氏眼里也泛出了些许奇异光彩,“打着个陛下的旗子,胡说乱闯,真以为她是什么人了,真是小人得志,惹不起呀!”颇有些许怪味地感叹着。

  “人家呀,这是黏上了,看着吧,够他甩地!”大娘刘氏说着,努努嘴,神色怪异地看向了父王旦。

  父王旦苦笑,低头陷入了沉默。

  大娘、娘亲说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奶奶贴身宫女——凭着俊俏模样、机灵乖巧做了皇奶奶心腹随从的韦团儿,一个挺胖的胖丫头!

  平日里,皇奶奶每有口谕什么的,便会派韦团儿到东宫口头传达,每次,父王旦也都会如皇奶奶亲临般的笑着将韦团儿恭恭敬敬迎入!

  而韦团儿,也真不愧为跟在皇奶奶身边的女人,懂得拽住身周的一切,使劲向上爬,改变自己的命运,每次过来都是屏退嫔妃宫女,单独面授机宜,每次都把那胖乎乎身子往我父王身子上可劲儿凑,那亲热劲儿,那话语,肉麻得让人牙酸,就像我又多出一个小娘似的,却忘了,她只是个丫头!

  不过,人家韦团儿是皇奶奶特使,心里不快面上还得笑脸迎着。

  许久,父王旦抬头低低道:“嗯,韦团儿以后要再来,全由我一人儿应付,你们躲得远远儿的就行,她再怎么能闹腾,在我那儿也翻不起啥浪来,不能不给她照面,不然,母皇那儿不好交代!”

  不知想起了什么,父王旦转了话头,看向大娘刘氏,“还有你,前些日子,有人想给成器说个媒,女方是武承嗣的女儿,可让你,直接给我一口回绝了,你可知道,这都是母皇她老人家的意思,她要让李武俩家联姻,亲上加亲,百代和好,可你,不但回绝,还守着韦团儿骂了武承嗣,这不是即惹了母皇生气又得罪了他武承嗣吗?”

  第四章 韦团儿

  “哎!”

  一声低叹,父王旦接着言道:“我可听说了,姓武的下一步就要冲着咱来了,扬言要端咱‘老庙上的’老窝,你们娘家在神都都有些势力,我怕,武家的人会先朝他们下手!”

  浓浓雾霭将黑暗中的危机埋葬,说到这儿,父王旦的声音已低不可闻。

  “事情到了这地步,怕也没用,得想法儿跟他们斗,斗个你死我活,再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盯着父王旦那仁懦神情,外柔内刚的娘亲恨恨道。

  “妹妹说的对,要和他们斗,斗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他们好过,再怎么也不能像前几年你李家那些同家兄弟似的,一个个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到最后却伸长脖子让人家来宰!”大娘刘氏也说得慨然。

  “就你能!鸡蛋碰石头,有啥好结果?”父王旦怒了,又开始心烦意乱了,喃喃着迈步向外行去,“你们以为我怕死,我胆小,我贪生,可我告你们,我早活够了,活的又累又苦,受罪呀,要不是为了孩子和你们,我早去了……”

  弯弯曲曲的长廊,如雾化不开的黑暗,如泣语般的低低喃喃,父王旦远去了!

  ‘“呵呵……”

  大娘、娘亲相望苦笑,看着那萧索背影,无言,只有相抱,低低啜泣,此夜无眠!

  如醉酒,踉踉跄跄,父王旦在小宦官带领下去了我们几兄弟酒宴所在小园,灯烛辉映,丝竹清丽,管弦悠扬,颂诗弹唱,好不欢闹!

  如个委屈孩子,父王旦倚在园门黑暗处,里面的一切,是他往日所爱,可今日,怎么那么的没有心情!

  孩子们,欢欢乐乐,还在做着美梦,殊不知,黑雾早已罩下!

  父王旦冲身旁小宦官无力摆手吩咐道:“德全,让他们散了,各自回府睡觉去吧!”

  “是,殿下!”

  欢乐能几时呀?父王旦又招招手,“算了,由他们去吧!”

  正这时,一侍女气喘吁吁跑来禀告:“殿下,陛下派人来了!”

  “谁呀!”疲累,父王旦即使强打精神也难掩心头的那股无力。

  “韦团儿!”

  “哦,我知道了,你告她说,我一会儿就赶去。”父王旦打发走侍女,又对身旁小宦官德全道:“去,让王子们回府睡去!”孩子们的酒宴集会可千万不能让韦团儿知道。

  “是。”

  德全传令,酒宴散去,灯烛全灭,只有那渐渐消散的杂乱脚步声与那越刮越大的呜呜夜风声。

  及至父王旦回到寝宫,韦团儿早已等候。

  “殿下一向安好,婢子给殿下请安了!”

  娇滴滴的请安,韦团儿拉着父王旦衣袖,“您可来了,来,快进去,您看,这么冷的天儿,您不好好歇着,在外面干什么,还就穿这些,就不怕给冻着?要让老祖宗知道,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看,这嘴唇都冻紫了!”说着,火急火燎进了内室,又拉又拽摁在座上,便将那温暖柔软娇躯贴上父王旦。

  “团儿,母皇让你连夜赶来,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对待这位粗鄙奴婢的热情亲近,他没有一点儿的动心,有的,只是那防蛇蝎般的小心,但面上却是笑着,那是如长辈般的矜持与怜爱,将那两只欲伸进内衣伸展开来的胖乎乎小手逮住,控在手中,父王旦面上急切道。

  “有,当然有了。”韦团儿娇嗔急切道。

  她是一个有心计的的女人,她深知自己之所以被热情接待,完全是因为皇奶奶特使这个身份,若没有这一身份,她只是一个拎水扫地的粗鄙下人!

  从皇奶奶一个七旬老妪周围仍有那么些男宠热情地围着转,她看到了权利与魅力的相互转换,从皇奶奶自一个宫女成长为一代帝王的历程中,她看到了让一个上位者迷恋的重要!看着万象神宫上那高高踏于腾龙上的凤凰,韦团儿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只是,她不是皇奶奶,她不懂得掩饰起自己的粗鄙与野心,这些时日,沾一下皇嗣雨露的这一想法在她心头开始燃烧,越燃越狂,似火燎原,即使是飞蛾扑火,她也要得到眼前这个文弱男人的临幸!

  她相信,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只是,她是凤凰?

  近来,这个念头折磨得她已有些疯疯癫癫了,有事没事儿,一有空,便往东宫跑,要是没有皇奶奶口谕,她便会把从皇奶奶那儿听到的编排一些来搪塞,不过,今天到真有口谕,她可要卖卖关子,好好争取一下!嘿嘿!

  “团儿,母皇到底有什么口谕,你快说呀,这可急死我了!”父王旦再次催逼。

  “好,殿下,我说,不过……你的亲我一下!”嘟着小嘴凑到父王旦耳畔,韦团儿低低道。

  “啵!”没法儿,父王旦只得抬首在她那红扑扑小脸上亲了一下,而韦团儿则是兴奋地一把搂住了父王旦,想做点儿更激烈回应。

  哒!哒!哒!……这时,不巧,门外脚步声起,见父王没吃好送宵夜而来的娘亲窦氏迈步进了内室,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见此情景,娘亲窦氏进退两难,尴尬非常,提着食盒又故意退了出去,门口咳嗽一声,才说:“殿下未用晚膳,臣妾让后厨做了点小菜,拿来给殿下趁热吃了……呦,韦姑娘啥时来的?”完全一副欲盖拟彰模样。

  “哦,我刚来,老祖宗让我来传她口谕,这不,殿?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