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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聪聪情绪不好,他说:“提起蓝锦芸,我想起个笑话。想不想听?”见她没反对,说:“蓝镇长矮小,最多1米5。送我们到璧县后,还要到各知青点走访。去年冬月间,下凌子。冰天雪地,冷得很。我们窝在床上睡懒觉。下乡时发的被套,缩水短了,盖住颈子就盖不住脚,只有蜷着睡。

  杨忠贵大声骂:‘狗日的知青办,发的铺盖这么短,肯定是比着蓝锦芸那个三寸钉做的!’

  他话音刚落,蓝锦芸推门进屋,委屈地说:‘怪不得我,真的不是比着我这个三寸钉做的!做铺盖的时候我在成都,晓都不晓得!’”

  聪聪“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童童见她高兴了,又说:“初二时,我是一中校刊《跃进之歌》编委,在门廊出墙报。政治老师曾绪伟现场指导。那是1959年春荒,粮站供应胡豆豌豆抵口粮,吃了屁多。教室里屁声不断。经常是老师刚一提问,下边就‘卟’的一声回应,弄得哄堂大笑。政治老师的屁更多,就在我身后‘卟’的一大响。我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用的是很尊重,很理解的眼神,丝毫没有大不敬的意思。曾绪伟自己却有点尴尬。他严肃地转过身子,庄重地走到楼梯前,起脚上楼。‘卟!’一个响屁随之而出。他很诧异地站住,没打屁了,放心地连上两梯。‘卟!卟!’响屁一步一个,丝毫不爽。他急忙站住不动,屁声嘎然而止。他偷偷地望了我一眼。我装着在聚精汇神地画刊头那匹大跃进的飞马。他又试着上了一梯。这次没响。他放心地举步。‘卟!’响屁随之而出。他失去了耐性,干脆不管不顾,‘卟!卟!卟!卟!。。。。。。’一步一响,放着连珠屁跑上楼去了。”

  昙花果(7)

  聪聪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童童自己也笑出了眼泪。

  聪聪说:“乱编的!哪来那么多屁?”

  童童说:“‘一颗豌豆七个屁。加颗胡豆打得不歇气。’胡豆豌豆当饭吃,算算有多少颗,该打多少屁!”

  两人又大笑一场。

  (bsp;一路说笑着,到了桃李园车站。售票处贴着公告:308次普客晚点2小时。

  聪聪说:“反正只有20来里路了,干脆走回去。”

  夜风凉爽。路边高粱像矮墙,像篱笆,空隙间不时有田里抓青蛙,抠黄鳝的火光闪亮。公路上很清净,几乎没有行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驶过,搅起漫天灰尘。听到车声,他们老远就躲到上风头,等尘土消尽才走上路面。

  童童说:“我说了这么多笑话,该你说一个了。”

  聪聪说:“你把我气哭了,说笑话赔罪,何功之有?”

  “有这个道理吗?”

  “此乃洪氏定理也!”

  童童不开腔了。聪聪又要他讲故事。童童说:“我要摆个鬼龙门阵吓死你!”

  聪聪说:“今天不许摆。以后在家里,人多,有电灯的地方再讲。”

  童童伤感地想到:“还有啥子以后再讲啊?”

  阴历六月底,星月无光。公路两边是黑黝黝的高粱和稻田。没有行道树,只有光秃秃的电杆孤寂地呆立在夜空中。抓青蛙、抠黄鳝的灯火也不见了。与公路平行的铁路上,一列货车呼啸而过。头灯雪亮。光柱过后,田野沉入更深更静的黑夜中。渐渐的,黑森森的洪家冲耸立眼前。公路盘山而上。左面是荒芜深邃的山沟。右面是壁立高耸的石崖。灌木的剪影像凌空扑来,张牙舞爪的怪物。这里历来是成渝线上兵家必争之战场;也作过处决犯人的刑场;更是乱世土匪杀人越货的屠场。莽丛岩影似乎到处游荡着冤魂野鬼。虚空中,夜鸹子在毛骨悚然地惨叫:“哇。。。。。。哇。。。。。。”

  聪聪不自觉地靠近了童童。童童警惕地盯着黑暗深处。他们走在路中心,尽量远离不知潜藏着什么危险的路边黑暗。童童知道前面弯道岩窝里,曾经有个被连打三枪的反革命,肠子肚子流了一地,翻身坐起来,吓得执行的新兵丢了枪就跑。还是排长把他脑壳打烂才断了气。他不敢告诉聪聪。

  忽然,就在那个弯道岩窝里,有一团头角狰狞的黑影。他们一激凌,站住了。

  这东西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两人惊呆了,浑身汗毛唰地立了起来。刹那间呼吸,心跳都像停止了。一股冷气从头顶顺脊梁直灌到脚心。他们呆呆地死盯着那怪物。

  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变成一朵飘忽的火焰。说时迟,那时快。童童早已抓起一块石子向黑影砸去。

  “干啥子?”黑影一声大吼,跳将起来。

  原来是个赶夜路蹲在路边屙野屎抽闲地靠着栅栏门剔牙,小心地递上饭票,请求道:“大娘,要上课了,请帮我打二两饭吧。”

  那时食堂都是用瓦罐蒸罐罐饭,说是一两,二两,实际上罐里有多少米只有天知道。居民们都恨恨地骂:“一人舍一口,喂些大黄狗!”

  就是这个大家喂得肥头大耳的大娘,肥屁股一扭,翻着白眼,轻蔑地一撇嘴说:“大娘?喊姑婆都不得行!年纪轻轻的,怕挤?你是怀儿婆呀?”

  晓得聪聪的妈是不是这模样。

  昙花果(8)

  童童说:“幸亏大伙食团早垮了,要不,你也三百多斤,想想,啥形象?”

  “可能吗?”聪聪笑着说。

  “有啥不可能?”童童故意说。

  “你恨我们吗?”聪聪警觉地说。

  “咋说呢?我祖母就是饿死的。我们全家都得了肿病。妈把家里仅存的家具卖了,买苕渣、米糠、麸皮救命。照说,该恨你们偷了我们的口粮,但是一细想,不是政策制度给你们的特权,你们也不可能到我们家里来偷吃。如果不是大跃进、人民公社、统购统销,你们自己有粮吃,又咋过会偷吃我们的口粮呢?我不恨你们,我只是更深刻地体会到,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我们,和你之间的巨大差距。”童童说:“再说,我敢恨吗?如果你检举我,我就该坐牢当反革命了,至少也会戴上帽子受管制&;#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

  “胡说八道!”聪聪打断他说:“听着,以后在我面前再也不准提啥子阶级、成分;再也不准说我们之间的啥子差距。要不是我祖上败家;要不是我妈聪明,说不定我和你一样,是杀、关、管子女,一样不知道是可以教育好的还是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看得出,你应该是一个有出息的人,不准再这样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我相信你不会颓废荒唐、自暴自弃。答应我,好好劳动,好好表现,争取一个好的前途,行吗?”

  这个聪聪,小小年纪,总是在某个时候突然出语非凡,表现出令人心悦诚服的自信与胆识。童童只好点头称是,说:“好吧。”心想:“明天我坐上火车,哪个晓得这辈子还能见面不?”

  过了东门拱桥,童童放开了聪聪的手。这一路上,聪聪那温软柔细的小手,让童童意乱神迷。他轻抚着她手心薄薄的茧子,真想和她就这样牵着手走遍天涯海角。但他还是放开了。他没胆量牵着她在街上招摇。

  路灯昏黄。陈旧的临街店铺黑灯瞎火,阒寂无声。几条野狗在电杆下垃圾堆里拣吃,毫不理会偶尔路过的寥寥行人。

  童童要送聪聪回家。聪聪说:“你回城关医院是吧。我家就在府院街,医院斜对门。”

  童童心里说不出啥滋味:除非不回兴盛,要想不再见到她还真难了。

  聪聪以为他是为分手难过,说:“你明天不走吧?”

  童童说:“就是准备明天走。”

  “不行!国庆节我们要出节目。你一定要给我们找一个好的歌舞材料。明晚8点,在百货公司门口等我。要不,我到你家来拿。一定吧!”

  又是不容争辩的语气,周到细致的安排。

  童童答应了。

  府院街路灯没亮,只有医院的门灯暗淡地发光。在家门屋檐下,聪聪站住,握住童童的手,手心里有一块手绢。深情的月牙凹托着明眸炯炯,望着童童说:“找个好材料,明晚8点,百货公司门口。记住,一定啊!”

  童童握住她那温润柔软的小手,又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中。他不敢说话,怕一开口会露出哭声:这么好的姑娘,我却是这样的政治条件。爱她难;不爱也难。爱她是害她;不爱她也是害她。造化弄人!咋过会让我们相遇相知啊!

  聪聪见童童一脸的哀伤,自觉眼泪也出来了,忙放开手,背过身去敲门,说:“明晚8点见,回去吧。”

  童童说:“你的手绢。”

  “给你;快走。”

  这时屋里问:“哪一个?”

  聪聪喊:“妈!开门!我回来了。”

  童童快步走到街心,听到洪妈妈嘟囔着开门关门。母女两的对话声消失了。童童打开手绢,拿到眼前,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从没嗅到过的香味沁人心脾。不是香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