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53章

作品:D级危楼|作者:披荆斩棘|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00:20:32|下载:D级危楼TXT下载
  “愿赌服输。无论谁选到了那杯酒都不要抱怨。而剩下的人要保证,永远不对任何其他人提起今晚的事。”

  那约定,如同诅咒。

  陆桥,周宛和辛唯都曾在多年后回想这个时候,惊讶于自己当时的迷乱和被痛苦烧得全身发抖的亢奋。也许人生中总有这么一个时刻,你彻底失去理智,只想宣泄。而偏偏,急需宣泄的人撞到了一起,在彼此的眼神中看见自己,一切尖锐的情绪骤然加倍。

  而陈之夏则是木然的。她喜欢这个主意,即使多年以后也觉得很符合自己的个性。愿赌服输。如果命运要她做最后那个痛苦的人,她无话可说,如果四分之一的可能让自己先解脱,她乐意。

  其实早在得知丛恕病情的那个刹那,她就已经崩溃了。强撑到那个时候,已是耗尽心血。在那无边无际的漩涡里,她的自私,她的懦弱,她的对别人对自己的残暴,从黑暗的心底浮起咆哮,压倒一切。

  她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留住。她不介意不择手段。如果没有手段可以选择,就彻底放手。

  “好。”这个字从四个人嘴里零落吐出,砸在空旷的舞台上。

  “我来兑这瓶酒吧。”辛唯说,从之夏手里接过药瓶走上前去。

  “我们都转过身去。”陆桥说。

  辛唯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她把药片缓缓放入酒瓶里,手一抖,差点打翻。

  这杯酒该是她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难以压制下去。

  因为年轻,太相信爱情,也太相信自己。这荒谬的念头,是她愚蠢的固执。

  辛唯身后,陆桥阴郁地注视着前方,他痛恨自己方才的懦弱,又为可能到来的死亡而感到一丝残忍的痛快。周宛倔强地抿着嘴,对自己说,既然决定了就要继续。陈之夏抬起眼,舞台角落里还有一块镜子藏在幕布后,因为太隐蔽,居然谁也没看见。而那角度就恰好将辛唯的举动折射到她眼里。她呆呆地看着,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好了。”辛唯轻轻地说,又看了一眼那瓶酒的位置。

  三个人转过身。

  “开始吧。”唯一的男性宣布。

  辛唯第一个想上前去。

  “慢着!”之夏突然出声,看了三人一圈,说,“公平起见,我们三个最先拿,辛唯你最后。”

  辛唯感觉好像吞下了一块冰,滑而冰冷地堵在喉头。她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眼看着陆桥和周宛上前。他们都没拿到那瓶酒,辛唯松了口气。

  轮到之夏了。

  在所有人注目中,她朝前走去。那是她一生最长的几步。那个短短的刹那,她居然想了很多很多事。那些强烈的恨如浮光片羽般掠过,而丛恕的微笑清晰地停留在脑海。

  第一次单独交谈,她被蛇吓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他教她打篮球,又一起去吃饭,回来的路上坐公共汽车,她的头发扫到他的脸。

  他和她并肩走在她家乡的集市上。

  他的吻以及拥抱。

  她怎么忍心让他在病痛弥留的时候还听到噩耗?

  陈之夏仅有的一丝清明在电光火石间闪现:她绝对不能丢下丛恕,只为了让自己解脱就不管不顾。

  她站在桌边低头看着剩下的两瓶酒,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那瓶酒在桌上,瓶身闪着幽暗的光,好像一只嘲笑的眼。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她和辛唯之间的游戏已经不再公平。一切都掌握在她手里。

  她下意识地回了一次头,看向她的敌人。辛唯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神里带着惊恐和不甘。原来辛唯害怕了。她一向是个胆小鬼。那么是不是,如果她拿到了毒酒,会不肯喝下去?

  之夏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不是辛唯,她不会回家,丛恕也不用送她回家。而敲在丛恕头上的那一棍子,有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些念头当然是愚蠢的。只是当时的陈之夏心里已经狂乱到极点,一旦有了一个可以迁怒的借口,她就不顾一切地抓住,以便让自己好过些。

  极大的恶意从心底升起:是吗,要玩这个游戏吗?那么你尝尝以为自己活了,其实去死的滋味吧。你害怕,你下不了手,我帮你一下。那就好像,她手里有一把刀,割得自己遍体鳞伤,也在四处胡乱挥砍,巴不得所有人都跟着自己下地狱。

  之夏略向前倾了身子,遮住他们的目光。将两瓶酒的位置调换,然后取了一瓶在手里。

  她转过身。辛唯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雪白。陆桥和周宛也注意到了,猜到了原委,手忍不住颤抖。

  真的事到临头,决定了谁生谁死,他们又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无谓了。

  辛唯发着抖上前取走最后一瓶酒,四个人望着彼此,干杯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瓶口压在嘴唇,眼看就要一饮而尽,礼堂的门突然打开。四个人都是一哆嗦,立刻转头,丛恕站在那里,诧异地看着他们。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他咧嘴一笑,把伞放在一边跑上前来,对之夏说,“我想去找你,没找到,就猜你会在这儿。好家伙,瞒着我在这里喝酒。”他擂了陆桥一拳。

  那感觉真是,沦落在地狱烈火里的人在痛入骨髓辗转呻吟,恨不得立刻失去一切知觉,却看见天堂里的天使笑眯眯地踱步走过,说这时光多快乐让它再慢一些吧。

  嫉妒和愤恨不同程度地在那个瞬间滋生。

  陈之夏挤出一丝难看的笑:“你来晚了。没酒了。”

  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让丛恕发现一切?还是中断,就怕那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又要消散。

  辛唯第一个想要逃跑,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先走了。”之夏眼风锐利地扫过她,让她一窒。

  丛恕看看她,又看看之夏,他专程跑来,正是因为知道之夏今天去给陈卓送行。他伸手拿过辛唯的酒瓶,殷切而充满期待地盯着之夏的眼睛:“你们干了这杯吧,哪怕以后是路人。”见之夏默然,他又说:“她酒量不行,我替她喝,好吗?”

  放过她,就是放过你自己。

  在众人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以前,他已经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下一整瓶酒。

  陆桥,周宛和辛唯都是一惊,想到那瓶酒并没有问题,又松了口气,没有直接上去劝阻。却见丛恕皱着眉头苦着脸:“怎么这么大一瓶啊,什么 酒,味道有点怪。”

  三人心中狐疑,又心慌意乱,只顾得上看之夏有没有喝酒。辛唯甚至轻轻地喊了一声“之夏”作为提醒。

  陈之夏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下意识地也一干而尽。

  不知道哪里来的决绝与恶意,陆桥突然飞快地说了四个字:“愿赌服输。”

  咦,怎么会忘记了?这就是游戏规则,是命运的选择。如果轮到是自己,恐怕也得喝下去。

  总得有点什么被毁灭。如果没有希望,那么就残忍到底,对自己,对同伴,都是如此。

  凭什么,就是我一个这么痛苦?

  陆桥一仰头,把手里的酒喝了下去,而周宛也紧随其后。

  陈之夏一动不动。

  她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她碰到一头老虎,她眼睁睁地看着老虎对自己扑过来,明明知道该马上转身逃跑的,却全身都僵住了,不能动,不能呼吸,窝囊胆小的像条死狗。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她看着丛恕把整瓶酒喝下去,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去阻止他。

  丛恕喝完酒,看看同伴,突然笑了:“干了就早点回去睡觉吧。”

  陈之夏很小声的呻吟,手一松,酒瓶砸碎在地,无意识地转身往外跑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人来救丛恕,救救他,却忘记了自己有手机可以打电话求助。

  丛恕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刚说了一句:“我跟你一起走。”手上突然收紧,略往前弯了弯身体。

  这是他发病的前兆。之夏又茫然了,呆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才好,直到他努力地抬头笑了笑:“我到那边坐会儿。”

  剩下的三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之夏看上去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丛恕这么痛苦,跟要死了一样。

  难道,临死前会这么痛苦,并不是像想象的那样安静而平缓,充满解脱的幸福?

  辛唯后退一步,牙齿格格做响。周宛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而陆桥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丛恕勉强微笑安慰同伴:“没事儿,我只是生病了。”

  之夏梦游一般习惯性地转身把他搂在怀里,感觉他额头的汗水,感觉他克制着却仍然颤抖的身体,感觉他急促而微弱的心跳。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甚至分不清丛恕脸上的是他自己的汗水,还是之夏的泪水。

  丛恕闭上眼睛,有种奇怪的感觉升腾起来。他摸索到之夏的手一把抓住,急切地安慰她:“没事,这次我好像,没有那么疼。”

  她不说话,只是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放纵自己所有的热泪。

  “真的,看来,看来酒有点效果,我有点晕,就没那么难受。”

  她抬起身子,手温柔而疼惜地抚摸他的脸庞:“是吗?那就好。你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就不疼了。”

  她被油锅里的沸油灼烫过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连气管都是,因为每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硫酸。她一边笑一边流泪,低头喃喃地吻着他:“很快了,很快了。”

  亲爱的,你马上就解脱了,再也不用担心会那样痛苦而没有尊严地死去,再也不用担心周围的人会被你的病拖垮。如果你没有勇气,那么我来推你一把。我选择做那个,留下来的人,虽然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瞬间,陈之夏是疯了,还是极端清醒下做出的选择,没有人知道,包括她自己。

  辛唯猛然意识到什么,颤声道:“难道他喝的,是那瓶毒酒?还是,他病得厉害?”她踉跄后退,无助地看向周宛和陆桥。

  陆桥心里在天人交战。丛恕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赶快叫救护车?这个问题像流星一样划过,很快就消失了。随即而来的,居然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笑声:“陆桥,你这个废物!”“垃圾!”“哈哈,你有屁用,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是浪费。”

  真的是这样吗?他陆桥就比别人差吗?如果他有丛恕那样的父母,那么会不会他比丛恕还要耀眼,还要幸福?让丛恕疼一疼吧,难受一回。凭什么他就永远是那个天之骄子?

  他看见丛恕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这是他的朋友啊。陆桥你真是个畜生!

  要不要救他?现在找人还来得及。然而他的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陈之夏低头微笑,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紧张的样子,他又糊涂了。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你看连最爱他的人都接受了呢。哎呀,对啊,不是早就说了,让老天来决定。老天是公平的,对吧?丛恕也不是全然的幸福啊。

  不过,他到底是病了,还是喝了那瓶酒?那瓶酒又怎么会有问题呢?他的脑子已经全然混乱了。

  周宛并没有陆桥想得那么多。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旁观一出电视连续剧。她没有投入任何感情,只是很冷静地想,他应该是生病了吧,难道谁救得了他?那瓶酒又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就是命运的决定。那好吧,结束这一切,反正我救不了谁,也救不了自己。无所谓,整个世界在这个时候被毁灭最好,大家一起完蛋,多好。为什么有人就那么幸福,为什么有人就那么不幸?大家一起下地狱,最公平。这刺激到极点后的麻木,让她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

  辛唯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她看看丛恕和之夏,又看看陆桥和周宛。为什么这些人都让她觉得如此陌生?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陆桥,周宛,甚至陈之夏都没有打算要去喊人?啊,陈之夏,这个让自己痛苦不得超生的敌人,她明明拿到那杯毒酒了啊。难道老天还是偏爱她?她现在的样子多痛苦啊,活该,就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