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受伤了。
是肩膀。月光被打斗的人遮得时有时无。佳欣终于看清楚胤禛的肩上一片血肉模糊。
“我没事。”他挣开了佳欣的怀抱,却反手将佳欣搂入自己怀中,就地滚倒。
这才看到雪亮的剑光从刚才坐着的地方旋过去。
“贱人!”金雅轩的扇子也到了。扇中似有钢铁之音,将那名施袭的黑衣人逼退几步。
佳欣气也喘不过来,忽然想起来去寻找胤祥的踪影。
他不在?去哪里了?
去叫人了么?
“走!”胤禛拉着佳欣爬起来,向着她来时的小院跑过去。
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佳欣忽然反应过来。“佳妍在那边……不要往那边走,不要把贼人引过去!”
“还顾得上那么多吗?”胤禛厉声喝斥她。“看看后面!”
佳欣扭头一看,惊得呆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几幢院落的屋顶上竟然燃起火苗。
重重的喧哗声。兵丁影踪四闪,模模糊糊能听到有人大喊护驾云云。
谁会来管得到这里?
“想走?没那么容易。”
一个女子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身后跟着数个黑衣人,俱都持着明晃晃的刀剑。
胤禛停下来脚步。“苏慕菲,我待你不薄!”
“是啊是啊。”就算月色下看不清楚,佳欣也感受到了这位苏慕菲苏二娘一改平时温婉模样,散出浓烈的妖毒气质。“四爷待奴家很好,至少没有让奴家尝受十月怀胎的辛苦!奴家要好好谢谢四爷才对!”
她身段如蛇,手中武器是一条长鞭,如同吐信毒蛇般耀武扬威。
“你想怎么样?”胤禛跨前一步,将佳欣护在身后。
“呵呵呵呵,你说呢?杀掉皇帝,杀掉太子,杀掉你,杀掉胤祥,清国无主,基石动摇,则我大明即可卷土重来,光复我汉家天下!”
“师姐想要杀别人我都没有意见。”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来。“可是这太子,可万万杀不得。杀掉四爷十三爷,甚至杀掉皇帝,都无所谓,正好可以让太子登基,新君践阼,甚好甚好。”
佳欣苦笑着转头,看着屋顶上如仙女飘落的唐绾唐三娘。
她两手缠着长长丝带月下飘舞,虽然只有一人,却令得苏慕菲那边全体震退半步。
佳欣不由猜测,难道真的会如小龙女一般,以丝带作为武器么?
仔细看时才发现,她的丝带尖端居然连着利刃,乃是一种变形的刀剑。
“好好好,不杀太子,我们先合力杀了四爷再说,好不好?”苏慕菲娇笑。
“你可以独立去杀四爷。不过我可不会保证,会不会趁你对敌之时偷施敌手。毕竟,只有杀掉你,太子的性命才最牢固,对不对?”唐绾语气带着讥嘲。
“你们原先不是准备月圆之夜动手么?”胤禛忽然镇定地发问。
苏慕菲拿手掩住嘴巴。“哎呀,爷,您连这个都知道啊?”她格格娇笑,“本来是月圆之夜才动手的,只是今儿个我去泰山奶奶庙上香的时候,却遇见了金风竹!怎么啦,怕了,把金风竹金老板找来护驾?呵呵,那就趁你们到处找援兵的时候,来个雷霆不备!我倒要看看金风竹来不来得及救眼前任人鱼肉的你!”她瞟了一眼唐绾,“至于师妹呢,我早就求过师傅啦,大不了留胤礽一条生路,待我们推翻狗皇帝之后便将他手脚筋脉挑断,交由师妹处理,或结为平民夫妇,或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岂不美哉?”
唐绾显然被说的心中一动。
佳欣急了,“别信她,太子在怎么会国基不稳?她可以不杀四爷十三爷,却绝对不会不杀二爷,千万别信她,只有杀了她才是正途!”
胤禛转头看了佳欣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佳欣咬着下唇,额头上的汗已经流下腮际。
胤禛忽然伸出袖子,帮佳欣擦了擦汗。
唐绾和苏慕菲还在对峙之中。
佳欣看见不远处的火势似乎慢慢小了下来,喧哗声也渐歇。
“你们来了多少人?”胤禛忽然皱着眉头问。
“作什么?”苏慕菲有点奇怪。“告诉你又何妨,我们出动了四位香主和三十六名弟兄。两位取狗皇帝,一位取胤礽一位取胤祥,至于你,就由我来料理。”
胤禛居然笑了出来。
一向冷淡的他,笑起来的感觉,竟是云淡风情,十分潇洒好看。
“天地会四大香主,也不过如此,亏得十三弟为了你们如此殚精竭虑。”
“什么意思?”苏慕菲有些许不妙的预感。
“意思就是,我们扈驾随行,怎么会蠢到连四大侍卫也不带?”
胤祥从刚才的小院当中慢慢走出来。
随在他身后的,是四名看起来样貌普通,却散发出传说中高手气质的四名太监。
不就是随行的十四名太监中的四名么?
难道他们就是什么四大高手,四大侍卫?
跟在后面的,还有密密麻麻,填满了空间的,弓箭手。
苏慕菲脸色大变,向后跳上高一层的屋檐,然后撮唇发出尖利的啸声。
啸声回荡在夜空中,毫无呼应。
“没用的。”胤祥冷冷走出来。“你的四大香主,两个已经就地正法,两个在这里。”他一挥手,身后有人扔出两个麻袋,隐约可见袋中人形。
苏慕菲剧烈地喘息着,花容变得扭曲。“我不信……不信!”
“不信?”胤祥轻踢一脚,麻袋中传出呜呜之声。“认出你同党的声音了么?——要不要打开麻袋给你验查?不过给你验了你也未必能认出他们,”他嘻嘻一笑,“他们现在像猪头多过人头。苏二娘,你好歹是个女人,也算个漂亮女人,你一定不想变成猪头的样子吧?”
“狗贼!”苏慕菲气得浑身发抖。“好狗贼!”
“数到三,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四大侍卫出手?”开口的是胤禛。他肩伤不轻,自然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苏慕菲忽然仰天狂笑起来。“别人都可说这话,只有你,胤禛,只有你,你不可以!”
“你觉得我会对你手下留情?”胤禛皱眉。
佳欣觉出来他身体虚弱,连忙用力扶住。
“你对我的确是够无情无义,可是那拉含笑呢?”苏慕菲笑得如同女鬼。“她为何三年之内连续掉了两个胎儿?为何原本骑射壮健的将军女儿,身体会一日日虚弱下去?”
胤禛神情大变。
佳欣偷偷回头看——胤祥也是。他紧紧握拳,薄唇紧咬。
“我不认为,你有机会落毒。”胤禛神情冷峻。
“不是毒。是魇镇。”苏慕菲得意地仰头而笑。“不止是那拉氏,还有太子妃石氏,还有大内公主,还有一大批人,我只要拿到生辰八字,就即刻传递给我会中人。自有顺天行道的高道作法,将你们清狗性命,消磨得奄奄一息!”
胤禛回头看了看胤祥。
满人笃信撒满,对于魇镇之事颇为相信;然而在生辰八字的保密程度上,却不如汉族皇朝那般严密谨慎。
“胡扯。”胤禛抬头大喝。“爷的生辰八字你也知道,为何不见什么病痛虚弱?十三弟的生辰八字作生日时你也得知了,十三弟却好好的丝毫无损!”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的确不好对付。”苏慕菲阴狠地逼视两人。“你们一族有天神佑护,数位高道耗尽血气,也只能让你们夭寿数十年而已,却不能够有什么即刻效用。那拉含笑却不同,高道作法之下,三个月内,她必定陨命……呵呵呵呵呵呵,胤禛,你要是杀了我,你老婆就等着陪葬吧!”
“妖孽!”胤禛气得大骂,却方寸不乱。“若是不杀你,又待如何?”
“若是你乖乖放我走,哦呵呵呵呵,我或许将为她延命的窍门对你透露一二,你立刻飞马赶回京师,或许还来得及……”
“不要听她的。”胤祥沉声喝道。“四大侍卫!”
“在!”应声如雷。
“将这妖女拿下!留她一口气在,酷刑拷问,不怕她不从实招来!”
“不错。”胤禛狠狠地附和。“即刻拿下,快!”
苏慕菲疾退三步,长鞭啪啪挥响,身后的数名黑衣人已经冲在前面。
一时间箭矢如雨。
苏慕菲转身欲逃。
“师姐想去哪里?”
唐绾不知何时已经堵在她的身后。
苏慕菲看了看四周,跺脚。“唐绾你这个贱人,你可知你的儿子并非是被师门毒药害死?”
“哦?”唐绾柳眉微蹙。
“是胤礽杀了他!信不信由你!况且,康熙就要废立太子,你眼前这两位,都是恨不能将胤礽剥皮喝血的兄弟,你帮他们,就是替胤礽找死!”
唐绾被她言语所迷,动作一窒。
苏慕菲乘隙冲了过去。
一枚折扇挡在面前。
金雅轩俏立当场。“娘常常对我夸奖苏二娘苏阿姨的鞭法无双,雅轩总想领教领教。今日终于有了机会,还请苏阿姨不吝赐招哦。”她甜甜笑着。
短短时间,身后四大侍卫已经将苏慕菲带来之人料理干净,正围成圆环,逼住了苏慕菲的来路去路。
“天亡我也——”苏慕菲仰头长叹。
就在所有人都一位她要束手就擒之际,苏慕菲却忽然原地拔起!
箭矢不敢妄射,四大侍卫和金雅轩齐齐动手——
苏慕菲却又原地落了下去!
她径直踏破瓦片,落下房中!
佳欣不受控制地尖叫出来,“……小妍!”
她拔腿就要冲进房中,却被胤禛死死拉住。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掠了过去,直直扑入房门。
“十三爷不要添乱!”金雅轩丝毫不给面子,将胤祥挡了出来。
门打开。
金雅轩拉着胤祥首先退出来。
四大侍卫半步半步后退。
终于,苏慕菲怀中抱着佳妍,凌厉而警惕地一点一点走了出来。
佳欣浑身如同冰水浇透。“放开我妹妹!”
“不放。”苏慕菲居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不会为了她而放我走。那我不如能拖一个拖一个,不仅四福晋,连未过门的十三福晋也一起拖来垫背。黄泉路上,定不会孤独。”
佳欣脚下一软,踉跄跪了下去,竟连带着胤禛亦险些摔倒。
两名侍卫上来扶住两人。
“怎么啦?”佳妍揉揉眼睛,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这么多人……干嘛啊?”
众人愣愣看着她。
难道外面喧哗这一大阵子,她一直熟睡着?
厉害……佩服!
“好冷啊……”佳妍喃喃抱怨,忽然阿啾打了个喷嚏。
苏慕菲也是愣愣看着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迷糊懵懂的人质。
佳妍抬头看了看苏慕菲,“哦,苏格格啊……”反手就抱住了苏慕菲,向她的胸前柔软处蹭蹭。“我再睡一会哦……到了再叫我……”
然后就软趴趴地滑了下去。
苏慕菲不及反应,就这么任佳妍滑落她控制之外。
电光火石之间,四大侍卫手中暗器劲射,细如牛毛的银针已经射入苏慕菲的脖颈和脉门。
金雅轩揉身而上,揽住佳妍腰肢,将她带了出来。
佳欣扑过去,却晚了胤祥一步。
“你吓坏我了……”胤祥紧紧搂住佳妍,密密亲吻印上她的额头。
佳妍身子一扭推开他,“好痒,呵呵……姐姐!”她转身投向佳欣怀抱。
“你……”佳欣有点意外地看着一丝睡意也无的佳妍。“你是装的?故意的?”
“是啊!”佳妍笑嘻嘻地抱着佳欣。“我又不是猪,怎么会睡那么熟!也吓坏啦,姐姐快点抱抱抱抱!”
佳欣气得推开她。“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姐姐保护我。”佳妍无邪笑着,“胤祥也保护我。——所以呢,我也要保护我自己。”
佳欣的怀抱不要她,身后还有胤祥等着。佳妍飞鸟入林一般依偎入胤祥怀里,又是阿啾一个喷嚏。“我好像真的感冒了哎……”
“现在就带你回去喝姜汤,睡觉。”胤祥一个公主抱把佳妍抱起来,拥着她走向另一头的小院。
还说没有时间谈恋爱……这不百忙中谈起来了么?
佳欣看着胤祥和佳妍消失的方向,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再看苏慕菲那边,四大侍卫正用牛筋将她捆缚起来,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气。
金雅轩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打量的视线正射向佳欣。
随侍的太医早已准备妥当止血药物和纱布盐水,胤禛叫人就地搬了个坐榻,一面处理伤口,一面听候侍卫回报战果。
看着胤禛咬牙忍住盐水擦洗肩膀伤口的疼痛,继续冷口冷面吩咐事情的样子,佳欣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金雅轩向着佳欣走过来。“你的屋子不能睡了,去我那里一起挤挤吧。”
佳欣看了看四周,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便茫然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忽然无意识地回头看看,然后随口问,“唐绾怎么不见了?”
金雅轩长臂一伸,揽住佳欣肩膀。“果然不愧是十三爷盛赞的蓬莱格格。”她的语气充满了神秘。“好戏并没有完。压轴的,还在后面呢。”
第九章 皇后敏妃金老板(1)
回到古代两个月,出场人物近四十个。
佳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透支……绝对是透支自己的生命。
比如现在,明明很困很想睡觉了,却看着金雅轩坐在旁边写字而没办法入睡。
“可以问一下你在写什么吗?”既然睡不下去,只好起来。
“我在模仿别人的笔迹。”金雅轩很和善地回答。
“模仿笔迹?模仿谁的笔迹?”
“唐绾。”
“……为什么?”
“你猜猜看?”金雅轩朝着佳欣眨了下眼睛,很俏皮又很快活的样子。
“我猜……”佳欣苦笑。“你们该不是想要把天地会谋刺这件事情,推到太子的头上吧?”
“我就知道你能猜对。”
佳欣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大概能猜到,但是还是不明白你们具体会怎么操作。能说给我听听么?”
“很简单。把苏慕菲做过的事情推到唐绾身上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怎么推?那么多人看着。”
“那么多人都是我们的人,何况他们也面不了圣。”
“所以,你现在正在伪造字纸证据?”
“这些只是辅助。关键在于,只要唐绾开口承认,还怕圣上不信?”
佳欣抖了一抖。“我脑子很乱。你们究竟准备怎么说?说唐绾是天地会的卧底,今夜引人来行刺,结果掉落了你们的陷阱被抓……对了,圣上呢?这么大的事,没有惊动他么?”
“呵。”金雅轩放下毛笔,满意地看着自己作品。“他去晋风会见我娘了。十三爷就猜苏慕菲既然在泰山奶奶庙见着了我娘,必定会提前行动,所以连夜面圣,告诉圣上我娘就在德州。圣上果然即刻起驾——否则我们必不敢如此冒险,引虾入瓮。”
“那如何解释苏慕菲此人?”
“唐绾苏慕菲她们当时都是太子爷出钱赎身的苏州和乐坊清水倌人,然后再由太子转赠给四爷。所以责任还是要太子爷来担。苏慕菲自然也是乱党之一,只是已然击毙,四爷身上挂彩,就是最好的清白证明。”
“原来连四爷的受伤,也是事先安排?”
“也不算事先安排,只是见机行事而已。”金雅轩拿了两张字给佳欣看,问道,“像不像?”
佳欣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来笔迹。“那么,唐绾又如何会承认这一切?”
“苏慕菲不是告诉了她么,她的孩子是二爷杀死的。我们的人正在设法以此诱动她……若是不成的话,只好找人替她开口了。”
“找人替她开口?怎么替?”
“格格觉得我和唐绾的身形差得多不多?”
“你们两个差不多高……胖瘦也相仿……难道你要化妆……我是说,易容,易容成唐绾的样子?”
“呵呵……反正圣上也没有见过几次唐绾,见过了也不会很有印象。四爷和十三爷都说我是唐绾,那我就必定是唐绾无疑了。”
“那太子爷呢?他总是认得唐绾的。”
“索额图来之前,他没有面圣机会了。”金雅轩冷酷地说。
“皇上真会相信,太子与天地会有所勾结?”
“不用皇上相信,只要心中存疑就好。事实上,我们不指望,也不需要唐绾供出太子在背后指使之语……那样的话,圣上反而会起疑心。”
“我明白了。”佳欣细细咀嚼其中奥妙。“就算唐绾谋刺之事与太子毫无关系,太子也逃不掉一个监管牵连之罪,皇上反而会自行思考,加上索额图之事,心中对太子的芥蒂只会越来越深。如果让唐绾直言太子在幕后谋划,反而会让皇上起了疑心,认为可能有人栽赃暗害太子,对不对?”
“格格真是奇才,只凭几句话便能如此通透明白,只可惜了,不是男儿之身。”
佳欣苦笑。“是男儿又能怎样,做官么?”
“是啊。出将入仕,一直是雅轩从小的宏愿。”金雅轩站了起来,望着东方微微露出的曙光。“只可惜此身不争,只得以色事人,终归沦为下贱。”
佳欣看着她瘦削的肩膀与挺拔的身姿,一时无语。
希望……希望她在这一世之后,能够暂停轮回,直到20世纪的时代,再去做一个扬眉女子,得偿心愿。
现在,她却只能岔开话题。“雅轩姑娘会易容术?”
“是啊。”金雅轩回头看着她。“格格想学?”
“嗯……”佳欣看了看自己接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教我也扮男装玩吧,如何?”
“呵呵。”金雅轩爽朗一笑。“这有何难?七日之内,包您学会。”
天亮以后佳欣才终于睡着。
金雅轩一夜不眠还十分精神,一早就出门离去。
想必胤祥,甚至受伤的胤禛,都还在支撑精神,继续汲汲营营吧。
佳欣却管不到这么多了。不管历史要她过来究竟是干嘛的,好歹先保重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上。
睡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撩开帐子,便看见金雅轩和胤祥两个人正在旁边的一张小桌上吃饭,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这些人……一点尊重别人私密空间的概念也没有吗?
佳欣有些郁闷地坐起来,拿过来桌上的镜子照自己。
刚来时候的猜测没错,古代的镜子不是到处都像现代那么清楚的。宫里虽然是水银镜,行宫却只是铜镜而已,比饼干筒清楚不了多少。佳欣实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好看与否,只得素面朝天地爬起来。
“蓬莱格格醒了。”胤祥看了她一眼,有点讥笑地问,“要不要叫侍女来伺候梳头?”
“梳什么头。”佳欣懒得理他。“天都黑了,马上又该睡觉了。——好香!”
桌上的菜粥和炸馒头片将饥肠辘辘的佳欣刺激得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地冲了过去,伸手抓来就吃。
“我记得你以前都是一醒过来先找妹妹的。”胤祥笑着看她,“怎么这回是先找吃的来了?”
“因为——”佳欣差点被馒头噎到,连忙拿水喝。“可能是因为,因为我知道你会一定好好照顾她。”
胤祥深深地看了佳欣一眼。“索额图明日就到了。”
“是么。”佳欣一点也不关心,直到吃完六片馒头和一碗菜粥。
“嗯……”她看向金雅轩。“你已经演完了戏了?”
“没有。”金雅轩耸耸肩。“砸了。”
“什么砸了?”
“唐绾昨夜答应合作,我们考量再三,还是带她去面圣了。结果——”
“怎么了?”佳欣紧张地问。
“她当着皇上的面,咬碎牙齿里藏的毒药,自尽了。”
佳欣一愣。“她以死来证明些什么呢?”
“自然是保太子无罪。”
佳欣思考了片刻,忽然问,“既然砸了,你们为什么还这么轻松这么开心?”
“事情总有变数。只要大致目标不至于偏离,就算成功。你可以说她以死明志,也可以说她畏罪自杀。”
“她没有说出事情真相?”
“没有。前面的都认了。要是不认,我们埋伏的人,可以立即要她死。——一切按部就班,她承认自己引来天地会同党欲图谋刺圣驾,她却忽然痛哭力陈太子无罪与此事无关,然后服毒。”
佳欣翻了个白眼。“哈,这样不是显得欲盖弥彰么?比之前设想得还要好,皇上现在一定怀疑死太子了。”
雅轩拍拍手。“要是唐绾有格格这么聪明,就不用死了。”
胤祥悠悠接口。“要是有佳欣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痴恋上二哥?”
“哦?”金雅轩跟他抬杠。“难道聪明的女子只应该喜欢上我们聪明的十三爷么?”
胤祥干笑两声不语。
“对哦,”佳欣忽然想起来。“我今天还住在这里么?我们的屋子修缮好没有?”
“给你们重新安排了一处地方。”胤祥指了指门外某个方向。“不过你最好还是住在这里吧。小妍感了风寒,太医嘱人不可近前,以免染上。”
“啊!”佳欣大叫一声,套上外袍就冲了出去。
胤祥在背后看着她没经过处理的现代卷发,叹了口气。“她人那么漂亮,为什么头发却一点也不漂亮?”
“没有啊,”金雅轩面无表情地驳斥。“我觉得挺漂亮的。”
一切都风平浪静,除了佳妍患了重感冒之外。
两天了,佳妍说话还是发不出鼻音。
“姐姐,李去拉里啊?”佳妍一边擤鼻涕,一边在佳欣身边跟前跟后。
“我去帮你找人来洗手帕。你又用掉一盒子了。”
一盒子手帕是十二块,原来古人也用“打”来记数。丝绸的手帕很是柔软好用,佳妍的鼻头一点也不红。
“好浪费哦……要是有卫生纸就好了。”佳妍嘟起嘴。
“恭喜,这句话居然一个n声母也没有,现在你说话一点也不像湖北人啦。”
“不是只有湖北人发不出来啊,很多地方的人都是这样的。”佳妍郁闷地说。
“哈,对哦,好像广西人也是……哈哈哈哈!来,乖小妍,说句‘我要喝牛奶’来听?”
“去死啦……我才不要喝流莱!”
佳欣狂笑两声,拿着一盒子脏丝帕出门。刚出门,就碰到拿着一盒新丝帕的小红,小宫女赶紧将脏的接过去。
“哎,”佳欣顺口问,“怎么这半天都不见十三爷?他去看四爷啦?”
“没有啊,”小宫女回答,“十三爷去皇上那儿好一会了,四爷也正起身过去呢。”
“嗯?”佳欣皱起眉头。胤禛的伤比起“刻意安排”所能接受的程度要重了不少,这两日一直卧床休息,这会儿竟然强撑着去面圣?出了什么事么?
佳欣算算时间,忽然警醒过来,抓住小红问,“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
“什么人啊?”小红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呀。”
“算了。”佳欣自己冲了出去。“好好照顾小妍,照顾不好我打你们屁股!”
小红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过去给佳妍添茶。“妍格格,您可千万在欣格格面前说奴才几句好话啊。”
“放心吧。姐姐不会打李们的。——真的没有人来么?”
“嗯……”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午前有几匹马来了。有马的话,应该也有人吧?”
“辣些马看起来累不累?”
“嗯!”小红夸张地比方,“累得直喘气呢!”
佳妍垂下眼睛。“真的来啦。”
“什么来啦?妍格格你来那个了?”
“没有!去吧去吧,去洗手绢吧!”佳妍笑着把婢女推走,回到床边坐下,脸色慢慢灰暗下来。
索额图来了。
“格格请留步。”还没走到圣驾驻扎的小院,佳欣便被意料之内地拦了下来。
“知道。我不过去。”她对着明显是那夜四大高手其中一位的太监大绽笑脸。“我只是有事想找十三爷。他在里头么?”
“在。”太监颇为和气。“不过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哦?”佳欣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怎么啦,被皇上骂了?”
“怎么会呢。”太监笑道,“十三爷正和太子爷下棋呢,皇上和索相在一边儿看着。”
下……棋?
皇上和索额图,难道一边坐一个?
索额图坐在太子身后,皇帝坐在十三身后?
佳欣想象了一下里面的情形……好诡异。
“那……四爷在不在里面?”
“先前在,不过这会支撑不住,已经回去歇着了。”太监给佳欣指了一条明路。
“多谢多谢!”佳欣想了想,顺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黄金串珠摘下来塞在了这位太监手里。
——反正这串东西剧老气无比,也不好看,早应该拿来送人了。
转身一路小跑到胤禛院子里。
也,不穿花盆底鞋真是轻便快乐!大概百来米的距离,佳欣很快就跑到了。胤禛的院子周围守卫的都是禁军,看见佳欣过来礼貌地见礼让路了。
“四贝勒爷?”
苏慕菲挂掉以后,胤禛的身边就少了女人伺候,眼前连个引路的丫鬟也没有。佳欣扬声招呼,角房里小婢女慌慌忙忙地跑出来之前,正房的门便无声自开。胤禛沉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把门带上。”
佳欣走进胤禛的房间。
他拉着所有的窗帘,日光进不来,整个屋子黑洞洞的。又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的舒适天气里早早燃起了火盆,屋里又黑又燥热,很是令人不爽。
佳欣带好门之后,下意识地去点燃了桌上的灯。
点了几次都点不亮——佳欣从小学开始,一向最讨厌需要用到划火柴的自然课和化学实验课。
“别点了。过来坐。”
好歹是白天,还能看得见点东西,佳欣走过去,看看床边没有椅子,只好坐在床沿上。
胤禛拥着被子靠在那里。光溜溜的头皮上长出一点点青茬来,脸上也冒了一些胡须,看起来又憔悴,却又有点性感。
“你怎么啦?我昨天来看过你,太医说你睡了,最好不要打扰,所以我就走了。”佳欣轻轻贴一贴胤禛的额头。“呀,你在发烧。”
“嗯。”胤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有些虚弱的眸子紧紧盯着佳欣的眼睛。
佳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天……谢谢你保护了我。”
她想起来这个男人压在自己身上时候那种屏蔽一切,铺天盖地的感觉。
“不算什么。”胤禛客气地答,将眼神转向别处。“要是让你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才是罪过。”
佳欣尴尬地笑了笑。“你伤势这么重,先前还去见皇上?”
胤禛轻轻哼了一声。“你已经知道不少了,还这么喜欢打探?不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么?”
“不会的。”佳欣轻轻回答。“我们就像历史里的影子。知道得再多,也不过是影子而已。”
“这话新鲜。”
“是十三爷说的。”佳欣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
不管是为什么错,总之是错了,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个人面前,不应该这么说。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为什么。
果然,胤禛有些恼怒地坐了起来。
“十三爷……叫得真是情愫暗涌。你是不是恨不得自己去做十三福晋?”
小孩子气……“怎么会呢。我在英吉利已经嫁过人了。四爷,我是个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胤禛闷闷的声音。
佳欣掩嘴一笑。“四爷你脸不白,身上怎么那么白?”
原来胤禛坐起来的时候,被子从肩头滑落,半缠着纱布半是赤裸的上半身就呈现在佳欣的眼前。
胤禛皱了皱眉头。“果然是见过男人的,不知道害羞,还竟敢调戏我?”他冷冷一哼。“算了吧,你的头发那么丑,别想勾引本贝勒。”
“呀呀呀!”跟男生斗嘴佳欣从来没输过。“你二十四岁了怎么还象十四岁一样?说话还嘟嘴,嘻嘻。”
“哪有?”胤禛涨红了脸。
“好啦,没有没有。”佳欣看他激动得肩膀上的纱布居然有些渗血,忙柔声认错,扶他躺了下来。“好四爷,乖四爷,别又伤了自己。你看看你,不是这儿受伤就是哪儿受伤的……”她顺手帮胤禛掖被子,却冷不防被胤禛抓住了手。
“你是认真要勾引本贝勒么?”胤禛眯着眼睛看她。
佳欣猛然意识过来自己的言语暧昧,赶紧用力抽开手跳开半尺远。“没……你别想歪。”佳欣坐看右看终于被她找到一个坐凳,巴巴地跑去,用了吃奶力气搬过来,在胤禛旁边乖乖坐好。
“其实呢,我是想来问问,现在……现在这事儿究竟怎么说?怎么了结?我们究竟还去不去泰山?”她一脸正经地把话引向政治话题。
“去。不过是十三弟一个人去。”胤禛闭上眼睛,颇为无力地一叹。“索额图不是笨蛋,他本来昨儿就该到德州,这迟了的一日一夜之内,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可以安排好。所以皇阿玛必须尽快动身,赶回京城。”
“……如果索额图布置妥当,真的造反,又怎么会任凭皇上起驾回銮?”
“所以啊,我拖着病体去给皇阿玛请安,也给索额图见到了我的伤势。这样明日我启程回京疗伤,便谁也不会起疑。”
“然后呢?”佳欣不解。
胤禛却不回答,看着佳欣,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考考你。
考我咩?佳欣准确接收到胤禛的讯息,脑子细细一转,便明白了。
“让索额图以为,皇上正和十三爷一起上去祭泰山,而这时真正的皇上已经微服藏在你的车队中,一起回京。对么?”
“不错。”胤禛赞许地一笑。“圣驾到了泰山,再由十三弟从大轿中请出圣旨,代父祭祀。”
“那——四大高手肯定就要跟上泰山了。你们一路行程,谁来卫护?”
“金风竹。”
佳欣啊了一声。
“怎样,好奇皇阿玛和金风竹的关系?”
“才不好奇。皇上英明神武,天下女子思之慕之,也是寻常。”
“二十年前金老板两次救过皇阿玛的命。皇阿玛对她,倒不是爱,是敬,是恩,是倚重。”
“他的爱,是不是都给了敏妃?”佳欣冲动地问出来。
却换来胤禛一声轻轻叹息。“十三弟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敏妃娘娘在,断不会如此。”
佳欣一下子立起来。“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么?怎么了?你和他,究竟怎么回事?”
胤禛诧异地看看她,指指凳子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以前……至少,是个不会滥杀无辜之人。”胤禛眼神似乎穿透佳欣的身体,投向遥远的岁月。“从前的他,不像个皇子,倒更像个被宠溺坏的少爷。爱玩,爱笑,面上看和今日并无不同,然而……心里头,却大不一样了。”
佳欣静静地端坐着,像在听一个了不得的故事。
胤禛继续说故事。“从前我虽然被皇阿玛指派教他算学,时常相处,却与他并不亲近,那时兄弟们也妒他独沐恩宠,颇有针对。然而他的娇纵任性之中,却天性善良,会为了一个小小宫人的母亲殁了,而设计出连环套连环的计谋,让那个宫人的主子宜妃娘娘不得不放她出宫去奔丧。”胤禛的嘴角带笑。“当然,大哥二哥看穿了他的计谋,将此事捅到了皇阿玛那里。皇阿玛就算再骄宠十三弟,也免不了依规矩责罚一顿。——现在的他,若是再做这种事情,必定能做到天衣无缝就是皇阿玛亲身与他斗智也有所不如。然而,他却不会再为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做任何事了。”胤禛收回眼神,看着痴痴听着的佳欣。“他终于变成一个比所有的皇子更皇子的皇子。”
好心酸的形容。
皇子……可怜又无辜。
然而你们面对的蛋糕如此堂皇而富丽,这样的牺牲和争取,也是值得的吧?
就好像佳欣面对自己那份每个月六千元的工作,亦可以付出相应的手段,相应的牺牲,相应的努力。
“你对这样的变化,很不满意么?”佳欣柔声问。
“……有一次大哥,二哥和我在皇阿玛跟前伺候。皇阿玛说起了十三弟,忽然问我们,若是将来主管国家之事,会不会好好对待十三弟?”
“大家都怎么回答?”
“大哥二哥都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不用皇阿玛,就连我,也听得出来他们言不由衷。然而那时候,我想,若是我能得掌大权,我却是定会像皇阿玛一样宠他爱他的。我答了,皇阿玛深深看了我很久,点了点头。”
“是不是从此以后,就对你比以往更好了?”佳欣问。
胤禛一惊。“你怎么知道?”
“父亲真的爱一个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去做皇帝。”佳欣细细讲给他听。“我想,皇上必定也希望十三阿哥能够无忧无虑,骄奢安逸地活下去,长寿,而富贵。”
胤禛苦笑。“也许是吧。然而敏妃死后,恐怕皇阿玛和我,都不能如愿了。”
“生老病死,难道十三阿哥真的那么想不开么?”
“敏妃在我额娘宫中喝了一碗莲子羹,尔后忽然吐血而亡。”胤禛咬着下唇。
佳欣一震,沉默片刻。“我信定不是德妃娘娘所为。”
“为什么?”胤禛眼中浮起震惊和感激。
“若是德妃娘娘所为,皇上绝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不止德妃娘娘,就连你,和十四阿哥,也断难幸免!”
“不错!皇阿玛查实详细,的的确确,是天意。情深不寿,自古如此。太宗宸妃,世祖董皇后,俱都是一般。皇阿玛和皇祖父相比,至少还能保全十三弟健康活泼的性命,已不负十三弟的这一个‘祥’字。”
宸妃海兰珠和董鄂妃的小孩,都是一出世就被皇太极和顺治立为太子,又俱都早夭,令得他们心碎的母亲红颜薄命,芳华早逝地追随而去。
康熙看见胤祥一日日长大,想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吧?
“但是十三阿哥想不通,钻了牛角尖,是么?”佳欣终于明白,胤祥终究终究,是个十六岁也不满的小孩。康熙想要他平安富贵,他却偏要去争一争这个九五至尊的龙椅,尝一尝站在高处鳏寡独孤的滋味。
“算了。反正大家兄弟相争,多也不多他一个,少也不少他一个。”胤禛忽然笑起来,寒冷无情的感觉,陡然充满室内。
佳欣叹口气。“四贝勒爷,你这样喜怒无常,不好。”
胤禛冷哼一声。
佳欣想了想。“如果今次索额图被除去,那太子会不会被废?”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不会。
“看了。”胤禛淡淡回答。“皇阿玛说不定会顾念孝诚皇后的情分……谁知道呢。”
的确。康熙的确是看在那位难产而死的皇后份上,一次又一此对太子妥协。——至少,二月河书上是这么写的。
“你先前说,皇上对敏妃娘娘是爱,对金老板是敬重感恩,那么,对先头皇后,又是什么呢?”
“他们年少时候一起念书学字,一起除鳌拜,平三藩。顺治爷大行之时,皇阿玛还年幼。孝诚皇后是皇阿玛成年之后第一次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去,还是为了保全二哥之生,而宁愿选择自己之死……你说这是什么呢?”
“是青梅竹马,结发夫妻的情意;也是少年伙伴,同患难而未能共富贵的遗憾;说不准还有一份歉疚,一份怀念,一份痛惜,一份珍视……明白了。”
佳欣悠悠叹。
一个男人,一生中有这样一个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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