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听见淙淙的水声。
身子在微微摇晃。
她控制自己的眼皮不张开,先用耳朵仔细听,仔细分辨——不能肯定,现在自己是安全还是不安全。她没有经历过假装昏迷的训练,却无师自通地拥有了保护自己的一切技巧——至少是技巧的意识。
“别装啦,醒了就是醒了。”清亮的女子声音。
张开眼睛,映入赵佳欣眼帘的却是太监装束的男子……不,是女子!
“你是……小楼还是小筑?”
“小筑啦。”那人笑道,“难得佳欣姑娘还记得我。小楼在外面撑船。”
“你们……”佳欣坐起来,却觉得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别说话了,来,喝点水。”小筑笑着把一个葫芦递给她。
佳欣第一次尝到了从葫芦中喝水的滋味……好清甜的水,好舒服。“……谢谢。”
“跟你说别讲话啦!你被烟熏了。眼睛看得清楚不?”
“嗯。”佳欣点头。她视力一向良好。
“那就好,不过你眼里有很多血丝,还是要多闭目休养。”
“可是你们……”佳欣不死心地倔强追问。
“我们奉命一直随侍在十三爷身边保护他的安危。”小筑知道唯一让佳欣闭嘴的方式就是老实直白地交待前因后果。“昨天夜里十三爷才得到消息有人要对你不利,叫我们去看看,结果我们到时绛雪轩已经走水。我们先救出了佳妍姑娘,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正束手无措时,刚好你从后窗扔出茶碗,我们这才寻到东客房那里。——说起来,也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呢。”
佳欣苦笑。
现在想来,应该是睡前那两个简单的瑜伽动作帮了自己。否则若不能及时醒觉过来,怕是在睡梦中已经去见了阎王。
“我们救出你后,看着周围一片混乱,你的屋子不仅铁条封门,还似乎被泼了火油。如此险恶处境,我们不敢再留你下来,于是现在带你从护城河混出紫城,先去见十三爷再作计较。——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小筑笑眯眯地看着她。
佳欣沉默半刻,吐出一个字,“谁。”
她这个字甚至不是用疑问,而是用斩钉截铁的陈述口气说出来。
等于是在说——“告诉我是谁。”
是谁做的。
心里有数,但是还是想问。
小筑看着佳欣,笑意凝顿住,转头看了看天。
天上的月色倒映在河水里,银色的波纹摇漾在银色的空气下面。
“应该是一个叫做佘小兰的宫女吧,混乱的时候我听太监们说的。她有个好姐妹叫马小红,之前自缢在你宫里……说是为她姐妹报仇什么的,动手之前已经写好遗书仰药自尽了……”
“我不要听这些!”佳欣带着怒意低喊出来。“一次两次,要置我于死地,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报仇!”
随后是一阵猛烈的呛咳。
小筑赶忙递水给她。
小楼进来船舱里。“怎么啦?”她责怪地看了一眼小筑,“叫你好好照顾佳欣姑娘的。”
小筑讪讪笑,“那我去撑船好了。”
夜色安静冰凉得像一块美玉。
佳欣咬着牙齿,眼角忽然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噩运?
自己犯了什么错?想要安稳平静生活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她在刀光剑影,生死一线里面这样辛苦这样疼痛地挣扎?
回报又在哪里?身体安静的日子,精神却一刻没停过煎熬。
招谁惹谁了?
“佳欣姑娘。”小楼抱着腿坐下来,递水给佳欣。“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大伙儿都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可惜现在老板走了,雅轩公子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佳欣一惊。
她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相比起死掉的人……好歹她还活着。
死是毫无道理的事情。也毫无公平。
命运亦如此。
抱怨是多么软弱的表现。
佳欣悠悠叹了一声。“十三爷在哪?”她尽量护着嗓子,用气声问。
“因为大婚日子近了,所以皇上特许他在宫外别馆居住,一面监督他自己府邸的营造,一面为成亲作准备。——呵,说着就到了。”
船靠边停下来。
佳欣刹那间有种在江南水乡的错觉。
岸边竟然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小筑把船迫近岸边,然后握着缆绳跳上岸去,放下船板。
小楼把一件披风围在佳欣身上,带她上了岸。
这是一处仿江南水乡建筑的小小的院子。
“这儿一共就三面七八间房,连主子带奴才都在一块儿。”小楼说给佳欣听,“西面的两大间房住着四个太监四个老妈子。东面三间房,我们姊妹一间,十三爷身边的两个宫娥一间,还有一间空着,佳欣姑娘就先借那儿落脚吧?”
“胤祥……十三爷在哪儿?”
“他住堂屋东面的暖阁。这会子应该是已经出去了,一会早朝前才回来。”
小楼小筑语焉不详,佳欣知道胤祥定是又出门办些必须在夜里料理的,见不得人的事了。
她分不太清楚东西,向着北面的一进房子望了一眼,看见有一间还亮着灯。
“他出去了,怎么灯还亮着?”佳欣随口问。
小筑看了小楼一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这个时候,亮着灯的那间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楼小筑暗松了一口气——
那间房其实是西暖阁,里面住的并不是胤祥。
佳欣看见了出来的人。
一个女人。
高挑,端庄,清贵而威严的女子。
佳欣很意外。
因为出来的竟然是含笑。那拉氏含笑。胤禛的正妻。大清朝的雍贝勒福晋。
那拉氏看见佳欣,也颇为惊讶的呆了一呆。
夜色晨光里面两个女人遥遥站着,互相看着。
然后那拉氏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回房去了。
小楼尴尬地解释,“四福晋和四爷吵了架,有些误会,闹得不甚愉快……所以在十三爷这里暂住几日。”
呵——好一个胤祥。
原来那日佳欣离开胤禛府第之后,那拉氏便一气之下离府出走,干脆住到了胤祥那里。
原来胤祥一面同大嫂幽居终日,一面又给自己蜡丸传书。
佳欣不知道自己如果是胤禛的话,会对这件事情抱以什么样的想法。佳欣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是康熙的话,会对儿子媳妇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抱以什么样的态度。
胤祥……的确是……欠揍。
康熙爷圣明!
佳欣扭身进了东面那间空房。
小楼小筑赶紧随进去照顾佳欣换衣服喝药补觉。
“我就这样从宫中消失?”佳欣知道她们敢带自己出来,必定有所安排。
“十三爷的意思是,佳欣姑娘可以趁机诈死。”
“诈死?”
“我们已经安排了一具女尸,戴上你的首饰然后扔入火海,被烧得面目全非之后,令妹自然能够根据首饰指认出来你的身份……这是万无一失之策。”
佳欣听得一凛,伸手去摸脖子上的明珠项链,果然摸了个空。“然后,兆佳氏佳欣此人,和硕蓬莱公主,就从世间消失?”
“佳欣姑娘,凡事有得有失。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十三爷大事可成,到时候您再入宫时,必定无人再敢伤害您。”
佳欣冷冷一笑。
三五年?
除非下毒弄死康熙,不然日子还有得好漫长了。
一怔。
弄死……康熙?
眨眨眼睛,制止住自己胡思乱想。
“既然你们什么都安排好了,那我便好好歇着算了。”她下了逐客令。
曾经以为绛雪轩会是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但是还是不能。
还是得不停适应新的屋子新的被子新的衣裳新的人。
就如同在现代的时候不停出差一样。
没有一个归宿。
房子里很暖和。
被子却很凉。
佳欣坐在那里,自己抱着自己,忧思重重,从心底爬上了眉梢。
不想睡……很想等胤祥回来,见一见他。
看一看他笑。
听一听他说话。
这也许是她唯一的寄托?
……有点可笑。
一直没有去睡的那拉氏,是否也在等待胤祥回来呢?
胤祥十六岁。
佳妍也是十六岁。
佳欣自己是二十二岁。
那拉氏似乎是二十三岁。
不知道死掉的金雅轩多少岁。
一群优秀的女人围在这个乳臭未干的男人身边,究竟在干嘛?
院子的正门响了。
佳欣的直觉告诉她,是胤祥回来了。
东方的天边,已经亮了一线。
屋外可以听到金小楼和金小筑由近至远迎向院门口的说话声。
佳欣冲下地,吹熄灯,然后拴住了自己的房门。
飞速钻到冰凉的被子里面,狠狠闭上眼睛,
想见,终于能见的时候,却又不想见。
见他作什么呢?
佳欣狠狠地命令自己——睡着,现在就睡着。你累了,你差点被火烧死,你需要休息,你快点入眠!
却越来越清醒,清醒地听见那拉氏也开门出来。
听见在短促的几句对话之后,院子里终于归于宁静。
不知不觉,佳欣忽然发现,自己在黑暗的被窝里面竟然流了一手掌的泪水。
哭什么呢,哭?不争气……
她从被窝里面钻出头来,用被面擦了把脸。
却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傻姑娘。”
佳欣一下子弹跳一样坐起来。
已经不太暗的房子里,可以看见面前白衫消瘦的少年容色依稀。
他静静站在床前。
再看,原来窗户开着,难怪自己会冷,被风吹到。
她恨恨地看着他。
他却走过来,抱着她。
“乖,不冷了,不哭。”他柔柔说。
他以为他是谁啊?
他才是小孩子,他却还来哄人?
佳欣捶打他。
他紧紧紧紧地抱着她。
佳欣咬他。
他低头,衔住佳欣的口唇。
佳欣挣扎,然后软弱,然后挣扎,然后又软弱,直到终于伸手,怀抱虚空一般地,抱住了他。
“胤祥……”她气息紊乱,却终于叫出来他的名字。
泪根本不能止息。
泪水狠狠地打湿他的白衣。
胤祥燃亮了小小一盏灯,然后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碗凉的奶酪。
“天冷,喝点奶子养胃。你又被烟火熏了,该镇一镇喉咙——来,我喂你。”
胤祥塞了个垫子在佳欣背后,然后坐在床边,用一个小勺子,一点点喂给佳欣吃。
介于男孩子和男人之间的气息,混杂着奶制品香甜的味道,让佳欣的被窝迅速暖和起来。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因为不习惯这味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然后胤祥就自己吞一口,然后俯下身子度到佳欣舌中。
湿润润的口腔的气息迷人之极。佳欣忽然伸手入胤祥的衣襟,触摸他光滑的皮肤——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她喜欢肌肤相触的感觉。
那么亲密,那么滑手,那么奇妙的质感。
她的手向上面探索,摸到胤祥小小的两个乳头。胤祥佯装发怒,也伸手入佳欣的衣裳。
很快衣裳下的皮肤便变得滚烫起来。
佳欣一口喝掉剩下的奶酪,便踢翻被子,两腿一勾,把胤祥揽了下来。
两个人拥抱着睡在窄窄的一张床上。
彼此的呼吸都在鼻尖耳旁。
佳欣忽然开始小声哼歌。
“黎明请你不要来……”她轻轻哼唱着,却忘记了下一句的歌词。
沙哑的声音,颤巍巍的音准,不标准的粤语,在安静的黎明前,显出令人颤栗的魔力来。
胤祥不知为何听懂了。“不会来……我叫它不来,它便不敢来。天地是为你而生……也会为你而灭。”
他喃喃地,佳欣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佳欣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手笼紧了胤祥,往下探索。
白衣的下面,是多么温柔的一具躯体。
胤祥安静而乖巧的黑眼睛,在曙色里面耀如金石,却又温顺得像只兔子。
陡然,佳欣停了手。
“……这是……什么?”
她摸到一条一条高低不平的东西,突兀地横亘在他紧实青春的躯体上。
“是鞭痕。”胤祥低头,含住了佳欣的胸口。
隔着衣裳,佳欣已然浑身难以禁制地一抖。
浅浅呻吟出声。那不是理智所能管辖的发声方式。那是从欲望里直接跳跃出来的声音。
柔媚得叫佳欣自己听到了,都觉得脸红。
胤祥的手指抚过佳欣的面孔。
“你是妖怪,对吗?”他痴痴地问。
“对……我是妖怪……然而你也是。”佳欣用力把胤祥拥向自己。
两个人互相拥抱着。
一寸也不想挪动。
一点也不想改变。
佳欣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留存下这一刻的温存。
不许红日,叫人分开。
悠悠良夜不要变改。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继续做下去。
只是相拥着,静静地闭着眼睛,相拥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佳欣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麻。
抑止不住的睡意忽然一下子涌上来。
“好好睡一觉,我很快便上朝回来。”胤祥在她唇上吻了一记。
是传说中的点人睡穴么?
佳欣失去思考的能力,终于陷入无梦之乡。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佳欣起来,转了一圈,看到屋子里面多了一个小火温温烧着的炉子,一个舒服的软枕头,一双新鞋子,一盒新手巾,一个珠宝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崭新的首饰,还有一把银色梳子。
揭开炉子上的锅盖,发现是一锅肉粥。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熬的,鲜香之气扑面而来。桌上摆了齐整的碗筷勺子,盛一碗出来,暖热刚好趁口,三两口就喝了下去,全身都为之一舒。
然后用银色梳子梳了梳头发。用新手巾洗脸。穿上新鞋子。戴上条新的紫玉链子——这是第多少次胤祥送自己首饰了?可惜一次也没能留下什么信物。
推开门。
不太冷,天色晴好,偏向黄昏。
佳欣悠闲地走到院子里面。
两株腊梅开得正香。
忽然觉得不远处的宫廷好令人厌倦。现在那些重修房子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开始施工。佳妍第二次面对姐姐的“死亡”,想必能够好好对待,不再放弃自己。那个纵火的宫女尸体应该拉出去鞭尸,然后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了吧?康熙会发现其中的疑点,不相信自己那么容易死掉么?宫中那群半熟不熟的嫔妃,会有几个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呢?
都不会。都不会吧?
“佳欣妹妹。”
那拉氏从腊梅后面转出来。
小院子,小地方,大家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众多下人围伺,反而容易让人觉得亲近。
“含笑姐姐。”
佳欣没有叫她四嫂。
“失路冥冥不可求,山阴信去乱乡愁。邻人老死漫天素,阿娇新娶尽日留。横枝易断芝兰室,水鸟难渡荆棘洲。残云日暮西风起,楚雨苍烟处处浮。”
那拉氏漫声轻吟。
佳欣凝神听了片刻,然后放弃。“这是谁的诗?”
那拉氏伸手折了枝腊梅,递给佳欣。“是我出阁前写着玩的。”
佳欣一惊。“姐姐好文采——只是,出阁之前,难道不该心情愉悦才对?为何作此悲凉语调?”她没有全听懂这首诗,但是邻人老死,阿娇新娶这几句是听懂了,生死无常,几家欢乐几家愁苦的意思,还是明白的。横枝易断,水鸟难渡,残云日暮等等,也俱都是悲凉口气。
“因为当时我不想嫁给胤禛。”她淡淡地直呼她夫君的名字。
佳欣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是静静听下去。
那拉氏想说,便一定会说下去。
“我喜欢的人,不是胤禛,也不是胤祥。——我十五岁的时候,有次失足落水。跳下水救我的是胤眩臀一丶业氖秦缝怼5诙晡也窝⌒闩钅镌缇桶镂掖蛱昧耍n悠说道。“隔年,又怀了个女儿,我们都很高兴,儿女双全终于开了个头了。但是女儿生下来,活了三个多月,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便死了。后来,跟我同时选给他的秀女张氏难产死了。再后来,跟我陪嫁过来的大丫头伊灵儿,在有次随驾出巡的时候,被大阿哥撞上,强暴了,然后上吊死了。”
“啊?”佳欣不解。“大阿哥怎么会……怎么敢?”
“他在示威,警告年轻的胤禛莫要同他争斗。就算扳倒了太子,他也要定了这立长的份位。”
“可是……大阿哥看起来不像啊……怎么会是这种人?”
佳欣知道历史上的胤眩皇鞘裁春枚鳌5匣丶降氖焙颍淳醯盟墒熹烊鳎凰菩氖跸斩裰恕钕肫鹄矗范g看起来不也是个坚忍肃穆的好人么?那么在雍府里压在自己身上的又是谁?若是自己不是现在这样的人,而真是一个守贞守静的公主,胤禛岂非也会染上自己的鲜血?
“是啊,我也在想,他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含笑含着轻愁,微茫的暮色里回念往事。“后来,我额娘也去了。再后来,被我抱过来养的,李蓉生的女儿也患病死了。”
“……怎么……那么多人死呢?”佳欣喃喃道。
“我们家有三个女儿,我和念慈是同一个娘,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小我三岁,后来也应选秀女,入了三阿哥府上。我那时还记得胤祉送我回家那一路上的晚霞……于是我叮嘱她要好好伺候三爷。但是后来她也死了,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所以三阿哥疑她是胤禛派去的细作,所以将她拷虐至死……”
佳欣咬住下唇,已经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回答。
自己上的是速成班,那么眼前的这些人又如何不是从血泊里面走过来的呢?
“那现在……”佳欣原本想说,现在你家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了。
幸亏及时吞回腹中。
含笑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胤祥抱着我,对我说,他不愿让念慈卷进来,变成第二个我,所以送她先走。”含笑轻轻说。“都无所谓了。争又争些什么呢?我恨他,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就好像我不爱胤禛,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我才二十三岁……我不想做皇后,但是我也不想死。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那边有额娘,有姥姥,有妹妹,有我最要好的丫头,但却还是不想死。”
“……我明白。”佳欣真的明白。
她少女时候喜欢过的两个男人,一个杀了她的贴身丫头,一个杀了她庶出的小妹妹。
她成熟之后的情人,杀了她的亲妹妹。
女孩子们的性命贱如草芥。
“但是……为何不试着去爱四爷呢?他爱你。”佳欣缓缓说出来。“他……介意你。”
是那拉氏和胤祥的奸情令胤禛崩溃,失去自制力。
是对那拉氏的爱遭到漠视和侮辱,令胤禛对佳欣做出侵犯。
“不爱就是不爱,如何勉强。”那拉氏冷漠地回答。“我和他永远不会分开,但是也永远不会相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就快要回去了。你不必担心我抢走你的胤祥,因为我也不爱他。我只是为了胤禛而留住他……用身体留住他。胤禛总有一天会了解的。”
她冷冷转身,留给佳欣一个背影。
佳欣默然站在那里,手中持着一支没什么颜色的腊梅。
忽然很希望下雪。
来洗一洗这个世界。
佳欣把梅花拿回屋子里,插进花瓶。
终于知道胤禛为何宠李氏,宠年氏,宠月华芳,却还是郁郁寡欢,冷面冷心了。
他永远得不到自己妻子的爱。
却很悲哀地一早爱上了自己的妻。
他比胤禩,比胤祥,比胤禟,都更不幸。
他得天下,却得不到身边人那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人夺走,然后被踏碎被蹂躏的心。
“就算随便给也不会给你”,那拉氏是这样的心态么?
不,佳欣宁愿相信,那拉氏是存着“可以随便给的东西不能给你,但是值得给你的东西我已经不再拥有”这样的自暴自弃。
深深叹息。
这样的夫妻,在现代的话,应该去看婚姻门诊,未必不能够解开彼此心结。
但是在这个夺嫡的背景下面,恐怕是没有希望也没有精力去好好经营他们的感情。
记忆中,那拉氏是雍正继位时获得册封的所有嫔妃当中,唯一一个比他先走的。
也许在泉下他们才能真正取得彼此谅解?……算了,还有几十年,想那么多作什么呢。
自己的感情世界,还不是一样焦头烂额?
有人敲门。
金小筑和金小楼姐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指挥下人把一桌席面抬进了佳欣房间。
“我没有传过晚膳吧?”佳欣莫名。
“是十三爷传到你这里的。”小筑摆下两副碗筷,两个酒杯。“说是有好消息要宣布呢。”两个丫头掩嘴笑着,每人光明正大偷吃了一块鲍鱼,才施施然离去。
胤祥换了新衣服,虽然还是一身白衣,却多了宝蓝色的丝绦束在腰上。袖口和领口是白色锦缎,浮凸着精细的暗纹。
“怎么这么帅?”佳欣笑着和他打招呼。
幸好早晨没有进一步发生什么。
否则,怎么会有现在这种老朋友般的温柔心情?
“我大婚的日子定了。三月十六,春暖花开的时候。”
佳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好,终于轻轻说了声“恭喜”。
胤祥坐下来,倒了两杯酒。
“还有别的消息要告诉你……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哦,还有比你成亲更奇怪的事么?”
佳欣举杯而尽,被这高梁白酒辣得额头沁汗。
“你不问问我内宫的情形?”
“……佳妍还好吧?”
“她很好——因她坚信你没有死。”
“哦?”
“我们临时安排的女尸,骗过别人可以,却骗不过她。”
“你见过她了?”
“嗯。她告诉我说,你一定是走了,为了把我让给她,所以远遁天涯。她说她会加倍爱我。”
“听起来……很不错。”其实佳欣想说,听起来很琼瑶。
“因为快要出阁,所以皇阿玛干脆命小妍出宫,搬去马尔汉我老岳父家去住了。还有三个多月就是佳期,她必须学一些德容言工方面的事。”
德容言工?德容言有何可学,那不便是说佳妍要学点刺绣女红之类?佳欣想起来自己曾经织过一条围巾,给第一个男朋友。
那条围巾很丑,她的男朋友号称喜欢,但是从没戴过。
“你笑什么?”胤祥问。
“没什么——你还未告诉我,究竟什么消息如此好坏难分。”
“皇阿玛也不信你死了。”
“哦?”
“他给我十日时间,要我将你找出来。如果找不到你,就问我的罪。”
“想来最多再揍你一顿,我没意见。”佳欣咯咯笑。
“你好狠。”
无论如何,佳欣知道自己是被胤祥金屋藏娇定了。
他绝对不会把自己交给任何人了。
“对了,你日日夜夜奔忙,究竟在忙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我有危险?”佳欣不客气地大嚼鲍鱼——熟悉的味道,应该是胤祥第一次带她们出去吃饭的那家酒楼叫来的外卖。
“记不记得在泰山时候,苏二娘与唐三娘那两位?”
“天地会?”
“苏二当时说起魇镇之事,回京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于是开始追查。结果发现真有其事……四嫂首当其冲,她今次流产,太医不敢明言,私底下却断定四嫂终身都无可能再孕。”
佳欣轻轻啊了一声。
好可惜。
“这两日,我们安排在天地会中的卧底终于传来消息,可解魇镇之关键和盛京我大清龙脉有关。此外,天地会贼心不死,再度派人意图混入明年选秀的秀女行列之中,入宫谋刺皇父。在对那群女子的监视中,我的人意外发现有宫娥从宫外运输火油等物入宫,追查之下,竟送入了你绛雪轩。我当即派小楼小筑黉夜乔装入宫,刚好赶得及,嘿嘿。”
佳欣嘴角微扬。
的确,是缘分啊。
“你调派人手出入内廷,竟然如此容易?”
“当然,四哥是领侍卫内大臣嘛,我借他的令牌,自然内外畅通无阻。”
“你和你四哥……”佳欣忍不住提起来。
那夜雍府胤禛之恨意,已然昭然若揭。
那拉氏离家出走,又是在胤祥这里居住。孤男寡女,胤禛如何能够接受?
“呵……我们很好。”胤祥说话神态略有不自然。“儿女情长之事是一层,这些正事却是另一层。今次太子根基虽摇,却终究未倒,日后报复手段难以提防。我们商议许久,终于想出办法来。”
“什么办法?”
“找人冲在前面。”
“哦?”
“三哥办砸了好几件差事,圣眷日驰。五哥太过老实,宜妃虽然百般想扶,终究不是我们对手。二哥的劲敌除了大哥就是四哥了。这样子不够,也不好。”
“哦?”
“群雄逐鹿,对手鲜明,则利于集中火力。现今太子在明,无论多少人加入争斗,他终归是箭靶子。所以,我们决定,多拉些人来玩这个游戏。”
“拉谁呢?”
“八哥。”
“八哥?还鹦鹉呢……”佳欣开了句玩笑,然后立刻闭嘴。
来了,来了!历史就这样扑面而来。
“呵。如果能把他扶起来,给二哥一个假象,一个八哥是他最大对手的假象,那么二哥的实力,就会耗在无谓的争斗上,而一败涂地。”
“那……要是八阿哥真的成了呢?”
“怎可能?”胤祥失笑。“他母家是贱籍出身,断无承继大统的可能。”
多么的未卜先知!
后来的风云之中,满朝文武众口一词保举八阿哥胤禩立为太子,甚至康熙的弟弟裕亲王也赞誉有加。但是康熙一句“其母为辛者库贱籍”,就把胤禩打入十八层地狱。
“既然如此,那你们想得到,太子就想不到?”
“所以要给他严重的错觉……比如,裕亲王啊,佟国维啊,如果连他们也保举八阿哥,他会不会急呢?”
“他们为什么会保举八阿哥呢?”
“嘿,金老板如果发话叫我二伯保举谁,就算对方是只耗子我那糊涂的叔叔也会照荐不误。至于朝臣,就要慢慢经营了……不急,我们一面联络朝臣,一面鼓励八哥振作,整件事情,总要花个两三年的时间来筹划吧。”
“时间拖得越久,其实你越有优势,对不对?”佳欣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胤祥一笑。“必须要在我冠礼之前扳倒二哥。然后的事情,然后再说。”
只要胤祥成年,又有哪位皇子是他的对手?
老四老八,不过全是嫁衣娘而已。
“老大呢?大阿哥呢?八阿哥不是向着大阿哥的么?”
“大哥人品太差,又不擅忍耐,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对惠妃也不好,很多时候不愿走后宫这些琐碎的门路……不必担心他。”
佳欣笑笑,心下暗自拿了个主意。
很深很深,却不会让任何人得知的主意。
木兰围猎,帐殿夜警,那是康熙四十五年吧?
如果记得不错的话。
还有四年不到的时间哦。
第十六章 入宫从新人做起(1)
康熙四十一年,腊月三十。
除夕。
没想到古代人过年也这么热闹。
佳欣在静心临摹胤祥给的一幅画——黑色的墨画枝条,朱砂笔点红梅。练了几天,佳欣终于能够一个不差地点对原作上面的细小梅花花瓣了。胤祥说,这对于练小楷很有帮助。
又画完一张,佳欣看来看去,觉得没什么进步也没什么退步,于是搁笔。
外面的喧嚣华丽实在将她刺激到难以静心。
她干脆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套胤祥留下的衣帽。月白的衣裳镶着宝蓝色的边,已经渐从孝服趋于常人所穿的颜色。细细把自己的长发编成辫子,藏在宝蓝色的帽子下边,铜镜里面,赫然是个男装俏佳人亭亭玉立。
一个人出去逛逛。
虽然不是很耐不住寂寞的人,总归也已经在这个小院里面闷了近一个月,佳欣颇为欢喜地站在街口。
她知道外面危险自己不应该乱走,其实她原本想找上小楼小筑一同出去转转的,但是奇怪,七八点钟的院子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仆役们是得了半日假期,可与家人团聚,午夜后再回来;两个康熙赐给胤祥学习怎么做男人的宫娥被带在身边回宫赴宴去了,据说那边宴散了还要去老丈人马尔汉家拜年——顺便和未婚妻围炉夜话一番?佳欣发现自己越来越会吃醋了。
可是小楼小筑竟然在一起吃了一顿饺子之后也消失不见了。整个院子只剩下佳欣一个人。
就在附近转转吧,大过年的,应该不会有事。
街上果然热闹。小院门前的路还算幽静,树丛往外一拐就是西海,远远的后海那里舞龙舞狮,扭秧歌,踩高跷,跑旱船,到处是灯火辉煌的景色。
胤祥对过年不很上心,连贴春联这种事情都是大年二十八临时应个景,自己还吝啬下笔,叫小楼小筑写来玩。
佳欣走在街上,观赏着家家户户不知道比胤祥精致了多少倍的春联年画儿,强悍的剪纸艺术令得大头娃娃和动物们栩栩如生。
佳欣缓缓走着,忽然发现自己正被人流卷向一整条布满灯笼的长街。
想起来似乎听胤祥说起过,湖南进贡了一百来只所谓的“美人灯笼”,每个灯笼都形似一位古代美人,从除夕开始悬挂,直到正月十五摘下收藏于大内。
看前面那些……哪里是灯笼啊。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纸质人偶,在腹内安放了灯烛而已。清朝的审美观和现代还是有所差异,那些美人削肩细眼,看惯了现代工艺的佳欣反正看不出个什么好来。
可是周围的人们却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这西子灯笼真是形神具备啊!”
“飞燕灯笼才好,衣袂飞舞成燕子形状,多巧的心思!”
“哎,这个是王嫱吧?”
“这是蒙古服色,当是元朝第一美人绍敏郡主才对。”(这里是恶搞,不要介意。)
“什么第一美人,我看啊,都比不上咱们朝新近的一对蓬莱姐妹花美艳。”
佳欣听到有人谈论自己,来了兴致,凑上去听听。
“你见过那位蓬莱格格?”
“我没见过,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的。你知道,她姑妈是宫里的嬷嬷,前些日子看她刚生了我家老二,准备叫她试试看去宫里当奶妈子,虽然没成,可远远的也见着不少人,其中就有那位蓬莱格格。”
啊,成名的滋味。
“如何如何?是不是倾国倾城?”
“说那日这蓬莱格格和十四阿哥在一起说话,打扮素净着哪,可脸盘子的确漂亮,看了一眼就难忘记,眼睛凛凛有神的,好像星星似的。”
“有迎春楼的慕容十八漂亮不?”
“这个……也说不清楚了。也许一个像花儿,一个像星星罢。你说花儿漂亮还是星星漂亮?”
问得好。
这个年代的美人就如花隔着云端。
佳欣则是夜空中夺目的星光闪烁。
她微微翘着唇角,压压帽子,低着头从那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就算是自己长得漂亮,但穿着男装走在人群里,也还不是一样的泯然众人?
传言总是夸张再夸张。
其实佳欣觉得自己还没有胤祥漂亮。应该也没有良嫔二十来岁的时候好看。可能也就跟年氏差不多,比那拉氏略微出挑些吧?
以前有人夸过她像周慧敏,也有说像泽塔琼斯的……后来张纪中的神雕出来以后,大家纷纷醒悟——哦,原来赵佳欣长得像那个郭襄。佳欣查过之后就怒——那个演郭襄的杨幂才十几岁,是她像我好不好?
但是良嫔就像细眉毛的苍老版张柏芝。年氏有点像赵雅芝和汪明荃的混合体。佳欣觉得她们都很好看,充满了中国味道的美丽。
往前走,短短的美人灯笼街便走到了头,人群也稍微疏散了些。
佳欣看见有一只船从后海那边漂过来,挂着红灯笼。
许多人向着船来的方向簇拥。
咦,是谁呢?
佳欣踮起脚尖看——船匾上似乎绣着两个什么字。是小篆,认了半天,认不出来。
“看,十八姑娘的船!”有人在佳欣耳边喊了一声,追逐过去。
佳欣陡然在脑中搜索到相关线索,然后便把那两个小篆认了出来——是“慕容”二字。
慕容十八,迎春楼名妓?
她也靠过去。
人们指指点点。
船上隐约传出悠扬乐曲之声。把一个北方的后海,映得似足了南方的秦淮。
佳欣忽然想起来,这后海泛舟,似乎是什么特别的权力,必须要某个衙门恩准才可以。今夜又是除夕,这位慕容姑娘如此特权,来头定是不小。
“靠岸啦,靠岸啦!”
人们奔走向一处码头。
佳欣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被挤在人群后面,隐隐约约看见一位披着白狐皮子大氅的丽人被搀着娇柔地走上了岸边。
挤,挤,挤,佳欣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挤到内圈,看见那位丽人真容——
哇,活生生一个刘亦菲啊!
鹅蛋脸儿吹弹得破,五官都娇嫩得似能掐出水来,眼神始终柔柔地垂向自己鼻尖,举步如风吹弱柳一般。
更有叮叮当当的声音,随着她的步子传出来。细看才知,原来她发间簪了几十枚金铃,既点缀了漆黑发鬓,又悠扬趣致,实在是别出心裁。
两个婢女扶着她,向着一个方向去了。佳欣见跟上的人渐渐少了,不禁拉了身边一个人问,“请问下那边是什么地方?为何大家不跟过去了呢?”
路人看也不看她一眼,艳羡地望着慕容十八的背影流口水,漫不经心地答,“你是外乡人吧,那里是广化寺,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在除夕进去上香。什么大内的卫娘娘呀,四贝勒阖府啊,都是广化寺的施主呢。”
卫娘娘?良嫔姓卫,想必是她了。
对,胤禛也信佛。
不过佳欣不认为这些人会和一个妓女划归同一档次。
对了,说起妓女,佳欣又想起来苏二唐三两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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