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推给官丽丽,让她坐。官丽丽说:“我就站会儿。一会儿我还有点儿事得走。”藏西贵说:“今天你可不能走,咱们有事庆祝。回头由你挑个好馆子,咱们暴撮它一顿,要不然,咱自己回家做也行。我给你点钱你去买菜。”官丽丽笑道:“你不嫌我手艺不好了?”藏西贵笑道:“吃饭嘛,吃的主要是心情。”官丽丽说:“你要庆祝什么?”藏西贵得意洋洋地说:“今天上午我抛掉了你的北钢股,替你改买了齐药股,仅仅一上午,齐药股就像翻跟头似的,长了不多。”官丽丽听了,顿时也兴奋起来,眼睛闪闪发光地问:“赚了多少?”藏西贵笑道:“至少这个数。”说着,张开五个手指头,又摘下眼镜来擦。
官丽丽见了,语气间略显失望地说:“才五千呀!瞧你那样,我还以为你给我赚了五万呢。”藏西贵擦好眼镜戴上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呵。你不过是个小散户,全部股金加起来也比不过人家一个指甲盖,一上午赚五千,你还想怎么着?我觉着你该知足了。”官丽丽说:“敢情你这个大户的膀子我吊了半天算是白吊了。”藏西贵嘻嘻笑:“得得。算我倒霉,回头我再从我账上给你划五千,给你凑个整数。一上午赚一万块总该可以了吧?”官丽丽说:“回头你帮我把齐药股卖了吧,我想改买东轮股。”藏西贵说:“扯淡,东轮股那烂股你也买,没痒痒愣想给自己找点儿痒痒是不是。齐药股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卖,正一路看涨的好股你偏想卖了,有病哪。”官丽丽说:“我不懂。你给我瞧着办吧,反正你别让我陷里面出不来就行。”藏西贵说:“你放一万个心,你也不瞧瞧哥哥是谁。”官丽丽笑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牛气哄哄、如日中天的投资理财神童兼专家,姓藏名西贵嘛。我认字,而且天天读报。”藏西贵听了,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急不可耐地问:“你在报上瞧见我的文章了。”官丽丽说:“是不是这个?”
官丽丽将手里的报纸展开给藏西贵看。藏西贵瞄了一眼,肉嘟嘟的脸顿时笑成一团。官丽丽说:“以前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在报上开专栏的事?”藏西贵笑道:“自己说多没劲哪。”官丽丽说:“原来你对我保密,就是想让我自己从报上读到,你怕自己告诉我我印象不深,是不是?”藏西贵说:“不好意思,让你一眼看穿。的确有这么点儿意思。”官丽丽笑道:“我先前还以为你只会炒股呢,原来你还会写文章,这一手你是什么时候,打哪儿学来的?”藏西贵笑道:“这你别管,你只说这几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吧?”官丽丽说:“说心里话,这几篇文章写得还真不赖,有点儿水平。凭这文笔,我觉得你都可以申请加入作家协会了。”藏西贵笑道:“你这算是讽刺挖苦打击了吧?”官丽丽道:“是实事求是。”稍停,才又道:“不过我怀疑这文章真是你自己写的。文章里那些事倒像是你的,但这文章……”
官丽丽说到这里摇摇头,笑吟吟地望着藏西贵。
藏西贵也朝她讪笑。
官丽丽说:“你是不是请了个枪手。”藏西贵装傻道:“啥叫枪手?”官丽丽说:“枪手就是代你干你不愿干的、干不了的事的人。你上学的时候请没请人替你做过作业?”藏西贵说:“当然请过,而且经常请。他们替我做作业,我就给他们东西吃,帮他们打架,有时还偷我爸我妈的钱给他们。”官丽丽说:“这些替你做作业的人就叫枪手。”
官丽丽说完,拿光光的眼睛看着他。
藏西贵笑着,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瞒不过你。”官丽丽说:“你才是蛔虫呢。真让人恶心。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实诚。”藏西贵笑道:“我不是实诚,我是傻。”官丽丽说:“就算你是傻吧。哎,你实话告诉我,这回你请的枪手是谁?”藏西贵仰靠在转椅上,优哉游哉地说:“晚报有个记者何舍之你认识吗?”官丽丽一听,暗自吓了一跳,摇头说:“不认识。”藏西贵说:“你虽然不认识,但总该听说过这个人吧?”官丽丽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听说过他呢,他又不是xxx。”她说了一个本市著名人物的名字。
藏西贵听了直撇嘴,神气活现他说:“xxx算个屁。你站稳了,我说出来吓死你,我的枪手就是咱们《瓜州晚报》的这位何舍之何大记者。”
官丽丽听了,脑袋“嗡”地一响,却做出不相信的神气道:“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不用上税。”藏西贵道:“我吹它干吗。你别把记者看得有多么了不起,他们也一样是人,要穿衣要吃饭要花钱。我给他钱,他给我写文章,等价交换,这有什么牛可吹的。喊!他自己说话了,我是他的老板,他是我的打工仔。”官丽丽咬着嘴唇说:“你给他多少钱雇他?”藏西贵说:“不便宜。除了千字二百外,另外稿费归他,我还时常得管他吃喝。不是盒饭快餐,都是全素斋、月明楼什么的,哪次也得扔进去千儿八百的。”官丽丽冷笑着说:“你真是有钱烧得难过。”藏西贵的鼻子里嗤地响了一声:“要不怎么人都说娘儿们头发长见识短呢。人家给你张罗,给你写,帮你做宣传,你一点儿劲不费,只动动嘴,几顿饭外加一些零花钱就把人家打发了,这样的好事你上哪找去,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呀。这回算是天上掉馅饼正砸我藏西贵脑袋上了。”
官丽丽想不明白何舍之怎么会和藏西贵搅到一块去的。她有些心烦意乱。藏西贵全然没注意到她情绪有些不对头,只顾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说个不停。他把何舍之夸得天花乱坠,借吹何舍之,顺便吹自己。
藏西贵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官丽丽打断了他,用讥讽的语调问他是怎么巴结上何大记者的。藏西贵正色地说:“我得先说清楚一下,不是我藏西贵呵谁卵泡,是姓何的主动找上我。我藏西贵犯不着赶着巴结谁,我还没那么下贱。”他接着就说了他在瓜州饭店给全市经济理论研讨会作报告那天,何舍之如何在饭店门口拦住他,要采访及以后一系列的事。
丽丽听见瓜州饭店四个字头皮就有些发炸,等藏西贵说完,她就好像背着块百斤重的石头走二百里山路似的,呼哧带喘,瘫在那儿动不了身。良久,她才问藏西贵说:“上次你在瓜州饭店作报告时,他也在那里吗?”藏西贵说:“是呀。”停停,又说:“哪天我叫他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吧。我介绍你们也认识认识。”官丽丽说:“你稀罕人家,我可不稀罕,什么记者不记者的。”说着,丢下报纸就走了。
藏西贵闹不明白她何以突然生起气来,他寻思自己话里并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呀。他想去追她回来,已经起了身却又坐了下来,一个人坐在大户室发了好一阵儿呆。随后,他走到玻璃窗前,俯瞰着楼下专供散户们做生意的交易大厅。楼下好像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热闹,群魔乱舞,乱得像骡马市一样。
几个月前,他就是从这个窗口第一次看见官丽丽的,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当时这个女人拿着一叠股票单子,怯生生地缩在交易大厅的一角,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出道,想发财又担心破了财的雏儿。他走下楼去,故意在她旁边跟人大谈股经。只要是经常出入这个交易所的人,没有不知道,“藏西贵”这个名字的。专做大户的藏西贵,忽然走到散户中谈股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不听,所以,他周围很快就挤了一堆人。官丽丽也挤了过来,求知若渴地听着。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跟官丽丽搭上了话。
随后的事情简单得跟成年人做“看图说话”练习一般没有什么两样,以股票做桥梁,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熟悉一些后,藏西贵就主动提出帮她做股票,两人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投机技艺。再往后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他们关系的发展,和大多数处在这种境况下的男人女人毫无不同。
藏西贵眼睛在交易大厅里乱转,脑子里仍一满的官丽丽。他觉得官丽丽今天的行为有点儿反常,他帮她赚了钱,她竟然还不高兴,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仿佛福至心灵,他蓦然想到一点,官丽丽会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己名气大了,成了名人以后,会甩掉她,她会失去自己,因而才不高兴的呢?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理,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他在自己心里对官丽丽说:“其实你多余担心,我怎么舍得丢掉你呢课来荡去,舌头吐出老长。
她不知道自己是情急心乱,急得几乎哭出来。她用拳头砸,用脚踹,她的拳头几乎砸出血来,脚趾几乎踹肿了,可是那没有生命的门毫不理会她的感觉,依然纹丝不动。梁小终于哭了。她冲下楼去,想去找尚哲义,可是跑到大门外朝街道左右一望,尚哲义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她只好又抹着眼泪跑上楼,继续敲门、呼喊、央求。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屋里传出轻微的咔嚓响,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从门上方敞开的窗户里,飘出一缕轻烟,她知道熊之余在抽烟,这才放了心。
熊之余在抽烟,这证明他还活着,死人是不会抽烟的!
梁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头埋在臂弯里,身子一耸一耸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梁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呼唤:“梁小,梁小。”同时感到有人在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梁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自己不知几时竟坐在地上睡着了。
她试着想站起来,可是双脚一打晃,她又原地坐了下去。她的双脚已经在地上坐麻木了。尚哲义伸手搀了一把,才将她从地上搀起来。尚哲义指了指熊之余的办公室,悄声问道:“他怎么样?”
梁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贴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才算彻底清醒过来。她看了尚哲义一眼,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熊之余办公室的门:“大熊大熊。”她叫道,同时竖起耳朵来留神听着,她听见屋里似乎有翻身的声音,好像熊之余睡在床上。
尚哲义也听见了熊之余翻身的声音。他朝梁小摆了摆手:“你去做饭吧。他一天没有吃饭了,你也一天没吃饭了吧?”梁小摇摇头。尚哲义道:“你去做饭吧,我来叫他。”
梁小一步三回头地到厨房去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端着一只大蓝边碗走了回来。尚哲义看时,原来她煮的是一碗面条,面条上面还卧着两个鸡蛋,还有几棵略显干涩的香菜。这些香菜是前几天做饭时剩下来的。
梁小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尚哲义。尚哲义摇摇头,一脸苦笑。梁小将面条递给尚哲义,自己上前敲门:“大熊大熊,甭生气了,吃饭吧,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大姐姐在劝一个赌气的小弟弟,“大熊大熊,有什么事情都等吃完饭再说,好吗?别把身子饿坏了。”
她这么央求了半天,弄得口干舌燥,熊之余却只是在屋里辗转反侧,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梁小无奈地望着尚哲义,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尚哲义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这情形把他激怒了,他提起脚来,疯狂地踹门,几乎将熊之余办公室的门踹裂了。
“熊之余,你开门!你跟我斗气,别连累人家梁小。梁小为了你,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熊之余对他的呼喊好像没听见。
梁小端着碗等了会儿,见熊之余没有开门的意思,又流着泪端着那只盛满面条的大蓝边碗走了。尚哲义既担心熊之余,又担心粱小,东头要顾,西头也要顾,恨不得肋生八肢,搞得他焦头烂额。
他又踹了几下门,见熊之余没有开门的意思,他只好丢下他先顾梁小再说。他跑到厨房一看,梁小不在厨房里,只有垃圾桶里一摊面条,还在冒着热气,看来梁小是把面条倒在垃圾桶里了。
是不是熊之余不吃饭,她就准备不吃,把自己饿死,尚哲义搞不清楚。他在梁小的卧室里找到了梁小。梁小的卧室黑咕隆咚。尚哲义把灯打开,发现梁小和衣倒在床上。尚哲义走过去摇着梁小叫道:“梁小梁小,你为什么把面条倒了?你为什么不吃饭?”
梁小道:“他不吃,我也不吃。”
尚哲义央求道:“梁小,别闹了,起来吃饭吧。”
“不!”梁小态度十分坚决。
尚哲义呆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把牙一咬。
尚哲义冲出梁小的卧室,冲到熊之余办公室门前:“熊之余,你他妈快出来。”他飞起一脚,“咣”地踹在熊之余办公室的门上,踹得门板喀啷做响。“你他妈出来!”他狂吼道:“你想寻死不要紧,不要连累别人。你不吃饭梁小也不吃饭,你饿个三顿四顿没问题,梁小有严重胃溃疡,一顿不吃就能要了她的命。你他妈给老子出来。你他妈出来呀!”
他红着眼睛拼命踹。熊之余办公室的门几乎让他踹塌。
“哗啦”一声,熊之余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熊之余脸色憔悴鼓凸着一双眼睛站在门背后瞪着尚哲义。尚哲义猝不及防,收势不及,险些一脚踹在他身上。
尚哲义呆了呆,怒道:“熊之余,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你对我有意见你可以说,你看我不顺眼我可以打背包走人。我尚哲义并不是非要赖在你这里不可的。可是你不能祸害梁小,梁小可没得罪过你。”
熊之余根本不理他,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他侧着身子从尚哲义身边绕过去,来到梁小卧室。尚哲义跟在他的身后。
梁小仍旧闭着眼睛,和衣躺在床上。
“梁小梁小,”熊之余叫道,“起来吃饭,啊!”
梁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翻个身,脸冲墙里,不理睬他。
熊之余唤了一阵儿,梁小就是不睬。熊之余黔驴技穷了,转身看着尚哲义,希望他来帮忙。
尚哲义却装作没有看见。
“梁小梁小,你的胃不好,起来吃饭,啊。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再说。”
梁小忽然坐了起来,泪眼婆娑地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你吃,我才吃。”
“好好,我吃我吃。”熊之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我要吃麦当劳。”
梁小一个鹞子翻身,麻利地坐了起来。她脸上泪痕未干,就又笑逐颜开,搞得熊之余与尚哲义面面相觑。尚哲义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暗道,看来这姑娘真是不可救药了。
“好好。”熊之余答应道。
“哲义哲义,”梁小望着尚哲义兴高采烈地道,她好像赢得了一场战争的胜利,“你和我们一起去。”
“我……”尚哲义微笑道,“我就算了吧。”他瞧着梁小,有点儿心酸地想,你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我哪能去当电灯泡,破坏了你的好事?你张大哥只恨不能成全你,你张大哥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么?他转而又瞧瞧熊之余,心里感叹,有这么好的姑娘恋着你,你还不知足,你王八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没有人知道尚哲义对梁小的暗恋,这种暗恋已经不止一天两天。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个熊之余,是自己多年的老友,与自己过命的交情,尚哲义早已不顾一切地“横刀夺爱”了。
现在他却只有自怜自哀。
“我已经吃过了。”她婉拒了梁小的邀请。他的笑容是那么地勉强和不自然,但是沉醉在幸福中的梁小没有注意到,心不在焉的熊之余也同样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起出去吃麦当劳去了。剩下尚哲义一个人独自坐在静寂的楼道之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黑暗中,那一闪一闪的烟头的光亮,就像一个旅人孤独的企望的眼睛。
第十六章
麦当劳里好像永远是那么的人声鼎沸,热闹得像菜市场。谁也弄不清楚是为什么,在我们这样一个以美食而闻名天下的国度里,干巴巴、色香味均令人难以称道的巨无霸却会拥有那么多的食客。
熊之余和梁小好不容易才找着个座位坐下来。梁小要了汉堡包、麦香鸡、土豆泥、一些小点心,还有一杯雪碧,熊之余只要了一杯可口可乐。梁小吃得很香,边吃边笑,一边咭咭呱呱,说个不停,看来心情愉快之至。熊之余却毫无食欲,一边啜饮着可乐,一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望着望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个方向停了下来,接着他的眼睛一亮。他猛地站了起来,好像全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个梁小似的。他站起身来,径直朝店堂西边的一张桌子走过去。在那里,一个女人带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用红头绳扎着两只朝天辫的小女孩正在吃东西。小女孩面前堆满了食物,女人面前却只有一杯饮料。小女孩狼吞虎咽,女人微笑着瞅着她,表情里充满了慈爱。
“郭小姐。”熊之余叫了一声。
那女人似乎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熟人,听到他的叫声,愣了一下,接着就赶快站了起来,伸手与熊之余握了握。“熊老板。”她笑着,矜持地叫了一声。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从伏牛山里走出来原名叫做郭二兰自己改名郭兰的女人。
“这是您闺女?”熊之余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啊。是的。”郭小姐微笑道。
“真可爱。”熊之余赞叹道。这话并非出自虚假恭维,也非纯粹的客套,眼前这个小女孩长得确实漂亮,圆圆的脸蛋儿泛着天真的笑容,大大的眼睛,晶莹明澈,仿佛一泓秋水,还有白皙的皮肤,都在显示着这个小女孩从来就没有受过像她母亲那样的辛苦、烦累。
“谢谢。”大概在这世界上,对任何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来说,夸奖她的孩子,都会比夸奖她本人更令她开心。郭兰自然也不例外,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母爱吧。所以听了熊之余的话,郭兰刹那间笑得仿佛一朵花。
“你也爱吃麦当劳么?”郭兰问。
“不,不爱吃。我是陪人来的。”熊之余局促地道。
郭兰扭头望了望隔开几张桌子的梁小。
“那是你朋友?真漂亮!”
“不,不是的。”熊之余急切他说,好像生怕郭兰误会,“那不是我女朋友,那只是我们公司的一个雇员。”
“看来你的生意做得的确不错。”郭兰笑道,“连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被吸引过来了。”
“哪里,让您见笑。”熊之余言不由衷地说道,同时扭过脸来瞅了梁小一眼。恰在这时,梁小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熊之余看到梁小立刻低下了头。这使他感到很不安,但是这种不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的注意力就又集中到了郭兰身上。
他殷勤地朝郭兰笑道:“哪天咱们聚聚,吃顿饭吧,我请客。”他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俯下身子说:“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好吗?”他想给小女孩买个礼物,但是四下看看,店堂里却只有汉堡包和麦香鸡出售。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从兜里掏出汽车钥匙。他的汽车钥匙是串在一个有着活动米老鼠图案的精致的镀金钥匙链上的。
他将钥匙取下,将钥匙链递给小女孩。“叔叔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你,没有给你准备礼物,这个叔叔送给你当做礼物吧。下回叔叔再给你买你喜欢的礼物。”郭兰慌忙拦阻道:“这、这……不要这样。没了钥匙链,你的钥匙挂哪儿?”熊之余直起身来,望着她笑道:“没关系的,回头我再配一个就是。”
他将那钥匙链硬塞在小女孩手里。他问小女孩:“喜欢吗?”听到小女孩说喜欢,他就像中了大奖一样。他与郭兰说了声再见,又怜爱地在小女孩的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又望着郭兰笑笑,才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那种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神态,他自己没有注意到,郭兰却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在梁小身边坐下,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来替孩子掸掉落在衣服上的面包渣抹去糊在孩子嘴上的土豆泥。
梁小埋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土豆泥。她吃得那么慢,那么认真细致。她一小勺一小勺地挖着,样子不像是在吃土豆泥,倒像是在绣花。她好像没有注意到熊之余的归来。
熊之余坐下来,讪讪地朝她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她看见没看见。
梁小一言不发吃着自己面前的土豆泥。
熊之余咳了一声,她没有反应。
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熊之余伸出勺子,在她盘子里舀了一勺土豆泥。他正想将舀满土豆泥的勺子收回来,梁小却飞快地伸出自己的勺子一磕。她使的劲是那么大,“叮当”一声,事情突如其来,熊之余没有防备,险些让她将勺子磕飞。“你不要吃我的土豆泥。”梁小嚷道,“你说过你什么也不想吃的,你为什么又要吃我的土豆泥?”
她的声音是那么大,眼眶里饱含泪水,嘴唇颤动着直哆嗦。许多人都回过头来望着他俩。熊之余面红耳赤,窘得无地自容。他更为担心的是郭兰笑话,他朝郭兰那边偷偷望了一眼,还好,郭兰不知什么时候已带着孩子走了。
他稍微安了点儿心,回过头来问梁小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梁小道,“问你自己我怎么了?”
“你……”
熊之余无聊地玩着塑料勺子。
“你就会欺负人。”梁小说着话,忽然难以抑制地痛哭起来。她边哭边将勺子和没有吃完的土豆泥扔了一地。她捂着脸跑出麦当劳。熊之余刚想出去追她,熊之余的服务员喊住了他,原来他们还没有付账。
等熊之余付完账再出来找梁小时,梁小早已跑得踪影不见了。熊之余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转。他一会儿想着梁小,想着梁小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一会儿又想着郭兰,想着自己对郭兰那莫名其妙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梁小,同时又不知道自己对郭兰的一腔痴情最终会不会有着落,这使他心乱如麻。
他一直在街上逛到大半夜。街上的行人逐渐散去了,熙熙攘攘的车流也明显稀疏起来。一些巡夜的联防队员斜起眼睛来瞅着他,还有两回有人上前拦住他,检查他的身份证,他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打辆的士返回了公司。
公司里黑灯瞎火,他不知道梁小是否已经回来,是否已经睡下。他敲了敲哲义的门。尚哲义的卧室同时兼着财务室,所以他们三个人的卧室中,唯有尚哲义的卧室最气派,戒备森严,装着不锈钢的防盗门。
尚哲义并没有睡熟。他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听到敲门声,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通过防盗门上的猫眼看清楚敲门的是熊之余,才打开了防盗门。他请熊之余到自己屋里坐。
熊之余没有进他的屋子,他依然记恨着他。
熊之余就站在门口问:“你看到梁小了吗?梁小回来了吗?”
“梁小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尚哲义惊愕地道。
“她中途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先回来了。”
“怎么,你们闹翻了?”
“……”
两个男人互相望着,好像都想探清对方心底的秘密。过了一会儿,尚哲义道:“我去看看。也许她已经回来,睡下了。”他先回到屋里穿好衣服,才走到梁小的屋子跟前。他先轻后重敲了好几遍门,但是梁小屋子里始终沉默着。
熊之余看到这情形,担心梁小可能出事,心里不禁有点儿发慌。
尚哲义返回财务室,他有梁小家里的电话号码,他给梁小家里打电话。熊之余一直跟在他后面,听到梁小的母亲在电话里说梁小已经回了家,他才松了口气。他不等尚哲义放下电话就想走。尚哲义握着话筒回头喊住他:“喂,梁小的妈妈问,梁小哭成那样,谁欺负她了?”
“没谁欺负她。”熊之余悻悻地说,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一夜没有合眼。整个晚上,他几次听到有个人的脚步声响到他的门前,停下、犹豫、又转身离去,他知道那是尚哲义。他几次冲动地想喊住尚哲义,请他进来,跟他谈淡,他想,这样胜似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可是他张了几回嘴,却始终没有喊出来。他觉得搁不下这个脸子,同时,他虽然知道齐广维市长的事与尚哲义没有关系,这件事尚哲义没有责任,但心里对尚哲义却依然是余怒难消。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章小红的生意一直不见起色,情况好的时候,一天也就卖个十来块钱,有时候一分钱都卖不到。莫大可告诉她,是她的货不对板,让她上些新鲜货。章小红听了没做声。莫大可知道她本钱匮乏,让她跟自己一块儿烤羊肉串算了,可是章小红不答应。莫大可知道她是不愿沾自己的便宜。他说了几回,见章小红只是不肯,也就不好再说了。
这天,他照例替章小红占好地盘。刚刚六点半,章小红就匆匆忙忙来了,比平时几乎早来了一个小时。莫大可很惊讶,见她脸色蜡黄,精神却显得很振奋,就开玩笑地问她何事这么高兴,是不是路上拣到了米票子?见章小红不好意思,忙说:“跟你开个玩笑。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老人孩子都安顿好了?”章小红点点头。莫大可发现她今天没有带往常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硕大的蛇皮袋,只是在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红布兜兜。当她摊开一块包袱皮,把红布兜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时,莫大可才发现她今天换了行市,今天她带来的不再是钥匙链儿、梳子簪环和各式各样的证件壳壳了,而是形形色色的工艺打火机。
这些工艺打火机好像都是用紫铜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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