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的重庆“九九”鸭脖子。这些,是男人们做不到的。卓雅,你不知道,女人是世界上最贪婪的动物,永远不会拒绝别人的爱。那个“别人”是男人是女人都无关紧要。我不再说一句话,我一旦愤怒的时候就说不出一句话。
猫换了个姿势重新跷起了二郎腿。告诉我,卓雅,你是不是爱上了柏轩?
你不要总以为别人和你一样来者不拒推一下就倒拉一下就跑。说完这些,我自己也惊呆了。我是为柏轩感到不平吗?抑或是如猫所说的那样……
那……那你到底还是离开柏轩了啊?我的声音已有些底气不足。
猫那美丽的脸上又调整出了一贯的笑容。傻丫头,柏轩毕竟是个女人,她不能给我全部。我突然觉得和猫在这里做不痛不痒的争吵很无聊。我们都不是为别人活的。每个人,永远是以自己为圆心,以别人为半径,都渴望弧线上站着的那些人能够死心塌地帮自己画一个完美无缺的圆。
杭爱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看那本破旧的《芥川龙之介小说集》,还在感叹六宫公主的命运。莲很累,已睡进深深的梦里。在她的熟睡里,应该不再有内疚不再有梦魇。莲,我真的希望你快乐。摁亮手机,已是午夜十二点,我压低声音愤怒地问杭爱有什么鸟事要在这时候打电话。我没有忘记今天是愚人节。问完之后我后悔了。因为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杭爱带着哭腔,卓雅,我被人打了。我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的哭声,那哭声痛楚而绝望。
杭爱,告诉我,是谁打了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出租车上打杭爱的手机,一遍遍地问他在哪儿。他说我头很痛,不知道具体位置,大概在离肯德基不远的地方。sb,小命难保了还惦记着肯德基。莲坐在我身边睡眼蒙眬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烦躁地说,出人命了。
本来不想叫莲。可猫和柳儿都没回来,我一个人出去,想想就不寒而栗。后来经历了很多之后,才知道害怕只是因为我不爱杭爱。真正爱上一个人,在他身处险境的时候,你会变得没有恐惧甚至不管不顾。
看到杭爱的时候,他蜷缩在一张广告牌下面。我跑上去,摇着杭爱的胳膊问杭爱你痛不痛。我已无暇追问是谁打了杭爱,重要的是急需送他去医院。
杭爱的眼镜跌落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碰一下就发出痛苦的呻吟。卓雅,那群人真他妈的心狠手辣,我的腿可能断了。
出租车司机说快送医院吧!杭爱说不,我不能动。我火了,那你就在这儿等死吧!
我们三个人抬起杭爱像抬起一件易碎的无价珍宝,小心轻放进后座。杭爱的头耷拉在我的肩膀上,突然发现衣服黏黏的,一股血腥味漫上来。借助微弱的灯光,我看见血无声无息地从他脸上淌下来。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我轻轻抱住他,原来男人也会这么无助这么楚楚可怜。
市人民医院。一幢十六层的大厦安宁地伫立在夜色中。灯光从一扇扇四四方方的窗口流泻出来,不是看上去温馨的那种色调。对医院,我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它是苍白的。白的床单,白的被褥,白的墙壁。它以事不关己的眼神看我们呱呱落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多的,只是亲人悲伤的容颜和纷飞的眼泪。医院是无情的,面对人类的生老病死,它摆出一副任尔东风起,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医生的天职其实不是救死扶伤,而是希望人人受伤。那样的话他们这白衣白帽的一群便可以职称朝上涨财源滚滚来了。
4、你是怎样过的愚人节(3)
的哥帮我们把杭爱抬进医院放在一楼大厅的躺椅上就离开了。又是个善良的人。
医生,五官科几楼?
十六。值班护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头都没抬一下。
轮椅,有没有轮椅?我有些气急败坏。
去十六楼拿。小护士仍然是那副蔫茄子德行。
去他妈的,又是十六。我快步走进电梯,奔进五官科推出一张轮椅。
……
包扎。拍片子。划价。取药。安顿好杭爱,已是凌晨三点。愚人节的余温完全退去,几个小时前经历的一切恍如隔世,似乎只是别人与我开了个沉重的玩笑。
事后,杭爱说,是承蒙我的抬爱,他才有被人追杀的奇遇。愚人节事件是柏轩干的。我有些难以置信。他说那天晚上,柏轩像疯了一样,指挥着那群俯首帖耳的小混混。柏轩说是杭爱让她一无所有,因为杭爱要来抢走我。我哭笑不得,原以为杭爱欠下我一个美女救衰哥的大人情,现在才明白,他的遍体鳞伤都是拜我所赐。
卓雅,我他妈挺冤的,比窦娥还冤。追了你三年,手都没让我拉一下不说,你到现在竟然连我的手机号都记不住,每次打电话都要在电话本上死翻活翻的。现在倒好,还被那男人婆当情敌臭揍了一顿,我若死了,你一定记得弄碗鸡血飞溅上三尺白绫,那我才能瞑目啊!
我瞪一眼头上缠着绷带的杭爱,心里的愧疚隐隐地泛起来,一漾一漾的。
杭爱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都不是什么学习的好料子,快高考那会儿他不好好复习就知道偷偷在我硬面抄里夹情书。我说算了吧,我们只能是哥们儿,打断骨头连着筋都可以,但要让我对你有感觉真的是赶鸭子上架。毕业后,我们又在这所师院相遇了。一切都那么巧合但不是天造地设的。杭爱选择了体育而我念的是中文。大一的那次体检达标,是杭爱拉着我跑完了800米。我气喘吁吁地靠在木条椅上喝绿茶的时候,杭爱说,卓雅,你太虚弱了,真让人担心。说这话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以后的日子,让我来照顾你吧!
我咽下去的一口绿茶噗地喷出来。杭爱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我们彼此太了解了,只能做朋友。我还是不得不说出这些。
我们都做得很好。我恋爱了。我分手了。杭爱时常也会拉着小女生的手去阶梯教室听讲座。偶尔,我会看见他胳膊上挎着的女孩子笑得一脸幸福。
一个醉酒的晚上,杭爱打我手机。我是在校园北边灯光球场的木条椅上找到他的。他斜躺着看天上的星星,风徐徐地吹着。
卓雅,你知道,我不快乐。一切都是play,play懂吗?你学的是中文,你应该知道什么叫玩世不恭。是我懦弱没去争取吗?不是!我喜欢的人,绕过我远远地走掉,留下我整天看她被另外的男人牵着手走出校门的背影,这是什么滋味!他猛地抓起我的手,狠狠地捏着,就像要把一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捏得粉碎。我慢慢地把手抽回来,他又心疼地说对不起。我平静地告诉他,杭爱,你喝多了。
后来听他同宿舍的人说,那天晚上,杭爱在梦中一直重复一句粗鲁的话:操!你这个绝情的女人!
第二天见面,我们照样互拍肩膀问好。一切似乎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没想到柏轩会这样理解我和杭爱的关系。柏轩,杭爱,你们都是让我愧疚的人。
柏轩又来我们宿舍睡觉了。她和她姑妈闹僵之后,便搬出了那间不足五平方米的屋子。听说在武汉通榆路的棒棒幼儿园上了两个月的班。她学的是幼师专业。柏轩的骨子里还是浸润着一份温情的。
猫和柏轩视而不见。是的,恨往往是缘于爱。没有铭心刻骨便没有深深的伤害。我和柏轩挤在一张小床上,彼此挨得很近。柏轩不说一句话,眼泪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弄湿了我月白的睡衣。我生硬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清楚,不敢碰柏轩,我用被子在我们之间制造了一道沟壑。
睡到半夜,突然觉得压抑,醒来发现柏轩的手在我胸前一阵慌乱的抚摸。我轻轻推开她的手,她惊恐地望着我说对不起。我说,柏轩,不要说对不起。
柏轩一早起来收拾行李回武汉,留下来彼此都会尴尬。送她去车站。车子启动的时候,她轻轻地对我说,卓雅,让我抱你一下好吗?我点点头。她抱着我,很紧很紧,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滑落在地上。
柏轩,好好地过啊。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候车厅。
柏轩,她不知道,背转身出来的那一刻我是怎样的泪水飞扬……
一切都成过去,一切都是回忆。我们紧紧拥抱然后再转身离开。
5、谁来给我过生日(1)
80年代后出生的孩子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我们双目含泪送走了还没来得及去香港走一走瞧一瞧的小平爷爷。我们欢呼着迎来了香港的回归接着又目睹了澳门是怎样躺进母亲的怀抱,怎样舒心的熟睡。我们看《灌篮高手》,给它扣上暴力动漫的帽子。我们知道机器猫和皮卡丘,也曾藏在被窝里看《平凡的世界》和《穆斯林的葬礼》。我们认为我们的长辈太老土我们的弟弟妹妹太幼稚。我们总以为自己是雪山的隐莲池中的水仙。我们追求另类,于是女生留平头男生长发披肩。我们扎耳洞穿鼻环,把自己弄的叮当响还是迷失自己。我们在奔4前面冷眼旁观生老病死。我们骑在单车上吹着口哨打着响指感叹时光流逝。我们坐在教室里挥笔书写21世纪的光彩照人祥和升平。
我们和高考踏着同一个节拍哼着同一种调调推开了21世纪的大门。病毒吹着萨克斯一路走来,口罩满天飞。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我们张皇失措。也许,这是21世纪给我们出的第一份考卷。
隔离。封校。体温计变得比钢笔重要。84的味道满天飘。
我曾经在《文学概论》的扉页写道:生命就如一段树枝,干枯的还是新鲜的,都有一不小心就折断的可能。
封校的那段日子,校园里一切不再那么光鲜新亮。花坛里的杉树耷拉着脑袋,在四月的风中有气无力地喘息着。我们就像关在巨大的水泥笼子里的猩猩,生活得笨拙而又迟缓。日子简单的只剩下吃饭睡觉量体温喝中药。我们像完成一个仪式一样拿出杯子,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便在褐色的液体里一漾一漾的。没有其他的表情。除了麻木和一丝隐忍的恐慌。
课也不怎么上了。这让我想到一个人,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眼睛紧紧盯着的,只有死神,周围的花草钱权再也进不了他的视线。他的脑子早已被求生的本能涨满了,他在瞅机会,瞅机会怎样绕过死亡。
有些病毒是横冲直撞的,它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毫无征兆,连一个心理准备的机会也不给你。我们张皇失措,我们睁大眼睛,左逃右躲。我们双手合十祈祷上苍不要让噩运撞上自己。
我清楚地记得,是从4月20日开始封校的。我们学校有三个校区,这可苦煞了那些校内外相隔的恋人,他们一个在铁门里面,一个在铁门外面,手彼此紧握。那可怜的门卫老头,整天就看着这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的悲愁的单调场面,日子久了,也弄得多愁善感的。
男生楼首先开始躁动。他们用疯狂的变了调的声音喊女生的名字。他们把书本一张张撕下来折成纸飞机,瞅着有女生经过的时候,猛朝楼下掷。他们在校园里旁若无人地大吼:他妈的,老子快憋死了。杭爱打电话过来,卓雅,有种咱们今晚一起翻墙出去放风?我说算了吧,干吗弄得像要私奔一样?杭爱说真他妈没劲,就这样闷在这儿,还不如让我染上“非典”。我笑了,有点歇斯底里,杭爱,你真他妈牛!
晚上,我经常爬上顶楼,坐在栏杆上。很难找到一个比顶楼更适合我的地方了。人们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我不愿开口说话就不必开口说话。我牛b得像个国王,安闲自在地坐在那里晃动着自己的双腿。手中燃着的是“三五”,有一搭没一搭地吸上一口,让一切从眼前掠过,什么都看不真切,我却心满意足。
在校园里碰到张维,我告诉他最近是如何颓败地过着。他说,你们这些孩子啊,遇到一点事儿就沉不住气了。他竟然觉得我们是孩子,还把“非典”这一牛b哄哄的名词就用一“事儿”代替了。他的话,总是有些意外的声响。我问他可不可以借给我几本书。他从包里掏出纸和笔,你记下来吧,我明天带给你。
也就是在“非典”时期,我看完了从张维那儿借来的《荆棘与花冠》,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论丛”之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索尔仁尼琴、索尔·贝娄,还有诺贝尔那隐没在巨大成功之后的潮起潮落不完美的爱情。
突然觉得很悲哀。上帝左手拿着爱情右手握着事业仁慈地问孩子你选择哪一边。有些人,以雄霸天下的姿态把两边都揽向自己。于是,他们怀揣一颗壮志雄心,在爱情的曙光里早出晚归辛苦劳作。终于有一天,他们可以站在事业的树梢上高喊我赢了的时候,才发现支撑自己的那缕光亮早已暗淡到岁月的山那边去了。于是,金庸在刀光剑影古玩暗器中享受四面八方的爱情,莫文蔚也只能在花车上深情地歌唱那惊心动魄的曾经。王蓉闭上眼睛独自陶醉着这样的词句:我不是黄蓉,我没有武功,我没有靖哥哥完美的爱情……这其实都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一群啊!有几个人能像金大侠笔下的郭靖那样乐呵呵地笑着,自叹傻人有傻福呢?
下午去宣传栏看有没有我的信件,只见一群人在那儿嘁嘁喳喳议论着什么。走近一看,是一则通告。他们个个都很兴奋,原来是我们要开设《金庸小说研究》这门课。由此可见,校领导的脑袋还没完全锈逗,用郭小四的表达方式是他们的脑袋还没被门儿挤过。封校的日子,是应该找点感兴趣的事情来做的。听说湖北的高校里,还没有几所开设这门课的,我们竟有些洋洋得意。1994年北大率先把金庸搬上了讲坛。北大在中国,一直充当着一个资深导游的角色,而其他的高校,充其量也就是一游客,总跟在带头大哥的屁股后面看北大指点江山然后点头称是。不过,在这方面,北大做得的确出色。不说霍达笔下美丽到心痛的未名湖,不说北岛海子戈麦这三位才光耀眼的短命天才,单单看看北大早期推出的诗人卞之琳的《断章》就可以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想,这诗句在幾米笔下,至少也是美丽凄凉的,而且还有隐隐约约的期待,从那扇吊着蓝窗帘的窗口悄悄地溢出来。
我提溜着红色的米奇包走进主教学楼东面的阶梯教室。教室里座无虚席,听课的人数不亚于上次听王一川的专题讲座。王一川放下中国第一个文艺美学博士的架子从北师大千里迢迢来到武当山脚下汉水之滨的这所寂寂无声的学院,着实让我们感动了很久。
他来的时候,还是春寒料峭的。他穿着银灰色的西装,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是很挺阔。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要平和,个子不高却是精神抖擞的。一开始他讲了全球化,他说全球化是一种趋势,反全球化也是一种趋势。他谈到金庸,谈到他那让中国文学界骚动不已的现当代作家的排名。排名中出现张爱玲、沈从文,这是众望所归的。金庸却坐上了第四把交椅,这让人们有些意外。他说那样的排名只是他自己的看法,没想到中国文学界这么重视,说着说着,他苦笑了。以至他后来讲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一直在揣测他苦笑的原因。我觉得搞文学研究搞出名堂的人或多或少是有些偏激的。葛红兵是个典型,他的那份悼词同样是张牙舞爪的。他第一个哀悼的人物就是鲁迅。我们都觉得他特牛,他简直是个疯子,不过我很喜欢他这样。教我们现代文学的那个年轻的讲师总是一遍遍提起葛红兵,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那讲师还说葛红兵是他同学什么的,那以此类推,我现在也可以告诉别人,葛红兵是我老师,至少是师爷爷。这样的话,我是连张维一块儿骂了。张维是我老师,葛红兵是张维的导师。采用顺藤摸瓜的方式,还是不难摸到一点蛛丝马迹的关系的。
葛红兵的《沙床》我看了不下五遍。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感受。这书名大概是从梭罗的《瓦尔登湖》中挖掘出来的。据说,我是那个巴掌大的小城里第一个看《沙床》的人,因此那会儿我觉得自己特牛b。张维去了上海做了葛红兵的文艺美学研究生。在msn里我问他最近忙什么,他告诉我他老板(这大概是一种很流行的称呼,因为陈章良的学生也叫他老板)要出本书,他也跟着瞎忙活。我从他那儿已经知道了那本小说的梗概。
5、谁来给我过生日(2)
我是在几个月之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市中心的纵横书屋看到那本《沙床》的。我几乎是奔过去,从书架抽出这本书的。当时的动作很迅疾,有着日本武士抽出弯刀剖腹自杀的凌厉。书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死死呆呆了无生气的。他早就认识我。高三的时候我写那篇《蓝色喝彩》,也到他的书屋找过一些资料。我还记得他当时听说我要找毒品方面的书籍时那两个占满恐惧的黑洞洞的眼窝。我还记得他听我气喘吁吁说出书名的时候还倒退了几步。害得我不得不耐着性子一脸温柔地解释说我并没坏到那种程度。我虽然是不良少女,但还是知道海洛因他妈的是个魔鬼。
这个人很出名吗?书屋老板用含糊的声音问我。
是啊,是啊,葛红兵近几年已像十月的柿子红透了。他的主打曲是《为二十世纪文学写一份悼词》,《读者》上有很多他的文章,都是很棒的那种。我一口气说了很多,才发现老板的眼神是淡漠的。真他妈无聊,他想要的话只有一句:《沙床》到底畅不畅销。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帮人帮到底。我告诉他,《沙床》会火起来的。听了这话,他的眼神由淡漠又变得失落了。
唉!我去武汉进货的时候就拿回了这一本小说,没听说过这个人,这回可亏大了。我没等他结束他的絮絮叨叨,掏出二十块钱拿着这本书屋里唯一的一本《沙床》离开了。我忘了,其实这个书屋的书是可以打八折的。
是同学们的掌声让我停止思考王一川苦笑的原因的。两个小时过得很快,我还意犹未尽,同学们已蜂拥而上找王一川索要签名了。我就傻愣愣地坐着,镁光灯在我面前闪来闪去,很多人高举着相机对着王一川咔嚓个不停。不知道柳儿是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的。她兴奋得脸都红了。卓雅,王一川真牛啊,知道卫慧知道棉棉知道朵渔知道九丹。我机械地笑了。这就是我们学院的学生渴望要的答案。他们就像背文学常识一样记住了卫慧与《上海宝贝》,棉棉与《棉花糖》,还有九丹的《乌鸦》以及朵渔的《不是干是搞》。我不知道柳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只知道那会儿我特别想哭。王一川,是再也不会来这所学院了。我在未来的哪一天才能认认真真再听一次他的专题课呢?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我身旁的阿布突然梦呓般道,没搞错?竟然是他?我抬起头,顺着阿布的目光看过去。我看见了张维!他的头发估计才做了处理,留下的是崭新的发迹。蓝色牛仔裤。纯棉的白色t恤。真有点怀疑他有没有三十岁。
好了,同学们安静一下,以后我们要共同学习《金庸小说研究》这门课程了。这是一门年轻的学科,也许在座的各位对金大侠有比我更透彻的了解,看来,以后是一个互相学习的过程了。
我喜欢张维写字的姿势,随意中略带些张狂。
他提的第一个问题同样是一如既往的凌厉。
小龙女与杨过在一起会不会幸福呢?我坐在最后排一脸淡漠。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永久呢?幸福没有出口永久有多久。小龙女与杨过有着山盟海誓有着死心塌地,十六年的等待也熬过来了,真的在一起了,会幸福吗?生活不单单是情话是相互依偎。他们的爱情因为聚少离多才甜蜜,真的相厮相守了,一定也会是磕磕碰碰的。阿布说卓雅想什么呢?我说关于现实。我是头脑难得清醒的人,总觉得日子过得太精确就没有多大意思了。但张维的这个问题却让我展现了我骨子里除了冷漠的另外一种东西。我自己竟有些意外了。突然有些害怕,至于怕什么,我不知道。它或许是一种感觉一种隐隐存在的可能,或许什么也没有。
听说张维曾想过要报考金庸的研究生,后来又放弃了,转攻的是葛红兵的文艺美学。张维除了剖析金庸小说中的侠义精神外,还分析了小说中形形色色的情感。青梅竹马义结金兰一见钟情单恋单思日久生情等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在这个大而无当的年代,高楼林立铁门紧闭去哪儿弄竹马也成了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现在的孩子,大多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就凸显了义结金兰的优势。现在才发现,我不能过寂寞的生活,我需要我生活的空间里有声音。所以我尽管有许多的怪脾气,对我周围的人却是宽容的。我和猫、柳儿、阿布、莲、杭爱甚至柏轩都能很好地相处。我孤独但我受不了孤单。许佳在《我爱阳光》中说,我们忧郁,是因为我们脆弱;我们快乐,是因为我们坚强。人,都是双面的。我们复杂的让自己难受。
想着有一天,能在儿子面前老气横秋地说你妈曾在“非典”的硝烟中点红蜡烛切生日蛋糕,我就忍不住笑了。小小的儿子一定会仰起光洁的额头稚气地说妈妈你真牛!
我是1982年5月8日出生的。我习惯了不在年代前面加上19,我忽略了我是跨世纪的人才,这至少能说明我还是有些谦逊的。二十一岁生日是室友陪我度过的。封校期间能吃到生日蛋糕的确是很牛b的事情。蛋糕是杭爱弄来的,我没去问他的进货渠道,这小子肯定是翻墙出逃的。
我们尖叫着,打起奶油仗。一个个全成了大花脸,头发衣服也沾了不少光。生日party结束的很早。动荡的时刻,每个人其实都没心情闹腾。
早早地回到死气沉沉的寝室,洗脸刷牙,各自忙活开了。我坐在床沿上洗脚,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屋顶掉下来,接下来她们听到的是我的尖叫,竟然是只壁虎的断尾。它在离我脚盆不到半米的地方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我们开始找这只断尾的壁虎。莲说它一定还贴在屋顶上,仔细看看。几个女生纷纷找出台灯手电筒什么的。可那只可怜的壁虎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刚躺下,手机突然响了,显示出来的号码很陌生,大概是公用电话。我摁下接听键,传来弟弟稚气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姐,你快回来,妈妈生病了。
爸爸呢?弟弟悲痛的声音让我觉得特别冷,胃有一种抽搐的痛。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预感像口幽深的井,似乎要把我吞下去。
爸爸在医院。我悄悄出来给你打电话的。爸爸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们学校不让你出来。弟弟哭出很大的声音。
我意识到妈妈的病情一定很严重。不然我懂事的坚强的弟弟为什么会在电话那端哭泣呢?我轻声安慰弟弟,说没事的,姐姐明天一早就回家。弟弟还在抽咽,姐姐,那我去病房看妈妈了。
我开始收拾准备带回家的东西。我隐隐觉得,以后的两个月,我是不会来学校了。把屉子里的零食掏出来,留给莲,把书架上的书整理一遍,我要赶第二天最早的那趟班车。
5、谁来给我过生日(3)
莲说,卓雅别想太多啊,没什么大事的,你还是马上打电话请假吧。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遭。
莲提醒了我。这段时间,请假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若不准假的话,我一定会翻墙出去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拨通了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打着哈欠说等我请示一下系主任吧。一会儿,辅导员的电话又过来了。她说卓雅,回家要注意安全。
我他妈的特没出息,那会儿特别想哭。我第一次觉得那个个子不大的辅导员还算个人。
我是在下午四点多到家的。原打算把大包小包东西放下就直奔医院。看来没必要了。
很多人围着妈妈的灵堂,妈妈在遗像里的眼神是期待的。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给我过生日。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突然得让我流不出眼泪。弟弟走过来拉拉我的衣角,一句话也不说。爸爸的眼睛红红的,苍老了很多。我径自走进卧室,我要把自己关起来。我不能给爸爸添乱。卧室里,我的小阿姨坐在床上抹眼泪。看见我,她虚弱地说卓雅你回来了。
参加葬礼的宾客很多。爸爸忙里忙外地安排客人就座。小我八岁的弟弟也跟着爸爸一起忙,头上缠的孝布在地上扫来扫去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妈妈是医生,她的离开,是因为“非典”。我看着幼小的弟弟,憔悴的爸爸,缓缓流下眼泪。
客厅里坐着两位阴阳先生,手里敲着锣一样的东西念念有词,我真想把他们踢出去,我只想静静地陪着妈妈。
阿姨说,卓雅,你必须安静下来,一切还是要按照风俗办的。
安静,安静,如何才能安静?
弟弟跪在妈妈的灵前烧着纸钱。叔叔拿一沓火纸要垫在弟弟的膝盖下,被弟弟轻轻地推开了。
我紧挨着弟弟跪下来,把在学校写给妈妈没来得及寄出的信轻轻放进燃烧着纸钱的盆子里。火光映红了我的脸,灵台上蜡烛的火焰渐渐湿润起来,我看见弟弟的眼睛里也是雾沉沉的。
我不再说一句话。我麻木地跪在妈妈的灵堂前机械地把一张张纸钱放进去放进去……
院子里的芍药花开得那么疯狂。我把它们一枝一枝掐下来,放在妈妈的灵位前。我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把它掐下来插进我书架上的青瓷花瓶里了。
一只硕大的蝴蝶停在水红的花瓣上,阿姨说,那蝴蝶是妈妈变的。妈妈,你为什么不带走我?把我埋葬在悲痛里还不如把我安置在你身边。
爸爸把我拉起来。卓雅,不要这样,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又把目光转向弟弟。
爸爸,我知道了。我要照顾好弟弟。
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的人。他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优异。我喜欢他跟在我身后扯着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叫我姐姐。他总是把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特色小吃留一半给我。那次爸爸去陕西考察带回一包甜柿饼,弟弟自己拿出一小半,把剩下的全塞进我书架最底层的小柜子,等我“十一”放长假回到家中,发现柿饼已经霉掉了。弟弟总是把碗洗得特别干净把书摆得特别整齐。去年邻居家的大黑狗咬伤了他的左腿,他一个月没上学,是他们学校的校长来我家背他去参加期末考试的。他默默无声地把第一名的成绩单交给妈妈。在弟弟面前,我永远张狂不起来。这会儿他正在厨房帮厨师洗菜,他对爸爸说,爸爸,我不要哭,我哭了姐姐也会哭。姐姐的眼睛比我小,一哭就没泪水了,那样眼睛会更近视的。
亲爱的弟弟,姐姐不哭,姐姐不哭好吗?
前提是你也不许哭。
妈妈的坟场选在我家屋后的那座小山上。那儿有妈妈最喜欢的杜鹃花。一到春天,就开得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
下葬的那天,八个壮小伙抬着黝黑的楠木棺材在鞭炮声中缓缓前进。弟弟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被眼泪打湿的白色的灵位。我听见抬杠的小伙子对爸爸说,棺材重得有些异常。我知道是妈妈不想离开,她很久没有看到我了,她想留下来。
我的亲爱的妈妈就那么深深地躺进大地肚腹中去了。矮矮的坟墓竖起来,白色的大理石碑上有我和弟弟的名字。
妈妈,我回来的太晚了。妈妈,昨天有人给我过生日。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滚落在石碑前的土地上,慢慢地渗下去了。它一定能渗到妈妈身边。
很久没看到弟弟,等想起他的时候,只见他从山上跑下来,怀里抱着一大束疯狂盛放着的百合花。
妈妈一直喜欢野百合花,她说花的颜色不张扬,花瓣也是厚厚实实的,看上去那么有质感。这些,弟弟一直记着。虽然他不知道质感是什么。他曾经问过我,我告诉他质感就是很舒服。
弟弟一声不响地把百合花轻轻放在祭台上,来送葬的人都不再说话,缓缓弯下腰鞠躬。妈妈,你安息吧,每年的春天你都会看见这漫山的红杜鹃,还有雅致的百合。我和弟弟也会在夏天给你送来大把大把的芍药花的。
夕阳的脸在山头隐没了,周围一片寂静。突然想起侬努斯一句古老的诗:每天西沉的,都是同一个太阳。
6、雅乐超市开业了(1)
位于市中心转盘处的那幢商业大楼门口人头攒动。老头老太太们一大早起来赶去排队,毕竟开业大酬宾的好事儿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我们一行五人也倾巢出动。什么可比克、真巧、雅客一股脑儿塞进手推车。女人是天生的制造垃圾的冠军。她们每天消灭掉大堆的零食,扔下一地的食品袋果皮枣核之类,买长筒袜,用卫生巾。而男人为这个压力过大的环境造成的损失则相对少得多。提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柳儿走向服务台买了一张两千元的贵宾卡。我们好奇地说柳儿你怎么这么大款?柳儿说,回宿舍再告诉你们原因吧。
原来柳儿的贵宾卡是买给政史系党委书记的。最近几周全校展开了预备党员的评选活动,得到名额的话,可以参加党校培训,成为正式党员也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我们都知道大学生党员在社会各界人士心中的重量,看来柳儿还是识时务的俊杰。
政史系的党委书记刘铭我是见过的,他差不多是付副主任的翻版,只不过比付副教授嚣张一些。用句娱乐圈的行话说,他出道比较早。刘铭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儿,满脸横肉白白嫩嫩的,哪个女人亲上一口保准儿会连摇带晃。他的头发稀稀拉拉的。毛泽东的头发少那叫聪明绝顶,而刘铭的头发,是四周茂密中间荒芜,阿布戏称他那叫地方支援中央。杭爱说的还要形象,四周都是铁丝网,中间夹着个溜冰场。想想,我们也真他妈够缺德的。
柳儿去找刘铭的时候,死活要拉上我。我其实也没傻到去看别人怎样做生意的份儿上,至少我还是知道商机不可泄露的。可柳儿说刘铭他妈的有时候会赖账的,让我去起个见证人的作用。我推辞不过,只好随柳儿一道去了。
刘铭的教授楼在情人坡对面的那群楼里。穿过一段清幽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那楼便近在眼前了。这是一幢三层的小洋楼。有白色的围墙,大门是朱红色的大理石。走进大门,就来到一楼的小院子,院子里有很多花,都是最常见的那种,鸡冠花占了一大部分,这使得院子里红红火火像要燃烧了一样。柳儿说刘铭的书房在二楼,我们径直走上一段逼仄的楼梯。
柳儿抬手摁门铃,却发现门的暗锁没扭上,转一下就开了。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刘铭和一个女孩子紧紧纠结在一起,而那个女生竟然是猫。我和柳儿都傻了,猫挣脱刘铭的怀抱一脸尴尬地站在那儿搓手。刘铭看上去很可怜,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我急中生智脱口说道:刘教授,我也是你的学生,你总不能太偏心吧,你也得吻我一下。表情僵硬的老头缓过神来,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柳儿也走过去让刘铭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猫匆匆走了,屋里就剩下我们三人。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柳儿谎称是来借书的。刘铭递给她几本旅游管理方面的书,我们转身走出了那间泛着新鲜的油墨香的书房。当然,那张贵宾卡依然舒服地躺在柳儿的口袋里。
第二天我在宣传栏里看到柳儿的名字,在中文系预备党员的名单中,我还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辅导员打电话给我,说中文系党委书记找我。我一口气冲上中文系办,书记客气地让我入座。他告诉我,政史系刘书记极力推荐我,说我是个素质不错的学生,将来有不可估量的前途。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事情太有戏剧性总让人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搞得我现在还欠柳儿一个人情。
按柳儿的话说,刘铭还真他妈够意思。转眼间,我已是一个预备党员了,可周围又能有什么改变呢?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而我除了要遭人唾骂别的也没什么了。
这件事儿过去很久了,可刘铭那张苍老的痛苦的惊慌失措的脸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似乎有人把他的表情制作成了一张张幻灯片并强行按下播放键一遍遍逼着我看,我挣扎着可老是闭不上眼睛,一个一个的假如在我脑子里闪来闪去,发出绝望的光。
假如我是个男生,我能说刘教授你也吻我一下好吗?
假如刘铭和猫一丝不挂蛇样的纠缠在一起我能摔门而去吗?
假如当时推门而入的是刘铭那贤淑的却因发胖而略显臃肿的妻子,结果会怎样呢?
假如当时进去的不是我和柳儿,那么其他人会怎么做呢?
假如刘铭搂着的是位年轻美丽的女讲师我又该怎么说呢?
假如……
假如……
我将会看到一个家庭像一颗大蒜被人抽掉中间的秆子一样一瓣瓣四分五裂了。我将会看到一个老人身上沾满别人的唾沫与口水缓缓从墙角滑下去,然后一蹶不振。
猫那美丽的大眼睛暗淡了许多。我们都变得小心翼翼,猫的心像一只易碎的玻璃瓶子突然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我们面前,我们手中没有薄而纤柔的抹布不能轻轻拭擦,但我们可以不撞倒它。
阿布提议去聚聚,304的五个女孩子好久没聚过了,不是你有事就是她晚归。我们选择市中心那家火锅店。老板是正宗的四川人,那家店的鸡火锅够辣够麻,这也正好迎合了大家的口味。
其实,学生是令生意人最头痛的顾客。学生可以面带微笑一口气把一件衣服打到一折,一大帮叽叽喳喳砍价还价弄得老板头皮发麻。这家火锅店之所以受学生欢迎,因为配菜是免费的,我们风卷残云的速度让服务生洗大白菜都来不及。老板宽容地笑笑,配菜不够自己去厨房取吧。我们不再客气,柳儿去抓香菜,阿布去找香脆的手抓饼,我和莲去厨房那个大盆子里捞生脆的绿豆芽。
服务生送来一筒固体酒精,勉强笑道,你们自己加吧!我们抱歉地回他一笑。
在那间封闭的小房间里,我们喝酒我们大笑我们说脏话。五个人都有不错的酒量。曾开玩笑说,我是一个驯兽师,职责是训练她们喝酒。其实女孩子喝酒没什么不好,酒精可以舒经活脉,而女孩子脸泛红晕的时候却又添了几分风韵。打开一罐一罐的蓝带,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后来觉得不过瘾干脆要了几瓶宁夏枸杞酒,38度,不瘟不火挺中庸的那种。
猫拧开枸杞酒的瓶盖,站起来幽幽地说,今天我请客,我敬大家一杯。猫没有笑,我们便尴尬地坐着。
猫说,来,喝呀!为我们的空虚干杯!为我们的虚伪干杯!
6、雅乐超市开业了(2)
缓缓举起酒杯,轻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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