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唐湘育说,“你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们为你做呢?”苏如无法回答,她被一种颤栗主宰着全身。“不要紧,你可以提出,如果我不能解决的,我会向书记和市长汇报。”苏如摇了一下头。唐湘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亮丽的女子,他说:“你是感到有点冷吧?要不我把空调打开来?”“噢,不用。”苏如说。这时,那个办公室的小李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清冷的风从窗外吹过,针远而有些神秘,像是从云雾深处飘流而出,然后又在山涧捉摸不定地跳荡着。在跌进了一座深潭之后,就开始像一个经历过爱情的女性,变得温和性感,而且充满了柔性,之后便舒缓地向山下流去。空调吹出的暖气已经改变了室内的季节。即使把外套脱下来,他的鼻尖上也在冒汗。排箫过后,是一段稍有些激烈的爵士乐,她说,换了吧。你来看看听点什么?他就跟在她的背后进了卧室。身后的他一直没有看她的身体,而是盯着内衣领口上那抹裸露的光洁的脖子。卧室非常大,四壁的墙上挂了几幅她身穿泳衣的巨大的照片,尤其是床头那张照片:她卧在一块巨大绢布上的裸照。她说,你自己挑吧。然后给他让了一个位置。这样,他就在那些碟片里寻找着一张自己想听的,但他始终没有找到。这时,他感到她的身体已经靠近了他,她突然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背上,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她嘤嘤的哭声。“怎么啦?”他转过身来抚着她的肩,轻轻地拍着。有一次,他们在水库里游泳时,她的牛跑掉了,他也是这么拍着哭泣的她。“怎么啦?”他又问。她哭了一会儿就松开他,坐在床头,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借你的肩膀靠一下。我没有地方可以哭的,看见你我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有我的妈妈。”唐湘育听她这么说就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这一次她没有哭,而是把脸抬起来,用手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他看见她那鲜嫩的嘴唇微微地开启着,在渴望和等待着他。“噢,对了,我得走了。”他说,“明天要走,晚上我得把一些文件处理一下。”然后,他就放开她走到客厅里穿上外套。出门的时候,苏如依然在卧室里没有出来。下楼的那个人在离开这栋小楼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冬日里开满鲜花的阳台。
和陈浩同居的女孩子叫琴,是他广告公司的员工,这个女孩子来自省内南部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县城。她在省城上了一所女子职业学校之后,就在一家著名的茶室做茶艺小姐。陈浩是和客户在那里品茶时认识她的,之后就把她挖过来。这是一个清纯充满灵秀的女孩子。除了熟悉茶道之外,操作电脑也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据说她最快的打字速度能达到每分钟二百个,而且能制作三维动画。她到陈浩的公司以后,身兼数职,包括接待和公关陈浩都用着她。以至后来,在工作和生活上陈浩都离不开她。陈浩终于不再守望他对苏如那份无望的爱情了。他和琴忠心耿耿地工作着,公司在多如牛毛的广告公司之中独树一帜,以精妙的创意和浓厚的艺术色彩,成为以电视广告为主体的知名公司。在那次醉酒之夜后的几天,东方公司接下了制药厂马总辞职后自己创办的民营企业生命制药厂的生命之宝——补肾壮阳药的全省电视广告。合同签下来的那天,陈浩对琴说:“做完这笔单子,我们就结婚吧!”琴幸福地点点头。那天的签约是在曾经作为城市小姐亚军得主的冼小君办公室进行的。这时候的冼小君是生命制药厂的常务副总经理兼市场总监,马总的办公室与她隔壁。开始的时候是在马总的办公室,后来马总说,经过跟小君反复商量,我们决定把电视这块都交给你,具体的事你去跟小君谈吧。这样陈浩就到隔壁冼小君的办公室。琴就在马总那儿跟他谈广告创意。琴是一个开朗的少女。在谈创意的过程中也夹杂着一些流行的玩笑,引得马伯民几次开怀大笑。过了一会儿,冼小君充满醋意地叫马伯民,你把她带过来一起商量吧!马伯民就把琴带过来,然后说:“你们谈吧,我到车间里去看一下。”时间总是让生活的故事充满了戏剧色彩和某种不可思议的进程。我听陈浩谈到他们那次签约时的马伯民和冼小君的状态时,表现出某种不可信的神态。我难于相信一个被强奸的优秀的女大学生,在经历短短的几年时间会对强奸者产生一种需要完全占有的垄断心态。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财富!如果那次是另一种结局,比如像我当时的态度,去报案,然后,把马伯民抓起来,然后冼小君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完成她的学业,毕业后到南方或者某一个无人知晓的城市,或把自己从原来的生活状态中剥离出来重新开始。那么,今天的冼小君会是怎样对待马伯民呢?也许,是财富让冼小君丧失了记忆。或者财富能封存真相,就像埋在地壳里的丛林,使树木变成了煤。可是,这个变异过程需要经历几十万年。爱,从排斥拒绝到容纳、拥有,由恨到爱,这种改变却仅仅只需要短短几年,甚至就是一个晚上,从午夜到黎明。从这一点来看,有时候,财富比时间更具有法力。这不仅仅是因为财富,陈浩说。还有别的吗?我说。陈浩把一个纸提袋扔给我说,答案在袋子里。我把纸袋倒过来,是两盒生命制药厂生产的生命之宝:补肾壮阳胶囊。陈浩说,当两个身体变成磁极相反的两条磁铁时,磁力有多大,他们互相吸引的力度就有多大。所以,陈浩说:“我这次给他十五秒标版做一个很精到的创意。”接下来,陈浩就在我面前神采飞扬地谈他关于广告的创意。他说,整个广告将是一种至纯至美的画面。一个有如女人身体的湖以站立的姿势旋转成仰卧状。一个强壮的男人凌空而来跃于湖中,湖水波动,湖幻化成一个女人真实的美妙的身体,而那个男人变成一颗充满象征意味的胶囊,这颗胶囊在女人的身体之间自上而下由小变大地穿行,接着是一个女人痴迷的脸,并从夸张的红唇里梦呓般地说:生命之宝,其实女人比男人更需要。陈浩这个创意拿给冼小君的时候,冼小君很快就认可了。马伯民则提出来,那个在女人身体间穿行的胶囊是不是开始虚幻一点,让人一开始就觉得那是男人之物。陈浩说,这肯定不行,播不出来。就这样我估计都可能引起争议。冼小君说,我们就是需要这种争议。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陈浩带着琴离开了城市去寻找他创意中的那片湖泊了。半个月后的一天,他们一身疲惫地回来,然后就是在电脑房没日没夜地合成制作。在他们回来的第二天下午,苏如出现在陈浩面前。苏如说:“你们是否做装饰业务?”陈浩说:“执照上有这个营业范围,但很少做。”苏如在陈浩身边坐下来,琴到外面去倒了一杯水给她。陈浩对琴说:“你把上次酒厂那个三十秒的带子送到有线台去。他们到换版的时候了。”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了。走的时候,她虚掩了一下电脑房的门。苏如把一大卷图纸递给陈浩,说:“这是人家给新世界作的效果图和工程预算,我不知道这个设计是否合理,尤其是价格有多少水分。”陈浩说:“好吧,我替你看看。”然后就用直直的眼光看着苏如。苏如说:“刚才那女孩是你朋友吧?挺好的。”陈浩说:“算是吧。”那个叫琴的女孩听完这句话才从门外离开。她心神不定地拿了广告带到台里,在上楼的电梯口正好被我碰上了。她淡淡地说来送带子,然后就一直上楼。我说你有空到我办公室坐坐吧!她说不,我得赶回去,还有事。
琴赶回公司的时候,陈浩和苏如已经不在了。他是坐苏如的车离开的,晚饭的时候琴很想知道陈浩在哪里,陈浩说在外面,然后就关了机,再打已经打不进了。那天晚上,陈浩很晚才回来。琴就像每天晚上一样一直在等他。听到车声时,咚咚地跑下来,陈浩从琴的身边走过径自上楼去了,琴跟在身后说,急死我了,以为你又喝酒去了。陈浩说,你守着我干嘛,不会先睡吗?以后的几天,陈浩一大早就出门去。直到天黑才回来。琴说:“冼小君在催着看广告样片,你再拖下去就要违约了。每天罚一千块钱的。”陈浩说:“你把第一版的先给她看。她有什么意见提出来再改。”琴说:“下午看过了,她对那个女人的身体不满意,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陈浩说:“那你叫她脱,我拍她就是了。”琴沉默着。陈浩出事以后,琴来找过我一次,她把陈浩后来的变化略为详细地向我叙述了一次。她说,一切都是从那次苏如来找他以后开始的。她说是这个女人一步一步让陈浩走向毁灭的,她是一个陷阱,是一个设计得不露声色的陷阱,陈浩却像一只莽撞的飞蛾扑了过去。“当时,陈浩跟我说过,”琴流着泪说,“做完这一单我们就结婚的。”我问琴,当初陈浩早出晚归扔下那个广告片倒底做什么去了。是不是他和苏如一起策划什么事情?琴说,那倒不是,那几天他就是研究苏如那几张装修图。他对装修并不是很熟悉,但为了苏如的工程造价,他就蹲在建材市场上把上千种材料的价格摸得一清二楚。有一些这边没有的,他就打电话到深圳或者上海去问,然后到晚上,他就一笔一笔地换算,然后列出一个清单,交给苏如。我说,结果呢?琴说,结果是整个装饰工程造价高出了百分之五十,大约二百七十多万。我不知道他要怎样。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气极了,把他的东西掀到地上,他就打了我。后来那个广告片是你完成的吗?我问。
“不是!”她说。“是不是后来去找了冼小君拍下来的?”琴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来,她说:“那个女人的身体是苏如的。”我惊呆了。这个广告后来在台里播了大约一个星期,就有报纸指责这则广告充满了赤裸裸的性暗示的文章。不久之后就禁播了。当时,有不少人还打听那个女模特是什么人。琴说,那不是当时拍下来的,而是很久以前。
东方大市场的设计方案由建筑设计院完成并交给市里的时候,鲁市长已经从党校学习回来有一个星期了。很快市里就专门为此开了一个市长办公会。会议一开始鲁市长就说要赶快把选址的事定下来,然后立即动工。还没有哪一个工程会像这样,设计方案下来了却不知道该建在哪里。市长办公会除了市长、常务副市长和另外三名副市长之外,还有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和大市场有限公司董事长章建平、总经理蒋冠群。每个市长在此之前的一天都得到了两份报告:一份是关于在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兴建大市场的报告,一份是关于在白马滩兴建大市场的报告。每一份报告都仔细分析了在该地建立大市场的优势和合理性。相比而言,第一份关于在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兴建大市场的报告相对丰富一些,除了以前陈述的有关基础设施方面的优势外,特别对现阶段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内企业发展状态作了一个调查。这份报告认为,原来作为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区域划分存在贪大求全的现象,目前在产业区落户的企业有不少是空壳企业。大多数企业经营状态并不十分良好!以现在的状态来看,所有企业在该区域内的建制,不足当时规划的三分之一。大多数企业为了享受该区域的优惠政策,只是在区域内竖了一块牌子之后就在其它地方另谋发展。以目前的经济状态来看,十年之内,该区域内企业的发展数量大概不会超过其设计容量的百分之五十,就是说,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高新技术开发区将有一半的土地和厂房空置。在这样的状态下,把大市场建在高新区旁并利用区域内百分之三十的土地,那么不仅解决了资源闲置问题,更重要的是对高新区的发展会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报告也提出了关于征用上百亩良田作为市蔬菜基地的绿色工程带来的某些不利因素。但是,随后又列举了郊区另一个乡镇这几年发展绿色工程的增长势头强劲的事实,认为,这对全市的菜篮子工程影响并不会很大。因此,把市场建在高新技术区毗临地,是非常可行的。关于在白马滩建大市场的报告与上次相比没有太大出入。只是对一些具体的投资预算作了较为详细的罗列。常务副市长说:“你说十年之内不会超过容量的百分之五十,那么十年以后呢?如果大市场建在那儿十年以后高新技术产业该如何发展呢?我们是不是只看眼前这十年,何况十年以后正是高新技术主宰经济的时代,那么,我们将要怎么发展?再找一个地方建高新技术区吗?唐市长,国土那一块归你管,你有什么看法?”唐湘育神情恬淡地坐在那儿,他见常务副市长点到他,就说:“现在国土资源法对建设用地,特别是对耕地良田有严格规定。凡是土地的使用批准权归国务院。地方政府已经无权批准了。在那里建市场能批下来肯定不容易,至少也要二年以上。”鲁市长说:“我们哪里还等得了一年,几条人命葬身火海我们怎能安之若素。”蒋冠群说,我也没什么新鲜东西,都在报告上写着。说完显得有些叹息的样子,语调略低了一些,说,两个地方都有优势,也有更多的缺陷,如果还有另外的地方就好。这时,办公厅主任把头从记录本上抬起来说:“今天上午民营企业家协会送来了一个报告,他们说,应该把大市场建到河西桥头靠近黄沙洲村那片滩涂上去。”鲁市长哦了一声说:“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有没有可行性报告?”“没有。”他接着从厚厚的一叠文件里找出两页纸来,说:“他们只列了四条理由。我念一下,一、任何一个大市场的形成和发展都必须有与其相依托的后备资源,义乌小商品市场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那种前店后厂式的经营模式,并由此发展的市场背后的成千上万的小型加工厂。河西区周边散布着几十个村庄,为以后大市场加工业的发展提供了保证,没有这些未来的加工厂,任何市场都会成为一个空壳。二、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在河西地区,河西建大市场后,经营者和消费者可以不一定要到河东的城区来,这对减轻市区交通,城建方面的压力有很大意义。三、在河西建大市场是真正启动一江两岸城市格局的具体举措,对未来的一江两岸的形成有重要意义。”鲁市长听后说:“我的意见是前面两个方案放下来,你们现在立即着手搞一个可行性报告来。注意把一些劣势也写上,各方面的因素都综合一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我看这三条理由足以说服我们把市场建到那儿去。”其他几个市长都点头说是不错,以前怎么没这么想呢?鲁市长说:“下个星期一上午,把报告递上来研究,如果通过了,下午就送到常委会去。不能再拖了。散会。”唐湘育回到办公室时,蒋冠群随后就进来了。“唐市长,”蒋冠群满面春风地坐在接待用的沙发上说:“这几个月生活习惯吧?”唐湘育说:“还好。这里的辣椒比我老家的还要辣。”然后,他们就聊了一下饮食。蒋冠群说:“听说你夫人身体不好,到这边住院了?”唐湘育说:“这么快就知道了?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呀!”
蒋冠群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一个美女。”唐湘育说:“是吗?苏如?”蒋冠群说:“你夫人她住在哪家医院?什么时候我去看看?”蒋冠群后来又问了他妻子住的医院,唐湘育就是不说。蒋冠群说:“唐市长,你有些见外了。虽然我们是上下级关系,但我们是同龄人,你前程比我们远大,但是除了工作之外,我们还应该有一些朋友和亲人之间的情谊。任何政治家,都需要有能够诉说和倾听的人。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张狂了?”唐湘育笑起来,他觉得蒋冠群有一种难得的率真。蒋冠群说:“你一来,我就觉得作为同龄人,我们有很多共通的地方。只是我不敢贸然地接近你,我怕有巴结之嫌。后来听苏如说到你,我觉得这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感觉的印证。我以后一定会支持你的工作的。”蒋冠群走后,唐湘育一直在回味着他说的那些话。蒋冠群对他的亲热虽然与刚才办公会上他对第一个方案的态度有关,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反复地在他面前提及苏如。他也不明白苏如为什么要对他提自己。很快就下班了,他匆匆地赶到食堂里,打了份饭往医院赶去。
与蒋冠群分手之后,已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苏如决定到市医院去看唐湘育的妻子。她只知道他妻子在市三医院住院,具体哪一区哪一床并不知道。她把蒋冠群给她的刚刚打印成文的河西大市场建设可行性报告扔在前座后就径直往住院部走。“再走一步你的愿望就实现了。”分手的时候蒋冠群对她说。她笑了一下,说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蒋冠群不置可否。苏如觉得蒋冠群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至少,他提出以民营企业家协会的名义向市政府提建议就是一个例证。她觉得和他合作默契而愉快。医院已经微机化了。但是在一二类病房都没有查到有湖南来的病人。一楼窗口值班的工作人员问她是哪天入的院,她就说了。工作人员说,湖南、李桂芝、尿毒症,对吧?在三类病房,三楼三十七床。医院的病房按等级分类,一类为特护;二类为优质;三类就是普通病房,四人一间的。苏如到了三楼按门上的牌子看到了三十七到四十一那间。屋子里只有靠窗口的病床上半躺着一个身体干枯的女人。苏如想,可能自己弄错了,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不会是他的妻子。于是她就转身到值班护士室去问一问。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值班室门口往里一点的地方说着什么。里面是护士尖锐的声音:“自己带饭也不行,医院里规定必须要有饮食搭配。”“难道家属也规定要搭配吗?把规定拿来看看!”护士说:“你爱吃不吃,反正一起算在住院费里。”他说:“你们的规定不合理,应该废除。”护士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湖南没这个规定你在湖南治。”他说:“你这护士同志,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病人嘛。”、“什么态度,要态度好你住一等病房去,那里有彩电、冰箱,护士都是挑出来的,会轻声细语哄你。”护士很不屑地说。“难道你们对普通病房的病人都这样吗?”护士说:“那难免,谁让你不是当官的或有钱人呢?”他一声不响地转过身,端着一个塑料双层饭盒走了。苏如看见他走进了刚才她进去的病房。她估计他可能一个人坐在那儿生气去了。她知道,护士包括医院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苏如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时,她听到病房里说话的声音,当她站到门口的时候,怔住了。她看见唐湘育正背着门坐在那个老女人的床头一勺一勺地在给那个女人喂饭。他细心地喂过几口之后,又把床头的一小碗汤端过去,端到靠近嘴的地方,然后用调羹一次一次送到那苍白的微微开启的嘴里。接着撕下小块纸去吸干那个女人嘴角流出的点点汁液。夕阳的亮光从窗照进来,那个女人微微地闭着眼睛,她散乱的短发有了像发型师撒在新娘头上的彩屑一样的亮光。而唐湘育除了肩头那一部分被夕阳映照着的像肩章一样闪亮之外,整个人显得十分黯然。苏如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心里涌起一种非常难受的情绪。她想不到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怎么会是他的妻子呢?那天晚上,在她的卧室里,他就是为这个女人把自己从他的怀里松开一去不回头的。苏如坐到车里好一阵没有回过神来。不仅在来医院的路上她设想过他妻子的模样,其实在沉睡的记忆里,当他还是一个站在榨油房前眺望远处的少年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少年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呢?有一次她在放牛,采到一窝茶树菇送给他时,那个后来让枕木压死的壮实的男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对他说,育伢仔,长大就娶这个小女仔做老婆了。唐湘育的父亲当时也站在他们旁边,从上到下看着她说,这个小女仔是陈春梅的女儿,长大了一定好看得不得了,育伢仔只怕你到时候没有这个福气。壮男人说,那就先订娃娃亲,把她带到湖南去。唐湘育的父亲说,只怕她妈妈不肯。壮男人就说,那你就把她妈妈一起带着嘛。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只有两个孩子站在大人之间一言不发,苏如那时候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高她许多的唐湘育,她看见他嘴上有了一层细细的胡子一样的暗色绒毛。她觉得他好像比以前长大了不少。那时候,她就想,他的老婆会是什么样的呢?苏如把车开到文化街一个叫红樱桃的美容店门口停下来,然后走了进去。红樱桃是市里一家相对有名的美容院。容量很大,里面的服务方式也很到位。每次她来的时候都能在这里碰到一两个节目主持人。果然一上二楼就在楼梯口碰到一个满脸泥浆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苏如呀!新到了一种海底泥,我做了一次效果不错。是曹小莉的声音仿佛从海底深处发出来的。苏如躲到了一个只有一张躺椅的包间里,对笑着在一旁等待的美容师说,今天只蒸一下脸。美容师脸上的笑可能堆得太久了,像一盘放了很多猪油的菜凉久了结成团一样无法舒展开来。苏如刚躺下,曹小莉就已经像一个削皮萝卜一样白白净净地过来了。
“阿如,你做一次美容,又多让一个人疯了。”曹小莉坐在沙发上跟她说话。苏如闭着眼睛,想着医院里看见的那一幕。她真希望那心底的难受会浮到脸上来,然后让咝咝作响的蒸气给洗得干干净净。
“阿如,以前你在绿世界和你一起走台的模特陈明珠,你还记得吧?”苏如说:“记得。怎么啦?”“她被我们台里的广告部主任包在外面,你知道吧?”“不知道。”“好玩得很,”曹小莉说,“我们广告部主任的老婆是歌舞团的,她也养了一个小白脸。四个人经常在一块吃饭打麻将。”苏如淹没在云山雾海里寂然无声。曹小莉说:“我先走了。阿如。”苏如说:“你等一下。”曹小莉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下来。苏如问她:“你跟医院里熟悉吧?认不认识治尿毒症的专家?”曹小莉说:“我认识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几个专家,搞内科的,不知道是不是治尿毒症的。怎么啦?”苏如又说:“市三医院认识人吗?”“三医院?”曹小莉想了一下说:“好像我们台里仇制片她丈夫是院长助理。”苏如对美容师说:“停一下,你出去一会儿,我有事要跟小莉谈一下。”美容师出去后,苏如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曹小莉,说:“我有一个亲戚在那儿三等病房住院。三十七床,叫李桂芝。你帮我去打点一下。叫他们好好照顾她。另外,不要告诉病人和家属是我让这么做的。你跟院长助理就说是你的一个熟人。”曹小莉不解地望着她,“那个李桂芝是你什么人?”苏如说:“我也是受人之托而已。我也不认识她。”曹小莉更糊涂了。后来,曹小莉和苏如一起出来了。然后,她们在一个咖啡室里一边吃一边说话,直到很晚才回去。
“我们还谈到你。”后来曹小莉对我说:“你的昔日情人已经快把你给忘了。”我听后心里有一种空空的感觉。
新世界的易主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正式签约是在一个星期天,就是市委常委会最后确定把大市场建在河西黄沙洲那片滩涂的前一天。新世界以总价三百万元的三层经营场所,包括桑拿、茶座、迪厅、ktv卡拉ok一起卖给了一家叫亚鸿的公司,亚鸿公司实际上是在五十天前才拿到执照的公司,分别由“寰亚”和“鸿雁”两家公司组成。在此之前,新世界分别与“寰亚”公司和“鸿雁”公司签订了两份合同,与寰亚公司签订的合同内容是新世界把一楼和三楼的桑拿和茶座以二百万元的价格出售,而以一百万元的价格把二楼的迪厅和ktv歌城卖给了鸿雁公司。按照评估与效益,一百万元把迪厅和歌城出售在业内人士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不仅两个娱乐场所是新世界的利润主要来源,而就是以设备而言,当时七百万元的投资有百分之八十是砸在这两个地方,加上后来陆续添置的一些音响和录放设备,光设备投入就可能达到了七百万元。即使折旧也至少值四百万元以上。按常理,迪厅和歌城所卖出的是一半还低的价格,而桑拿和茶座二百万的售价基本上说得过去。寰亚和鸿雁公司原来的老总是两个年轻得看不出像老总的人。他们更像迪厅里贪玩的中学生。但是,也有知情人说,市内许多大型工程都是在与他们签过约之后才落给后来的实际施工单位的。寰亚的老总叫蒋小含,和那个很小就成名的歌星蒋小涵读音一样,只一字之差。而鸿雁的老总叫詹宏伟,虽然与明星的名字没有相近的地方,却长着一张明星的面孔。第一眼见他的人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常委会开过之后,第二天市里所有的新闻机构众口一词地把东方大市场即将全面开工的消息告知市民。那天下午,两个年轻人坐在苏如的办公室里孩子似地对着苏如甜甜地笑着,詹宏伟把一张三百万元的支票交给苏如,蒋小含则递给苏如一张刊登有东方大市场消息的报纸,蒋小含笑眯眯地对苏如说:“如姐,我的钱也已经办好了。”苏如就一人给他们开了一张收条和正式发票。蒋小含说:“如姐,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性感的女人。”詹宏伟就走过来搂着苏如的脖子说:“如姐,要是我大两岁,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苏如说:“漂亮姑娘天底下有的是,歌厅里的小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詹宏伟说:“她们都不干净。你问小含,上一次他就打了半个月的针呢。”蒋小含说:“还说我,你的xx差点都被人家一口咬下来,搞得京剧团小花旦半个月没理你。”“不得了,女朋友是明星了。”苏如说,“你可要好好包装一下。”“比你差得太远了。”詹宏伟说,“要不,如姐我还是来追你吧!我把那个小妖精给扔了。”“正好!你不是把小妖精送到戏剧学院去了吗?你也不怕她缠你,现在就开始追吧!”蒋小含推了他一下,詹宏伟顺势倒到了苏如的怀里。苏如站起来:“你们跟我到那边去一下。然后我把总经理介绍给你们,这个总经理很能干,什么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就等着收钱就是,可以天天泡在ktv里找小姐。”三个人一路到了新?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