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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失乐园|作者:放开放不开|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1:44:58|下载:失乐园TXT下载
  收场了。

  三点,女招待送来了咖啡。

  久木问凛子:“今天回不去怎么办?”

  凛子没说话,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

  “雪早晚会停的,不过,可能得再住一晚。”

  “你呢?”

  “当然最好是回去了,不行的话也没辙儿。”

  “我也没关系。”

  “可是,你……”

  凛子镇静地仰起脸道:“怎么回去呀。”

  久木沉默了。凛子自言自语道:

  “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四点以后,雪似乎小了一些,可是天也黑下来了。中禅寺湖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久木站在凉台上眺望着外面。经理进来说,入夜后,路上结了冰,无法开通,今晚破例不收房费,请务必在这儿住下。

  看来也只能住下了,久木点头同意。凛子在旁边都听见了,也死了心,和久木说了一声,就去浴池了。

  剩下久木一个人看着湖畔那一处光亮,回想起去年秋天在箱根连住两晚上的事来。

  那次并不是回不去,而是他们自己不想回去。是一次明知故犯的冒险,心情既紧张又感到快乐。

  而这次是由于大自然的威力,不得已留下的,完全没有了愉快和乐趣,只剩下了沉重的压抑感。

  很明显,这是几个月来两人所处的环境变化所导致的结果。

  在箱根时,双方的家庭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能放松地连续住两晚。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不管什么理由,今晚不回去,将会引起决定性的事态。

  久木回到桌旁抽着烟,琢磨起凛子说的“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的话来。

  她是说今晚不回去呢,还是指和丈夫的关系呢,两者的可能性都有,后者可能性更大。

  今晚凛子是否已下决心和丈夫分手了呢,若真是那样,自己也得作出安排了。

  望着黑下来的窗户,久木深深感到他们正在被逼入绝境之中。

  不久,黑夜降临,网人都泡过了温泉,坐下来吃饭。顺序和昨天一样,心情可大不相同了。昨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什么都新鲜,中禅寺湖、大浴池以及露天浴池,所有的一切都使他们好奇。而现在已没有了兴奋的感觉,只有无可奈何的麻木和将错就错的心态。

  老是这么闷闷不乐也无济于事。为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两人较着劲儿地喝起酒来,凛子还破天荒地要了杯清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此时,东京正在举行婚礼,凛子的丈夫压抑着对妻子缺席的满腔愤懑,亲戚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一想到这副景像,久木的头就涨大了,只能惜酒浇愁。

  晚饭从六点多一直吃到八点左右,凛子薰然薄醉,脸颊红红的。

  突然,凛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咱们去雪地上趴一会儿吧。”凛子步履瞒珊,“你也和我一块儿去。”说着就朝走廊走去。久木慌忙拦住她。

  “你醉了,太危险。”

  “反正也是去死啊,还有什么可危险的。”

  凛子甩开久木的手,执意要去,她头发散乱,眼光呆滞,神态异样的妖冶。

  “快点儿,你起来呀。”

  “等一等。”

  久木双手捆着凛子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干么拦我,我高兴。”

  凛子不满地嘟哝着,久木不理她,叫来服务员撤掉了餐桌,铺好被褥。

  凛子充其量只有一两的酒量,却在泡澡后喝了好几杯冷酒,不醉才怪呢。

  “你说要去的,怎么变卦了?”

  凛子还惦着趴雪地的事,女招待们在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呆在一边,她们刚一走,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别胡闹了。”

  久木不让她出去,她非要出去,两人拽来搡去的,结果脚下一绊,都摔倒了,久木在下,凛子在上,正好骑在久木身上。

  驾驭者是凛子,久木像马一样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凛子以胜利者的姿态低头瞧着他,突然间,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母豹子,两眼放光,双手扼住了久木的脖子。

  “你干什么……”

  凛子喝醉了酒,手劲儿很大。

  “嗨、嗨。”

  久木想喊“松手”,可出不来声,憋得直咳嗽。

  凛子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久木突然意识到,很可能会这么气绝身亡的。他看见凛子的两眼红得像在喷火。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久木忽然害了怕,使劲儿掰开了缠绕脖颈的那双手。

  久木又咳嗽了半天,才大大喘了一口气,说出话来。

  “你快把我掐死了。”

  “我就是想要杀了你。”

  凛子冷冷他说。

  以前,每次都是久木提出要求,凛子不大情愿的服从的,因为这种姿势会使女人难堪。这次,凛子如此大胆地主动要求,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是因为她喝醉了呢,还是偶然骑在久木身上所致呢,或是由于知道回不去了,才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了呢。

  望着她那潮红的脸庞,美妙的身躯,久木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幸福感。

  就在这时,凛子张开黑色翅膀似的双臂,又掐住了久木的脖子。

  一瞬间,他窥见了死亡的世界。哪怕再迟一分钟或十几秒,都可能断气。

  随着凛子达到了顶点,久木才得到了解脱,渐渐恢复了意识。

  久木努力回忆着刚才的一幕,试着活动着四肢,手脚还有知觉。看见座灯,才记起自己在中禅寺湖的旅馆里。这时凛子靠了过来。

  “太棒了……”

  “我差点儿没死掉。”

  凛子点着头:“这回你明白我说的‘可怕’的感觉了吧。”

  久木追踪着刚才的那番体验,忽然联想到另一件事。

  “吉藏也说过同样的话。”

  “谁是吉藏?”

  “就是被阿部定勒死的男人,”

  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阅读昭和史时,了解到的这两个人物。

  凛子兴趣来了,懒懒地问:

  “阿部定,就是干那件怪事的女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怪事。”

  凛子只记得事件离奇的部分,而详细调查了昭和史这一事件的久木觉得,这是深深相爱的男女之间产生的非常有人情味儿的事件。

  “她被人误解的地方不少。”久木把座灯拿开了一些。“她的确割了男人的东西,不过是在勒死之后。”

  “女人把男人勒死的吗?”

  “据说,以前她也曾经一边交媾,一边勒他的脖子,就像你刚才那样。”

  凛子连忙摇头,倚到久木胸前。

  “我是喜欢你才勒的呀,太喜欢了,就恨起来了。”

  “她也是喜欢得过了头儿,不想被别人得到,情不自禁那么做的。”

  “可是,弄不好会死人的。”

  “可不,真死了。”久木摸着脖子说。“我也差一点儿。”

  “我不过是跟你闹着玩儿。”

  “她开始也是闹着玩,觉得很刺激。”

  “是用手勒死的吗?”

  “是用绳子。”

  “你被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凛子把腿搭到久木身上。

  “也挺难受的,过去那个劲儿,也许会感觉不错的。”

  “看来是那么回事。”

  凛子向久木撒娇道:“你也掐我一下。”

  “现在?”

  “是啊。”

  久木按照凛子的吩咐,把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细细的脖颈,一把就掐住了,凛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那温顺的样子十分可爱,久木的手触到了凛子喉咙的软骨,感觉到了静脉的鼓动,又继续掐下去,凛子的下颚渐渐抬起,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久木慌忙松开了手。

  凛子又咳嗽了一气,待呼吸平稳下来后小声说道:

  “真可怕,好像有点儿那种感觉了。”

  她的眼神似梦似幻。

  “用绳子勒死更难受吧?”

  “头天晚上,两人互相勒脖子玩儿,力气大了点,男人差点儿死去。脖子勒出了一条印儿,脸也肿了,女人忙着给他冷敷,还买来镇定药给他吃。夜里,男人迷迷糊糊地说‘你今天夜里要勒我脖子的话,可别松手,勒到头,中间停下来更难受’。”

  “可是那不就给勒死了吗?”

  “也许就想要这样吧。”

  “为什么呢,因为喜欢他?”

  “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这个男人。”

  外面一阵风刮过,座灯闪了一下。雪不下了,风还在刮。

  凛子侧耳听了听,接着问道:

  “那个叫阿部定的女人是干什么的?”

  “被杀的男人叫石田吉藏,在东京中野开了一家叫做吉田屋的料理店,阿定在他店里干活。”

  “是在店里认识的?”

  “阿定三十一岁,吉藏四十二岁,比她大十一岁,剃着平头,长脸型,属于美男子一类。阿定十七、八岁就当了艺妓,有些早熟。她皮肤白皙,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久木半年前看的这份资料,去年年底,又看到了事件发生时的报纸,对大致情况比较了解。

  “多半是女的主动喽?”

  “还是男人先找的她,当然她也迷上他了。”

  “男人有妻室吗?”

  “当然有,是个很精干的老板娘,可是吉藏一见到阿定,就立刻魂不守舍了。”

  “店里哪有机会啊?”

  “所以,两人四处到旅馆或酒店去幽会。”

  久木恍惚觉得是在讲他们自己。

  “他妻子没发觉吗?”

  “当然知道,所以他们不想回来,一连几天在外住宿,事件发生时,就是两人在荒川的一个酒店里呆了一个星期后的事。”

  “一个星期都不回家?”

  “大概也想回去,可是没能回去的缘故吧。”

  久木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阵疾风掠过。

  久木和凛子完全能够体会阿定和吉藏当时的心情。

  “不是某一方强求的吧?”

  “那自然,都舍不得分离,就这么一天天住下去,对女人而言,回去就等于把心爱的男人还给他老婆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凛子猛然抓住久木的胳膊,“女人的心情都一样。”

  凛子这一突如其来的表白使久木慌了神。

  “我猜他自己也不想回去。”久木借吉藏来为自己辩解。

  “这么说是情死喽?”

  “杀死吉藏后,阿定本打算要自杀的。”

  久木回忆着当时的报道。

  “被人发现的时候,男人被细绳子勒死之后,又被从根儿上割掉了男人的东西。

  床单上方方正正地用血写的‘定吉两人’四个字,男人的左腿上也有同样的字,左臂上刻着一个‘定’字,血糊糊的。“

  “好可怕哦……”凛子更紧地贴近了久木。

  “杀人的时间是夜里二点左右。第二天早晨,阿定一个人离开了旅馆,中午时女佣发现了尸体,众人乱作一团。可是,她写的字完全暴露了他们两人的关系,说明她一开始就没想要逃跑。”

  “被割下的那个东西呢?”

  “她用纸仔细地包起来,又把男人的兜裆布缠在腰上,然后把这个纸包塞进腰带里,带在身上。”

  “带着它去哪儿呢?”

  “她在都内转来转去寻找可以死的地方,可是没死成。三天后在品川的旅馆里被抓到。当时的报纸上,将这作为没有先例的猎奇事件大肆渲染,什么《血腥的魔鬼的化身》啦,什么《变态的行为》啦,什么《怪异的谋杀》啦等等,标题五花八门的。”

  “也太过分了吧。”

  “起初新闻报道多出于猎奇,后来对阿定的真实心态有所了解后,舆论多少变得善意一些了,比如《爱欲的极致》啦,《一起赴死的愿望》啦等等。事实上,被捕的时候,阿定身上有三封遗书。其中一封是写给被自己杀死的吉藏的。写的是‘我最爱的你死去了,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我马上就去找你’。”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

  “她身上还有一张去阪贩的车票,在东京死不成,她准备到以前去过的生驹山那儿去自杀。”

  凛子好奇地问:

  “阿定被捕以后呢?”

  “她很平静。检察官审问时,她立即坦白‘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阿部定’,对所做的事供认不讳。因此,半年后开庭时,原来量刑是十年,最后判决为六年。”

  “算是轻判吗?”

  “作为杀人犯来说当然是轻判了。服刑以后,又以模范囚犯为由减刑一年,满打满算服了五年刑就出狱了。”

  凛子松了一口气。

  “那年的二月,发生了由少壮派军官们谋划的‘二、二六事件’,斋藤等三名重要人物被刺杀,社会上一片骚动。不久,东亚战争转成了太平洋战争,日本更加军国主义化了。”

  “这时候发生了这个事件?”

  “对,人们倾听着日益临近的战争的脚步声时,心情很黯淡,所以,置身事外,一心扑在爱情上的阿定的生活方式,引起了人们的共呜,甚至出现了以《蕴藏于颓废中的纯情》为题的文章,把她誉为改造人性的大明神等等,总之,舆论对她越来越有利了。”

  “这么说舆论帮了她的忙?”

  “这也是原因之一,此外,为她辩护的律师的有力辩辞也起了很大作用。”

  “是怎么辩护的?”

  “阿部定和吉藏两人是真心相爱的,而且在性方面是几万人中也未必有一对儿的罕见之合,所以,在爱的极致发生了热烈过火的行为,不应判为一般的杀人罪。

  这番辩辞引起满场哗然。“

  “几万人中只有一对的罕见之合?”

  “就是说在性方面很合拍。”

  凛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下身紧贴着他说:

  “那我们呢?”

  “当然是几万人中的那一对儿喽。”

  爱情当然不可缺少精神上的联结,但肉体方面是否合拍也很重要。甚至于有时精神上的联结并不那么紧密,肉体上由于十分迷恋而无法分开的。

  “怎么能知道合不合呢?”

  “从外表上很难判断。”

  “和不合拍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是一种不幸。”

  凛子自语道,似乎在发泄对丈夫的不满。

  “不合的话,一般人都怎么办呢?”

  “有点儿不满的话,有的人忍耐,也有的人以为本来就是这样。”

  “看来还是不知道为好啊。”

  “也不能那么说……”

  “我真不幸啊,是你教给我不该知道的东西的。”

  “喂,别瞎说噢。”

  突然的风云变幻使久木感到惶惑,凛子接着说:

  “这种事跟谁也没法说呀。”

  因性方面的不满足而合不来的夫妇,对别人难于启齿,最多说些“不能控制自己”或“太多情”等等来掩饰。

  “我真羡慕在性的方面合拍的夫妇,能那样我就别无所求了。可是我却和别人合得来……”

  久木也深有同感。

  “一般很难遇到像咱们这么合谐的,你遇见我多幸运啊。”

  现在也只能这么说说相互安慰了。

  看了下表,过了十一点了。

  偶然谈起阿部定的事,没想到说了这么长时间。

  外面的大风仍在猛烈地刮着,雪停了,明天可以回东京了。十点要去公司,明天必须早起。

  久木翻了个身,打算睡觉,凛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吉藏挺强的吧?”

  久木意识到凛于是在拿他和吉藏进行比较,便照书上说的答道:

  “确实很有两手,不仅精力过人,而且,能长时间控制自己使女人满足。阿定说他是她所知道的男人里最棒的。”

  “就为了这个把那东西割下来的?”

  “她交代说‘它是我最喜爱的宝贝,不割去的话,他老婆就得碰它’,阿定不想让任何人触摸它。他的身子虽然留在了旅馆,但是只要把它带在身上,就觉得总是和吉藏在一起,不会感到孤单的。”

  “她真够坦率的。”

  “至于为什么用血写那几个字,她说‘把他杀了的话,就会觉得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想把这个告诉大家,就写了各人名字中的一个字’。”

  “你是在哪儿看到这些的?”

  “检察官的调查记录里写得清清楚楚。”

  “我想看看。”

  “回去以后我拿给你看。”

  久木说完,便在凛子的陪伴下,安然入睡了。

  夜里,久木梦见了阿部定。

  好像是从日光回到浅草后,阿定站在通向商店街的小路上看着自己,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肤色白皙,风韵犹存。自己正看得入迷,她忽然消失在人群中了。

  凛子也梦见了阿定,有许多人在围观她,自己也去看热闹,结果被警察赶开了。

  两人同时梦见同一个人是很少见的,但久木在浅草这种热闹的地方梦见她,并不是偶然的。他曾听一位老编辑讲过,战后不久,阿定在浅草附近开了一个小小的料理店,据说虽然上了点年纪,仍然显得年轻美貌,不减当年。可是后来,她受不了人们好奇的目光,不久离开了浅草,音信皆无了。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多大年纪了?”

  昭和十一年她三十一岁,应该九十岁左右吧。

  “也许还活着呢。”

  从编纂昭和史的角度上说,久木很想见上她一面,可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本人不愿抛头露面,就不好强求,再说,她的心情都完全反映在调查记录上了。”

  久木说完,站了起来,穿上睡衣,打开了凉台的窗帘,昨天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中禅寺湖以及周围银妆素裹的雪景在阳光的辉映下,耀眼夺目。

  “你来看。”

  昨天一晚,他们都沉浸在阿部定的阴郁的故事里,现在面对这大自然的良辰美景,心情才舒展开来。

  两人看得入了神,这时女招待进来了。

  “早上好。车已经开通了。”

  昨晚那么担心道路不通,想方设法想回去,现在听说车通了,反而懒得动了。

  甚至希望老不通车才好呢。

  一想到要回去,他们的心情又忧郁起来了。

  久木心想,回东京之后,是去参加会议呢,还是下午再去呢,还有,怎么对妻子解释呢。凛子更是烦恼,没出席婚礼,又多在外面住了一晚,怎么跟丈夫交代呢。

  他们面临着一个非常严峻的局面,对此两人都心照不宣。

  八点吃完早饭,九点出发,坐出租车下了山,乘上电车到东京时快中午了。久木估计赶不上上午的会,就在上车前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说是有点感冒,不能参加会了,可是还没敢给妻子那边打电话。凛子也一直没跟家里联系。

  上午十一点到浅草,两人都不想就这么分手,就去一家荞麦馆吃了午饭,吃完饭有十二点多了。

  现在去公司,还能上半天班,久木站在大街上犹豫不决起来。

  “你马上回家吗?”

  “你呢?”凛子反问道,久木见她神色有些不安,就说:

  “咱们去涩谷吧。”

  现在去他们的住所,就会一直呆到晚上,情况会更加恶化的。

  明知如此,久木还是这么提议,凛子立即表示同意。

  坐上出租车,久木轻轻地握住了凛子的手说:

  “咱们快赶上阿定和吉藏了。”

  二人心里都清楚,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从浅草到涩谷用了快一个钟头。他们一进屋便一起倒在了床上。

  虽说不算出远门,然而旅行归来的安心感和疲倦使他们互相依偎着昏昏入睡。

  等他们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窗帘把外头的亮光遮得严严实实的,屋里很黑,两人不由自主地相互爱抚起来,然后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无论公司还是家庭都早已被他们忘记了,不,应该说是为了忘掉这些,才不顾一切地耽溺于快乐的。事毕之后,他们又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六点了,天色已黑,凛子用现成的东西做了顿简单的晚饭,两人还喝了点啤酒。

  他们边看电视边聊天,谁也不提回家的事,吃完饭,又不自觉地搂在了一起。

  并不是非要激烈地寻求什么,只是卿卿我我地相互抚爱对方,不分白天黑夜地享受着愉快的时光。此时此刻,久木脑子里仍不时地闪过该回去了的念头。

  十点时,久木去了趟厕所回来,问凛子:

  “怎么办?”凛子明白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你说呢?”

  “我也想这么呆下去,可是不回去不行啊。”

  到了这个关头,久木也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这句话。

  对于陷入情爱深渊的恋人来说,没有比分别更让他们难受和寂寞的了。

  凛子坐在镜前梳妆,脸色苍白,沐浴打扮后仍是一脸倦容。久木也一样,浑身充满了倦意。

  好容易一切准备停当,凛子也穿戴整齐了。

  久木突然双手把凛子搂到怀里。现在已无需再说什么,久木在心里祈祷着。

  即便凛子的丈夫恼羞成怒地责骂她,甚至打了她,久木也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过了这一关,再继续见面。

  凛子也察觉到久木的意愿。

  “我走了……”

  凛子费力他说出了这句话,突然怯懦地掉过脸去,眼里噙满了泪水。

  久木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

  “有什么事给我来电话,今晚我不睡觉。”

  久木也同样面临着难题。一直对他相当宽容的妻子,今天也一定会和他吵闹的。

  “我不想让你伤心……”

  久木的话使凛子的心情好了一些,又补了补妆,戴好帽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走出了房间。

  十点以后,楼里静悄悄的。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大街上。

  坐一辆车的话,又会难舍难分的,于是分别叫了车子,上车之前两人紧紧握住了手。

  “记住给我打电话……”

  久木等凛子上了车,目送车子走远后,自己也坐在车里闭上了眼睛,绵长而奢华的情爱之宴,终于曲终人散了。

  良 宵

  十月的最后一周的星期六,久木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的节目,不外是一周的社会动态追踪报道或高尔夫比赛等等,到了下午三点,他忽然想起什么,关上了电视。

  久木起身到自己的房间去,开始准备外出的行装。

  以往有妻子帮着,最近几乎都是久木自己准备了。他穿上花格夹克上衣,浅褐色的裤子,打好领带,便提着已装好包的高尔夫用具包回到客厅,妻子正在桌前摆弄计算机,眼看临近年底送礼季节了,这会儿她像是在计算成套陶器价格的估价。

  “我该走啦。”

  听到久木的声音,妻子才摘下老花镜,转过头来。

  “今天晚上不回来是吧?”

  “嗯,先参加一个招待会,然后去箱根的仙石原饭店住一晚,明天在那儿打高尔夫球。”

  说完久木走到门口,妻子随后起来送他。

  “我六点在银座也有个洽谈会,得晚些回来。”

  久木点了点头,背起包走出家门。

  其实,今天晚上是去和凛子幽会的。拿着高尔夫包出门,是为了给自己外宿打掩护。

  不过,久木刚才对妻子所说的也并不都是假话。

  今天傍晚出席在赤坂的饭店颁奖酒会,以及,晚上在仙石原的饭店住宿都是事实,只不过,发奖仪式是凛子参加的书法协会举办的,而仙实原是和凛子两个人去。

  尽管确有其事,同伴者是密而不宣的。这固然是为了瞒着妻子,似乎不大合适,但多年来形成的冷淡的夫妻之间,适当的隐瞒或许不能一概说成是恶意的。

  从世田谷到赤坂的饭店,开车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坦率他说,妻子并没有特别值得挑剔的地方。年龄比久木小六岁,今年四十八岁,圆圆的脸庞,显得很年轻。她说年轻的男职员猜出的年龄比她真实年龄小了五、六岁还多,看她那副高兴劲儿,不像是在瞎说。

  她长相一般,性格十分开朗,家务事以及养育女儿方面都很精干利落。另外与十年前去世的婆婆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若全面打分的话,可以打到七八十分。然而,也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安心感,使人觉得过于平淡无聊而成为一种缺憾了。

  久木与妻子之间已有十年不再有性生活了。当然,以前就不算频繁,所以,就自然消亡了,对他而言,妻子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生活伴侣更合适。

  久木公司中曾有这么一种奇谈怪论,说是“工作和性交不带回家去”,现在久木和妻子的关系就跟这差不多。

  这或许是男人们的信口托词,然而,对于二十多年来朝夕相处,彼此已了如指掌的妻子,要她“兴奋起来”也是枉然。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在一起,妻子更像是近亲,因此,有人打浑地说“不准和近亲交配。”

  总之,二十五年之久的婚姻,已没有了浪漫和激情,两人之间只有安定在维系着。换句话说,男女之间,或者图安宁,或者要激情,二者不可兼得。

  不能说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但现在的久木在寻求后者的激情,并沉浸于其中了。

  星期六的傍晚,道路格外拥挤。离家时还觉得出来得太早了,看现在这样子,五点以前能到就不错了。穿过堵塞的涩谷,沿青山路朝赤坂方向开着车,久木看了眼助手席上的高尔夫包苦笑了一下。

  和凛子一起出去旅行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从公司直接去目的地的,所以比较轻松,可是今天是假日,不方便出门,想来想去只好说成是和朋友去住饭店打高尔夫球了。

  昨天晚上跟妻子说了之后,她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今天,久木出门时她的表情也很正常。

  久木觉得妻子还没觉察到什么,同时又觉得妻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妻子原本不是个嫉妒心强、喜怒无常的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总是我行我素,久木很难摸透她的真实心态。

  结果,妻子的好脾气倒纵容了久木,他不断地在外面结交女友。

  妻子那麻木不仁的沉静态度里,似乎隐含着唠叨也是多余的,丈夫迟早会回到身边来的想法。

  但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大一样,久木是相当认真地投入的,可是她怎么还是这么满不在乎呢。

  这一段时间,她正热衷于陶器顾问的工作,所以顾不上他,不过,也说不定有别的要好的男人了。久木想像不出哪个男人会去追求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可又一想,自己比妻子还大呢,看来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妻子移情别恋,是件令人不快的事,然而现在的久木根本没有资格去责备她。

  到达饭店时已是四点五十分,离颁奖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

  久木把车存在停车场,来到二楼会场,那里已聚集了一些书法家和有关人员。

  从人群之间穿过,久木在接待处签了到。这时,早已在等候他的凛子走近前来。

  凛子身着淡紫色和服,系一条白色绣花腰带,云鬓高高盘起,上配珍珠发饰。

  走近一看,和服胸前的图案是小朵的菊花,色泽逐渐加深,接近裙边时,变成了绽放的大朵橘花了。久木呆呆地看着,凛子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啦?”

  “哎呀,实在是太美了。”

  穿西服和和服,凛子给人的印像迥然不同。穿西服时,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穿和服时,是一副端庄稳重,光彩照人的夫人风度。

  “左等右等不见你的人影,真让人担心。”

  “车堵得走不动。”

  久木在凛子的引导下进了会场,坐在中央偏后的地方。

  “你就在这儿先呆一会儿。”

  “你坐哪儿啊?”

  “我坐前边。会后在隔壁有个小型招待会,你也参加一下。”

  久木点点头,凛子转过身朝前面走去,她背后的腰带是两个扇面的鼓形结。

  在这次书法展览中,凛子获得鼓励奖,其作品在美术馆展出,一平米左右的纸上,书写着“慎始敬终”四个字。

  “以谨慎开始,以恭敬告终。”

  久木读着,凛子解释说:“任何事情都要这样才对。”

  话是不错,可是在久木看来,有点儿过于凝重古板了些。想说出来,又觉得这就是凛子作人的准则,就一个劲儿点头赞同。

  先是大奖和优秀奖,然后是鼓励奖,这回有三人入选。

  “你一定得来啊。”

  应凛子之邀而来的久木,又有些担心她的丈夫也会来,按说她应该不会把两人男人同时请来的。

  按预定时间,发奖仪式五点准时开始。

  书法家和有关人员共有近二百人出席,首先由主办单位的报社和书法家代表讲话。久木这才知道,这是个具有全国规模的传统悠久的协会,已举办过近三十届书法展览了。

  主办者讲话后开始授奖。从最优秀奖起获奖者依次上台领取奖状和奖品。不愧是书法家,身着盛装和服的老者至妙龄少妇,一位接一位地登台,每一位都得到与会者的热烈掌声。

  轮到获鼓励奖的凛子领奖了,和她同时获奖的还有两位,一位是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另一位是更为年长的女性,正值盛年的凛子夹在中间,愈显得光彩照人。

  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领奖,凛子是第二个。

  霎时间,会场里掌声四起,比其他人的都要热烈。

  凛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过奖品。久木不由充满了自豪感。

  与会者似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凛子身上,凛子因紧张而脸色略显苍白,与浅紫色和服相映衬,既雍容大方,又不失姣妍和妩媚。

  不知女宾们作何感想,男性们大多注视着台上的凛子,他们一定是从外表的美一直想像到脱去衣服后的裸体美。

  这种优越感也许就是拥有美丽的女演员或艺妓的妻子、情人的男人们所独自享有的快感了。

  就在久木品味着这一感觉时,凛子在又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走下了领奖台。评委作了讲评之后,颁奖结束了。

  接下来,在隔壁大厅里有个庆祝酒会,大家站起来向那边移动着。

  久木正犹豫要不要去参加时,凛子走过来对他说:

  “去一会儿就行。”

  “要很长时间吧?”

  “呆上三、四十分钟就可以溜走了。”

  “好吧,去呆一会儿,然后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你。”

  凛子点点头,又回到书法家那边去了。

  在酒会会场里,比颁奖仪式来的人还要多,有将近三百人的来宾。首先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祝酒,然后,酒会正式开始。

  久木在离人口处不远桌旁喝着啤酒,一边环视着会场,凛子正在靠近主桌的地方,和一位上年纪的男人交谈着。

  书法名人除外,一般的书法家以女性居多,在这众多的女性之中,凛子的姿色非常引人注目。虽然不那么雍容华贵,但是,典雅的气质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动人魅力。出席者们似乎都有同感,凛子的身旁聚集了很多男人,都笑容可掬地跟凛子说话。

  久木这才知道,原来凛子是这个圈子里的后起之秀,他正望着凛子出神,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你到底还是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衣川。

  “你呀,是凛子叫我来的。”

  “我本来不打算来,今天完事早,就来看看。”

  衣川说着,朝里边瞧了瞧,

  “看见她那么受欢迎,心里美滋滋的吧?”

  这种时候遇到衣川,和凛子一块儿走不大方便了,不过一个人正无聊,有个人说说话满不错。

  “没想到书法协会里有这么多女性啊。”

  “从事绘画的也不少,但不如书法的多,要说这也算是个问题。”

  “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热闹是热闹,不过你也看见了,名书法家大多是男性,他们周围有这么多不同年龄,各式各样的女性围绕着,会发生什么呢?肯定会对年轻貌美的女性另眼相看喽。”

  “不对不对,她可是例外。当然,弟子当中有位年轻女性,态度会不自觉地亲切和蔼起来。这与其说是偏向,莫如说是男人的本能吧。”

  久木听着点了点头,衣川压低了声音,

  “有的先生在弟子当中选定一个样板,让其模仿自己写的字,从而入选的。”

  “是不是分各种流派或集团吧。”

  “当然啦,流派掌门人的名气越大,弟子就越得势,否则就倒霉了。”

  “这么说和舞蹈界、插花界类似了?”

  “基本上差不多吧。”

  衣川以前在报社干过,所以对书法界好像也相当了解。

  “展出的书法,什么人买呢?”

  “除有名望的先生或在传媒界挂了名的极少数先生的作品外,几乎都是被弟子买走。”

  “弟子买去做什么呢?”

  “以此来表示对先生的忠诚啊。”

  一想到凛子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久木突然同情起她来,同时,也很钦佩她。

  会场里的凛子好像注意到了久木在和衣川讲话。

  衣川朝凛子招了招手,见凛子走过来,就笑着说:

  “今天你可真出众啊,一进会场就看见你了。”

  衣川平日总叹惜自己太腼腆,不会对女人说好听的,现在可是一反常态了。

  “刚才他给我讲了些书法界的内幕。”久木转了话题。

  “什么内幕呀?”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衣川摇着脑袋说。就在这时,一位记者模样的中年男子递给凛子一张名片,后面跟着的摄影师啪唧啪唧地给凛子拍起照来。

  不是优秀奖,却受到明星级的礼遇,想必是因为凛子的美貌吧。

  久木退后一步观看着,衣川问他:

  “呆会儿你们有什么安排?”

  久木吱晤着“这个嘛……”,衣川立刻明白了。

  “别为难了,今天晚上你们也该干杯庆祝一下噢。”

  衣川善解人意他说道。

  “她家里今天没来人吗?”

  久木也正担心这个,又环顾了一遍会场。

  “不过,你也真够大胆的,要是她丈夫来了可怎么办哪?”

  听衣川这么一说,久木本想回一句“是凛子要我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话里有话的“大胆的是她呀。”

  “不至于为了美女来一场决斗吧。”

  衣川想入非非的自得其乐,见久木没有反应,觉得无趣,又呆了十来分钟就离开了会场。

  又剩下久木自己了,招待会正是酒宴方酣。

  久木的目光追逐着凛子的身影,同时想起了衣川刚说的“大胆”这个词来。

  听他的口气像是在讥讽不是丈夫的男人出席招待会。本来没说凛子的丈夫要来,即使来了,也不认识他不会有麻烦的。

  久木边自我宽心边喝着啤酒,看了下手表,已过了三十多分钟了,于是,离开会场,来到一搂的大厅,穿过大厅往左手去就到了咖啡室。他坐在里面靠墙的位子上,要了杯咖啡。正是周末,到处是来出席婚礼的男男女女。

  咖啡很快就端来了,又瞧了眼手表,六点半过了。

  照这趋势来看,到箱根得九点了。

  久木手里闲得没事干,翻起了笔记本,点燃第二根香烟时,凛子在大厅里出现了。

  和一位上年纪的女性告别后,凛子提着大大的纸口袋向这边走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咱们走吧。”

  凛子担心被人注意到,尽快想离开这儿。

  两人穿过大厅来到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凛子才算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神情。

  “今晚把你弄得晕头转向的,真抱歉。”

  “哪里,多亏了你我今天开了眼界,非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