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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牵手
15
1974年夏天金瓦湖泛滥,一天一夜湖水陡涨两米多,沿湖四周溃破了十一个小圩口。刘家湾得益于一个人,他用自己的生命堵住了被洪水啃噬的洞穴,才使得刘家湾三千多人幸免于洪水的威胁。那人是少年邻队的一个年轻的生产队长,管涌就是他发现的。他迅速带领社员扛来门板麻袋和棉被抢险。麻袋棉被包着沉重的泥土一包包地扔下去,可管涌越涌越大,水柱越喷越高。大伙脸都吓白了,有人开始嚷着别堵了,赶快回去搬东西!这时他冲着慌乱的人群狠狠地日骂了一句,然后抱着一床棉被跳下水去寻找洞口。谁都知道他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大伙喊他别下去。他的眼睛瞪得像犟牯的眼睛一样怕人,冲着人群日骂道:我日你妈的,老子是队长,不下谁下?睁着眼睛看着大堤溃破吗?三千多人下半年都喝西北风吃鸡巴!他就这样日骂着一步步走向了水的深处,走向了生命的终点。很快他找到了洞口,几个壮劳力拉着他腰里的保险绳,手都在拼命地哆嗦。突然,绳子一下子绷得铁紧,紧接着喷涌的水柱跳了一下萎了下去平息了。所有人都在哭在喊,壮劳力们拼命拉保险绳,直到绳子拉断也没能把他拉上来。
队长的尸体一直埋在洞中,直到秋后洪水退去村里人才把他挖出来安葬在了后山上。
少年那时不在现场,那时他和方草正在上高二。高中离刘家湾二十里,他们不再早出晚归了,只能住校。少年是星期天回来听到这个悲壮的消息的,他心里有一种苍凉的悲壮感。他认识那个年轻的队长,不久前他们还说过话。少年和方草一道去了大堤出事地点,他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算不算去缅怀这位可敬的汉子?湖水已经退下去了不少,阳光下它像一面瓦蓝瓦蓝的玻璃闪着银光,极其温驯,你已经很难发现它吞噬生命时的野性了。大堤上被弄得零乱不堪,破碎的门板、麻袋片和树木仍还散乱地撂在那里,让人时时都能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壮观场面。少年和方草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坐在出事的地方面对湖水哭泣。少年认识她,她就是那个年轻的队长的妻子。听说那个夏天,这个可怜的女人天天从早到晚就坐在那里陪着她的丈夫哭泣,直到秋后人们在大堤下挖出了她丈夫的遗骨。这个可怜的女人最终为她的丈夫献出了一只眼睛。第二年春天,她的一只眼睛终因流泪过度而失明。
这一年的冬天极其寒冷,天一场接一场地下雪,可少年在这个冬天里心却是热的。这时的少年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了。从年龄上划分他已经不再是少年了,可刘家湾人自古以来称读书的孩子为少年,不管他还是不是少年。在刘家湾人的眼里,读书只是少年的事情,而青年就应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因此,他和方草在大人们的眼里仍然是少年。
那个令人鼓舞让人振奋的消息就是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传到学校的。消息是这样的:国家将从这一年起改变招生政策,高中毕业不再下放或回乡锻练而直接考大学。理由是这样有利于培养人才。同学们听到这个消息就如同听到了彗星正向地球飞来,即将和地球相撞,人类面临着一场大灾难的消息一样都不相信,于是纷纷去问老师,结果得到了老师的证实。少年清清楚楚地记得老师是这样告诉他们的。老师说:这不是谣传,事实确实如此。邓小平同志复出后抓的第一件事就是教育,提出国家要实现现代化教育是关键。中央认为目前这种毕业后劳动一段时间再上大学的做法不利于提高教育质量,决定恢复文革前的老方法,高中毕业直接考大学。老师说:文件内部已经传达过了,听说教育部正在研究方案,不久就可以向社会公布。老师高兴地告诉惊喜的学生:你们算是遇上好时光了,一定要珍惜这个机遇啊,发奋学习,以优异成绩报效祖国和人民。老师的话极具煽动性,惊喜的学生娃眼睛都湿润了,一个都不说话,却暗暗地攥紧了拳头,要好好地拼搏一场。
一只红气球在少年的心中升起!
立冬过后天气好像就从来没有晴朗过,天天刮着阴冷的风,可校园里却暗暗地涌动着一股春潮。兴奋的学生早已把季节的变迁抛到了脑后,每天天不亮就到山边背书,晚上不到学校强行熄灯学习就不停止。那气氛与一场战争前的备战毫不逊色。少年比别人多动了一份脑筋,他在校办工厂的仓库里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学习场所。那是校办工厂的林老师帮的忙。林老师特别喜欢少年,她说少年很像她的弟弟,比她的弟弟更用功更能吃苦。林老师希望少年能考上一所好大学,于是她悄悄把仓库的钥匙给了少年。少年就在库房里架起了一张床板当桌子,每天晚上和方草一起躲在这里复习,免去了教室的嘈杂干扰,而且想学到什么时候都行,不必受统一熄灯的限制,效果自然要比教室里提高不少。那段时间少年心中仿佛有一轮太阳就要喷薄而出一样,时刻处于惊喜的躁动状态。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雪花告诉少年,毕业临近了,战斗就要开始了。
星期天晚上,不少学生都回家去拿米拿菜拿衣服,学校里显得空空荡荡。少年和方草已经有几个星期都没有回家了,他们每餐就吃酱油盐水泡饭,衣服也穿得单薄。少年看到方草不停地用嘴呼出暖气暖手,并不停地跺着冻僵的双脚,就说:你坐过来,让我暖暖你。方草十分听话地坐到了他身边。少年就将她的双手一边一只塞进自己的腋下。方草立刻感到了一股暖流正向她全身奔流。那感觉不仅仅是暖和,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描述。她和少年这么多年天天在一起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仿佛自己冻僵的身体正一点点地溶化。她悄悄闭上了眼睛,去静静地体验那份美妙神奇的感觉。少年分明感到了方草的身子在不停地哆嗦,就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她。这一刻少年想起了两年前的那次文艺演出,想起了那天下午在无人的山道他搂她的情景。他清晰地听到了她重重的心跳和自己血流的奔涌,在这两种声音的合奏下他闻到了一种像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的怡人的芳香。这芳香让他陶醉麻木了。他忘记了时空,忘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低着头吻起了她微微颤动的唇。方草紧闭着双眼,默默地配合着他,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任他信马由缰。他疯了一般不能自制。他发现头顶上那只白炽灯十分讨厌,像一只大眼在窥视着他们,可他的手却够不到灯绳。于是他就闭上了眼睛。世界顿时一片黑暗,他就在这黑暗里尽情地享受着这无如伦比的感受。少年吻着吻着,他的舌头突然被一股火辣辣的液体辣了一下,这感觉让他浑身一颤,从无限飘渺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少年睁开了眼睛,发现方草的脸上正挂着两行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了!他羞得无地自容,一把推开怀里的方草,讷讷地说: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啊!他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方草被吓坏了,抓住他的手说:你干吗呀?你真笨,难道只有痛苦的时候人才会流泪吗?少年望着她,她的脸红艳艳羞涩若三月桃花。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仍没有摆脱羞涩带来的紧张,他慌慌张张逃回了宿舍。
这一夜,少年和方草都失眠了,他们都很惊奇也很兴奋,只是眼下他们还不能长久地徜徉在这诱人的情景之中,还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他们暂时忘掉了那个幸福羞涩的夜晚发生的事情,投入了最后的紧张冲刺。
谁知就快要临近考试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报上发表了一篇批判资本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文章,指出有人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革命路线,妄图把知识青年引向资本主义歧途,复辟资本主义。学生都傻了,近在眼前的希望破灭了,谁能接受这个事实呢?不少学生都哭了。少年和方草在仓库里静静地坐了一夜,最后为自己的命运流下了热泪。方草说:我们不要泄气,学了知识将来总有一天会有用的。我们的理想会实现的。她的话完全是为了鼓舞少年,她害怕少年经受不起这个打击。
少年心中的那只红气球突然被人刺破了,他像是从空中摔到了地上,感觉自己已经四分五裂!他几乎是吼着回答说:理想理想,理想在哪?那么多干部子女都在等着推荐,还轮到我们吗?少年说着抹起了眼睛。方草望着他,泪水悄悄地滑下来。
1975年元旦过后不久,少年和方草告别了曾经给了他们幻想却又让他们幻想破灭的母校,背着行李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了刘家湾。
离开学校那天,学校举行毕业会餐,伙食很不错。学校特地杀了几头猪,并且还特意准备了酒。校长理解学生娃的心情,想以此告慰一下心灵受到伤害的学生娃。但很多学生都没有吃会餐就悄悄地离开了学校。少年和方草也没有吃会餐,典礼一结束他们就背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学校。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少年的泪水遏制不住涌了出来。按照刘家湾的习惯,离开学校他就不再是少年了。从明天起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从此以后他将和那些没有进过校门的青年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为自己的生存拼命地挣工分,然后娶妻结婚,生儿育女,然后再送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去八里远的小学上学,再攒钱为儿子娶妻女儿出嫁。他已经从他的先辈们的身上看到了他的未来。他想早知如此何必吃这么多年的寒窗苦?那天他的心里像被冰碴子扎着一样,难过得一塌糊涂。方草一路上尽找些与上学无关的轻松的话题跟他说。他知道方草是想把气氛变得轻松些,让他心里少一些难受,可他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二十里山路他和方草没说上十句话。他有意走得很慢,想等到天黑透了才进村,免得让别人看见。他不愿让别看到他脸上的悲观和沮丧。这是他从小养成的坏脾气。但那时他却认为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志气,他曾为此而自豪过。其实那是一种懦弱和虚荣,正是这份虚荣使得他在以后的岁月中犯下了一个又一个错误……
无处牵手 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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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十五年,回家时的心情竟与十五年前那次回家出奇地相似。我有意走得很慢,想挨到天黑以后再进村,免得让乡亲们看见。我在想着这些在时候我的心里挺涩。此时此刻我已不再是十五年前那个前途没有着落的落泊少年了,我是一个能足以让一般人景仰的县委副书记,在家乡人的眼中算得上功成名就了,今天算得上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理应感到体面感到荣耀,不想却弄成这样一副糟糕的心境,不免让人感到几分尴尬几分酸涩。
到达刘家湾的时候太阳正落山,金瓦湖被一层薄薄的水雾所笼罩,看不见水面的鳞光,不然这应该是个很美丽的时刻。故乡人说看见满湖鳞光明天就有好运气,可我没有赶上机会。我走在村路上不时地见到熟人,很多人我一时想不起名字了,但他们个个都认得出我,憨笑着和我打招呼,说你回来了!我便冲他们笑笑点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一路打着招呼走进了自己的家。
母亲正在灶屋里烧晚饭,听见有人进屋忙出来看看,见是我,一下子愣了。她大概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母亲还是那次胃溃疡住院由父亲陪着在瑶城住了半个月,一晃已有五年了,这五年母亲老了不少。母亲双手在围裙上擦着伸头望望门外,问: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吗?我点点头说是的。她说你是怎么回来的?我说坐中巴车,然后走回来的。这条小路很难走,我走了三个小时。母亲说你怎么不带车,这条路天晴是可以走车的。上次县水利局的人来村里就是开车来的。那个姓什么的局长还特地来家里看了我们,还给你父亲捎了两条烟。他回去没跟你说吗?我说没有。母亲就夸起了那个局长,要我回去一定要谢谢人家。母亲说着要去为我重新准备晚饭,我说不用了,你们晚饭不是烧好了吗,一块吃吧。母亲不肯,坚持要重新做。我理解她,不让她做她会不高兴的。我就到灶屋陪她说话。母亲的动作显得很迟缓了。我算了一下她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还要自食其力为自己的生存劳作,真让人很难相信她还有个在外当官的儿子。我心里感到有些愧疚。我对她说:你们俩老了,生活难以料理了,还是搬到瑶城去吧。母亲说:我们过不惯那种生活。你大姐说过了,等过了年她盖了房子我和你父亲就搬过去,你不用操心。我感到嗓子有些发热。我问她的胃现在怎么样了,她说没事,从没犯过,什么都可以吃。她说:我的胃好了,只是你父亲的胃经常地疼,我猜他也是不是我那毛病?我要他去检查他死活不肯去。她说你有时间带他去看看。
这时父亲进屋了,肩上挑着一担筐子,两只脚上沾满了黄土。他的腰已经佝偻得很厉害了,脸色十分地难看。父亲望着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刚刚到家。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一支给他,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火。父亲吸了几口,目光在我脸上游移。我知道他是有话要说。父亲问我:你大姐今天去县里了,你们没见着面?我说见着了。父亲就不说话了,一口接一口抽烟,等一支烟抽完了一半才开口。他说:小凤这孩子屈啊,我们算是对不起那一家子。别人有闲话呢。你这回一定要去看看他们老俩口。还有小强,那孩子开始懂事了,见着我们躲得远远的。可他是我的孙子啊!父亲有点动感情了,眼睛里汪着泪水。他抬手抹了一下,接着说:做人难啊,我一辈子都告诫自己,一生什么都不求,只求图个好名声。可我却没有求到啊。父亲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停地抽烟,憋了一会憋不住还是说了出来。父亲说:虽然说你现在出息了,可不是我说你,你有些事情做的不妥啊!父亲的话不多却句句都很实在,重重地击中了他儿子的灵魂。我像又变成了从前的少年,做了错事在忍受着他的责骂,却找不到一句可以用来为自己辩解的词。
父亲还在说,母亲从灶屋出来打断了他的话。母亲有些生气,责怪父亲的话太重太无情面。母亲说:他都十年没回家了,刚到家你就唠叨个没完。他如今是县委书记了,你只当他还是从前的少年?再说这事情能全怪他一个人吗?我说:爸的话是对的,这件事我做的确实不妥贴。父亲有些激动,他冲着母亲说:不是我想说,而是我必须说!人活在世上不在乎当多大的官,重要的修炼人品。我是他父亲,他当再大的官仍是我的儿子,我不能任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呀!我望着父亲,感到血直冲头顶。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一辈子都改变不了诚实本份性格的农民。
1950年土改工作组进驻刘家湾,由于人手少,工作组决定在村里挑选两个青年到工作组工作。队长是个北方侉子,性直,他在村里转了两圈,选定了父亲和金大湖。队长问父亲念没念过书?父亲摇摇头说没有。队长又问金大湖念没念过书?金大湖说念过一点,不多。队长冲父亲挥挥手说:你去吧。就这样,金大湖被留在了工作组。后来,金大湖一路当上了区委书记。父亲心里十分懊悔。其实父亲真的上过三个月私塾,认识一些字,而金大湖一天学没上过。那碗官饭理应是属于父亲的,但他错过了。父亲吃了诚实的亏,但他却不汲取教训,相反更看重诚实。父亲看不起金大湖,他从不提那件事。但从那时起父亲就发誓将来一定要让他的儿子读书,他盼他的儿子能跟金大湖一样出去吃官饭。虽然那时父亲还没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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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回来以后,少年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睡了两天。他不敢起床,害怕出去见村人,害怕听到别人说枉读了十几年书,到头来还是当农民。他不吃也不喝,连被子都懒得揭就那样昏昏地睡着。母亲吓坏了,她怕他的精神受不了闷出神经病来。她听说后山一个娃头年就是从学校回来后得了神经病的,整天捧着一本书满村跑着读。父亲站在床前对儿子说:男子汉要心胸开阔,回家劳动两年也不是坏事,大家都这样有什么灰心的?是块钢就不愁将来没有地方用!好好锻炼,争取个好印象,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父亲的话并没能升起他儿子心中的帆。
腊月初十是他二十岁生日,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用心良苦地策划了那次生日宴。他知道父亲是在想着法子想把他跌倒的儿子扶起来,朝着他的目标继续奔跑。可父亲的良苦用心并没能奏效,宴席的气氛让他儿子的倔强给搅了。那天母亲一早就起来把家里那只打鸣的公鸡杀了,二姐去接回了大姐一家人,父亲特地跑几里地打来酒。那年月除了过年和办喜事,平时是很少打酒的,可想父亲对这次生日宴的重视。父亲首先给儿子斟满酒,然后才依次给每个人斟酒。父亲斟完酒,端着酒杯站起来说了几句十分入耳的生日祝辞。他觉得父亲那天的祝辞说的相当好,要是平时他一定会为父亲鼓掌的,可那天他听着心里觉得难受。父亲说:今天是三娃二十岁生日,又是他高中毕业的大喜日子,两件喜事赶在了一起,可以说是喜上加喜。我们全家为三娃的喜日干了这杯酒。在父亲的带动下全家人都端着酒杯站起来,他却纹丝不动愁眉不展。母亲望着他,说:就等你呢,还不快起来。他说:你们喝吧,我不想喝。父亲感到很尴尬,脸立时阴沉下来,重重地把酒杯放到桌上。父亲真的生气了,他冲着自己的儿子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你从学校回来就阴着个脸。老子累死累活地干活供你读书,还对不住你吗?种田又怎么样,田不是人种的吗?都不种田你吃屁喝风!父亲是气疯了,一双眼睛瞪得吓人,眼前蒙了一层泪光。
他不看父亲,心里委屈得难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推开凳子起身准备离去。
大姐夫是个木匠,干活是把好手,可那张嘴却远不如那双手利索,三斧子砍不出一句话。见此情景不知说什么好,就拿眼睛看老婆,希望她来收拾局面。
果然,大姐说话了。她一把拉住正准备离去的弟弟,把他按到凳子上。大姐是个火爆性子,父亲有时候都让她几分。他从小并不害怕父亲,就胆怯大姐。大姐的脑子很聪明,要读书准是出类拔萃的。可父亲封建,他没有让两个女儿读书,而把读书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儿子的身上。大姐对父亲很有意见。大姐的眼睛凶狠地虎着他,说:你耍什么威风?你读书了,出息了是不是?你瞧不起家里人了是不是?这一家人又杀鸡又打酒为你过生日错了是不是?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去了!大姐这一通骂使宴席的气氛全没了。一家人都尴尬地坐着不知如何收场。母亲撩起一片衣襟偷偷地抹眼泪。
那天方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就像戏剧中事先安排好了的情节一样。当一个结无法解开的时候便会出现一个解结的人,使戏得以继续演下去。其实方草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她刚从别人那里借了两本长篇小说,她想送一本给他看,她就是来送书的。方草那天穿了一件大红棉袄,一进门给屋里带来了一片温馨的阳光,一扫阴沉的气氛,使得那个尴尬的生日宴才有了一个算不上热烈也不算冷淡的结局。这使一家人非常感激她的到来。饭后他去送方草,那时他心里已经晴朗了。他对方草说:你今天真像一轮鲜艳的太阳,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你化解了一场眼看就要下的雨。方草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开玩笑说:我不想成为太阳,我只想成为一轮月亮……
无处牵手 第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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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以后,每当他的生日他就会想起那次生日宴,心里便会涌起无限的愧疚。他那时根本不了解父亲的心思。其实父亲对他儿子的命运比他自己更担忧,可他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助儿子一臂之力。如果能拿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他儿子的前程,他想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倒下让儿子从他身上踏过去!
父亲是个老实的农民,一辈子没干过投机取巧的事情,自然也想不到办法为他儿子的前途寻找到捷径。他告诉他的儿子:你要准备吃一百担苦,流一百担汗。“一百担”在故乡是个无穷大的概念。父亲说:路在你自己脚下,今后就看你自己怎么走了,谁也帮不了你,懂吗?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变得踏实了,然后跟着父亲登上了一条破旧的帆船去金瓦湖对岸运石头。
冬天的金瓦湖一点也不迷人。湖水落了底,到处是裸露的灰色的浅滩,看不到夏日的碧莲荷花和飞翔的水鸥。肆虐的北风在湖面打着尖厉的呼哨,一片萧杀之气。二十几个劳力蜷缩在船舱里抽着劣质烟,说着乏味的话题。这其中就有他和他的父亲。这是一件很苦的活,没有人愿意挣这种苦工分,而他却是父亲在队长面前给他争取到的名额。队长说:他那小白脸能干得了这种苦活?父亲说:毛主席让他们回乡就是让他们锻炼的,不吃苦叫什么锻炼?队长听懂了父亲话的意思,笑笑说:那就让他去锻炼锻炼吧。队长正愁着抓不到人。
船舱里的空气十分混浊。和他一起去的还有本队的另一个学生李小根。李小根比他高一届,他从一上船就坐在队长身旁,和队长抽着烟大声地说着话,显得和队长的关系非同一般。李小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睛瞅他,他知道李小根在想什么,他心里觉得很憋闷,就出了船舱。他站在船头向远处眺望。金瓦湖被一团迷雾所笼罩,什么也看不清。凛冽的西北风刮得帆绳十分吃紧,发出一阵阵吱吱咔咔的响声,他感到有些害怕。这一刻他突然又想到了他的人生命运,心里便涌起几分凄凉。这时他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原来是李小根。李小根的眼睛里透出几分讥诮,他笑着说:刚刚回来就参加运石头这样的重活,真有勇气啊!他听得很不舒服,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劳动挣工分,绝没有别的目的!李小根尴尬地一笑:开个玩笑,干吗生气?李小根嘿嘿地笑着说: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我得给你提个醒,今天可不是课堂的考试,光脑子好可不一定就能得第一,到时候咱们比比看!谁是贫下中农真正的接班人,谁是只会读死书不会劳动的白痴!李小根是在明目张胆地向他发起挑衅,他当然不能示弱,败给这样一个一贯考试不及格的家伙。他鄙视地望着李小根,说:你别太张狂,还没比试你就觉得你已经赢了吗?李小根嘴角抽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叫李小根了,我改名了,叫李扎根。我要一辈子扎根在刘家湾,做贫下中农的接班人。请你以后别再叫我李小根了。
李扎根一扭头,得意地进了船舱。他望着李扎根的背影,泪水险些滚下来。
快到中午船才到对岸,大伙匆匆吃了点冷饭便开始抬石头。冬季枯水,船靠不了山边,石场离船有很长一段路。李扎根和队长一副抬子,两个人都有力气,尽抬三四百斤重的大石头,和队长一唱一和地喊着号子,招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他们身上。他知道李扎根是在向他挑战。父亲对他说:别理他,我们尽力而为。他不服,一定要同李扎根比试,他不能让自己的话不算数。父亲理解儿子,没有阻拦他,只得暗中自己多担一份重量。他听到了父亲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他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父亲,父亲已经五十七岁了,怎么能跟李扎根和队长比呢?他看见李扎根和他相遇时对队长说:队长,你现在该看出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了吧!队长骂道:闭起你的臭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一船石头装满日头已经落山了。他的衣服从里湿到了外面。父亲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他的身上,说:进舱里去,别冻病了。他没有进船舱,他听见李扎根在船舱里的笑声,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湖面上风比白天更大了,帆绳刮得呜呜地响着,浪花砸到船头上,冰冷的水沫随风刮到他脸上,刺骨地冷。他裹着父亲的棉袄靠在桅杆上缩作一团,浑身的骨头像砸碎了一样疼。
船到半夜才到岸边。湖湾里的水落了底,船吃了重进不来。队长和李扎根一人一根篙子分站左右,篙子弯成了一张弓,可船动也不动。队长扔了篙子骂道:妈的╳
搁浅了,得下去推!
又饥又冻的汉子谁也不愿下到这冰冷刺骨的水里去推船。这时就见李扎根甩掉棉袄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水花溅到了船上。父亲看着李扎根,用手碰碰儿子。他领会了父亲的意思,也脱了棉袄跳进了冰冷的水里。他和李扎根一人一边用肩膀扛着船帮向前推,队长和几个汉子在船上用篙子配合着,船一步一步地进了湖湾。
接连运了七天石头,他的体力支撑到了最大极限,他倒下了。母亲心疼儿子,她抹着眼泪责怪父亲不该让他去干那种累活。父亲受了委屈,他火了,举起手上的饭碗摔在门槛上,冲着母亲吼道:就他的命金贵,别人不是人?他是为老子去累的吗?他缩在被窝里,听着父亲的吼声他没有责怪父亲,父亲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这时,他的泪水就像金瓦湖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无处牵手 第四章(1)
19
母亲不让我再去运石头。我整天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有一种凄凉和伤感,像有许多泪水在等着要在被窝里慢慢流出来。这时,方草来了,她是听说我病了才过来陪我的。我一看见她身上的红棉袄心里就感到了一丝暖意,对生活又有了一种希望。那时候我始终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那就是爱。也就是这时候我听到了关于大队要成立文艺宣传队的消息的。消息是方草带来的,我们俩对这个消息又兴奋又焦虑,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进宣传队。但这次命运倾向了我们,我俩都进入了宣传队。准确地说,方草是顺利进入的,因为大队知道方草在学校就参加了宣传队,而且还跳过难度极大的双人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艺骨干。而我则是后来方草的竭力推荐才勉强进去的。
宣传队共有二十四个人,除了大队干部子女,其余全是下放和回乡知青。每个人都为能进入宣传队而高兴,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意味着向自己的理想走近了一步。那个表示要一辈子扎根刘家湾做贫下中农接班人的李扎根,又是自荐又是找人说情最终却没能进入宣传队,这让我多少感到有些安慰。从此李扎根不论在什么地方见到我,打老远就绕开避着我。李扎根把没能进入宣传队的帐记在了我和方草的身上,我们成了仇人。在我回乡的两年多时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宣传队里度过的。我的爱情甚至我的整个人生都与这个小小的宣传队有关。那段生活我这辈子怕也忘不了,它不仅让我学会了编戏同时也学会了演戏。我目睹了权力和欲望是如何吞噬一个人的灵魂,让它腐蚀和堕落。那是一段让我不堪回首的生活,我从不愿去回忆它,但它却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的眼前。除了方草和小凤,还有三个人我一辈子都忘记不掉,他们是刘万全、赵金保和陈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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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该写小凤了。
不知为什么,在我给你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小凤总是进入不了我的故事。换句话说我找不到关于小凤故事的切入点。有时候脑子里似乎找到了点什么,可一提起笔又找不到小凤的感觉了。这时候出现在脑子里的却又是方草而不是小凤。一旦这两个女人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时,获胜的无疑是方草。小凤在我脑子里刻下的印象太轻太淡漠。我对小凤只有道德上的同情,而同情这种东西是不可靠的也是不长久的。而对方草我存在着灵魂上的巨大欠帐,这种欠帐是刻骨铭心的。它对感情的折磨将伴随着一生,它只有随着生命的结束才能了结。
晚上,村干部闻讯集体来看望我。五个村干部只有支书我认识。他是我初中同学,毕业后没有继续读高中而去部队当了兵,这在当时是一个很有出息的选择。1979年退伍回家接了小凤父亲刘万全的班,一直干到现在,既没进步也没退步。1980年春节我毕业回家遇到过他,那时他血气方刚显得精神过剩的样子。他正要去一家喝年酒,我记得他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不冷也不热。他说:回来了?我说:回来了。那表情我至今仍忘不了,淡漠的笑容里夹着一丝不屑。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后我们再次见面时,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如此尴尬的变化。支书见面时还特意提到了那次见面,他显得有些激动,脸上充着血,不停地给我戴高帽,说你进步真快,这么几年就当上了县委书记,再过几年一定会是地委书记、省委书记。你给咱刘家湾争脸了!他还要说被我打断了。我不想听这些廉价的吹捧。我拿出带回来的香烟撒了一圈,接着随便问起了村里的一些情况。支书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照着上面读起来。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的,这让我感动,又让我有些不舒服。其他几个人则都双手放在膝上听支书汇报。支书汇报完了脸上竟渗出了汗珠子。于是我便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以外,有意将气氛调得轻松些。我很可怜这些基层干部,别看他们平时在农民面前吆五喝六浑身威风,可他们见了当官的也会哆嗦。几个人坐了一会,又说了一些廉价的吹捧话便起身告辞。临走支书要我明天一定要到村里到处看看,并要我给党员干部上堂课,讲讲话。支书说你百忙当中回来一趟不容易。尽管我知道他们是在逢场作戏,但心里还是有些激动。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是很想到村里看看,但上课讲话就免了。几个人一头说好。
村干部刚走,大姐一家就回来了。大姐的脸上仍可见阴郁的影子。大姐问我:这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我说去看看他们。大姐说:我是说小强。大姐的眼睛里汪着泪水,她说:下午我从县里回来特地拐过去想看看他,可他却躲着没有见我。我想这孩子是在恨我们。我心里特别的难受,看着大姐脸上的泪水我真想哭,可我知道这不是我流泪的场合。大姐抹抹眼睛说:你应该把小强带走,小凤死了,这孩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艳玲也不能这么不讲理。我把一支只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有碾灭,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知道这孩子愿不愿意。父母和大姐夫都在听着我们说话,气氛很沉闷。这时母亲把大姐叫到了里屋,我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她处处都替她儿子着想,生怕她儿子伤心。
大姐一走,我和父亲、大姐夫之间的谈话就随便了。大姐夫的嘴巴还是那么不利索,说不到三句便冷场。倒是他的小女儿玉莲一张小嘴极利索,这点完全像大姐,问起我来没完不了。三个大人都被她的伶牙俐齿逗乐了,气氛便轻松了许多。玉莲真是个活泼的女孩子,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刚刚会说话。其实在她的脑子里并没有我的印象,这会和我见面还不到一个小时就一点陌生感也没有了。这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说是送给我看的,却又不直接给我,而是双手捂着藏在身后让我猜。我想那一定是她的成绩单或奖状之类的东西,可我猜了几次都没有猜中。她说舅舅你真笨,自己的东西怎么会忘了呢?说着把那东西递到我眼前。我愣住了,原来是我十几年前使用过的一本旧日记本,这太让我意外了。我问她从哪弄到的。她凑近我耳朵小声说:这是小凤舅妈送给我的,里面有你写的戏,所以我就把它保存了起来。玉莲接着说:上学期我把它带到学校去给同学看,后来老师知道了也拿去看了,老师告诉我这戏叫话剧。老师还说这是历史文物,动员我把它交给学校作为资料保存起来。老师说舅舅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将来写校史的时候会用的上,但我没同意。玉莲很兴奋很骄傲的样子。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那个剧本是写在这本日记本上的。我翻开日记本,我感到我的眼睛像被谁扎了一下扎得生疼——十五年前的那个小话剧竟是小凤一笔一划地抄上去的!就在这一瞬间,我找到了关于小凤的故事的切入点。
无处牵手 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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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队是春节后成立的,任务是迎接国庆全区文艺汇演。他没有参加成立大会,因为那时他还不是队员,他知道这个消息时十分沮丧。那时候故事里的主要人物差不多都登场了,刘万全、赵金保、刘小凤、方草,只缺他一个。如果不是后来方草向金保竭力推荐,他是不会参加宣传队的,那么也就没有后来发生那些事情,那么这个故事也就不会是今天这个糟糕的样子,它将完全按照当年少年构想的思路发展下去,那将是一种十分完美的结局。可惜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否则方草就不会竭力地推荐他加入宣传队。正是她的良苦用心毁了一个纯朴的爱情故事。
那时的刘家湾各项活动在全区都是排得上名的,因此支书刘万全对宣传队十分重视,他给团支部书记赵金保定了指标:一定要夺回一面奖旗来,不能给刘家湾丢脸!金保感到压力很大,就叫大伙出主意。大伙心中没有底,都不敢开口。金保就叫陈永涛谈谈。金保说:陈永涛你是从省城来的,对这事有经验。陈永涛就说:要夺名次关键是要有自己的突出之处。金保说:什么是突出之处,你讲明白点。陈永涛说:就是要有自己的创作节目。金保点点头,看看大伙,说:陈永涛说的是有道理,可你们谁会创作节目?大伙一个也不敢点头。这时,方草说:我有一个同学,学习成绩非常好,尤其是作文老师都非常欣赏。如果让他参加宣传队,他一定能创作出很好的节目。金保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说:你马上去带他来见我。
方草一路跑着回去叫他,他听说要他创作节目,身子瑟瑟地哆嗦起来。他说方草我不行,真的不行,你怎么能在赵书记面前说那样的大话。要是我写不出来以后不臭遍了刘家湾?方草生气了:你真懦弱,机会在你面前却不敢伸手!你以为那是县剧团吗?那是大队宣传队,只要你下功夫就一定能写好节目。你要相信自己。他被方草骂红了脸,就这样哆哆嗦嗦地去见了金保。金保的眼睛瞅得他心里发慌。金保说:你有没有把握?他吓得嘴老是张不开,就拿眼睛看一旁的方草,发现她的眼光挺凶地望着他。他一咬牙说:让我试试吧!金保点点头,说:这个节目关系到刘家湾能不能得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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