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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作者:澜槿夕|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1:13:54|下载: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TXT下载
  儿,一道在教堂里祷告、吃饭和睡觉,甚至在白天也不再离开教堂。他们深信,

  只要还存在着安全,那么惟有在绝望的集体保护下和在圣母面前才可以躲开那怪

  物,得到唯一的安全。

  其他较聪明的人,由于教会已经表现出无能为力,就组成神秘的团体,重金

  雇用一个从古尔东来的许可开业的巫婆,躲进了格拉斯地下一个石灰岩洞里,为

  恶魔举行弥撒,以获得魔鬼的慈悲。又有一些人,尤其是地位提高了的市民和有

  教养的贵族,运用最现代化的科学方法,对自己的房屋施行催眠术,使他们的女

  儿昏昏入睡,默不作声地呆在他们的客厅里,试图通过共同产生的心灵感应来奇

  妙地保护自己免受凶手侵犯。一些团体组织忏悔进香,从格拉斯到拉纳普勒,然

  后再回来。市里五个修道院的僧侣安排了持久性的祷告仪式,经常唱着圣歌,所

  以无论白昼和夜间,一会儿在城市这个角落,一会儿在那个角落,哀怨的歌声从

  不间断。几乎没有人从事劳动。

  格拉斯市民就这样发疯地无所事事,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下一次谋杀。没有哪

  个人对下次谋杀即将来临表示怀疑。每个人暗地里都期待着吓人消息的到来,唯

  一的希望是这消息与己无关,而是涉及另一个人。

  但是,省、地、市各级政府这次并没有受到人民歇斯底里情绪的影响。自从

  杀害少女的凶手出现以后,在格拉斯、德拉吉尼安和土伦的行政长官之间,在市

  政府、警察局、地方行政长官、议会和海军之间,第一次出现了计划周密而有效

  的合作。

  造成当权派采取一致行动的原因,一方面是他们害怕人民起来暴动,另一方

  面是这样一个事实,即洛尔·里希斯遇害后,人们已经掌握了线索,布下天罗地

  网捕获凶手完全是可能的。凶手已经暴露。显然,他就是那个在发生凶杀那天夜

  里住在拉纳普勒的客栈牲畜栏里,翌晨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可疑的制革伙计。根据

  老板、马夫和里希斯提供的一致情况,凶手是个貌不惊人的、身材矮小的男子,

  身穿棕扬售的外衣,带存粗亚麻布施行装,尽管在别鹤方·面,三位证人的回忆

  始终含糊得奇怪,比方说,他们说不出这个人的脸形、头发的颜色或语言特征,

  但是老板说,若是他没搞错,这陌生人的走路姿势偏向左侧,有点跛,仿佛一条

  腿受过伤,或是一只脚残废。

  根据这些情况,在凶杀发生的当天中午,马雷公路的两支骑兵分队对凶手进

  行追击,一支沿着海滨,另一支经内地马路向马赛前进。拉纳普勒附近地带由志

  愿人员搜捕。格拉斯地方法院的两名官员奔赴尼扎,在那里对制革伙计进行调查。

  在弗雷儒斯、夏纳和昂蒂布的港口,对所有离港的船只都进行检查,通往萨瓦伊

  边境的每条路都被封锁,游人必须出示证件。在格拉斯、旺斯、古尔东所有城门

  上和各乡教堂的大门上,都张贴了通缉凶手的告示,供识字的人朗读。这些布告

  每天宣读三次。人们所猜想的关于畸形脚的事,无疑支持了这样的看法:凶手就

  是魔鬼本身。这种看法与其说使人们得到了有益的启发,毋宁说是更煽起了人们

  的惊恐。

  直至格拉斯法院院长受里希斯的委托,对提供情况捉获凶手者悬赏不少于二

  百利佛尔后,在格拉斯、奥皮奥和古尔东,由于有人告发,有几个制革伙计被捕,

  而且很不幸,他们中竟然有个跛脚的。尽管有好几个人证明此人当时不在现场,

  人们还是打算对他严刑拷打。此时,即在凶杀发生后的第十天,市哨所有个人来

  找市府机构,对法官提供了下述情况:他名叫加布里埃尔·塔格利阿斯科,是哨

  所的上尉。他那天像平常一样在王宫门值勤,有个人,如他现在所知道的,与通

  缉告示上所描述的情况相当符合,曾上前与他攀谈,反复并急切地打听第二参议

  及其一行人早晨离开城市时走哪条路。这件事本身在当时和后来都没有引起他重

  视,况且靠他自己的力量他肯定也回忆不起这个人了——这个人是完全不值得留

  意的——倘若他不是在昨天又看见了他,而且是在格拉斯这儿,在卢浮街德鲁师

  傅和阿尔努菲夫人的作坊前。他还说,昨天他看到那个人走回工场时,发现他走

  路明显地一瘸一拐。

  一小时后,格雷诺耶被捕。因辨认其他受嫌疑者而在格拉斯逗留的拉纳普勒

  那个老板和马夫,立即认出他就是在他们客栈过夜的那个制革伙计。他们说,就

  是他,而不是别人,他就是被通缉的杀人犯。

  人们搜查工场,搜查弗朗西斯修道院后面橄榄园里的那间小屋。有一个角落

  里,放着洛尔·里希斯被剪碎的睡衣、汗衫和红头发,几乎没有藏起来。人们掘

  开地面,其他二十四名少女的衣服和头发逐渐显露出来。用来击毙受害者的木棒

  和亚麻制的旅行袋也都在。证据确凿。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法院院长宣告,罪

  行累累的杀害少女的凶手在被追缉近一年之后,终于被捕,并已被关押。

  起初,人们不相信这个公告。他们认为这是官方想要掩盖自己无能并稳定人

  民不安情绪的遁词。过去曾传说凶手已经到格勒诺布尔去了,人们依然记忆犹新。

  这次,恐惧已经深入到人们的灵魂里。

  第二天在官厅前的教堂广场上公开展出罪证时——那情景真是令人毛骨悚

  然,在大教堂对面,广场的前端,二十五套衣服连同二十五束头发挂在一排木杆

  上,犹如稻草人那样——公众的看法立刻改变了。

  成千的人列队从阴森可怕的展览场所走过。被害者亲属认出他们亲人的衣服

  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其他的观众,一部分人想看热闹,另一部分人要

  亲眼目睹才相信,都要求把凶手带来示众。他们的呼喊声响彻云霄,人流汹涌的

  小小广场上不安的情绪造成了威胁,法院院长决定派人把格雷诺耶从囚室里带

  来,让他站在官厅二楼的一个窗口。

  格雷诺耶一站到窗口,叫喊声立即平息。广场上突然鸦雀无声,仿佛这是在

  酷热的一个夏日中午,外面的一切都在旷野上,或是躲进房子的阴影里。再也听

  不见脚步声,咳嗽声和呼吸声。人们瞪着眼、张开嘴巴达数分钟之久。谁也不能

  理解,站在楼上窗口的那个轻浮、矮小、蜷缩着的男子,那个无足轻重的人,那

  个可怜虫,那个废物,竟能干出二十五次凶杀。他根本不像个杀人犯。诚然,谁

  也说不出,他原来想象的凶手,这个魔鬼,是什么样子,但是所有人都一致认为,

  像他这样的人不是!然而——虽然这余人犯与人们时想象完全不符;因而他出现;

  正如人们可以认为的那样,是缺乏说服力的,但是非常奇怪,这个站在窗口的有

  血有肉的人,凶手只能是他,不可能是别人的事实,却产生了一种令人信服的影

  响。他们所有人都在想:这根本不是真的!——而在同一时刻,他们却又知道这

  必定是真的。

  可是,直到警卫把这个矮人又带回黑暗的房间后,也就是说,直到他不在眼

  前,已经看不见了,他只是留在记忆里——尽管是非常短暂的记忆——几乎可以

  说是当人们头脑里的概念,即一个丑恶的凶手的概念形成时,人们惊愕的表情才

  消失,并且开始作出反应:嘴巴开始闭起来,成千对眼睛又活跃起来。随后响起

  了雷鸣般的愤怒复仇的叫声:“把他交给我们!”她们打算冲进官厅,用自己的

  双手把他扼死,把他碎尸万段。警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门堵住,把群众

  推回去。格雷诺耶也迅速被送到地车。法院院长走到窗口,答应从快从重处理。

  尽管如此,又过了好几个钟头,群众才散开,过了好几天,全城才平静下来。

  实际上,对格雷诺耶的诉讼进行得极为顺利,因为不仅罪证俱在,而且被告

  本人也在审讯中对归罪于他的凶杀案供认不讳。

  唯独在问到他的动机时,他的回答总是不能令人满意。他一再重复说,他需

  要少女,因此把她们杀死。至于他为了何种目的需要她们,“他需要她们”该作

  何解释,他却沉默不语。于是人们对他动用刑罚,把他倒吊起来,给他注入七品

  脱水,上脚铁,但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对身体的疼痛毫无感觉,从不呻吟或叫喊,

  如果人家再问他,他仍然是说:“我需要她们。”法官们认为他有精神病。他们

  取消对他动刑,决定不再继续审讯,了结了此案。

  此时发生了拖延,管辖拉纳普勒的德拉吉尼安政府和埃克斯议会发生了法律

  上的争执,这两个机构想审理此案。但是格拉斯的法官们不让别人剥夺他们处理

  此案的权利。他们是抓住罪犯的人,罪犯的绝大多数凶杀案发生在他们管辖的地

  区,若是他们把杀人犯交给别的法庭,人们怒不可遏的情绪定会威胁他们的安全。

  一七六六年四月十五日作出了判决,在囚室里向被告宣读了判决书。“制造

  香水的伙计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判决书说,“应在四十八小时内被押到

  城门前的林荫大道上,在那里脸朝天地绑在一个木十字架上,然后由行刑者用一

  根铁棍活活地猛击十二下,使他臂膀关节、腿、臀部和肩膀碎裂,并钉在十字架

  上示众,一直到死。”通常的人道做法,即在猛击后用根绳子将罪犯勒死的做法,

  被三令五申他禁止行刑官使用,哪怕罪犯与死亡挣扎要拖延数天之久。尸体将在

  夜间埋在掩埋动物尸体的地方,该地不做任何标记。

  格雷诺耶一动不动地听着宣判。法院工作人员问他的最后愿望是什么。“没

  有什么愿望,”格雷诺耶说。他还说,他所需要的一切都有了。

  一计神箭定进国红以使所取征帕切手做但在已刻字卜后一无所获地出来了。

  在神甫提到上帝的名字时,罪犯莫名其妙地瞧着神甫,仿佛他是刚刚第一次听到

  这个名字,随后他在自己的木板床上伸展四肢,以便立即进入梦乡。再说任何话

  都是毫无意义的。

  随后的两天里,许多人来观看这个出名的杀人犯。看守让他们朝囚室门上的

  小活门里看一眼,价钱是每看一眼付六个苏。一个计划画一张速写的铜版雕刻家,

  必须付出两法郎。但是这个题材真令人失望。罪犯戴上手铐脚镣,成天躺在床上

  睡觉。他的脸对着墙壁,对于敲门和喊叫没有反应。观看者严格禁止进入囚室,

  尽管他们愿意出钱,看守人员还是不敢违反禁令让他们入内。法院害怕囚犯会在

  不适当的时候被遇害者的亲属杀死。出于同样的原因,也不许人送东西给他吃,

  生怕食品里放了毒。在格雷诺耶被关押期间,他的饭菜都是主教府味仆役厨房烹

  调的,都由监狱看守长亲自品尝过。当然,最后两天他什么也没吃。他躺着睡觉。

  偶尔他的镣铐当卿作响,看守急急忙忙来到他的小活门前,可以看到他喝一口装

  在水瓶里的水,然后又躺到床上,继续睡觉。看来他好像已经对他的生活感到厌

  倦,以致他再也不想在清醒的状态中享受这最后的几个钟点。

  在此期间,行刑地点林荫大道已经准备就绪。木匠造了个断头台,三米见方,

  两米高,有栏杆和一道牢固的梯子——在格拉斯,人们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断

  头台。另外还用木头搭了看台供绅士们使用,有一道栅栏可以把他们同普通老百

  姓隔开。林荫大道门左右两侧房屋和警卫楼里的靠窗位置早就以高昂的价钱租出

  了。甚至在位置稍偏的医院里,行刑官的助手已经从病人那里租到房间,然后再

  高价转租给看客。果汁汽水销售商配制了一桶桶甘草水作为储备,铜版雕刻家印

  制了成百上千张他在牢里画的并经过幻想加工更有吸引力的凶手画像,流动商贩

  成群结队流入城市,面包师傅烘制了纪念性的糕点。

  多年来闲着无须再处决罪犯的行刑官帕蓬先生,叫人锻造了一把沉重的四棱

  形铁棍;他拿着它走进屠宰场,对着动物尸体练习打击。他只许打击十二次,这

  十二次打击必须击碎十二个关节,而又不能损伤身体最重要的部分,比方说胸部

  或头部——这事情真棘手,它要求具备非常细腻的感觉。

  市民们像准备盛大节日一样做了准备。行刑当天,人们用不着干活,这是不

  言而喻的。妇女们熨平节目的衣服,男人们刷干净自己的外衣,让人把靴子擦得

  亮亮的。谁有军衔或官衔,谁是行会头头、律师、公证人、兄弟会头头或是其他

  重要人物,他就穿上制服或官服,佩带勋章、级带、金链,头上戴着扑了白粉的

  假发。教徒们打算事后聚集起来举行礼拜,信鬼的人准备举行恶毒的祭鬼弥撒,

  有教养的贵族打算在“卡布里什饭店”、“维尔纳夫饭店”和“丰米歇尔饭店”

  里举行别开生面的集会。厨房里已经在烘呀烤的,人们从地窖里取出葡萄酒,从

  市场上买来鲜花。

  在德鲁瓦大街的里希斯家里,依然寂静无声。人民把处决杀人凶手的日子称

  为“解放日”,里希斯不许对这个日子作任何准备。他厌恶一切。过去他厌恶人

  们突然又出现的恐惧,如今他厌恶他们事前的狂热喜悦。他没观看凶手在大教堂

  前广场上示众和被害者的衣物展出,没参加审讯,没与那些令人讨厌的看热闹的

  人一道列队在死囚的囚室前走过。为了验证他女儿的头发和衣服,他把法庭的人

  请到家里,简短而又镇静地作了证词,请求他们把陈列的东西作为遗物留给他,

  他们也答应了。他把这些东西拿回洛尔的房间,把剪坏的睡衣和紧身胸衣放在她

  床上,把红头发摊开在枕头上,自己坐在这些前面,日夜不离开这房间,仿佛他

  要通过这毫无意义的守卫,来弥补他在拉纳普勒那一夜的疏忽。他充满厌恶,厌

  恶世界,厌恶自己哭不出来。

  他对杀人犯感到厌恶。他再也不想看到他是个人,只是想看到他是将要被宰

  杀的牲畜祭品。只有在执行死刑时,他才想看他;当他躺在十字架上,十二次打

  击落在他身上时,他才想看他,他想从近处看他,他已经在第一排订了个位子。

  若是人们在数小时后离开,那么他将爬上去找他,爬到行刑台上,坐在他身旁,

  守着他,夜以继日地守着,看着他的眼睛,即看着杀害他女儿的凶手的眼睛,把

  自己身上的全部厌恶滴到他的眼睛里,把全部厌恶像一种燃烧着的酸倾泻到他的

  垂死挣扎里,直到他死……

  然后呢?然后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或许他又要过着平凡的生活,或许再

  讨个老婆,生个儿子,或许无所作为,或许死去。他对这些都漠不关心。在这方

  面进行思考,他觉得毫无意义,这好比他思考自己死后该怎么办:自然,他现在

  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行刑的时间定于下午五时。早晨,第一批爱看热闹的人已经来占好位于。他

  们带来椅子、梯凳、坐垫、食品、葡萄酒和小孩。将近中午,这地区的居民成群

  结队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新来者不得不在广场那边向上倾斜

  的花园和田地里,在通往格勒诺布尔的公路上安顿下来。

  商贩已经做了很好的生意,人们吃着,喝着,哼唱着,情绪高昂,犹如赶上

  了年市。不久,聚集了将近一万人,比参加茉莉女王节的人还多,比参加最大的

  宗教仪式的人还多,人数之多在格拉斯是空前的。他们一直站在远处的山坡上。

  他们爬到树上,蹲在城墙上和屋顶上,十至十二人挤在一个窗口。只有在围以街

  垒的、仿佛是从人群的海洋里突出来的街心,还为看台、行刑台留了个位置,行

  刑台突然显得很小,宛如一个玩具或木偶剧场的舞台。从刑场至街门并深入到德

  鲁瓦大街,一条巷子空了出来。

  三点刚过,帕蓬先生和他的助手们来了。掌声四起。他们把用大块方不装成

  的安德烈侧立十字架扛到行刑台上,用四个笨重的木架支撑,把它安放到适合于

  操作的高度。一个木匠把它钉牢。行刑助手们和木匠的每个动作都博得观众的喝

  彩。随后帕蓬拿着铁棍过来,绕着十字架走,测量自己的步子,一会儿从这一侧、

  一会儿从另一侧比划着打击,这时爆发出正常的欢呼声。

  四点,看台上挤满了人。台上有许多上流人物,有带着仆从、仪态高雅的富

  翁,有漂亮的女士,大礼帽和闪亮的衣服令人赞叹。城乡贵族全都来了。参议院

  的老爷们由两个参议领头,排成一列来了。里希斯穿着黑色衣服、黑色袜子,戴

  着黑色礼帽。跟在参议后面的,是在法院院长率领下的市政府官员。最后来到的

  是坐在敞篷轿子里的主教,他穿着闪闪发光的紫色法衣,戴着一顶小礼帽。谁头

  上还戴着帽子,这时赶紧把帽子脱下来。气氛庄严肃穆。大约十分钟光景,广场

  上一片寂静。女士先生们已经坐了下来,人们一动也不动,没有人再吃东西,所

  有人都等待着。帕蓬和他的助手们站在行刑台上,像用螺钉固定了似的。硕大的

  太阳挂在埃斯泰雷勒山上空,射出金黄色的光芒。一阵微风从格拉斯盆地吹来,

  送来了橙花的香味。天气暖和异常,但是却令人难以置信的寂静。

  后来,正当人们以为没有喊叫、没有喧哗、没有狂怒或其他群众性事件的紧

  张气氛不能再长久持续下去时,人们在寂静之中听到了马蹄的嘈嘈声和车轮的输

  精声。

  一辆双马驾驶的封闭的车子,即警察局长的车子,从德鲁瓦大街驶来。它经

  过城门,出现在通往刑场的狭窄巷子里,此时每个人都看得见。

  警察局长坚持采用这种方式把罪犯带出来,因为不这么做,他相信无法保证

  罪犯的安全。通常是绝对不采用这种方式的。监狱距刑场还不到五分钟路程,假

  如被判刑者出于无论何种原因不能步行前往,那么也可以用一辆驴拉敞篷小车来

  送罪犯。一个人同车夫和穿着号衣的差役一道乘着豪华的马车,在骑兵的护送下

  到刑场受刑,这情形谁也没见到过。一尽管如此,在人群中并未发生不满情绪和

  骚乱。相反,人们对事情如此处理感到满意,认为让罪犯乘坐马车真是别出心裁,

  情况恰似在剧院里,一出老戏突然用人们意料不到的新方式演出时人们对它的评

  价一样。许多人甚至觉得,这样出场是合适的。对于一个如此残暴的罪犯,人们

  必须特别对待。不能像对待普通的拦路抢劫犯那样,把他戴上手铐脚镣拉到刑场

  上打死。像那样根本不会引起轰动。把他从华丽马车的座位上拉下来带到安德烈

  倒立十字架上——这种残酷性更加具有想象力。

  马车在行刑台和看台之间停住。随从们跳下车来,打开车门,放下小梯子。

  警察局长下车,跟在他后面的是卫队的一名军官,最后是格雷诺耶。他身穿一件

  蓝色外衣和白衬衣,脚穿白丝袜和有搭扣的鞋子。他没有戴镣铐,没有人拄着他

  的手臂押他走。他像个自由人从马车上下来。

  随后奇迹就发生了,或者说是类似奇迹的事情,即令人难以理解的、闻所未

  闻的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以致所有目击者在事后,若是在某个时候谈

  到这件事,都把它称为奇迹。

  事情是这样的,在街上和周围山坡上的一万观众一瞬间立即坚定地相信,刚

  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身穿蓝色外衣的小个子男人,不可能是杀人犯。这并不是他

  们对他的身份发生怀疑!那儿站着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几天前在教堂广场上的官

  厅窗口所看到的人,就是他们——若是他们把他弄到手的话——早已怀着发狂的

  仇恨加以私刑拷打的人。他就是两天前根据确凿的证据和自己的供词被判死刑的

  人,就是在一分钟前人们盼望着行刑官来处死的人。就是他,毫无疑问!

  但是——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他不可能是杀人犯。站在刑场上的那个人,

  是无辜的。在这一瞬间,从主教直至果汁汽水商人,从侯爵直至小洗衣妇,从法

  院院长直至满街游荡的青年人,所有人都知道这点。

  帕蓬也知道这点。他握着铁棍的两只手在颤抖。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小

  孩,强健的胳臂变得软弱,膝盖酥软,心里不安。他举不起这支铁棍,他这辈子

  再也没有力气举起它去打击这无辜的小个子男人,凶手被带上来的那一瞬间他感

  到恐惧,他哆哆嗦嗦,不得不靠着他的杀人铁棍支撑,以免由于软弱而跪下来,

  高大、强壮的帕蓬!

  聚集起来的一万名男女老幼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变得像被情人的扭

  力征服的小姑娘那么柔弱。一种强烈爱慕的、温存的、完全幼稚可笑的爱恋感觉

  突然向他们袭来,的确,众所周知,这是一种喜欢这个小个儿杀人犯的感觉。他

  们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这像一种人们无法抑制的哭泣,像一种长久克制的哭

  泣从腹部产生,奇迹般地把一切阻力分化,把一切变成液体并冲刷干净。人们无

  非是液体,内心化作精神和灵魂,只是具有不定形的液体状态,他们觉得自己的

  心是不定的团块,在他们的体内晃动,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把自己的心

  放到身穿蓝色外衣的小个儿男人手中,无论如何:他们喜欢他。

  格雷诺耶此刻在敞开的车门口站了几分钟,一动也不动。他身旁的那个随从

  已经跪了下来,而且一直向下做出完全拜倒的姿势,这种姿势只有在东方的苏丹

  和阿拉之前才经常见到。即使作出这样的姿势,他还是颤抖着,摇晃着,恨不得

  继续把身体趴下,使自己平躺到地上,钻进地里,直至到达地下。由于这种高尚

  的忠诚,他真想使自己沉到世界的另一头。卫队军官和警察局长两人都是刚强一

  的男子汉,他们的任务是现在把罪犯带到行刑台上交给刽子手,可他们再也无法

  完成协调的动作。他们哭泣着,把自己的帽子脱下来,再戴上,又把它们扔到地

  上,两人拥抱起来,再分开,无聊地在空中挥动着胳臂,绞着自己的手,抽搐着,

  犹如舞蹈病发作的人在做鬼脸。离得远的绅士们行为失去控制,激动万分。每个

  人都放任自己内心的欲望。女士们在看到格雷诺耶时把双手叉在怀里,幸福地叹

  息;另一些女士由于渴望追求这美丽的少年——他们觉得他就是这样——而不声

  不响地晕倒。先生们一个劲儿地从他们的座位上跳起来,坐下,再跳起来,呼啸

  呼啸地喘着气,手握着剑柄,仿佛要把剑抽出来。他们抽出剑,又把剑推回去,

  以致剑鞘发出响声;另一些先生默不作声地眼睛望着天空,两手痉挛地祷告;高

  贵的主教上身向前摇动,仿佛他要恶心呕吐似的,他的额头撞到膝盖上,直到他

  那顶绿色帽子从头上滚下来;这时他并不觉得难受,而是平生第一次沉醉在宗教

  的狂热中,因为在万民的眼前,一种奇迹发生了,因为至高无上的上帝已经在阻

  拦刽子手,他把世人认定为杀人犯的人宣告为天使。这种情况竟然发生在十八世

  纪!上帝多么伟大呀!而主教本身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他念着革出教门令,

  自己却不相信,只是为了安慰人民!啊,多么狂妄,多么信心不足!如今上帝创

  造了奇迹!啊,作为主教受到上帝如此惩罚,这是多么美妙的屈辱,多么甜蜜的

  可耻,多么仁慈!

  街垒那边的人们在这时越来越不知羞耻,他们陶醉于格雷诺耶的出现所引起

  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之中。谁开始看到他对只觉察到具修和感动;此时却充满

  着赤激影的贪欲;难起初只是赞叹和追求,此刻却是极度兴奋。所有人都认为那

  个穿着蓝色外衣的男子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最美丽、最迷人和最完美的人:修女们

  觉得他是救世主的化身,魔王的信徒把他看成是冥界的放射光芒之神,开明人士

  认为他是最高的主宰,少女们相信他就是童话中的王子,而男人们以为他就是自

  己的理想的映象。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最敏感的部位已经被他识破,被他抓住,

  他击中了他们的爱的动地情况正是,仿佛这个男人存—万只手,仿佛他把自己的

  手放在周围万人当中每个人的下身,用每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其

  最隐秘的幻想中最强烈要求的每一种方式,亲热地抚摸着下身。

  其结果是,处决那个时代的最可恶的罪犯的计划变成了盛大的酒神节,其盛

  况是自从公元前二世纪以来世上绝无仅有的:品行端庄的妇女们撕开自己的胸

  衣,在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裸露她们的乳房,裙子向上提起,倒在地上。男人们

  带着迷惆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在躺着裸露肉体的地面上行走。他们用颤抖的手指

  把他们像被无形的霜冻僵的生殖器从裤子里掏出来,唉声叹气地倒向某处,以极

  为罕见的姿势和配对方式交清,老头和少女、雇工和律师夫人、学徒和修女、耶

  稣会会员和共济会女会员,情况乱七八糟,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情欲的甜蜜气味,

  充满着一万个兽人高声的叫喊、嘟略和叹息,简直和地狱一样。

  格雷诺耶站立着,微笑着。更确切地说,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仿佛他在用世

  界上最无辜、最可爱、最迷人、同时又是最能诱惑人的微笑方式微笑着。但是事

  实上这不是微笑,而是停留在他嘴唇上的丑恶的、嘲弄式的冷笑,它表现了自己

  完全的胜利和全部的憎恨。

  他,让一巴蒂斯特一格雷诺耶,出生在世界上最臭的地方。本人没有气味。

  他在没有爱的情况下长大的,在没有温暖的人的灵魂情况下,只有依靠倔强和厌

  恶的力量才得以生存,身材矮小,背呈弓状,瘸腿,而且丑陋,无人与他交往,

  从里到外是个可惜的怪物——此时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使自己受到世人喜爱。什

  么是受人喜爱!受人爱戴!受人敬重!被人神化!他完成了普罗米修斯的业绩。

  别人一生下来立即得到神火,唯有他一个人没份,他是通过自己无限的机智才获

  得神火的。不仅如此!他已经使神火进入自己的心坎里。他比普罗米修斯更伟大。

  他给自己创造了一种香味,它比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散发的气味更加出色、更能

  吸引人。他无须为此而感谢任何人——父亲、母亲和仁慈的神——唯独归功于自

  己。事实上,他是他自己的神,他是比那位在教堂里散发出神香臭味的神更加美

  丽的神。一个具有凡人躯体的主教正跪在他面前,高兴得啜泣。富人们和有权势

  的人,骄傲的先生和女士们都惊叹不已,而广大的人民,其中包括被他杀害的少

  女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对他表示敬意,以他的名誉狂欢。他只须作一暗示,所

  有人就会发誓放弃他们的神,对着他,伟大的格雷诺耶顶礼膜拜。

  的确,他是伟大的格雷诺耶!现在事情已经明朗。他就是这样,往昔只存在

  于自我爱慕的幻想中,而如今已经成了现实。此刻,他体验到了他这一生最大的

  胜利。他觉得这种胜利挺可怕的。

  他觉得它可怕.因为他一秒钟也享受不到。当他从马车上下来踏到阳光灿烂

  的广场上那一瞬间,他用于自己身上的香水已经发挥作用,这香水使众人着迷,

  这就是他花了两年时间制作的香水,而为了占有这种香水,他一辈子都在追

  杀、…·在这幡鹏;他看见并嗅到。意种.香水发挥了不可抗拒的作用,它神速

  地散布开来,使它周围的人都成了俘虏。在这一瞬间,他对人们的全部厌恶又在

  胸中升起,完全败坏了他的胜利的情趣,以致他不仅没有感觉到欢乐,而且也觉

  察不到一丝一毫的满足。他梦寐以求的事物,即让别人爱自己的欲望,在他取得

  成功的这一瞬间,他觉得难以忍受,因为他本人并不爱他们,而是憎恨他们。他

  突然明白了,他在爱之中永远也不能满足,而只是在恨之中,在憎恨中,在被憎

  恨中才能找到满足。

  但是他对人们所怀抱的憎恨,始终得不到人们的反应。他在此刻越是憎恨他

  们,他们越是把他神化,因为他们从他那里,闻到了他所占有的香味,他的冒牌

  香味,他掠夺来的香味,而这实际上就是他被神化的原因。

  他此刻恨不得把所有人,笨的、散发出臭味的、好色的人,从地上消灭干净,

  犹如他当时在漆黑的心田里把外来的气味通通消灭。他希望,他们发觉自己是多

  么憎恨他们,希望他们为了他曾经真正感觉到的感情的缘故,恢复对他的憎恨,

  并从他们的角度出发把他消灭,正如他们原来所计划的那样。他想在一生中来一

  次抛弃自己。他想在一生中能有一次与别人一样,放弃自己的内心想法:犹如他

  们放弃自己的爱、自己愚蠢的崇拜,他也放弃自己的料以他想在新书社约生存中

  能存失、而且具唯一的一次被人告知,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对于他唯一真正的感

  情——憎恨——的回答。

  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他的希望无法实现。今天也已经不行了。因为他用了

  世上最高级的香水来作假面具,在这假面具下他没有脸庞,完全没有气味。突然,

  他觉得一阵恶心,因为他感觉到香雾又在升起。

  如同当时在洞穴中、在梦中、在睡眠中、在心中、在自己的幻想中一样,一

  阵香雾,即自己气味的可怕的香雾突然升起,而他自己的气味,他却无法嗅到,

  因为他没有气怅他像当时他断言自己一定不会窒息。与当时不同的是,这次不是

  做梦,不是睡觉,而是赤裸裸的现实。与当时不一样,他不是独自一人躺在洞穴

  里,而是站在广场上万人之前。同当时不一样,这儿没有叫醒和解放他的叫喊声,

  没有遁入美好的、温暖的、拯救人的世界帮助他。因为在这儿和现在,这就是世

  界,在这儿和现在,这就是实现了的梦。而他本人也曾经这么希望过。

  可怕的、窒息人的香雾继续从他的心灵沼泽里升起,与此同时,在他周围,

  放纵和处于性欲高潮欢乐的人们正在唉声叹气。一个男子朝他跑过来。他是从绅

  士看台的最前排跳起来的,动作那么猛,以致他的黑色礼帽从头上落了下来,此

  时他穿着黑色外衣像只乌鸦或复仇天使越过刑场。这个人就是里希斯。

  格雷诺耶想:他会把我打死的。他是没有受我的假面具蒙骗的唯一的人。他

  女儿的香味还附着在我身上,像血液那么明显。他想必认出我了,想必要杀死我。

  他必定会这么做。

  他张开两只胳臂,以便迎接向这儿冲来的天使。他相信已经感觉到刀和剑向

  他的胸部刺来,刀刃已经穿过香味的盔甲和令人窒息的香雾,插入他那冷酷的心

  ——最后,终于有东西到了他心里,是与他本人不同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差不多

  得到解救了。

  然而,后来里希斯却突然靠着他的胸脯躺下,他已经不是复仇的天使,而是

  一个激动的、啜泣得很伤心的里希斯,他用两只胳臂抱住他,手紧紧地抓住他,

  仿佛在内心喜悦的海洋里,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依靠。根本没有使人解脱的刺刀刺

  入,没有刺人心脏,没有诅咒或憎恨的叫声!有的是里希斯泪水汪汪的面颊贴在

  他的面颊上,还有那对他哭泣的颤抖的嘴:“原谅我,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原

  谅我!”

  这时,他觉得在自己眼前,从里向外一片白色,而外部世界则像乌鸦一般黑。

  被俘获的香气凝结成翻腾的液体,像正在煮的发出泡沫的牛奶。这些香雾把他淹

  没了,以令人难以忍受的压力压向他的身体的内壁,却找不到排出口。他想逃走,

  为了苍天的缘故,但是逃向何处……他想把自己炸开,使自己不致窒息。他终于

  倒了下来,失去知觉。

  他再恢复知觉时,已经躺在洛尔·里希斯的床上。她的遗体、衣服和头发已

  经弄走。一支蜡烛点燃在床头柜上。通过虚掩的窗户,他听到远处全城人庆祝的

  欢呼声。安托万·里希斯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守着。他把格雷诺耶的手放在自己

  的手上抚摸着。

  格雷诺耶在睁开眼睛之前,就检查了一下体内的情况。他的内心很平静,没

  有什么在沸腾,没有什么在压迫他。在他的心灵里,又是通常的寒夜,他正需要

  寒夜,以便对他的知觉进行冷处理,使之清晰,并把它引向外面:在那里他闻到

  了自己的香水味。它已经发生变化。前端已经变得稍弱,以致洛尔香味的核心部

  分,一种柔和的、深色的、闪闪发光的火焰,更加美妙地显示出来。他觉得自己

  是安全的。他知道他还会有几个小时不会遭到人们攻击,他睁开眼睛。

  里希斯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在这目光中,有着无穷无尽的欢欣、温存、同情

  和空泛而无知的深深爱慕之情。

  他微笑着,把格雷诺耶的手握得更紧,说道:“现在一切都会变好的。市政

  府已经撤销了判决。所有证人已经发誓放弃作证。你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就可

  以做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呆在我这儿。我失去了一个女儿,我想把你当作儿子。

  你跟她很像。你同她一样美丽,你的头发,你的嘴巴,你的手……我这段时间一

  直抓住你的手,你的手像她的手。若是我瞧着你的眼睛,我就觉得,仿佛她在瞧

  我。你是她的兄弟,我希望你做我的儿子,成为我的欢乐、我的骄傲、我的继承

  人。你的双亲还健在吗?”

  格雷诺耶摇摇头,里希斯的脸由于幸福而涨得通红。“这么说,你愿意做我

  的儿子?”他结结巴巴地说,从自己的板凳上站起来,以便坐在床沿上,同时去

  握格雷诺耶的另一只手。“你愿意吗?你愿意吗?你想要我做你的父亲吗?──

  说什么!别说话!你的身体还太弱,无力说话,只须点头!”

  格雷诺耶点头。这时里希斯感到的幸福恰似从所有毛孔冒出的红色汗水,他

  朝格雷诺耶弯下身子,吻着他的嘴。

  “现在睡觉,我亲爱的儿子!”当他又站立起来时,说道,“我守在你的身

  旁,看着你入睡。”他怀着默默的幸福端详他良久,说:“你使我非常非常幸福!”

  格雷诺耶仿照他自己从微笑的人们那里看到的,嘴角略为例开。然后他闭起

  双眼。他等了一会儿,呼吸才变得平稳、深沉,宛如熟睡的人那样。他感觉到里

  希斯的目光停在他脸上。有一次他察觉,里希斯再一次弯下身子准备吻他,但后

  来又中止了,害怕把他弄醒。终于,蜡烛被吹灭,里希斯踏着脚尖悄悄地离开了

  房间。

  格雷诺耶躺在床上,直至他再也听不到屋里和城里有任何声息。他后来醒来

  时,天已经亮了。他穿上衣服,离开房间,蹑手蹑脚地跨过走廊,轻轻地走下楼

  梯,穿过客厅来到露台上。从这里人们可了望到城墙。望到格拉斯地压,的盆地,

  天气晴朗时也可以望到大海。此时田野上笼罩着薄雾,更确切地说,是一种蒸气,

  而从那边飘过来的草、染料水和玫瑰的香气。像洗过一样,纯洁、朴实,令人安

  慰。格雷诺耶穿过花园,爬过城墙。在林荫大道上,在到达空旷原野之前,他还

  得再次穿过人的雾气。整个广场和山坡活像一个巨大的破破烂烂的兵营。成千上

  万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由于夜里狂欢纵欲而弄得精疲力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