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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会儿工夫竟出了这些乐子,夏南听得津津有味,越发后悔自己不该早早回来,没瞧见一场精彩绝伦家庭伦理肥皂剧。送走了七婶,他几个又玩笑一阵,钟二郎心不在焉拿眼瞥着湛华,借故疲倦要去睡觉,夏南寻了间空屋给他俩住,钟二关了门便把湛华推到炕上道:“你刚才说的什么?要吃爷哪里?”湛华笑得直不起腰,轻轻松被扒了裤子扯开腿,钟二扶着那家伙在他腿间划拉,又欺身上去含他的乳头。两个人一丝不挂滚在炕上,钟二郎四仰八叉一柱擎天,湛华劈开腿小心坐下去,钟二托着他两边屁股道:“吆,这么紧。”还未等着耸动几下,夏南忽然推门闯进来,手里捧着扇蚊香道:“山里蚊子多,给你们送……”一抬头正瞧见香艳淋漓春宫戏,目瞪口呆愣在原处。湛华纵是个鬼,这会儿也羞愧难当臊得满脸火烫,钟二郎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夏秀闻着动静也跟进来,小姑娘尚未通人事,不懂其中原由,不声不响将她爹领走。
撵走了夏南,钟二郎还想接着玩,窗户忽然被风吹开,从外面涌进一股冰凉,掺夹着水沫子滚到身上。湛华抬头往外看,刚才天上还有几颗微星,这会却下起雨,起初还是浠浠沥沥的雨珠子,眼看风雨势头愈大,电闪雷轰泄出成片的水帘。夏南小心敲敲门,推开一道门缝不敢进来,钟二郎披上衣服把门敞开,对方淋得像个落汤鸡,赶忙躲进屋道:“今年雨水多,夏天各处还遭了灾,到入秋还是这般凶险,你快随我瞧瞧各处,别让水淹了房子。”钟二郎随他出了门,湛华掩了被子自己睡下,天上忽然划出一道闪,紧随着传来轰隆巨响,房门“咵”一声被风掀开,他隐约瞧见有个人进来,趁着屋子里黑暗瞧不分明,摇摇晃晃行到床前。
湛华瞪起眼正要分辨它是人是鬼,天上猛打出一记闪电,映得屋里一片雪亮,却见那东西浑身上下染满雨水,脸孔也被泡得稀烂,鼻子眼睛黏合在一起,淋漓水珠子淌了一地,正是个刚死不久的落水鬼。那物微微呼出气,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挨到湛华肩上,它浑身上下又湿又凉,湛华原被热被窝暖透了,不禁暗暗打个寒战,忽见外面忽然闪进个人影,唬得他心里一惊,定神一看才见来的是夏秀,纵身拦在那物面前,竖起个指头朝它轻轻弹拨。湛华还未瞧清是如何的动作,那怪物便掩住脸嚎啕大叫奔出房去,他大吃一惊问:“你这个孩子倒是会藏掖,这是用的什么法术?”夏秀抿着嘴羞怯怯笑道:“是干爹闲时胡乱教的,也不知是什么。”湛华止不住惊奇又问:“你干爹是哪一个?”夏秀昂起头洋洋得意道:“自然是钟大爷。”
第 48 章
暴雨下了一整夜,钟二郎后半夜钻回被窝,原想搂着湛华暖一暖身子,一时忘了他是鬼,双臂热情拥上去仿佛揽上三九严冰,冻得毛发直竖,连忙倒抽着气欠开身,过一会儿却又留恋满指柔腻香滑,禁不住伸手往他腰上揉搓。他一边惬意揉抚一边渐渐沉入梦乡,正是睡得香甜时,忽被外面一阵哄闹吵醒,抬头见外面已大亮,湛华穿好衣服下了床,接了热水给他洗漱,推开门扑面涌过一股土腥味,出了院子往外张望。原来何映霞在王家出了丑,正准备卷铺盖离开,哪知第二天刚迈出屋便见一队村民迎至门前,敲锣打鼓求她留下,仙姑满面愁思而又难却盛情,只得高高兴兴由了众人。村民们顿时喜出望外忙簇拥住神人,话说暴雨宁息时,各家出门清点田地屋舍,竟察觉出古怪异样,有人圈里少了猪崽,有人地里庄稼被拔走一片,更有骇人听闻的,说是看门的狗夜里无端狂吠,第二天便死在家门口。大家起先只以为是野兽所为,后来有人披头散发大呼小叫:“了不得了!昨晚上雨下得那么急,我听着雷鸣睡不着,听见院子里晃进个东西,大摇大摆转了一圈,又在门口晃荡了半晌,幸亏房门紧锁不得进入,唬得一夜不敢合眼。今早上开了门一看,竟见大门上给划出七八道指甲印子!”大家蜂拥着跑去观看,见木门上果然刻下一排抓痕,有历练的老人细细辩识了,打着包票说这可不是野兽刨下的。
村民听了皆现出噤色,神色肃然以目示意,终究认为这些蹊跷关乎鬼神,由个有威信的带领着,合计找何映霞拿主意。仙姑见风水轮流转,自己又复而得意起来,翘着脚燃一棵香烟呷着道:“我早就说,这村子不干净,得请来大仙统共整治整治,偏有那不懂事的从中做梗,耽误了好时候,这一会儿那鬼吸着原阳不知幻化得如何,趁着下雨时阴气重便来谋害性命,你们纵是不惜命,还有家里的老人孩子,难不成都要眼睁睁瞧他们给鬼害了!”众人纷纷现出惶恐,忙求仙姑作法请仙,何映霞端着架子不回话,有胆小的人耐不住心焦,拿出钱财贡给她,何映霞略瞄一眼,即而做不屑一顾撇开脸去。夏南向来自诩是有学问的读书人,被人硬拉来给仙姑说好话,钟二扯了湛华靠在门口瞧热闹,见他脸上涨成猪肝色,张开嘴欲要骂娘,本以为这人要大发雷霆闹一场,哪知夏南抽了半晌气,一言不吭转身撞出屋。
钟二郎趁机抓一把瓜子跟湛华分着吃,凑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瞧着,好玩的还在后边呢。”不过半盏茶光景,有人沉不住气道:“我想起来了,今年夏天雨水泛滥,邻村靠着河堤,好些人家都遭了灾,有的人被大水冲走,家人千方百计找回尸首葬进坟里,有的却连肉身也寻不着,现在还不知在哪沉着。我知道有一户遭了难,那人因是横死,进不得祖坟,只能葬在石岗里,结果一下雨又将石头冲走,他家的人哭哭啼啼去修坟,看见尸体露出半截来,竟是长出密密一丛绿毛,说出来真要瘮死人。”何映霞听了这话猛拍大腿道:“这就是了,那人定是已化作僵尸!吃了牲畜便该吃人了!”她又装模作样说了一番,唬得众人更加忐忑,仙姑见状忙趁热打铁替狐仙要供平,村民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哪里有不从的,纷纷慷慨激昂献出钱财,只求自家平平安安。
何映霞面上渐渐露出些怡然,撇着嘴笑道:“你们原是善男信女,大仙自然愿意教化,少不得我发散精气请神上身,救人间于水火煎熬。”村民立时会意,知道仙姑愿意开恩做法,吆喝着将闲杂人等撵出屋,钟二郎只得带着湛华趴在窗台上,捅漏了窗户纸往里看。何映霞面前摆上酒菜,提起筷子“嗒叭嗒叭”大嚼大咽,吃到心满意足又灌两盅酒,正是受用时,身上忽然连打几个寒战,面目扭曲仿佛痛苦难耐,身形立时低下去,伏在炕上抓耳挠腮,尖着嗓子一声声咳嗽。屋里几个人顿时大气不敢吭一声,神情肃然等着大仙显灵,却听何映霞张嘴叫道:“本狐仙在山里正快活,哪个唤了我出来?瓜果金银可都预备周详了?”她嗓子拔尖响亮好像不似人动静,窝着肩膀在炕上抽搐扭动,一对眼睛闪得贼亮,直萌撕蠹狗18椋恢榈恼嬉晕晒们肜戳撕昃
钟二郎吐了一地瓜子皮,原本以为能有多大的乐子,瞧见这架势便没了兴致,对着湛华悄悄道:“这一套老子三岁便精通,上午招个吕洞宾,下午唤个孙猴子,又威风又热闹,捧场的人能排出二里地,可比她更像模像样。”两人取笑一番便返回夏南家。钟二本打算辞行回家去,左等右等不见夏南回来,百无聊赖跑进夏南房里翻出几本旧杂志,津津有味观赏小泽玛利亚,正是瞧在兴头上,眼角余光忽瞄见湛华进来,忙不迭将书掖进被里,正襟端坐咧着嘴干笑。湛华挨到他身边道:“往日出行妖魔鬼怪,这一回倒是奇怪,作乱的皆是活人弄的假鬼,只是那天夜里闯进屋的东西实在不似善类。”钟二郎一心怕他瞧见玛利亚姑娘,东张西望“嗯嗯哎哎”的敷衍。
他两个再等下去,待到日头偏西落,夏南还是迟迟不归,钟二郎不免着了慌,倒是夏秀不慌不忙说:“稍安勿躁,终归不打紧。”她嘴巴灵验的紧,没过一会儿夏南果然返回来,推开门大声吆喝,钟二郎革着墙在屋里吼:“你给狼叼去了,得亏还认得家门!”夏南晃进屋洋洋得意道:“说什么长绿毛的僵尸,哪个长眼瞧见了!倒是发大水时确实出了事,我出了村子四处打听才知道,有个人的尸体至今没找着,他娘急疯了,每到下雨便嚷嚷要救孩子,那一夜村里出乱子,便是她犯了病跑出来晃荡。”他马不停蹄奔波了一上午,原是为了打听怪事的缘由,这一会儿口干舌燥往外吐舌头,湛华忙替他倒一碗水,夏南边喝边笑道:“这世上还是人厉害,我顺路又唤了官差来,看那神婆还能得意到几时。”
第 49 章
官差行动迅速,何映霞虽还未一败涂地,却远隔着三百里便闻着动静,早早收拾细软溜之大吉。钟二郎拍着巴掌赞叹说:“好腿脚,干我们这一行都是好腿脚!”被骗的村民或如梦初醒,立在门口跳脚骂娘,或拍着心窝庆幸损失非巨,更有云深不知处者,至死也坚信何映霞是个救人水火的真仙人。夏南愤恼交加怒其不争,忍不住挥墨作诗一首,钟二郎自然不敢见识,忙扯着湛华朝他辞行。夏家父女将他两个送至村口,夏南依依不舍还要再往外送,夏秀忙拉住他幽幽说:“走到这里就够了,今天不能行远路。”
湛华想了想,将小姑娘唤到身边,和颜悦色说:“哪天得了空,再来钟二家玩,我还给你买纸杯蛋糕。”夏秀高高兴兴点头答应,湛华低声又说道:“只是你爹那天冒冒失失闯进屋,眼睛瞧见不该瞧的东西,我困惑难堪,日后如何再待你?你可有法子让他忘了那档事?”她琢磨了片刻,连忙快步跑到夏南身边,招呼他恭下身子。夏南正是莫名其妙时,忽见女儿一只手拍到自己脑门上,猛然之间似是有一缕东西从后脑飞出,眼前一阵金星旋转,他再抬起头,见钟二郎开车远去,只得懵懵懂懂带夏秀回家。
汽车在山路上行驰,湛华连连打出几个哈欠,抬脸忽瞧见前面有辆车被人拦住,定睛望去才见拦车的正是何映霞,仙姑一路奔逃筋疲力尽,正央人载自己下山。此时天色微微的熏黑,山脊上犹染着落日余晖,那车上的司机略朝她瞧一眼,立时唬得大惊失色,开足马力飞奔而去。原来何映霞背后不知何时伏上一只鬼,一双手紧紧环在她肩上,歪着头朝人发笑。这鬼浑身浸着水,头发一绺一绺糊在腐烂面皮上,待他们开车行至近处,湛华才恍然认出它正是那天雨夜闯进屋的落水鬼。好巧钟二郎正饿得头晕眼花,连忙刹车迈下来,几步走到何映霞身前,对方还以为他是兴师问罪撵上的,掉头往后飞跑,也不知自己正被鬼缠着,脚下迅敏宛如踩上风火轮。
钟二手急扒下她背着的鬼,按在地上预备食用,那鬼大骇,手舞足蹈奋力挣扎,钟二竖起个手指头,找着它咽上狠狠戳去,好像杀螃蟹一般捏断喉咙,轻轻将顶上腐皮皆去,露出内里的鲜肉欢欣啖之。何映霞毕竟腿脚快,趁着他吃鬼的工夫早跑得没影,湛华笑道:“解决了死人,那活的怎么办?”钟二郎抹一把嘴假惺惺道:“都是同行呢,哪个忍心难为她,损阴德的还是该交给夏南做。”
过了重阳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钟二郎原是不怕冷,只是如今夜夜拥着湛华睡,仿佛怀里抱上一团冰,每日一早醒来都是刺骨冰凉,直嚷嚷要将湛华扔到床底下。他这一日起个大早,谁眼惺忪下床穿衣,也不消别人伺候,自己麻利洗漱吃早饭,招呼一声便扎到外边。湛华趁着钟二郎出门,懒在被窝里又睡了一场回笼觉,待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开了箱子拣出先前买的貂皮大衣,披在身上审试半晌。那一团毛皮裹在身上,瘦削的身形立时富态有余,鬼身子鬼皮被厚毛团团抱住,他虽无所谓冷暖,瞧见镜里的骷髅架子被严严遮掩住,心中也禁不住暗暗高兴。
钟二郎再返回来时,带回袋装的糖精、砂砾,马不停蹄跑到阳台寻出口铁锅,擦净了搬出屋子。湛华忙把大衣收起,跟在他身后询问:“这是忙什么?又张罗着吃什么东西?”钟二郎嘻嘻笑道:“夏南上次带来一袋栗子,我趁着新鲜和糖炒了,好给哥哥送过去。”湛华抿嘴笑着不言语,立在一边瞧他忙进忙出。这情形真真是稀奇,钟二郎平日懒散如烂泥,这一次却异样的殷勤,走廊上生了熊熊火焰,他架上铁锅翻砂炒糖,身上起初还套一条破褂子,到后来索性光了膀,脸上被烟火熏的焦黑,汗珠子断了线一般往下落。湛华在一边替他抹汗打扇子,一旁的小鬼好奇挪上来瞧热闹,被他一巴掌甩出老远。
板栗入了锅一直翻炒,滚在铁砂糖精间泛出棕红油亮,“啪啪”蹦跳着龇开裂口,露出金黄的果实浓香四溢。钟二郎一颗一颗拣出来,攒了一碟子给湛华,其余的拿小盆盛了,自己洗净手,端到桌前细细剥去壳,又小心将薄皮揭去,干干净净摆进瓷钵里。湛华边吃边问他:“你上次还说要吃好东西,怎么这会儿倒不急了?”钟二郎竖起眉毛说:“我要是吃了,哪还有你和我哥的份。”湛华便也不与他谦让,自顾自剥板栗吃,心里越发对钟煌起了好奇,好像有个小爪子一下一下往上挠,几次张嘴欲要询问,不知怎的又强咽回去。他心里揣着事情,面上便浮动出脉脉的颜色,钟二郎笑得脸上横肉抽动,扳起他的下巴对着嘴唇深深亲吻,两个人口舌间香甜流转,交缠勾扯越发难分难解。湛华趁势依偎过去,屁股抵在他腿间轻快磨蹭,身子扭得像一条鱼,眼角眉稍浓艳欲醉,仿佛即要惹出火星子,钟二郎忽然一把扶住他,拦腰拎着摔到床上,湛华连忙七手八脚脱衣裳,手指头还没挨着钟二郎,却见他转身进了厨房,把自己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切葱切姜煮落花生。
花生出了锅,钟二郎顶着腾腾热气挨个挑出顶好的一碟,跟剥好的板栗一同装进攒盒里,饭也不顾吃便急风急火跑去找钟煌。湛华盛情遭拒,这会儿早掩了被睡过去,因为心里赌了气,不免盹得颇不踏实,朦胧中知道钟二郎离开,不过一会儿又感觉有人挨近自己,一双手伸进被子朝身上乱摸。他唬得连忙睁开眼,定神望去才见来人原是钟二郎,禁不住怒道:“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钟二郎笑道:“我哥不得空,我把东西搁下便回来了。”湛华狐疑说:“前后不过走了十余分钟,你那腿脚倒是利落。”钟二郎嘻嘻笑着不言语,湛华知道他劳累一整天,这会儿必定饥饿难耐,翻身起来替他做饭,钟二郎坐在桌前拿余下的花生板栗垫肚子,闻到厨房里渐渐飘出饭菜香,见湛华端出满满一海碗腊肉炒饭,连忙双手接了狼吞虎咽吃起饭。湛华趁机又说道:“你哥哥住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带我去探望?”钟二郎吃得心满意足,想也不想便答应:“我哥不就是你哥,要探望也是应当应份。”
第 50 章
钟二郎吃饱了饭将手仔细洗干净,打开橱子托出个木匣,双手捧着搁到桌上,秉息凝神从里面取出一卷画。湛华正是奇怪,却听钟二郎笑道:“我哥不比凡夫俗子,住不得蠢碌人间里,便在这儿寻了块宝地安身。等到过年时我接他出来,咱们一起吃团圆饭饭。”他眉稍眼角尽揉着笑花,满脸现出得意非常,又反复嘱咐湛华过会儿务必要恭敬,才小心翼翼把画卷展开。湛华瞪大了眼往上端量,见那画上是一派写意山水,寥寥几笔勾出巍峨山势,云间山腰上缀了一排楼,隐隐约约藏进墨迹里,不禁蹙眉问道:“我只瞧见一张纸,哪里有你哥哥!”钟二郎斥道:“轻点声,别扰了我哥。”他沉心静气继续端量,面前挤满模糊的墨水,浓淡相缠撞得脑仁发晕,眼里晃出明暗交叠的光晕,揉揉眼睛往后退一步,头昏眼花之际却见山间房子上仿佛开了一扇窗,有个人影影绰绰偎在窗前,托着腮向云间凝视。湛华忙挨近了往深处窥看,水墨间忽然飞出无数蝴蝶,振动翅膀欲要扑将上来,他忍不住惊呼一声,脚底下似是一轻,再定住神朝周遭打量,竟见画里的房子正金碧辉煌矗在面前,不知自己如何已跃入画中。
湛华强压下心中波澜,暗暗思量道“钟大爷定是住在这里面了”,整了整衣服便走进去。院子里面远没有外表体面,枯枝败荣颓唐潦倒,陈设布置不成体统,抬头只望见一片云山雾罩,萧条肃杀满含冷清之情。他提心吊胆摸进屋里,从厅堂绕至偏厅,糊里糊涂朝前走,正是忐忑不安时,眼前忽然现出一间阁楼,墙上开着一扇窗,他忽然想起刚才见到的人影子,连忙蹑手蹑脚走进去,果然看见房中窗前偎着个童子,不过舞勺的年纪,穿一件穿枝花鸟纹褂子,下着大红系口裤子,身子单薄如一片纸,踩着案几坐在窗台上。那孩童百无聊赖正用指甲掐一片花闲惬意摇晃着腿。门面大雪灌进屋里,临门的地面铺上一层银霜,风一刀刀抽打上肉皮,湛华连打出几个寒战,再要拿绢子抹地时,手却冻得伸不开,他犹豫了好半晌,大着胆子对钟煌道:“大爷不是唤我洗地,怎么又作法让这世界下起雪来?”钟煌随手将桌上的果皮抹到地上,挑着眉笑道:“我平常都是这个样,招风唤雨为所欲为,你入乡随俗,自然要随主人便。”湛华噤一噤,陪着笑脸轻声埋怨:“那也总不该消遣我。”钟煌听见冷笑说:“我瞧你不顺眼,莫说是消遣,便是让你魂飞魄散也在正理!”
人道鬼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湛华虽然总被钟二郎嘲笑作无能,却毕竟是修炼几百年的恶鬼,心中未尝积存多少良善,他近来虽是装模作样收心敛性,却毕竟不能任人欺压,当即勃然大怒纵身跳起,一股血气直冲上脑袋,飞身迈到钟煌面前。这鬼迷乱常性现出尖牙乌嘴狰狞面目,森白的指甲撩出指尖,好像十只白椎子闪烁寒光,袖卷疾风直朝钟煌逼来,对方不慌不忙搁下手炉,抬起一只手轻轻向前拨动,漫不经心在身前划出个圈子,指尖离了湛华还有余寸便缓缓收下,重又端起茶杯轻轻呷水。湛华只觉身前抡过巨大的浪头,打得头晕眼花目前发白,身子“呼”一下腾到半空,箭一般被甩出厅堂,越过大门直摔到外面雪地上。这世界好一阵天翻地覆,他颠头簸脑思绪不清,爬起来抻着手欲要揉一揉眼睛,摸了半晌却抓出一把空,待清明过来朝细细打量,竟见自己的身体立在老远,原来刚才跌得猛了,脑袋孤零零滚下肩膀。
且不论湛华丢了脑袋凶险如何,却说钟二郎听了他哥哥的埋怨,立时气得肝胆生烟冲冠眦裂,一路上杀气腾腾闯到地府,势如破竹冲到阎王殿,守门的鬼差见来了闹事的,舞着长枪做势阻拦,还未甩出个枪花,便被他一把攥在手掌中,掰玉米般折做两截。鬼差见状唬得更添几分鬼色,钟二抬脚将它踹出个跟头,踢开门扑进阎王殿,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毗沙你这个王八蛋!不过是问鬼审案的小头头,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到我们兄弟头上!”大殿上空旷黑暗,声音撞上墙壁又袅袅的飘荡回来,他勃发的怒气打了水飘,不由激起更亢奋的愤怒,撒开丫子在殿上疯跑,张牙舞爪将两旁陈设摔砸得粉碎,定睛看见殿堂深处明着一盏微灯,好像夜幕里映出孤独的星星,钟二郎尽兴将瓷器全扬下地,大步流星直撵上去。
阎王殿前遮着一串排珠帘,晶莹剔透如梦似幻,水瀑一般飞流直下,摇曳碰撞清脆作响,钟二郎一把撩开帘子,见毗沙王正襟端坐在案前,拈着银签子挑灯芯。阎罗王生得皎白面孔,因常年见不到阳光,眉眼里浮着一层薄薄的阴凉,衣玄裳,冠冕旒,凝神静思,举手投足不怒而威,闻着动静并无反应。钟二郎见状更加怒不可竭,抬脚踏到案几上,震得油灯微微摇晃,大巴掌拍着桌面破口大骂:“我哥不堪在你处安身,如今只能住进画里,老子现要把他接回家,你个王八蛋竟敢阻挠我们兄弟团聚!”毗沙王专心致志看一薄竹简,眼皮也懒得翻一下:“什么王八蛋李八蛋,钟煌上次吃泡椒凤爪辣了舌头,大闹一场堵气跑去人间,你是他兄弟,不但不曾好言规劝,反倒火上添油的蹿叨,可知他绝不能任由性子贪恋人间。”
第 52 章
湛华眼睁睁瞧着自己身首异处欲哭无泪,此时也忘了冷,趴在雪地里向前摸索,费了九牛二虎才把头抱回怀里,拂尽面上的积雪小心架回脖子。他试探着摇一摇脖子,正庆幸自己安然无恙,忽见远处蹿过一物,惊魂未定唬得连连倒退,定神才见是只通体雪白大狸猫,颠着脚尖奔进厅堂。他定下心神冥思苦想如何脱身离开,却听屋内传来一阵响闹,白猫炮弹似的冲出大门,钟煌快一步撵上,踢皮球般将它踹上半空,揪着尾巴高高扯起来。湛华瞧这情形脖梗子禁不住又要隐隐作痛,钟煌抬脸瞄了他一眼,抿着嘴笑眯眯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到屋里来。”他见状打了个哆嗦,背脊窜上一股冷,只得战战兢兢挨进屋,小心谨慎站到一边,再也不敢舍身造次,
钟煌随手将猫抛到一边,挑着眼对湛华道:“我力气不济难免照顾不周到,多亏有你伺候钟二,哄得他晕头颠脑实在功不可没。如今你难得来这里,也瞧见我身边缺个使唤的,日日邋衣趿衫不成体统,好巧刚才寻出几件平常衣物来,还要劳烦你替我洗一洗。”湛华依随指示望去,看见角落里摆了一口盆,足要两个人怀臂才能围抱,里面填了满满一山破衣裳,也不知钟煌如何凑出这许多,把毛毯墩布也塞进去充数。他心知钟大爷嫌恶自己才要存心刁难,撇着嘴几乎要哽咽,万般无奈只得缓缓挪过去,对着大盆不知如何入手。钟煌笑着提点道:“你手上麻利些,仔细别又把脑袋晃掉了。”一句话唬得他手脚冰凉,忙把手插进盆里。木盆里已被注满水,湛华挑着指头拈起一条布巾,依照自创的法子在水中搅晃,那一团烂布相互缠绞不堪挤闹,随着动作翻滚得水花乱蹦溅了满地。钟煌悠闲自在磕着瓜子,大白猫撒娇撒痴往他身上凑,前爪没留神挠到裤腿上,惹得他抬腿把猫踹出老远,面色微愠对湛华道:“你到外面去洗,免得污了我的地,把这猫也拎出去,别叫它一直烦着我。”
湛华攥紧拳头太阳穴乱颤,强颜欢笑把猫放到外面,搬动木盆千难万难挪出厅堂,凉水抨溅合了满身。屋外仍是大雪纷飞,他立在寒风里搓洗衣裳,头顶肩膀积上白雪,寒风把皮肉刺透了,水渍化作冰珠子,身上好像贴着一层冰,恨不能将心肝脾胃挤作一团磨擦取热。他拈着衣服不免要沾水,手指几乎肿成胡箩卜,不堪严寒凑到面前掬一口热气,冷风狠狠撩在手背上,抽打得皮肤几乎翻卷裂开。湛华冷得眼角都要渗出泪,左顾右盼寻找脱逃之路,忽见钟煌行至门口,端着手炉幽幽道:“且将衣服搁一边,你先替我把猫喂了。”湛华听着连忙点头称是,低头看到门口已摆上猫食,钟煌扭了头欲要返回屋里,白猫不知躲到哪里,他战战兢兢轻声说:“那猫叫什么,该如何唤出来?”钟煌蹙着眉不耐烦道:“谁知道它叫什么,随便取个名字就是了。”
湛华往衣服上抹尽手,端起食盆更觉彻骨酸心,一怒之下又把猫食撂下,赌了气立在旁边不动弹,忽听钟煌在屋里高声喊:“你快把猫引出来,捉住送进屋里!”他早已吓破了胆子,打着哆嗦忙不迭应声,捧起食盆搁到院子里,从雪地里扒出跟松枝,一边敲着碗沿一边“喵喵、咪咪”的召唤,一边喊一边抖缩成一团。白猫不负厚望终于奔出来,湛华手急逮住它,高高举起端在面前,那猫生得并无稀奇,只是双眼咄咄逼人,乍一看好似一双人眼睛。他心中微颤忙把猫送回屋里,钟晃正摇晃着腿吃果子,随手拈了一颗糖喂给猫,白猫手舞足蹈拼死的反抗,湛华不免生出兔死狐悲,忍不住劝道:“猫是不吃糖的,不如喂它些别的。”钟煌平日里无所适事,偏偏喜欢与人违逆,掰开猫嘴硬把糖果塞进去。
他百般折腾仿佛仍不得尽兴,又伸手往猫背上掐两把,白猫嘶声惨叫挥舞四爪,唬得湛华忙松手把它放走。钟煌哈哈大笑道:“这东西烦了我好久,看它还胡乱纠缠!”湛华惊道“原来这钟大爷喜欢看别人受苦”,连忙转身跑出厅堂,外面虽冷却毕竟是安全,他偎在木盆旁边缩肩拱背,搓手跺脚好不可怜,望眼欲穿巴巴盼着钟二郎回来。木盆里浮出一层冰渣子,湛华怕钟煌见了又要借故生事,挑着指头往刺骨水中搅一搅,忽见水盆里有个毛绒绒的东西翻滚着冒出来,揪出才见是只狗熊的抱枕,滚圆脸上一只眼睛脱了线,悬在面孔上欲要坠下。那狗熊身上浸透了水,沉垫垫的压在手中,湛华本想把它抛回水里,举起抱枕左右端量,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将熊搁到雪地上,小心翼翼走进厅堂,隔着老远问钟煌:“大爷有没有针线,我想借来缝补衣物。”
钟煌知他不是省事的,满面狐疑瞧了一眼,伸手在空中轻轻掠动,手指拨舞仿佛绽开一朵白莲花,指尖忽然明光闪烁,不知从何处拈过一根针。湛华恭恭敬敬忙双手接了,一溜小跑飞奔出屋,钟煌越发怀上惊疑,裹紧裘衣跟随出去,他站在房檐下避着雪,见湛华蹲在院子当中几乎淋成了雪人,手里抱着个半人多高棕毛大狗熊,不禁拍掌笑道:“刚才还奇怪这东西撂到哪去了,原是藏进水盆里。”湛华歪歪扭扭钉上了熊眼睛,钟煌抿着嘴问:“你怎么想起要缝补这东西?”湛华忙起身应道:“这熊呆乎乎的,乍一看倒有点像钟二。”他回过话马上又后悔,恐怕惹来钟煌恼怒,对方想了想忽然掌不住笑道:“可不是像钟二,这还是他头一回挣了钱买来给我的,说是日后发脾气要揍人,只管往狗熊身上招呼。”原来钟煌本是笃定注意要对湛华狠狠教训一番,几个回合下来只见这鬼曲意逢迎甚无意思,这一会儿怒气渐渐消散,他抬手击掌,阳光撕裂浓云,狂风暴雪无声散净,这世界又换上一套风和日丽,只有地上的积雪被太阳映得闪亮。钟煌对湛华道:“把这狗熊晾起来,可怜你冻了好半晌,随我到屋里喝一碗热茶。”
第 53 章
钟二郎单枪匹马闯进地府,迈上阎王殿大骂毗沙王,众狱卒调集人马扯着铁链将他团团围住,毗沙王挥手斥退手下,凝神对钟二正色道:“钟煌虽有神力,却抗逆不得世间万物,他本就不是能呆在人间的,如今藏在画纸里也不是长久,我不好与他顶撞,还请你务必晓之以理劝他回来。”钟二强压住气愤,听得此言心中暗道:“王八蛋自己不敢说,竟骗老子去撞枪口。”他四下张望见再耽搁也是无益,只得骂骂咧咧返回人间。
大雪停下来,湛华受宠若惊随着钟大爷进门,小心挨在椅子上,钟煌随手拣了个大桔子,翘着白嫩的指头剥开皮,抿着嘴唇笑道:“钟二小时候最喜欢吃桔子,说它又香又红连皮都好看,每天晚上我都往被窝里悄悄塞一个,他第二天一醒来就高兴得大叫,还以为是从床上长出的。”他撕净桔瓣上的细丝,分给湛华一半,余下的弯腰喂给白猫。湛华连忙千恩万谢捧住桔子,斜着眼悄悄打量钟煌,暗自揣测此人如何会有这般神通威力,世上天赋异秉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钟大爷的样子实在超乎众人。他垂下头茫然愣着,脑门上灵光一闪,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钟煌会意笑道:“我们兄弟俩都是钟馗血脉,二郎吃鬼的本领你已见过,我更是天生神力无人能及,常言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虽是违逆万物降生人间,却毕竟不得天容,在钟二两岁时便重病夭折,那时候父母已经逝世,他孤零零一个娃子如何过活?我满心牵挂不得安息,一入地府便借来精魄幻化出形,半人不鬼返回家里,打开门正见钟二饿得皮包骨,趴在地上啃桌子腿。他那时年纪虽幼却并非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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