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过萍水相逢,但湛华毕竟跟乔乔相识一场,前几日还见他生灵活现,如今竟成了无命的鬼,不禁唬得大吃一惊,忙开了窗户将他唤进来。乔乔阴着脸孔跳进屋,眼里好像燃着一丛火,朝着湛华上下打量,忽然抿起嘴笑道:“原来你竟是个鬼,得亏了我先前不知道,不然真该被你吓死。”钟二郎翘着腿正在看电视,忽然闻着家中一股鬼魅气味,东张西望四处寻探,湛华将乔乔拉到阴暗处,轻声细气询问他:“我后悔把你留在那地方,你住的房子实在有古怪,楼上楼下全站满了鬼,心怀积怨无法超脱,定是遭了横死才如此。你又是如何死的,怎么不去阴司里,反倒跑来这地方?”乔乔惨白着脸不答腔,忽然感觉胸腔一阵翻滚,忙掩住嘴埋头呕吐,又咳又喘抖瑟如糠,挣扎着从口鼻喷出一股泥,好像岸上的鱼喘了半晌才抬头对湛华道:“我记得你曾许过喏,说得了空可以再回来,如今我已到这地步,惊慌无措便跑来这里,只希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情,必当结草衔环为报答。”湛华连忙道:“咱们虽是陌路,却也不忍见你成了游魂饿鬼,你自当安心投入地府,每到清明我必会替你烧纸祈愿。”
乔乔抿着嘴笑道:“我生前早已人不似人,哪里还在乎死后的光景,只是不甘心自己落得这个下场。过去每当家里有了尸体,大武都拖至荒郊野地里掩埋,如今轮到自己如此,他待我的肉身竟跟其他死尸一个样,我们分分明是恋人,满腔的的情诉说之不尽,我不忍见自己白白腐烂在泥里,求你替我将尸体挖出来,送回家与大武团聚。”湛华听他如此痴心言语,不禁毛股悚然暗忖道“这世上有人是以虐杀为乐,原来那大武便惯行此乐,经年累月残害无辜,死后的鬼魂便围在他身旁。可怜乔乔仍怀着情深意切,竟落得所托非人惨死。”他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稳,忙跑去客厅里求钟二,钟二郎看电视正在入神,眼睛直勾勾瞅着偶像剧女主角,不耐烦将湛华撇到一边,对着乔乔冷笑道:“你既已死了,还稀罕什么肉身,早早归了阴司了结这一世才是正途!况且说要结草衔环,凭着你如今孑然之身,难道要舍了魂魄喂老子!”乔乔倚在门上闷声不吭,湛华生怕钟二唬着他,转过身正要过去安抚,哪知乔乔忽然抬手扶到肩膀上,“喀嚓”一声掰下一条胳膊,面不改色递给钟二郎。湛华掩住惊呼定神端量,才见他魂魄上结着无数的裂纹,一手一脚都是在生前被砍断。
这鬼生前便已瘦的皮包骨,化作魂魄更不剩下几两,奈何钟二郎饥荒了甚久,如今久不识鬼滋味,手脚背叛大小脑抓起那胳膊撕扯着啃了满嘴,湛华忙唬得背过身,倒是乔乔淡然笑道:“你吃了我的东西,自然要替我做事情。”钟二郎不堪纠缠,只得寻了把铁铲随他出门,湛华原本要同往,被钟二不耐烦喝回屋里。月黑天殷,风凉如水,钟二郎随着鬼魂下楼唤上车,依照指引前往目的,开车的司机看不见乔乔,瞧着钟二握着铁锨满心奇怪,钟二郎见状诚肯辩解道:“如今生活不景气,吃了上顿愁下顿,我趁着天黑去郊区刨两棵菜,既节约了粮食,也是游历山水陶冶情操。”汽车驰电掣驶至一片荒凉野地,钟二郎随着乔乔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周遭伸手隐隐可见五指,杂草枯枝随风摇摆,司机驾着车一溜烟跑了,钟二正欲喝骂,忽见乔乔迫不及待奔至一处土窠,围着土丘转了几圈,挥着手急赤白脸招呼他挖尸。
钟二郎不情不愿铲着土,牢骚满腹怨声载道,斜着眼对乔乔道:“横竖你也是死了,瞧这样子也赶不得轮回,不如填入老子肚子里,既算是个归宿,也不枉老子辛苦一场。”乔乔掩着嘴娇笑道:“我身上每一处都是大武的,纵是归宿也要进他肚里,怎么好便宜了你。”他两个正是讨价还价,铁锨忽然碰在一处异物上,钟二忙将旁边的土翻开,从泥地里撅出个鼓涨口袋,正是大武惯用来装尸的麻袋,他恭下腰伸手将系口撕开,从口袋里滚出一截手臂,拿铁锨刨了几下,又掏出其他肢体。月光静静泄下来,在地面上敷了一层银霜,又似冰凉的潮水淹没人间,乔乔应是死了一阵子,透绿的尸体渗出些许水迹,皮肤微微的腐烂,那张脸依稀没有改变,鼻子眼睛虽是烂成一团,却依旧隐约透露出欢乐。
乔乔掩住惊呼扑上自己肉身,小心翼翼将肉块捡回口袋,如获至宝抱进怀里,钟二郎扯住他索要报酬,乔乔急着去回家见大武,情急之下只得将两条腿舍下来,余下的魂魄轻飘飘腾到半空中,拖着麻袋渐渐消失进黑夜。钟二郎不由暗骂一声,一边将鬼魂残肢填进嘴里,一边快步往家赶,他走出僻野返回市区,困乏交加回到家里,推开门迈进卧室,伸头探脑见湛华已经睡下,低头见自己脏成个泥猴样,左右思量不好惊扰,只想搂着湛华美美睡一觉,又怕满身腌囋染了床铺,正当踌躇犹豫时,湛华忽然睁开眼,打着哈欠对他道:“我总等不着你回来,只得先睡下。你跑去哪里了,肚子饿不饿,我做些宵夜给你吃。”钟二连忙阻拦道:“我在外面已吃过东西,只是这会儿乏得厉害,要偎在床下歇一会儿,你只管安心睡下,等醒了替我烧些洗澡水。”
湛华听了便又躺回床上,见钟二将毛绒绒的脑袋靠在床沿,不由发了狭促存心招惹,抬起脚悄悄踢他的脑袋,钟二郎摸着后脑作势发怒,攥住湛华的脚踝搔抓脚心,他两个嘻嘻哈哈闹作一团,湛华“扑嗵”一声滚到床下,搂着钟二郎讲他乔乔在住处所见,感怀唏嘘只道人间磨难无边。钟二郎细细听他言语,揉着湛华的脸笑道:“你白做了这些年鬼魂,头脑不清不楚,竟还比不上个孩子。有的鬼并不知道自己是鬼,如此才失魂落魄游荡在人间,然而那个乔乔却太清醒,笃定主意要带自己的尸体回家,你说是叫大武的害了他,我瞧着却仿佛另有原由。”湛华懵懵懂懂瞪起眼,钟二默默玩味着他话中那满院的鬼,不但没有再困倦,反倒越来越精神。
第 60 章
少小失亲平生多舛,命牵福微错信豺狼,满心憧憬好似水中捡月,哪知竟误了锦绣流年,倒落得一抔黄土埋枯骨,听者惊心闻者泣,可怜孤苦伶仃薄命人,又恼怨造化无情苦离愁,世间诸多烦怨事,叹只叹乱花迷眼窍中盲。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画虎画皮难画骨,哪个能隔着肚皮见心肠。
撇去诸多繁碎话,话说乔乔带着自己的尸体返回家,看到朝思夜想的恋人瘫在地上,身上犹沾着自己的血,连忙飘荡着赶上去,哪知身前忽然闪出几个鬼影子,目眦欲裂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拦住他。这些人生前都在这屋里惨遭杀害,原本不过是乔乔的露水恩客,或是一墙之隔街坊邻里,又或者素昧平生过路人,无端被拐进格字间,赔出性命换春宵,肉身推上毡板惨遭生剖活剐,红白的尸块被信手抛了满地,淋漓内脏抹在墙面上,自有人欢欣雀跃手舞足蹈。乔乔生前便不怕这群鬼怪,如今更加不在乎,扬起手朝前挥打,将一干冤死鬼赶得四散逃去,他轻轻飘到大武身前,瞧见对方几乎心智全失,一时悲喜交加,因是失了两条腿,缺了一条臂膀,只得用仅剩的胳膊搂住对方,埋下面孔悄声耳语:“我本要把全部都给你,你又何苦辜负。”
他吻着大武轻轻道:“过去每当受了欺负,都是你安抚慰籍,你也说不忍见我伤心流泪,愿意倾尽一生守候陪伴,我一字一句都铭记心里,每每委屈无助翻出来聊以自慰,乃至后来你改了性情,横眉竖眼朝打夕骂,我也从来不在乎,只想抛舍下一切永远跟你在一起。”这只鬼眼波流转顾盼盈情,拈着指头含羞浅笑,好像痴心的少女深陷情中,又似糖蜜无限缠绵,满心满眼只盛能下恋人,偎着对方又诉道:“那一年我拿刀砍了那婆子,你也是恼怨说不该如此对待生母,可我心里只有你,她又算得什么,反倒白白阻碍了咱们俩。而后我们便搬到这里住,送往迎来勉强度日,人生漫漫惹人厌倦,只有捏着刀心里才踏实,白刃顺着皮肤剖开皮肉,内脏好像烂熟的果子从腔子里滚落,你不知那些人死时有多快活,手脚抽动着好像在跳舞,血流之声宛若天籁,我总共只有这一样乐子,明知你不喜欢却也停不得,况且这世上哪有真正可怜的,好比上一次随我回来的那人,你见了二话不说便将他甩到街上,却不知那本是个鬼,跟我如今一个样。”他一边言语一边深深啄吻大武,泪眼朦胧好似春花秋月,言词切切惹人酸心彻骨。
乔乔瞧着大武轻轻腾起身,怀中拥抱着自己的尸体,飘飘荡荡晃进厨房,好像他仍然活在这地方,嘴里哼唱着愉快的歌,围在灶台欢畅忙碌,将自己的肉尸体捡到案板上,手握菜刀剃肉掊骨,顿器轻轻撞击皮肤,腐烂的肉质里淌出黏滑水流,刚刚从泥土带出的新鲜虫豸沸沸扬扬爬上灶台,拖出蜿蜒的黑红的痕迹。他用手拂去积尘,抓了大巴盐巴揉在肉上,又张罗着敷上葱姜香料,小心翼翼将腐肉煮进锅里,瞧着幽蓝的火苗舔着锅底,双眼怅然失了神,呆怔好一晌才恋恋不舍飘荡出来,靠在门前安欣惬意,眯着眼睛对爱人道:“我早说过,这身上每一处都给你,我宁愿只剩一个魂,日日游荡在你身边,那一天情急之下挥动钢刀斩断手脚,剜肉剖骨奉至你面前,便是要把骨肉皮血都给你,可你竟然不稀罕,捡了我的尸首埋到野外,几乎辜负一网真心。幸而我费尽辛苦又寻回来,如今再奉至你面前,求你再不要嫌弃。”乔乔再把手抚到大武面孔上,对方禁不住微微颤抖。原来这鬼早已发了疯,不但在先年杀死生母,平日更喜好将路人诱拐回家折磨杀害,癜狂至极索性将自己也切剐分割。大武眼睁睁见他流血死去,魂飞魄散呆若木鸡,蹲下身子将碎肢一块块收捡起来,混混沌沌犯了痴呆,他这会儿尚未清醒,依稀瞧着个残破的鬼魂晃在眼前面,心内茫然好似魇进噩梦里。
钟二郎一直惦念那个四处是鬼的好地方,终于有一天抽出空闲,依照湛华的描述逛到花街柳巷销魂地,四处打听寻得乔乔所住的院子,欢喜欲狂正要冲上楼,忽见街头涌出一行长袍道士,钻进搔首弄姿姑娘堆里,口诵真经替人传经布道。他眉头紧蹙猜测出大概,知道此处鬼魂必已被收伏,怒气冲冲闯进格字间,踹开房门迈进屋里,正见绛尘立在屋中央,垂着头凝神望向桌前一个人,神情奇异仿佛瞧着一条丧家犬。原来这人便是魔障痴呆的大武,钟二郎好奇凑上去,见他怀里抱着一锅烧肉,竟是乔乔烹出的腐尸,一股恶臭扑面而至,熏得自己几欲呕吐,那大武却毫不知腌囋,犹伸着手津津有味捞肉吃。钟二郎见状忙朝他脑门拍一把,大武两眼一翻昏过去。
绛尘淡淡对钟二道:“我听人来报此处恶鬼猖獗,便带领徒众前来收伏,路过这一户甚感蹊跷,推开门竟见有个魂魄逼迫活人吞吃烧熟的人肉,本欲替天除去恶鬼,哪知那孤魂早已残破不全,未待行近便破散成灰,留下此人不生不死。我本是清心寡欲不问活人事情,可巧你来了,或掩或埋总给他一个结果。”这道士向来都是冷性情,钟二郎几乎气歪鼻子,啐一口唾沫喝骂道:“妈了个巴子!结你妈的果!这废物吃噎晕过去了,待醒过来吃两副痢疾药便好了,哪轮得你假充善心抢着发送!”绛尘难得听这番污言秽语,怔着面孔不知做何言语,钟二见到嘴的食已化作乌有,愤骂不休转身便欲离开,绛尘眼瞅着大武又叹道:“情是过眼云烟,色是剐骨钢刀,这人落得如此也算应了业障,明知一切皆是错,却执迷不悟不舍,反倒包庇那妖孽为祸人间。”钟二郎这回再懒得骂人,只是瞧着绛尘好像瞧个阳萎症患者。
死者已矣,生者仍存,恩怨情仇转头空,活人还要吃饭过日子。钟二大摇大摆走下楼,屋外依旧阳光灿烂,世界好像刚被清水涤过,他眼睛被太阳晃得睁不开,哼着小调琢磨回家的菜色,忽听绛尘站在楼上高声道:“你养的那只鬼起初还惹人嫌恶,哪知后来竟渐渐喜欢,你若哪天厌烦不要了,大可送到我门上。”钟二郎脑子冲上一股人,转过头对他道:“你敢多瞧他一眼,老子将你眼珠剜出来!”
第 61 章
话说绛尘原是个心性凉薄的刁钻道士,研习经书修身得道,长年隐匿山林不问人间,只因顾念前世所欠鬼王的恩情,只得鞍前马后敬效犬马,东奔西跑替他收捡魂魄,硬生生从钟二郎嘴里抢夺吃食。钟二郎原就恨他一付阴阳怪气,后来又因生出乔乔一档事,更加添出无限愤慨,连同对待其他道士也是深恶痛绝,每每走在路上遇到牛鼻子,少不得尽兴欺凌百般刁难。他偶尔行了运也能见着绛尘道长真身,两个人针锋相对好似水火交头,钟二郎每想到夺粮之恨,刹时从胃里旋出一股冲天怒气,新仇旧恨一齐撞上天灵,顶得眼珠子通红牙根发痒,恨不能撸起袖子揍得对方满脸开花。
霜降过后万物萧条懈怠,绛尘率领众道士却一天更胜一天抖擞精神,每日大张旗鼓行过各交通机要,小心排查尽心铲除,道行不胜的魂魄皆被作法收伏,余下冥顽之辈也端出小心不敢轻易现形,阴暗角落默默上演血雨腥风,世人皆道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哪个又听着凄寒夜里野鬼哭嚎。湛华自然懂得其中厉害,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日复一日忐忑过活,眼瞧着冰箱里粮草高磬,这一天的午饭勉强拼凑出来,到晚上却要行无米之炊,钟二郎先前独居时尚懂得自己料理,只是如今跟湛华厮混久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已懒惰习惯,哪还记得往家里买米买菜。况且他近来脾气烦燥,日日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湛华不好与他平添烦锁,扒在窗台朝楼下张望一番,瞧着风平浪静并无险情,也不见牛鼻子出来作乱,犹豫再三反复思量,终于大着胆子迈出门去。
湛华安安稳稳走出大厦,伸头探脑东张西望,见外面果然太平心中渐渐踏实,溜着墙根往临近的市场走,他先前战战兢兢还稍有惧色,不过多时便豁然开朗,一路上脚底生风如出笼的鸟,抬头见天高风清满心惬然,更壮起胆子从角落晃到大道上,飘飘然乐而忘行琢磨过会儿要买的吃食,不知不觉行至路口,无数繁碎香甜的筹谋正在心头缠绕,眼前忽然闪出个人影,他定神一看不由唬得寒毛直竖,原来竟是抓鬼的绛尘含笑立在身前。过去钟二郎便戏称湛华是个倒霉鬼,这一回真真应了言,瘸腿兔子跳就虎嘴里,瞎家巧儿撞到枪口上,湛华魂不附体拔腿便跑,奈何哪比得绛尘腿脚,对方一把薅住他,从马路拉扯到角落避人处,圈起两臂紧紧箍在他身上。
绛尘闷声不语目不转睛,瞪起一双四白眼定定瞧着他,湛华立时唬得软了腿,瘫在对方怀里如拥针毡,欲哭无泪哀声恳求:“道长息怒!我一直紧记教训,安心在家里修身养性,从来不敢出外胡作非为,只这一遭赶了巧,万不得已才冲撞了您!还请高抬贵手饶了我一回!”他哆哆嗦嗦嗦宛如刚出胎的小兔子,头一回应对这世界惶恐万分,眼角腮颊揉上一团粉,仿佛桃花开错了时节,凝香带露怯畏秋寒。绛尘冷冷瞧着默无言语,原来他此回出行并不为捉拿鬼怪,偏偏逢巧遇上湛华,自己也不愿得罪钟二郎,原本未想多加难为,只是尚未行言语,便听对方嘤嘤切切讨饶不休,不由蹙起眉头教训道:“人鬼殊途,生死有别,你既做了鬼,便该端端正正行走正途,广结信缘修善积德,怎能沉溺于人间喜乐,胡乱扮作一付活人样子!”湛华连忙噤声不语,绛尘刚想松开他,却发觉两臂所挨之处温软如玉,手掌隔着衣料沾在皮肤上,几乎融进一股香滑柔腻。他凝神又朝湛华细细的打量,心道这鬼虽然是惑人,却不过裹了一张面皮,不由轻轻叹一口气,忍不住又说:“我先前瞧着你便觉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那个,兴许咱们前世是相识,可惜今生早没了缘分。”
这道士原本情由心生发自天然,只是这般言行实在鲁莽荒唐,一双手黏在湛华身上不住揉搓,不似清心寡欲出家人,倒像个三百年不见荤腥的登徒子,湛华当他有意轻薄,沉下面孔狠命挣扎,绛尘如梦方醒忙松开手,瞧着对方积羞成怒满脸涨红,不由心虚暗暗发笑,心道自己何苦计较一个鬼,他虽已放过湛华,却并不急于离开,转过话锋问道:“你这是去哪里,怎么敢趁这关头往外跑?”湛华只得敷衍道:“我出门买东西,钟二在家里正等得急。”绛尘想了想笑道:“今天吓了你原是我不对,你要什么尽管说来,我替你买了算是赔罪。”湛华顿时如个炸了毛的猫,竖起眉毛怒叱道:“我去菜场买两棵萝卜,带的钱已够,不消道长破费!”言罢撞开他飞身脱逃而去。
湛华虽是惊魂未定,却还不忘去市场买青菜,因为受了惊吓无心挑捡,果然只胡乱买了两棵白萝卜便回家,一路上心惊胆战小心谨慎,行至刚才所遇绛尘的地段,更加提心吊胆惊慌失措,好似惊弓之鸟忐忑难安。幸而绛尘早已经离去,他长抒一口气终于安下心,眼睛随便朝前瞟去,忽见地上有一处闪闪发亮,待挨近了才见是个小巧玲珑银匣子,雕磨得不过指甲大,外壳爬满蜿蜒的纹络,铮亮的锁头将匣子牢牢掩合,因为细微不起眼,才没被周围往来行人拾去。湛华拈起匣子仔细端详,见那锁头上涂了朱砂、结着法印,心想这必是个蹊跷东西,兴许是绛尘刚才与自己纠缠时遗失的,他恐怕这东西有干系,若被寻常人等捡走要生异情,便攥在手里打算日后再让钟二郎归还。
如此费尽波折回到家,钟二郎正蹲在门口望眼欲穿,听得动静忙敞开门,欢天喜地将湛华迎进门,可怜他中午没吃饱,连声询问晚饭的内容,湛华随口回答:“清炖萝卜羊腩。”拎起大白萝卜进厨房忙活,钟二郎摆出碗盘眼巴巴等在桌前,待湛华将菜烧出来,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白瓷的海碗不多时便露了底,他肚皮里渐渐生出暖意,这才稍显出沉着,咂着舌头回味道:“说是萝卜炖羊腩,怎么仿佛不见荤?”湛华恍然大悟忙笑道:“我赶得急,忘了买羊肉。”
第 62 章
钟二郎暗暗怀着忿懑将一锅清水萝卜吃下肚,抹一把嘴窝上沙发看电视,湛华摸出那个小银匣子晃到他眼前,因怕道明原委又惹得钟二忿恼,只得含混敷衍说是绛尘不慎遗下的,自己好事才捡回来。钟二郎听罢果然露出满脸嫌恶,翘起指头将匣子拈到一边,转身抽一张纸抹净手道:“什么劳什子,也值得你巴巴捡回家,待我明天扔到护城河里去。”湛华暗暗吐舌不敢多言,收拾起碗筷搁进水池洗干净,忙活半晌才转回来喝茶歇息,低头闻着自己身上一股油烟味,又见手指头被凉水泡得起皱发白,不由扎进钟二郎怀里轻声抱怨,钟二忙搂住他哄慰道:“待我出门买些纸盘子,用过一次便扔了,省得再费力气洗。”这人白天无所事事,到夜里不免精神焕发,过去百无聊赖时尚能跑出去消遣玩乐,如今却只能陪着湛华呆在家,待钟表旋转过午夜,电视屏幕闪出雪亮的“再见”,钟二郎才恋恋不舍洗漱上床。
熄灭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寂静里只听到表针颤动,“啼哒啼哒”仿佛踏在鼓膜上,钟二郎刚刚满眼还透亮,一挨枕头便呼呼大睡,湛华听惯了鼾声,不多时也迷糊起来,朦胧中依稀感觉客厅里站着个陌生人,透过房门朝卧室里窥视。他不禁暗暗的吃惊,再一转念心想这或许是个无处可归的孤魂,因为不堪道士连日搜查,走投无路才躲进这屋里。被窝里又软又暖和,湛华劳累一整天,这时候并无余力起身察看,只得任由鬼魂立在外面,钟二郎打个滚挨近他,微张着嘴漏出一缕口水,盹在睡梦里磨牙咂舌,好像半夜起来偷米的大老鼠,湛华拧着眉头撇开脸,又听到客厅里传过轻微的响声,一声一声短暂急促,仿佛刀子猛然划过皮肤,又像鲜花默默凋零的颤抖,作作索索无休无止,同钟二的鼾鸣缠混作一起,枯燥绵长引人昏沉。
他困倦得紧了,双眼好像坠上铅,心内蒙上沉沉的糊涂,身子又沉又软似要陷进床铺里,朦胧之中不知所至,隔着无边的混沌依稀看到远处抖出一层纱,透薄绸子上挂满灰尘吊子,影影绰绰的绣纹遮掩进晦暗然而那薄纱凝结着无比的引诱,好像女郎摇曳的裙摆,轻飘飘悬荡在半空,朝着看客默默招摇。湛华目不转睛深深凝视,眼睛沉迷进大团的迷乱,然而如何也瞧不分明,仿佛有人掩住他的眼,心中不禁生出莫名的焦躁,不由自主朝前迈步。在混沌深处隐隐传出奇异的声响,似是有人默默哭诉,泪水沤透了心肝肠胃,日复一日无限凄苦,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湛华木怔怔迎着那哭声向前走,摸索在黑暗里寻不着出路,模糊的薄轻纱依然悬浮在远方,好像怀着期盼静静等待,却又永远碰触不得,他筋疲力尽停下脚步,孤身一人立于黑暗,心中染上别人孤独的绝望。
正当他满心焦急不知所措,忽然感觉旁边掠过一阵风,在这空洞的世界里简直令人毛股悚然,他透过浓浓的黑暗定神望去,竟见自己身边立了一个人,浓密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连同面孔一同遮掩住,好像拉开一道漆黑的屏,从背后透出嘤嘤哭泣。湛华倒退一步问:“你是谁?怎么进到我梦了?”哪知一开口竟然牵连全身挣扎着醒过来,身上的被褥仍旧柔软温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震天鼾鸣响彻黑夜,钟二郎一只膀子搭在他身上,仿佛压了一块条猪肉。
然而刚才的梦异常鲜明,那人的头发几乎还飘在眼前,湛华吐一口气把钟二推开,想要起床倒一碗水喝,胳膊轻轻撑在床铺上,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僵硬干枯刺骨冰凉,扯着他快步奔出卧室,他未加堤防不由唬得连声呼叫,却见眼前绽出大片的光晕,花朵一般四散绽放,才知道自己原来并没醒来。待眩目的光圈渐渐消去,这世界异常的清晰,不再是刚才无尽的混沌,却仿佛到了寻常街道上,路上风清云淡,鸟鸣花香,来往行人匆匆踱过,神情安然丝毫无异。湛华心道这是何样的怪诞,愁眉紧蹙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迎面走上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两鬓花白,脸上仍留着年轻的影子,额头挂着些点滴汗水,满脸焦灼朝他轻声询问:“我迷了路,你可知我家在哪里?”
湛华不由奇怪道:“你自己不识得家,怎么反倒来问我。”他深知这情形实在蹊跷,不敢多言转身欲走,中年人连忙扯住他:“这地方我平日里常走动,偏偏今天撞了邪,无论如何也寻不着出路,明知道行过这条街就是自己家,却总也走不出去。我徘徊了大半天,沿路询问无数人,却没有愿意帮忙的,因瞧着你面色善,才来求你带我回家。”湛华原本不愿理会,但一转念心中又想,自己如今魇在梦镜里,横竖也是束手无策 ,不如先帮了此人,兴许便是事情转机,于是转过态度向他咨问所寻地点,中年人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同他无所不言攀谈起来。
原来这人唤做江泊,妻子不幸早年病逝,遗下一子名叫江烟,被他百般喝护奉若明珠,千辛万苦抚育长大,如今正到了郁郁葱葱的好年纪,平日体贴孝顺宽怀待人,父慈子孝和乐融融,街坊邻里无不羡慕。他家里本是最寻常的一户,然而这一天出了差子,江泊像往常一般出了门,待要返家时却寻不到回去的路途,那一排排房屋熟悉又生份,一条条岔道仿佛凭空横到路上,他定神朝前张望,一会儿认得家,一会儿又宛如痴了,仿佛置身别人设下的谜局里,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湛华只得随口安慰出几句,凭着叙述向前移步,心道走过这条街或许便能有新的路,然而待行至末途,眼前又延续出岔口,他不知不觉走进江泊的世界里,满心都是崎岖的迷惑。
第 63 章
他两个稀里糊涂闷头朝前走,太阳当顶灼灼照耀,车流行人匆匆擦肩过去,扬起滚滚尘土漫到地平线,各色嘈杂声响相互缠混奔流不止。江泊喋喋不休自言自语道:“走过这条街,再转一个岔口,依稀仿佛似乎还有一段路……”湛华万般无奈只得晕头转向随他走,哪知这话絮叨几百遍,眼前的道路仍然瞧不着尽头,身旁车鸣喧闹此起彼伏,化做大片黑压压的飞虫争先恐后扑进耳朵,林木浓阴好像油绿的水彩,荡起青波向身后蜿蜒流去。湛华停下步子朝远处眺望,漫漫路途延过视野之外,江泊愁眉苦脸道:“往日经过时绝非这般长的路,兴许是我记错了,家在这条路的另一端。”他俩只得掉头再往回走,湛华定睛打量四周,恍然发觉回路已不比先前,周围载植楼房改换了形貌,宛然是条陌生的路,刚刚行过的痕迹凭空消去,他们再也回不到原先的。
两边都是错,再走下去也是无益,湛华瞪大了眼禁不住疑惑惊惶,悸动的焦灼爬满胸腔,抬眼看到道路两旁延伸出分歧,鬼使神差唤着江泊拐向歧路,侥幸希望能闯出迷惑。他两个跌跌撞撞绕进巷子里,两旁红砖墙壁几乎堆砌上蓝天,一群孩子簇拥在巷角排手嘻闹,江泊忽然笑道:“我记得了,来时似乎就是走了这一边。”两人以为果真赶到正途上,欢天喜地奔至巷尾,哪知眼前又开出新的岔路。江泊越发赌了气,胡乱捡了一边路闷头朝前走,湛华满头大汗跟着他,脚底仿佛踩上风,墙壁红砖湍流般冲过脑后,孩子的欢叫却在耳边盈绕不息,他俩不知走过多少路,晕头转向七弯八拐,来来回回无休无止。江泊专心致志闯进另一条岔路,湛华心急如焚紧随在后面呼喊,眼见这人几乎消失出视线,心中不禁涌出茫然的惊惶,惟恐自己永远都要迷失在这里,正当他一筹莫展惊慌失措,却见路口忽然拐出一个人,拦住江泊笑眯眯问道:“老先生只顾低头走,如此焦急是往哪里去?”
湛华定神看着来人的模样,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腔子,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原来钟二郎发觉出不妥,想方设法寻到这梦里,他俩不过才分离片刻,再重逢却像隔了几十年,湛华几步赶到钟二郎身边,抱住对方的肩膀轻声道:“我发了噩梦,总是在同一条路上绕圈子,你快将我唤醒了,别叫我留在这世界。”钟二郎拥起他笑道:“你发得哪门子梦?咱们如今都在别人的梦里呢,若要出去得等他醒过来。”湛华满心惊疑欲要发问,一边的江泊忙又恳求钟二带自己回家,这人糊里糊涂再将自家地址说出来,钟二郎且听且行仿佛成竹在胸,湛华将信将疑紧紧随着他,不过一会儿便见眼前渐渐敞明,一行人终于绕出巷子迈到大道上。钟二郎一手拉着湛华一手搀着江泊轻快迈步,湛华偎在他身边轻声道:“如果找不到路,岂不是要永远走下去?”话音未落便见路旁现出一栋居民楼,江泊仔细打量周围忽然笑道:“真真撞了邪,家不就在这地方,怎么刚才寻不着!”
湛华终于松开一口气,江泊无限感激请他们回家里歇息,一行人进了门楼刚迈上楼梯,便见一户门敞开来,有个少年从屋里探出头,瞧见江泊欢欣笑道:“说是走一走就回来,结果竟耽搁一上午,害人白白等着你。”湛华闻声抬眼打量这孩子,见对方生得白白净净一张脸,穿件卡其布大褂子,看见江泊才又瞧着其他人,笑眯眯挥手打招呼。江泊连忙转头介绍道:“这便是我儿子唤做江烟的,平日被宠惯了,总是不懂事。”江烟含笑将三人让进屋,拎过拖鞋替他父亲穿上,江泊挽着对方含笑问:“你吃过饭了?我不过出门走几步,有什么可担心。”他又唤着江烟摆出瓜果招待客人,这家里似乎鲜有客至,江家父子殷勤倍至,一行人拥在桌前吃茶说笑,江泊忍不住将自己迷路的事情讲出来,江烟少不得取笑道:“我就说你老糊涂,你还不服气,今天倒连家也不认得,待我做个牌子替你挂到脖子上,写好咱门家门牌,免得你糊里糊涂跑去别人家。”江泊听了徉怒道:“你这个小子倒敢拿老子寻开心!”江烟忙剥一颗葡萄送进他父亲嘴里。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其乐无穷,钟二郎和湛华面面相觑插不上话,待茶水喝干了,瓜子皮堆了满桌,外面天空擦上黑,他俩个满心烦恼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江烟热络着挽留二人吃晚饭,钟二郎连忙满口答应,江烟兴致勃勃跑进厨房里忙活,江泊端坐着又喝了半碗茶,心中一动忽然掌不住笑出来,连忙站起身追进厨房里,从口袋掏出个锻面小盒子对江泊道:“原来我真是老糊涂,今天出门本是替你买了这个,刚才只顾得说话,倒忘记把它拿出来。”江泊擦净了手打开盒子,从里面拈出一条项链,铂金链子串着黑珍珠,正是自己前几天去店里看过的,不禁抿起嘴笑道:“那家店员说过了圣诞会有折扣,我才强忍着没掏钱,倒叫你发傻买回来。”江烟接过链子替他带上,手指挑起江烟漫过脖子的头发,只觉柔软顺滑触手冰凉,好象摸上一把好锻子,忍不住挠着儿子的脑袋说:“我记得你妈妈年轻时,头发又黑又亮垂过腰,走在路上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惜你是个秃小子,白得一头好头发,倒是不能扎辫子。”江烟忙撇过头躲到一边,护住自己的脑袋道:“这算得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给的东西都是珍贵,从今往后我便再不剪头发,不出几个月便能养出来。”
主人不在场,留下客人荒唐造次,钟二郎搂着湛华嘻嘻笑道:“你知道我如何寻到这里的?”他张起一双手好像拨琴在湛华身上弹弄,撩拨得对方抖成一团,强忍笑意不得言语,钟二贴在湛华耳边悄声道:“我半夜起来再难入睡,扳开你的腿又亲又舔,弄了好半晌忙出满头汗,却总不见你醒,如此才知道原来你困着觉也能闹出乱子。”
第 64 章
毕竟是在别人家,钟二郎不好甩开膀子挥情尽兴,小摸了两把便将湛华放开来,因刚才多喝了几碗茶,揉着肚子四处找厕所。这人晃晃悠悠离了坐,客厅里只留下湛华埋头吃果子,夕阳的余辉静静从窗外透进屋,给这世界揉上薄薄的浅金,他歪着头默默磕瓜子,衣衫半解尚未掩起,眼中好像兑进花蜜水,随着微风拂动波光粼粼。厨房里传出江家父子窃窃的笑语,宛如细碎的水沫子蒸腾进空气,默默爆裂又静静的平息,湛华刚剥出整个盐核桃,忽然听着身前印下悉唆的脚步,依稀似是深秋的落叶轻轻坠下地,他以为钟二郎返回来,抬起头正欲招呼,猛然看见自己面前立了一个人,身形模糊分辩不明,漆黑蓬发垂至腰间,神色表情掩在长发里,正是自己先前噩梦中所见的,越过梦魇一路追寻过来。湛华立时唬得一震,瞪大眼睛仔细端量,那东西埋下头呜咽不止,他不禁怀上好奇上前询问:“你是哪一个?为什么事伤心?”对方摇晃着身体泣不成声,仿佛狂风里的枝条摇摇欲折,长头发覆在脸前微微摇颤,隐隐约约露出一痕肤色,暗暗招摇鼓惑着他。湛华忍不住伸手缓缓挨上去,撩起头发挑向一边,他只觉自己手中如同攥上一条蛇,冰凉滑腻缠在指间,眼瞧着那脸孔渐渐坦露,瞪大双目凝神屏息,一颗心几乎窜到喉咙里,竟见从对方两鬓伸出一双手,抚慰一般遮掩在脸上。
江烟捧着项链爱不释手,拈起一颗珍珠在指腹上细细摩挲,眸子里仿佛有蜜糖荡漾,溅起笑花落到嘴唇上,江泊忍不住一同笑起来,低下头将炒好的菜盛进盘子,双手端着正欲送出去,转过身忽见儿子张开手臂拥上来,连忙惊慌失措将炒菜搁到灶台上,腾出胳膊反抱住江烟。儿子在他怀里轻轻的磨蹭,好像雨里的小狗亲昵娇喃,柔软的头发蹭上鼻尖,散发出洗发水淡淡的香味,他抬起手欲要抚摸江烟的脑袋,然而这拥抱热烈而短暂,江泊尚未表露出父者的宠溺,江烟便松开胳膊躲到远处,眼波流动含笑不语,眉稍唇角藏着默默的期盼。江泊脸上没来由一阵烫,怔了怔便朝他笑道:“你母亲娘家的亲戚也总是埋怨,说我平日不该太娇宠你,日日搂着抱着,倒将你惯得不似个男孩子。我听了自知有道理,你如今已大了,日后该要学着独立专行,再不好整日缠着我,前些日已寻下一处异地的学校,你过去住上一两年,不拘学什么本事,只当是添些历练。”江烟听得这话当即改了脸色,蹙起眉头扬声道:“什么叫‘母亲娘家的亲戚’,我认得他们是哪一个!你分明什么都懂得,却还故意说出这样话。”江泊见他忽然发起怒,连忙转过身切菜切肉,刀刃碰撞在案板上,像夜里的兽默默咀嚼骨头。江烟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便是如此的心,此生再改不了,你若嫌腌囋污了眼,日后便再不要看我,我只愿自己快死了,挫骨扬灰飘到天边去。”
他刚刚还是满心欢喜,一语不合又跟他父亲呕起气,阴沉着面孔撞出厨房,抬眼看见湛华神色惶然坐在椅子上,满心疲惫无从计较,只得强打精神客套道:“不过烧顿家常菜,倒烦你们等到这时候。”湛华恍然回过精神,站起身来问江烟:“我刚才瞧见……”这一句尚未说出口,却见对方眼圈熬得通红,睫毛上承着一滴泪,滚在眼眶里默默涌出来,划过脸颊坠在腮边,湛华不知所措忙闭上嘴,江烟低下头把泪抹干,转过身去默无言语。湛华满心惊疑不知他为什么伤心,江泊烧好饭菜端出来,钟二郎趁这时机绕回屋,兴致勃勃挨到桌前,眼珠子透过腾腾热气溜溜直转,也不论自己还在睡梦里,提起筷子埋头吃饭。其余人等磨磨蹭蹭各自归座,江烟瞅着饭碗闷声不语,江泊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一会瞧东一会望西,齿关舌间含了万千言语,如梗在喉难诉难咽。一桌人只听着钟二狼吞虎咽甩腮帮子,各自梳理心中的哀愁,这一餐凄凄凉凉不欢而散,钟二郎借口天色已晚要求留宿一夜,江泊连忙起身替他安排住处,湛华再想询问鬼怪的事情,被钟二一把扯进屋里。
房门缓缓掩起来,湛华眼瞅着窗外微微晃荡,一颗心几乎融进黑夜里,歪着脑袋轻声道:“这一户人倒真真有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钟二忽然从身后搂住他,收紧胳膊嘻嘻笑道:“你管别人这许多,还不如腾出空来慰籍我。”他这会儿吃饱喝足淫意泛滥,腆着脸朝湛华面上亲吻,卷着舌头舔遍满脸,嘬起嘴唇含住耳垂,仿佛熊瞎子逮着个蜜捏的人,尽兴吸吮不肯松脱。湛华半推半就由他扒了衣裳,仰躺在床上叉开腿,紧拥住手臂低声道:“咱们分明还睡着,行得这般算如何说法。”钟二郎摸着对方下体吃吃笑道:“不过是进进出出的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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