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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阅读

  丈母,今天就叫他“五姓外人”,“少来跨这个门槛”了。童童气昏了,自尊心不允许他多站一秒钟,转身就走,仿佛看见曾家母女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里面天井望着这外面。

  童童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洪大娘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可以肯定,她决不会同意自己和聪聪结婚了!怎么办?和她闹?掉架!也惹不起。三哥在兴盛是有名气,说话算数的。不理她,明天照样去接聪聪?也不行。洪大娘挡住自己,肯定是叫三哥去。自己贸然去了,发生冲突不好办。就算不发生冲突,自己也尴尬。再说,问题的关键不是去不去接她,而是和她能不能结婚?

  童童想起四姐的话,就此抽身退步,顺水推舟,聪聪不能怪自己负心薄情;自己也不会终生内疚;但25年的苦恋,竟至功亏一篑,实在让人痛心疾首!

  难道是聪聪另有意中人,病中失忆,或自惭形秽,病愈后重温旧梦,破镜重圆?

  “气糊涂了!”他骂自己:“不可能。电话中她的欢喜言笑绝对是真的!”转念一想:“如果她真是这样,自己也只有认命了!”。

  思来想去,一夜无眠,昏昏沉沉上班。下午五点过,见聪聪急急走进科室。童童大喜过望,忙招呼她坐下,正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去接她。聪聪先问道:“你说过精神病发作期间结婚无效吗?”

  童童刚开口,洪大娘怒气冲冲跑来。一把抓住聪聪就往外拖,厉声骂道:“跑到这里来,像啥子话?你还要脸不?有家有室有男人,跟他有啥子话说!”

  聪聪从小温顺,犟不过她妈,被拖出门外,回望了童童一 眼,那凄惨绝望的眼神,让童童心脏紧缩、寒彻骨髓、终生不忘!

  童童不敢惹那个无比霸道的三军属老太婆,呆呆地坐着,为聪聪、为自己、为25年的苦恋悲哀。

  昙花果 (30)

  二十三。好想和你跳舞啊!

  妹伢伢要出院了,洪大娘满心欢喜。她早早地数出钱来揣好,边收拾屋子边盘算。下星期五扯结婚证,哪天办酒呢?要找个人看日子。虽说是二婚,至亲好友还是该请几个嘛。童童那边不晓得有好多人?十来桌也怕够了。喊老三在县委招待所打个招呼,一百块钱的席口要当一百二的。加上烟酒糖茶,怕要花好几千。童童那边出得起好多?这边肯定要填些。收的礼金要把老子填进去的扣回来。还要跟童童说清楚,妹伢伢不能够跟他的娃儿住在一起。前娘后母,妹伢伢肯定要受欺负。要是她们自己再生一个,妹伢伢也就有亲生的娃娃了。四十几了还生?人家不笑哇?怕啥子笑!就怕政策不允许,童童都三个了!管他呢!有了再想办法。他们住那里呢?住武装部?我跟不跟他们住呢?跟他们住,妹伢伢日子好过些,童童要上班,煮饭的事肯定该我了;不跟他们住呢?自己清闲点,妹伢伢就没得人陪了。还没打定主意,见曾大娘领进一个人来。洪大娘一看是庞玉虎,鬼火三丈高!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把我的人害成这样子,还有p脸来见我!跟老子滚出去!”

  庞玉虎一下子扑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洪大娘的双脚,哭求道:“妈!我不是人!我跟你老请罪来了。你老人家尽管打、尽管骂,我罪有应得!”

  洪大娘拳打脚踢,庞玉虎跪在地上,不避不躲,只是叩头。洪大娘手打痛了,脚踢酸了,不解恨,从桌子上抄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一顿好打,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曾大娘见差不多了,才过来搀着她坐在椅子上,扯来毛巾跟她擦汗,接过鸡毛掸子放到一边,说:“玉虎千里迢迢专门来跟你老人家请罪。你老人家要打要罚,他不敢说半个不字。这里,他先拿三千块钱来跟玉聪医病。请你老人家听他说一句话。”把钱塞到洪大娘手里。

  洪大娘把钱甩在桌子上,拍得桌子“啪啪”响,骂道:“狗日的牛畜生!狼心狗肺!老子一个姑娘的命就只值你这几个臭钱吗?老子跟她医病才用你这点钱哪?”

  曾大娘说:“玉虎说了,玉聪的病,用多用少,全在他身上,只求你老人家听他说句话。”

  洪大娘说:“有屁就放!放了就滚!老子没得空!”

  庞玉虎见洪大娘收了钱,叫他放屁,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拣了个凳子坐下,说:“妈!玉聪的事,我认错!我爹也不该去吓唬她。听说玉聪病得不轻,离不开人伺候了。我要跟她复婚,好好地照顾她一辈子。她的医药费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对她好。妈!你同意我跟她复婚吧!”

  洪大娘冷冷地说:“屁放完没有?放完了快滚!老子还有事!”

  庞玉虎说:“就是求你老人家让我跟她复婚。”

  洪大娘不耐烦地起身撵人,说:“几十岁的大男人家,吃了婆娘屎,放的罗嗦屁!滚!滚!滚!”

  庞玉虎急了,说:“妈!同意不同意,你总要说句话呀!”

  洪大娘起身往外走,说:“老子跟你没得话说!”跑到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吼道:“走不走?”

  曾大娘忙把庞玉虎拉回家说:“你不要逼她,她还要跟老三商量。”

  庞玉虎这才明白,摸着满头满身的青红疙瘩说:“她六、七十岁了,下手还这样狠!”

  干妈说:“你没看洪玉聪那模样。要是你把我的姑娘害成那样子,我比他下手还狠!”

  庞玉虎嬉皮笑脸地说:“我的干妹妹又没说要甩我,我害她们干啥呀!”

  “小声点!”干妈急了,说:“不许乱说!”

  “没人听见!”庞玉虎笑着说:“干妈,你说老三会同意不?”

  “不好说。”干妈说:“你以为人家都像我们这样好打整。你小子算盘打得精,花几千快钱把媳妇跟房子全弄了回去;还拿医药费来哄人。人家有报销的,要你负责?空话!不过呢,比起姓童的那个穷光蛋来说,你条件更好,又是老夫妻,少很多事。他们不是傻子,会划算的!”

  庞玉虎笑笑,又担心地说:“要是洪玉聪真成了疯子,我这不是白忙活了吗?”

  “明天就回来了,没好会放她出院吗?”干妈说:“不过是煤气中毒嘛,毒解了就好了!”

  “这回全靠我有个好干妈,有几个好干妹妹。我还要好好感谢你们。”庞玉虎真诚地说:“干妈,你想要啥?”

  “我要你跟我跪下叩头!”干妈笑道,见庞玉虎真要下跪,一把拉住他说:“我不是你老丈母。你跟他跪去吧!”

  “你不跟我丈母娘一样吗?”庞玉虎小声说:“哪个丈母娘有你这样好!”

  “又乱说了!罚款!”干妈说。

  “罚多少?”

  “你自己看着办吧!”

  洪大娘锁上门,跑到武装部找老三商量。老三说:“论人才、文化、品性、年龄呢,童无逸更般配。他还是医生,照顾妹伢伢肯定更合适。”笑笑说:“他们又是初恋情人,感情深!论经济条件呢?庞玉虎就好得多了。不说工资,出趟车,顺便捎点私货就够童无逸挣几个月的了;再有呢,就是童无逸有三个儿女,麻烦多,搞得不好,妹伢伢会吃亏。”

  “依你看呢?”

  “我不晓得庞玉虎是真心还是假意,不好说。”

  “他跟我下跪,任我打、任我骂,还拿三千块钱跟妹伢伢医病。他说再多他都负责。他说他是真的认错悔过,要好好照顾妹伢伢一辈子。”

  “这倒怕是真的,五十多岁了,没儿没女,抱一个养子又不成才,不跟他。老了,哪里还找得到像我们妹伢伢这样好的。老来孤独,身边无人,他最怕的可能就是这个了。”

  “他跟妹伢伢复了婚,房子也要回去了。他不赚大了?”

  “房子在兴盛,他又搬不走。妹伢伢买房的时候就立了遗嘱的,她不在了,这房子给几个侄儿侄女。”三哥说:“说到房子,还要考虑到,她真跟童无逸结了婚,法律规定,继子女同亲子女一样是第一顺序继承人。”

  “那不白白便宜了童家几个娃儿吗?”洪大娘忿忿地说:“咋个办?”

  “你说呢?”三哥不表态。

  “干脆就让庞玉虎跟她复婚,少这些麻烦,还省下办酒席的钱!”洪大娘决定说。

  “明天童无逸不是要去接她出院吗?”

  “你去接她。我来对付童无逸。”洪大娘说。

  三哥答应了。

  曾大娘见洪大娘回来后依然绷着脸不吭声,心中没底,过来探口气。洪大娘不理她。

  曾大娘陪着笑脸说:“洪大娘,三哥的意思咋样啊?”

  洪大娘说:“哪个三哥的啥子意思咋样啊?”

  “玉虎跟玉聪的事儿啊!”

  “人都遭他整得要死了,出这点钱就想了事啊?当我们是二两盐巴就漤咸了的眼浅人呀!太小看人了嘛!”

  曾大娘回家跟庞玉虎说了。庞玉虎算了算,房子就算值两万,放在兴盛,自己管不了,等于白送跟三哥,没用。但是要另娶一个媳妇,花一两万是常事,还只是粗笨难缠的家庭妇女,肯定没有洪玉聪好,中学老师,才貌双全,更不是见人都有她那香味的。一横心,拉着干妈又到前院来,双手奉上2000元钱,说:“妈,这点小意思,你跟三哥买衣服穿。”

  洪大娘坐着不理他。他把钱放到洪大娘怀里,顺势又跪在她面前说:“妈,你不答应我,我就跪死在这里,不起来了。”

  洪大娘顺手给他一耳光,说:“滚起来!今后你再要欺负我姑娘,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庞玉虎和干妈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洪玉聪见只有三哥一个人来接她,问:“童童呢?他为啥子不来接我?他答应了来接我的呀!”表情非常难看。

  三哥怕她气发病,哄她说:“童童抢救病人,走不开。妈只好叫我来了。”

  回到家里,洪玉聪说:“我去看童童,为啥不来接我?”要往外走。

  洪大娘忙拉住她,说:“他说你得了病,不要你了!”

  洪玉聪不信:“我和他结了婚的!”

  “你好久跟他结了婚?”洪大娘说:“你们没结婚!”

  “星期五!”洪玉聪说:“我们星期五结的婚!”

  妈妈和三哥对望了一眼:“妹伢伢的病没全好,还在犯糊涂!”

  洪大娘说:“童无逸说了,你发病期间,结了婚都无效。”

  “哪个说的呢?”洪玉聪问。

  “童无逸说的!”洪大娘说:“他说法律规定,神经病发作期间结婚离婚都无效!”

  洪玉聪懵了,木呆呆地坐了很久。

  三哥回武装部去了。洪大娘把房间门带上,去厕所回来,洪玉聪不见了。

  “一定到医院找童无逸去了!”洪大娘追到医院,果然在那里。洪大娘把洪玉聪拖回家,从此跟她寸步不离,实在要离开就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能让他去找童无逸!”

  聪聪始终没想通,童童为啥又不要她了。结了婚为啥子他要说无效?她一定要找他问清楚。白天,她几次要到医院去问童童,都被妈妈硬拖了回来。晚上她说到紫霞宫看跳舞,妈妈也陪着她。她想在舞厅碰到童童,好问他,却一连几天都没见他来。过度地思索,终日地焦虑,聪聪缺氧窒息,严重受损后,刚刚开始恢复的神经系统崩溃了!她进入了长久的冥想状态之中。对身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连庞玉虎的出现她也毫无反应,对他的复婚请求听而不闻,不置可否。

  洪大娘和三哥虽说都看出妹伢伢精神还有些不正常:她总认为自己在“星期五”和童无逸结了婚。但收了庞玉虎五千块钱,在他身上留下无数青红疙瘩,答应了让他们复婚,总不至于马上改口不干了吧。其实内心深处还怕庞玉虎反悔叫退钱,让妹伢伢落到童无逸那穷光蛋手里。两娘母心照不宣,瞒着庞玉虎,更不敢当着庞玉虎的面跟妹伢伢说什么“复婚、结婚”之类的事,生怕她又冒出一句“星期五跟童童结了婚”这样的疯话来。

  洪大娘对庞玉虎说:“千万不要再忙慌火急地跟洪玉聪说复婚的事!你那回说,她当面没反对,过后她跟我们说:要长时间考验你。你要经得起考验啊!要有耐心,让她慢慢转过弯来。要是逼急了,她一不耐烦,说个不答应,不跟你回伯羊,就不好办了。”

  庞玉虎想,也是这个理。两口子离了婚,闹到上法庭、动刀子、犯刑事、出人命的地步了,三两天缓得过气来吗?只要她肯回伯羊,就是我的天下了。慢慢来,她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吧。

  两方都不愿意多耽搁,商量尽快动身。洪大娘跟洪玉聪说:“你好了,该回去上课了。住院费也该回去报销了。三哥送你回去,行不行?”

  洪玉聪说:“上课?好!我该回去上课了!”

  5月5日动身,三哥陪洪玉聪和庞玉虎回伯羊去了。

  妹伢伢和庞玉虎走了,洪大娘这才笑嘻嘻地到医院找童无逸。慈祥可亲,和前几天判若两人。童无逸大惑不解地望着她。她亲切地说:“童童,忙不?抽空到家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童童想:“她回心转意了?晓得聪聪对我的依恋,离不开我了?就算她另有打算,无论如何,这是个见聪聪的机会,要是可能,约她出来,偷偷把结婚证办了!”

  处理完病人,写了张纸条,以便在不好说话时,偷空悄悄递给聪聪。准备停当,脱掉白大褂,到了洪家。洪大娘满面笑容,让座、倒茶,说:“这回洪玉聪的病,好得你帮忙,尽心尽力。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洪玉聪回伯羊去了,叫我们一定要有表示。这几瓶军曲酒,是她二姐夫管的省军区酒厂,专门为军区首长生产的高级酒,你尝尝就晓得了,都说像剑南春,好喝得很!”见童童要推辞,忙说:“这是洪玉聪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你客气不收,就对不起她了!”

  童童听说聪聪回了伯羊,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默默起身要走。洪大娘把捆扎好的四瓶酒塞到他手里,送他出门。自己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关上门一个人在屋里闷坐了好半天。

  洪玉聪和三哥、庞玉虎回到伯羊自己家里,见家具零乱、尘封垢积,却无动于衷,不管不顾地把沙发垫子抖抖,就坐下不动了。

  三哥对庞玉虎说:“她累了,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挣表现吧!”

  庞玉虎心领神会,抹家具、拖地板、铺床叠被、收拾被他自己打烂的家什、买菜作饭、洗涮碗筷、伺候兄妹俩吃饱吃好,洗漱干净,就要陪洪玉聪进房睡觉。

  洪玉聪进房见庞玉虎跟在身后,脸色大变,惊叫一声,把庞玉虎猛一推。庞玉虎虽然高大强壮,冷不防被推出门外。洪玉聪要关门,庞玉虎陪着笑,撑住门不让关。

  上厕所的三哥听见妹伢伢的惊叫,急忙出来,劝开庞玉虎。洪玉聪“砰”一声关上门,睡了。

  三哥对庞玉虎说:“不要性急,你们还没办复婚手续;洪玉聪思想还没通,她要长期考验你。你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庞玉虎只有忍着,放弃了急切和洪玉聪同房的打算。

  这套房两室一厅。三哥拉庞玉虎睡客房,说:“你个子大,睡床。我个子小,客厅沙发够我睡。”庞玉虎怎么能让三哥睡客厅呢?自己当厅长,睡沙发,直到三哥回兴盛去了,他才从厅长位置上退下来。

  三哥在这两天内,陪洪玉聪到学校报到,报销住院费用,汇报妹妹治病的经过情况,向校领导表示感谢。

  李校长见洪玉聪表情淡漠,沉默寡言,失去了当初的神采,担心地问她:“你马上上课有问题吧?多休息几天嘛。”

  洪玉聪说:“没问题,可以上课,不休息!”

  李校长还是让她陪三哥在家多休息几天,下星期一上堂课试试。

  5月11日星期五,三哥动身回兴盛,临走告诫庞玉虎说:“洪玉聪情绪不好,思想没转过来,不能急躁,需要时间,慢慢化解隔阂,恢复感情。感情好了,再办复婚手续。千万不要冲动,不要蛮干,不要再弄出啥子事来。出了事,一切后果都只有你自己负责啊!”

  庞玉虎说:“三哥放心,出了那么大的事;受了那么大一个教训,我不会好了疮疤忘了痛。我再也不会乱来了!”

  三哥又嘱咐洪玉聪说:“妹伢伢,你一个人在伯羊,孤孤单单的,妈妈和我们兄弟姐妹都非常担心你。天远地远的,好多事想得到办不到,只有靠你自己了。庞玉虎这个人尽管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你,但他真心悔过,跟我和妈妈保证了要好好照顾你。我走了以后,啥子事都只有他帮你做了。你要对他好点,跟他和平共处。有啥子事就叫他帮你做,考验他,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慢慢化解矛盾,培养感情,相处好了,还是重新成为一家人,要不要得?”

  洪玉聪淡淡地说:“我晓得。”

  三哥忧心忡忡地走了。

  还有两天要上课了,洪玉聪找出教材、参考资料,认真备课。星期六、星期日两天写了一大本教案。庞玉虎也听三哥的话,暂时忍耐着,一心一意地做饭做菜做家务,不去干扰她。

  星期一早上,洪玉聪梳洗整洁,吃了庞玉虎准备的早点,化上淡妆,准时出现在教研室。老师们惊讶、怜悯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声声问候也让她心神不宁:

  “你真的好了吗?”

  “你能够上课了吗?”

  “谁给你化的妆?”

  “你自己梳的头吗?”

  “教案备好了吗?”

  这都是些什么问候啊?

  洪玉聪紧张起来,心里惴惴不安,比第一次上讲台前还心虚胆怯。思维有一些杂乱了,也不知怎样才能镇定下来。

  上课铃响了,洪玉聪走进教室。同学们差点没认出她来。在孩子们眼里。这个头发挽得像鸡窝,脸上胡乱涂着些颜料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电影明星一样的洪老师!

  望着台下黑亮亮一片惊疑的眼珠,望着那几十张陌生的不信任的脸,洪玉聪慌了神,忙翻开备课本,不知所云地胡言乱语起来。

  李校长跟中层干部开过短会,匆匆赶来看洪玉聪上课。他很不放心,因为他知道一氧化碳中毒有各种各样的后遗症。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蓬头花脸的洪玉聪,就感到情况严重,再听她语无伦次的胡说八道,就明白洪玉聪再也不能上课了。

  他轻轻推开教室门,微笑着拉住洪玉聪的手,说:“洪老师,跟我来,有事找你。”对同学们说:“大家自习,下午自习上物理!班干部要负起责任来啊!”

  李校长把洪玉聪带到办公室,请她坐下,给她一杯水,翻看她的教案。教案上乱七八糟的文字、图形和字母谁都看不懂。李校长亲自把她送到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诊断为“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精神病。”建议休息治疗半年。开了几瓶药。李校长送她回家。

  看到庞玉虎,李校长很惊讶,还是不动声色地嘱咐他,每种药该怎样服用。特意关照,只能由庞玉虎拿给她,不能多吃,而且要放到她不知道的地方。

  回到办公室,李校长着手办理洪玉聪的病休手续。

  洪玉聪回家来,庞玉虎按李校长的吩咐跟她服了药,把几瓶药放到壁橱里,买菜做饭去了。

  洪玉聪把自己关在房里,闷坐了很久。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看着自己也弄不懂的教案,回想起讲台下那些黑亮亮的惊疑的眼睛;那几十张不信任的陌生面孔,意识到自己肯定没上完课就被李校长送到了医院。她记得医生对李院长说的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一个病名:一氧化碳中毒精神病。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李校长小声说出来又怕她听到的那句话:“可惜!她再也不能教书了!”

  “她”是哪个?“她”就是我呀!我再也不能教书了!

  我明白了,童童是医生,他早就看出来我再也不能教书了!难怪他先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不来接自己了!难怪他明明跟我在星期五结了婚还死不承认,推脱不了就说无效。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她拿出纸笔,条理清晰地写了一封信,准确无误地在信封上写下童童的姓名和收发信人的两个地址,亲自到邮局买好邮票贴上,丢进邮箱,回来,疲倦地睡了。

  此后,洪玉聪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她在等她的童童回信。

  她一会儿想象着童童来信告诉她,叫她回兴盛,他带她到紫霞宫跳舞。《月亮代表我的心》,好享受啊;她一会儿想象着童童来信说要来伯羊。他来了,抱着她说:“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们在星期五结了婚,我说结婚无效是逗你的。”

  她弄不清这封信要走多久才能送到童童手中;更弄不清童童的回信自己哪天才能收到。她一遍遍地算日子,却怎么也算不清。

  她不敢想象童童会有不回信的结果;更不敢想象童童回信说我不要你了,我们没结婚,结了婚也无效时自己怎样能活下去。

  她忐忑不安又满怀希望,呆在屋里,听着《命运》,静静地等待着命运之神来敲门。

  童童的这封信,是她今生最后的期盼了。

  洪玉聪在等待。庞玉虎也在等待。他尽心尽力,曲意伺候洪玉聪,就是为了让她早日回心转意,和他复婚,破镜重圆。他满怀信心,等待着花好月圆的那一天。

  17日晚饭后,庞玉虎正伺候洪玉聪吃药,有人敲门。庞玉虎去开门,进来四对、八个学生家长。他们是来和洪老师商量给庞玉虎的赔赏金问题的。

  派出所处理以后,家长们都觉得非常冤枉:他们的孩子一惯表现很好,都是三好生、共青团员、班干部,见义勇为、帮老师教训恶棍无赖,不但没得到表彰,反而被派出所拘留、审讯、受处分、罚款赔钱。其他的委屈不说了,这两千元钱绝对不该我们家长出。我们的孩子是为了保护洪老师才受处罚的,这笔钱应该叫洪老师补偿跟我们。

  听说洪老师出院回来了,大家邀约着来找洪老师讨一个说法。来前;家长们都决定跟洪老师一定要心平气和、摆事实、讲道理、和风细雨、客客气气、好说好商量,毕竟她是个好老师,还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他们谁都没料到来开门的就是那个挨刀的恶棍无赖。桌子上还摆着饭菜。洪老师正在桌边喝水。这两个闹得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把我们的孩子送进派出所,骗了我们两千块钱后,还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这中间一定有蹊跷!一定是这个恶棍无赖串通洪玉聪来陷害我们孩子的!

  家长们怒火上冲,情绪失控,揪住庞玉虎质问洪玉聪是怎么回事。七嘴八舌、闹闹嚷嚷,要庞玉虎把骗他们的钱吐出来。

  八张嘴十六支胳膊,庞玉虎招架不住,力竭声嘶,有口难辩。洪玉聪被闹得神智迷糊,精神错乱,呆若木鸡。

  正在这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1990年初夏,伯羊第一场暴风雨呼啸而至。门窗乱响,灰沙弥天。庞玉虎忙着关闭门窗。众家长乱嚷嚷匆匆四散回家。洪玉聪在一片混乱中清楚地记得这样几句话:

  “我们明天来。不退钱就送你们去坐牢!”

  “这都是老师啊?骗子!”

  “教唆犯!”

  风狂雨骤、雷鸣电闪。庞玉虎已沉沉睡去。洪玉聪头昏脑胀,烦躁不安,总听到客厅里一片吵闹声。家长们没走哇?还是又回来了?我去给他们解释,我怎么是骗子呢?我不是教唆犯。我没有钱!我不去坐牢!坚决不去坐牢!

  她翻身起床,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吵闹声没有了,只有满世界的风雨雷电。她刚想起身回房,吵闹声又起来了:“骗子!”“教唆犯!”“坐牢!”“坐牢!”“坐牢!”

  满屋子都是骂声。满屋子都是张牙舞爪的人影。

  “砰!砰!”“轰隆隆!”。好多公安在撞门!

  抓我来了!

  不要脱我的衣服!不要脱裤子!羞!

  我不跳奶铃舞!不要!不要!不要挤牙膏!

  刷出血了!刷出血了!白的泡沫,红的血!不要刷了嘛!牙膏漤得下身好痛啊!钻心地痛啊!

  刷了下身的牙刷,不要刷嘴巴!好脏啊!

  你们还是不是女人?

  我是老师啊!五一中学的老师!我。

  不对!我不是老师了。李校长说我再也不能教书了。童童早就看出来我不是老师了!

  童童不要我了!他不承认我们星期五结婚了。他不得回信。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再也不能和他跳舞了!他再也不跟我跳舞了!

  “月亮代表我的心”?没有月亮!我没有心了!我心好痛啊!心好慌!好难受!好烦!

  又撞门!又撞门。要抓我?我往哪里躲?回兴盛?童童不要我了,我躲哪里?我躲过一回的,我怎么躲过的?我前次怎么躲过的?对了!我开煤气。对!开煤气。

  头痛,心子没了,心慌,好难受。我有药,在壁橱里面。对,吃药,吃了再去开煤气。我要睡了,你们闹去吧。

  “一定是自己说错了话!”童童悔恨不已:“为啥要像个半罐水,不懂装懂,卖弄法律知识。没有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监护人可以代为行使法定权力,为其负责!要是真在那星期五跟聪聪登记结了婚,哪会成为今天这个局面?”

  他恨不得撕裂自己的嘴,打破自己的头,把自己变成哑巴,把自己变成傻瓜,让自己电休克!

  他相信聪聪是爱自己的。聪聪的离去是受了他又一次无心的伤害;是他犯的又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他一想到聪聪被她妈拖走时那悲惨绝望的眼神就心如刀绞;他一想到聪聪凄惶无助、惊惧颤抖时无人安抚就痛不欲生。她孤零零地回到她伤心绝命之地,她怎么能活得下去?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童童在痛悔、悲伤、担忧、绝望中煎熬了几天,终于想出个办法:先给她一封信,说明自己想到伯羊来跟她结婚,要是她同意,立即赶到伯羊。主意打定,匆匆写就:

  cong:

  非常想念你。你还好吗?

  也许我又一次无心地伤害了你。但我决不能再失去你。只要你同意,在收到你回信的当天我就会立即赶赴伯羊,和你结婚。我时刻准备着,期盼你的召唤。望及早回信。切切!

  思虑万千,彻夜不眠,剥苏轼《江城子》以寄相思:

  廿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鸿,无处话凄凉。几次相逢难相认。心若炽;面如霜。

  哪堪相聚在故乡。秉烛光,共梳妆。风雨流年,腹中泪千行。除却卿卿不另娶。情若水;志如钢。

  你的deanring

  1990年5月14日

  信寄出后,童童天天算时间,计途程:15号寄出,16号到成都,17号到宝鸡,18号应该到西安,19号到伯羊,20号应该交到聪聪学校。如果聪聪准时收到,及时回信,月底就可以上伯羊和聪聪结婚了。

  18号下午,童童上班,刚走到洪家门口,曾大娘气急败坏冲出来,抓住他就往屋里拖:“童医生,快点!洪大娘昏死过去了!”

  洪大娘脸色惨白,倒在堂屋里,左手抓着一封电报,手指不停地抽搐。童童蹲下,一手掐人中,一手号脉。脉弦细数,尚无雀啄屋漏、结代芤革等象。童童边施救边细看电文:

  洪玉聪同志于17日晚再次自杀身亡请速来人料理后事

  晴天霹雳!童童浑身一震,眼前发黑,脑中麻木眩晕。一口气堵在胸口,四肢发软:“千万不能倒下!千万不能倒下!不能像洪大娘样!不能像洪大娘样!”

  他硬挺着没倒下。

  洪大娘“哇”地一声哭出来,嘶声哭喊:“我该让她跟童无逸结婚哪!”

  刚从伯羊回来不两天的三哥,得此噩耗,又匆匆赶往伯羊,处理妹伢伢后事去了。

  去后方知。18号一早,伯羊风停雨住,云散天开。四对八个学生家长齐集洪玉聪家门前,敲门不应。问邻居、问门卫,都说她并未出门。有人嗅到门缝里透出的煤气味,联想起前番情事,急呼不好!合力把门撞开,抢出两个人来。洪玉聪平卧在沙发上。地上丢着几个空药瓶。早已香销玉殒,芳魂西归了。

  庞玉虎在客房里关门睡觉,但门上气窗大开,煤气由此而入,抢救过来,拣了条命,因中毒较深,后遗一氧化碳中毒性精神病,颟顸痴呆、胡言乱语、随处便溺、屎尿满身、蓬头垢面、四处乱闯。可怜年过古稀的庞老爹,终日拄着拐杖,战战兢兢,跟随护佑,洗屎洗尿、喂水喂饭,如饲婴儿,如育顽童,辛劳凄惨,旦夕哀叹。

  童童昏昏沉沉,走进科室,强自镇定,穿上白大褂,坐在藤椅上,呆呆地望着科室门。聪聪就是从这道门被拖出去的。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聪聪。聪聪被她妈拖出去时回望自己的那个眼神,绝望、凄惨、饱含着难以言说的酸楚;饱含着对自己深深地哀怨。想到她惊惶恐惧的颤栗;想到她约束床上电休克时的痉挛;想到竹荫流水、夕照清风中圆润清新的歌声;想到明月疏星、碧草花影下的人间美神。沁人肺腑、安抚心灵的异香消失了;居里夫人第二的美梦破灭了。25年的恋情,如无稽幻梦;曾经的爱恨情仇,难寻难觅。美丽的憧憬终结在幸福降临前的最后一分钟!

  鬼使神差,苏轼的《江城子》是悼念亡妻的呀!童童悔恨不及:自己无意中又一词成谶!

  童童的心脏在紧缩,呼吸被窒息,巨大的悲痛喷涌而出;眼泪奔泻而下。他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起来。

  他一点都不知道有多少同事、病人在围观。

  痛哭了一场,童童恢复了平静。他想到伯羊去聪聪灵前泪祭;想去见聪聪最后一面。但名不正,言不顺,身份尴尬。更因千里奔祭,无异于宝玉井旁祭金钗,难免类似王十朋之迂腐,也就作罢。冥思苦想,惟有将这随缘逆命的血泪情史,阴错阳差的悲欢离合,满腔的悲愤,无尽的悔恨,付诸笔墨,遵循聪聪的嘱托,实现自己最后的愿望,宽慰聪聪的在天之灵,不枉这1/4世纪的苦恋一场。

  聪聪一生,如昙花一现,无果无实;如鸿影朝露,无迹无踪。她的歌声,她的倩影,她如兰的体香,她如花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却将永存于自己迷离的幻觉里;永存于笔墨瀚海的文苑中。

  5月20日,陈艳洁拿着一封信走进童童科室,表情复杂地说:“童童,山西、伯羊市、五一中学的来信!”

  童童接过信,一看笔迹:“聪聪!”

  想聪聪香魂西归已有四天,这封信定然是她的绝笔,童童悲上心来,强忍眼泪拆开。

  聪聪写道:

  deanring:

  我在紫霞宫找了你几天,没见着你。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来接我。我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说我们结婚无效。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我好想和你跳舞啊!

  cong

  1990年5月14日

  童童眼泪“唰”地下来了。他哽咽着对陈艳洁说:“我鬼摸了脑壳哇?那几天我偏偏就没去金霞宫跳舞!把跟她见面的最后机会失去了!她直到现在还以为我不想跟她结婚,结了婚不承认;不想要她,才不去接她;还编出结了婚也无效的法律条文来骗她!我希望真正有天堂、地狱、灵魂、阴间,好让我们有再见面的机会,好让我能说出真相!人说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我是死了也说不清楚啊!我真正会死不瞑目的!”他把信递给陈艳洁看,悔恨不及地说:“我为啥子不早几天写信嘛?14号才写!要是提前几天,或者发电报,或者是能够打电话,总之赶在17号以前就让她知道,我要上伯羊去跟她结婚,她也不会自杀呀!我为啥子不直接早早地追到伯羊去呢?”

  “14号?这么巧!她的这封信也是5月14号写的!”陈艳洁含着泪水说:“看来真是天意。你不要太伤心。你们都是在5月14号同一天向对方写信的!”

  “聪聪啊!你多坚持几天不行吗?”童童伤心地喃喃道:“你等着我,我把最后一个夙愿完成了就来找你!”他擦干泪水,惨笑着对陈艳洁说:“我只有在天堂才能实现她要和我跳舞的遗愿了。”

  昙花果 (31)

  二十四。明月中天,碧空澄彻。

  2001年中秋节,美国华兴集团总裁徐国仁先生回国探亲,携家人、亲友仍入住川报宾馆一号别墅式总统套房。

  前知青好友告诉徐总:“送《昙花果》稿的张老师和《昙花果》作者童无逸,想向你当面致谢,可以安排见面吗?”

  徐总大为吃惊:“《昙花果》作者不是于新世纪前夕投身雪瀑玉泉渊了吗?”

  好友说:“据张老师说,这又是另一番传奇了。”

  徐总叫好友回张老师话,请他门速来一晤。好友掏出手机,拨通张老师,转达徐总邀请。当天晚上,好友偕张老师、童无逸夫妇到川报宾馆面谢徐总来了。

  徐总见童无逸帅气潇洒、气度不凡,虽年近花甲,历尽沧桑但容颜不老,看来不到50岁。更令人惊艳的是童夫人。她酒红色的头发盘着雅致的凤尾花,细长的柳眉直入鬓角,长睫毛下明眸顾盼生辉,端正秀丽的鼻子、精致柔美的红唇,白净光洁、不胖不瘦的瓜子脸。她身材适中,匀称窈窕。衣着首饰,品位不凡。看来不过三十多岁。

  “嫂夫人气质高雅,年轻漂亮。童先生好艳福!”徐总赞叹:“莫非雪瀑玉泉渊直通东海龙宫,童先生娶回了敖广的三公主?”

  众人哈哈大笑。

  张老师说:“虽然不是下龙宫娶回三公主,他们这一段姻缘的传奇色彩也不会逊色的。”

  徐总说:“既然如此,我倒要仔细听听。不如到小客厅详谈。”

  他起身将四人引进内室,请出夫人,介绍毕,各自安坐小沙发上。

  徐夫人着黑真丝镶白蕾丝花边晚礼服。童无逸惊讶地发现,徐夫人竟然酷似聪聪当年着黑真丝套裙的模样。

  服务小姐送上各色月饼、点心,咖啡、饮料。

  徐总说:“上白兰地、香槟、xo!”

  见众人不解,徐总说:“今宵雅集,时逢中秋佳节,看花好月圆,会神仙佳偶,听传奇姻缘,聚贤主佳宾,古人称‘四美俱、二难并’,能无酒乎!”首先举杯祝酒,一饮而尽。

  众祝酒过,听童无逸、邓媛讲雪瀑玉泉渊奇缘。

  1999年12月31日晚,童无逸把自己关在房里,从钱包中摸出身份证,放进贴身衣袋,把手机关了,和钱包、钥匙及一切身外之物全放在书案上,取下书案上;鲜花丛中,聪聪三十多年前的三张靓照,拿出他珍藏了35年的聪聪送的日记本,和聪聪生前的所有来信。

  年深日久,岁月消磨,当年的精装日记已金边剥脱,火炬无光,鲜花晦暗,纸张发黄。扉页上聪聪俊秀的笔迹依然清晰:

  friend:

  愿你的青春放射出更加绚丽的光辉!

  cong

  1965年7月31日

  “青春”?我们的青春都被荒诞谋杀,何来绚丽?更无光辉!而写下这句赠言的聪聪也香销玉殒十年了!她的青春也不乏屈辱和痛苦!

  翻过聪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