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的意识是指人在每个当下注意力所能及的意识范围。比如,你在走路,你的眼睛看着前方,你所能意识到的大多就是你能注意到的东西。在通常情况下,你的注意力是在你前方的道路上,你看到街道,商店和行人,你的每时每秒的判断都是清醒的。如果你看到一个熟人,你会立即和他打招呼。一句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但也有另外一种情形,你在走路,但你却在想一件事,你是如此投入地想那件事,你对前面道路的情形不再加以严密的注意。结果,你的走路犹如梦游,等你到了家里,才突然惊觉,自己刚才好像是游魂一样飘回来的。你在想你的事,但你的身体却好像交给了另外一个主管。其实,在你想你的事的时候,你的身体的下意识接管了你的身体,而下意识和身体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机械式的关系。下意识不像意识那样每时每刻都在作出判断,下意识只是接受指令,然后机械地执行那个指令。
催眠力就是要把对方的意识集中于某一件事,然后悄悄接管对方的下意识。下意识和行为之间的关系非常单纯直接,如果专长判断的意识被引开,那么下意识一旦被接管,个体的反应就是单纯而直接的。
因此,催眠力的核心就是把对方意识的力量引开,接管对方的下意识。意识是和认知判断相连的,而下意识是和身体本能相连的。催眠力要求意识不能被终止,只能被引开。如果意识被终止(比如,进入睡眠状态,意识停止工作,只有下意识在工作,那就是做梦),那就不是催眠,而是睡眠了。很多人对催眠态和睡眠态的差别不了解,以为是一样的,其实这两种状态有本质的差别,那就是:催眠时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被引开了;而睡眠时,意识是不清醒的,是在休息状态。
要把对方意识的注意力从对方自己的身上引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男人在街上看到一个性感的美女,他的注意力很可能一下子被美女吸引住。而那个美女即使不懂催眠的技巧,她也可以用这种吸引力把那个男人的意识钩住,然后向那个男人提出经济上的要求。那个男人往往会心甘情愿地付出不可思议的财富,来博红颜一笑。等到有一天,他和那个美女突然分手,那个男人才会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催眠师通过言语暗示,美女通过性感美貌,两者皆可以有效控制对方。言语激活的是对方的意识,美貌激活的是对方的本能。男人对美女的反应,在男人的基因中就被设定好了。美貌是一种物理刺激,直接作用于对方的下意识。如果这个美女擅长言语,那么她所能产生的控制力就是惊人的。
因此,最理想的催眠力,就是包括意识的言语作用和下意识的生理作用所合并的双重影响力。高超的催眠师必定是个善用语言的大师,也是一个对人体生理熟识的行家。
通过手势、体态和适度的按摩技巧,对被催眠者施加生理影响,是催眠的显相技巧。最令人好奇的就是,催眠师是否能够像气功师一样,发出某种能量来对被催眠者施加影响,这就涉及到催眠学中最神秘的意念催眠力的探究。
在气功盛行的20世纪90年代,绝大多数的气功爱好者都相信气功师可以发功,即将内在的能量发射给对方,从而影响对方的生理状况。但自从反伪气功大师司马南出道以来,那些牛皮吹满天的气功大师,却没有一个能够胜过司马南。到了现在,关于气功师发功的报道几乎销声匿迹了。
司马南认为,气功师的带功报告所产生的惊人效果,都是由催眠效果引起的。有趣的是,司马南在上海的时候,和我的师兄孙时进博士结为好友。孙时进博士和我一起师从曾性初教授,他和曾性初教授另外一个弟子季浏博士一起,最早搞催眠研究。我入师门以后,对催眠也有了特别的兴趣,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催眠感受性研究”。
司马南到上海反伪气功,谈到催眠,孙时进问他有没有接受过催眠,司马南说没有,但有兴趣试一试。于是,孙时进就对司马南实施了催眠。结果,司马南至少是进入了浅度催眠态。在催眠结束以后,孙时进问司马南有何感受?司马南认为自己意识很清醒,完全没有进入催眠态。但孙时进却认为,司马南的确是进入了催眠态,我当时不在场,所以也无法知晓实情。
司马南把气功的一切神奇现象都归结为催眠现象,而自己却认为催眠对他不起作用,他的那个感觉当然很好。但司马南可能不知道,在美国催眠界最有名的催眠大师的自我催眠功力训练中,就有像气功那样的东西。而美国的催眠大师中有不少认为,催眠师在催眠时,可以用催眠师身体发出的能量来影响被催眠者(比如,被称为美国催眠师祖师爷的奥蒙德·迈克基尔就坚信,催眠师的身体能量在催眠中的作用)。因此,可以说,下意识的生理作用,包括了被催眠者对外界刺激本能的反应,以及催眠师的催眠能量。
在美国,那些强调科学观的催眠师(大多是心理学家),不讲究催眠师的催眠能量。但那些强调表演效果的舞台催眠师,却几乎个个强调催眠师的能量训练。关于催眠师的能量训练,这是一个神秘的领域,过去中国的气功师把这个领域过分神化了。而司马南则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完全否认了催眠师的能量作用。其实,尽管现代科学对人体有了丰富的研究,但人体中还有很多的神秘现象,是无法用简单的理论来解释的。
第四部分 坠入大海的梦
第71节 如何面对不相信催眠的人
如何面对不相信催眠的人
自从我学会催眠以来,遇到很多的不相信催眠的人,我几乎都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内在的那个漏洞。我自己虽然从来没有被别人认真地催过眠,但我知道,如果我遇到一个催眠大师,而我也愿意合作体验一下,那么我几乎是100%会被催眠的。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因为在生活中,我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在某个特定的场合,听信别人的花言巧语,不假思索地按照对方的意思做事,但事后,却又一拍脑袋,对自己愚蠢的行为后悔不已。回想当时,的确好像在梦里,这是我们人类的通病。我想几乎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生活中体验到和我上面所说的类似的情形。
我在华东师大的时候,有一次学生办新年晚会,请我去催眠助兴。有一个新疆女孩子刚跳了一段舞,轮到我催眠的时候,她也兴致勃勃地上来做被催眠者。我在发出催眠指令时,发现她的反应和常人正好相反。比如我说左手轻,右手重,按道理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左手上浮,右手下降,但她却是左手下降,右手上浮。
我于是对她加强催眠力度,很快她就被我催着了。在催眠态下,我指令她做出跳新疆舞的动作,她真的做了。但我观察她眉目之间露出痛苦神情,于是立即停止催眠,将她唤醒。她醒来以后,直呼魔法,因为她一直努力抗拒我的指令,结果却不知怎么搞得变成完全听从我的指令了。当我试图让她站起来跳舞时,她感觉这是很羞愧的事,加倍抗拒我的指令,但却觉得无法抗拒,于是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的这段催眠经历,正好涉及了一个很多人感兴趣的问题。如果催眠师的指令违背被催眠者的意愿,被催眠者是否依旧会执行催眠师的指令。这个女孩子一直抗拒被催眠,但却真的被催眠着了。进入催眠态以后,她想抗拒催眠师的指令,但又觉得力不从心。结果会怎样呢?我觉察到了她的不安,很快将她唤醒,但如果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催眠师呢?
目前催眠界的定论是,催眠师在催眠态下无法改变被催眠者的道德底线。但事实上,据我的观察,我认为催眠师是完全有可能改变被催眠者的道德底线,而诱使被催眠者从事违背其原先道德准则的事。
最近在纽约有一件很轰动的事,一个精神科医生治疗一名患有忧郁症的模特儿,他对她说最好到她家里去治疗,结果那个精神科医生上门以后,就对他的病人说,治疗忧郁症的一种特效方法就是和他做爱。结果,那个女病人真的在自己的家里和那个精神科医生做起爱来,在发生了22次的性关系以后,这位女病人才突然如梦初醒,告发了那个医生。结果,在法庭上医生的律师辩护道,两人的性关系并没有发生在医生的诊所里面,而是在病人的家里;病人也没有在第一次性关系以后立即告发,所以这个医生的行为只能说是不道德行为,不能说是犯罪行为。最后法庭判决,剥夺这个医生看女病人的权利,但他还是可以看男病人。那个女病人当然是火冒三丈,发誓要继续告下去。
这个案例最奇的就是那个女病人,在她的医生提出那种非分想法时,好像失去了判断力,直到22次以后,才突然如梦初醒。这里面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那个女病人开始时也是心甘情愿,只是22次过后,两人关系生变,女病人采用控告的方式,惩罚和自己关系不睦的医生。但如果那个女病人在第一次就不是心甘情愿,而又容忍这种关系延续这么久,那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女病人被她的医生催眠了。
我在这里所讲的催眠是广义的催眠,就是催眠者用特殊的手段,吸引了被催眠者的意识注意力,而在同时接管了被催眠者的下意识。而这种关系最后是如何被打破的,很可能是被催眠者无意间将这段奇怪的经历讲给她的朋友听,她的朋友的强力解释将被催眠者从迷惑中解脱出来。
第四部分 坠入大海的梦
第72节 邪教教主的催眠力
邪教教主的催眠力
上面那个精神科医生如果是用催眠技巧,达成他的淫邪目的的话,他的催眠力其实还不够足,因为那个女的在后来醒悟了,把他告上法庭。现在我们要问的是,有没有什么催眠力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其实邪教就有这个本事,邪教吸引信徒的方法被称为“洗脑”。教主首先给信徒强力灌输某种理想信念,这种理想信念完全符合甚至超过人类的道德标准。这种强力灌输吸引了信徒的意识注意力,结果教主就在传教的过程中,用自己的意志控制了信徒的意识,从而顺势接管了信徒的下意识。当接管成功以后,教主向信徒提出非分的要求,信徒都会迷迷糊糊地接受并严格遵守。
这种邪教的催眠力,其实远比催眠师在一个房间里实施的常规催眠术厉害。因为普通催眠师只是通过催眠术,为被催者解决其生活中的某个问题,而邪教教主的催眠术,却是试图影响其信徒的整个生活形态。如果,一个被催者被一个普通催眠师暗算,其获拯救的机会很高。但如果是被一个邪教教主诱惑,那他要跳出魔爪的难度就会很高。
我读过一本书《为上帝疯狂——邪教生活的噩梦》,作者是克利斯多夫·艾德华斯。他曾是耶鲁大学的高才生,因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引入20世纪70年代在美国红极一时的“朦教”(themooncult),此教的教主是一位来自韩国的牧师文鲜明。既然是牧师,当然原属于基督教的正统,但此牧师号称自己是基督再世,他的使命是要以爱心唤醒人们对上帝的真正认识。他的教会叫作“统一教会”,朦教的教区是与世隔绝的,教区里实行的是“创造性社区计划”。在那里,一切都被设计成爱的天堂,所有的教徒生活起居在一起,每天唱歌、跳舞、祈祷、听道、工作。教主文鲜明的英文名字很神奇,叫sunmyungmoon,这个名字中包含了“太阳”和“月亮”。
克利斯多夫原本只想在社区内住上一个星期,但事实上,他被陷于社区长达7个月,最后,因严重营养不良而不得不让他父亲来见他。他父亲其实已经知道克利斯多夫身陷邪教,于是,请来了由几个专业的反邪教人员组成的救援队,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绑架了克利斯多夫。当克利斯多夫被成功救离朦教社区后,他强烈反抗他父亲的安排,但他父亲为他安排了最有名的反邪教洗脑专家,纠正他的偏执心理。即使是最富经验的反邪教专家也用了整整3天的时间,才让克利斯多夫从迷蒙中醒来。克利斯多夫醒来以后,感觉一切都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如此长的时间里,选择如此幼稚的生活而不自知。
当克利斯多夫重新获得自由后,他和他的家人在随后的几年中,一直经受朦教教徒的骚扰,直到朦教最后崩溃。克利斯多夫在他的书中,详细描写了他在朦教社区里的生活,在那里,每天的生活都是非常正向的,唱歌、跳舞、祈祷、听道、工作是每天的固定旋律。惟一的遗憾是饮食严重不足,但社区里的教徒们安贫乐道,一旦生病,惟一的治疗方法是向上帝祈祷。身处教区里的朦教教徒们,个个单纯如孩子,工作起来如奴隶。当可怜的克利斯多夫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而不得不偷教区食堂的食物时,朦教的教主早就成为亿万富翁,在纽约最顶级的豪宅里花天酒地。
我在翻开此书以前,原以为克利斯多夫一定在朦教中受尽凌辱和折磨,看完此书才知道,他在朦教社区的生活除了挨饿和不准就医外,其他一切都阳光灿烂。直到他父亲请人绑架他,他还一心向着朦教。我看完此书,突然发现克利斯多夫在朦教社区的生活原则,就是“真、善、忍”三字诀。
在我看来,朦教除了这三字诀外,还多了一诀,那就是“爱”字诀。朦教之所以成为风靡全美国的邪教,并非因为此教邪恶多端、杀人放火。恰恰相反,朦教的教义简直就是完美天堂。邪教并不一定就是恶教或罪教,邪教里的教徒绝大多数多是好人,正因为大家都是好人,大家以为好人在一起所做的事一定是好事。好人如果一起放弃自我意识而听从于一个别有用心的教主,那么一群好人只是一群蚂蚁,甚至蝗虫而已。
我在皇后区心理咨询中心工作,中心的主任是保尔·安格先生,他也是纽约法拉盛犹太人社区中心的执行主任,安格先生可谓是法拉盛的老土地了。有一天,安格先生把一份美国剪报给我看,上面登载了一篇美国人写的文章,很专业地剖析了邪教,我很惊讶这样的专业文章。一问之下,方知安格先生是美国反邪教协会的会员,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也沉迷于文鲜明的朦教,后来费了很大的劲才脱离朦教。因为自己有切身的感受,他立志投身于反邪教的工作。
在催眠中,催眠师遵循的原则是:重复、机械、单纯,通过这些原则将被催者的意识牢牢控制住。在邪教中,控制信徒的手法同样也是这么几点:重复、机械、单纯。事实上,只要从信徒的身体行为就可以判断他们是否被邪教完全控制。看看希特勒式的敬礼手势,那完全符合重复、机械、单纯的原则。当全德国的民众都在他们每天的生活中做出那么僵硬、简单、机械的手势时,整个德国都被希特勒催眠了。在人类的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荒诞剧。
文化的多样性正是打破邪教的重复、机械、单纯原则的最大利器。而对个体邪教信徒救治的方法,可以用多样性的外界刺激,来解除其对邪教单一指令的无判断性遵从。
第四部分 坠入大海的梦
第73节 用催眠治疗社交恐惧症
用催眠治疗社交恐惧症
社交恐惧症在人群中的比例大概是2%。但因为这个毛病表面上看起来像害羞而不被人重视,所以这也是最被忽视的心理障碍。一般人在公众场合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紧张,但如果这种紧张达到恐惧的程度,那就是社交恐惧症了。
最常见的社交恐惧症形态,就是害怕在公众场合发言。中学生如果特别害怕在上课时被老师提问,在老师提问的时候把头低得像认罪似的,那就是社交恐惧症的症状。大学生的社交恐惧症往往表现为害怕独立地面对陌生人,比如为了某个目的,而必须前往某个地点去见某一个人。我记得自己在大学的时候,想去拜访一个著名教授,结果走到那教授门口了,居然不敢按门铃。我在教授的门口百般犹豫,好像按那个门铃后,会有天大的灾难发生似的。也有大学男生不敢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发出邀请的,当那个女孩子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时,他会惊慌失措到张口结舌的程度,那也是社交恐惧症的症状。进入成人社会,面对的有不少是挑战性的社会接触,比如工作面试,推销产品。有不少人因为患有社交恐惧症而失去很好的工作机会和事业发展的可能。
社交恐惧症因为和害羞的样子很相似,所以在外人看来不是病,但对那个患者而言却是痛苦万分。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害怕在公众场合发言,害怕和女孩子交往,害怕进舞场。有一次被同学死拉硬扯拖进舞场,在那里面感觉犹如在地狱煎熬一样。有一个女孩子大概是喜欢我,就坐在我旁边,暗示我请她跳舞,我居然吓得立即起身逃离舞场。但我在平时的外表上却丝毫不显露我的内心恐惧,看起来还是很能社交的样子。我的社交恐惧症其实是我从本科的电子学转考心理学研究生的内在动力。在那缺乏心理咨询师的20世纪80年代,我希望能通过自己学习心理学,来治疗自己的心理毛病。
后来,我当然是通过自己所学的心理学,治好了自己的社交恐惧症。但在我多年的临床心理学的实践中,我真正遇到的社交恐惧症患者却不多,原因是大多数患有此症的人宁愿自己忍受折磨,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可笑的恐惧”。我在皇后区心理咨询中心工作时,遇到一位在纽约电视台做编辑的美国人汤姆。汤姆向我坦言,他患有社交恐惧症。他最怕他的老板,每天一见他的老板就会有某种莫名的恐惧;其次是怕在编辑会议上发言;见到女同事也会面红耳赤。他看过几位心理医生,治疗的效果都不理想。他听他的一位朋友介绍,说我能用催眠术治疗社交恐惧症,于是特地来找我治疗。
“你刚才按门铃的时候是不是感到紧张?”我笑眯眯地看着汤姆。汤姆眼睛一亮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曾经有和你一样的毛病啊。”我的这句话很快把我和汤姆的关系拉近了。我给他简单介绍了用催眠术治疗社交恐惧症的原理:即用催眠术发现潜意识创伤和当前社交恐惧症的恶性循环,然后,用催眠分析解除潜意识创伤的持续发作,同时用直接暗示切断潜意识创伤和意识层面社交恐惧的恶性循环,并教授他简单的社交技巧。汤姆很赞同我的治疗原理,急切地希望进入催眠治疗。
我要求汤姆双手握拳,然后我用我的双眼直盯汤姆的双眼,要求他也看着我的眼睛,同时,我把我的双手盖在汤姆双手的外面,我不断地暗示他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过了十几秒,汤姆的眼光滑向一边,他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的直视。我要求他把眼光拉回来,同时继续暗示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他的双手突然出现一阵颤动,眼睛很紧地闭上,好像在逃避什么。
我问他想到了什么?他说他从我的眼里看到了他小学里的小霸王。那个小霸王一直欺负他,嘲笑他是个孬种,而小霸王的那班跟从者也一起嘲笑他。还警告他不许对父母讲,而他也真的一直没有敢向父母讲。我暗示他把他的愤怒集中在紧握的双手上,暗示他无法分开他的双手了。结果,他真的无法分开他的双手。我知道这是他进入催眠态的明确标记,而在此以后我和他的对话其实都是在他的催眠态下进行的。我要求他睁开眼睛,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小霸王,鼓励他说出直接挑战小霸王的话。在催眠态下,我引导他在接受我的暗示指令的同时,将我错认为那个小霸王。结果,在经过数次的尝试后,他在催眠态下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勇于挑战小霸王的话。我知道这是治疗他的社交恐惧症的一个关键的潜意识创伤。通过这样的催眠演习,他对小霸王的潜意识恐惧很快被消除了。自然,他的社交恐惧症也就出现了根本的转机。
第四部分 坠入大海的梦
第74节 从催眠里看到人的脆弱
从催眠里看到人的脆弱
催眠师在电视上把人催得东倒西歪,正常的人在催眠态下做出稀奇古怪的事来,这不得不使人起疑,我们引以为豪的意识判断力难道如此容易被控制?
我在上海有线电视台做“心灵之约”节目的时候,专门做了一集“催眠术”。我请了我的师兄季浏博士做催眠示范,季浏请了10多个学生在一旁观看,被催眠者是体育系的一个研究生。这个研究生事先被季浏催眠过,所以这样的催眠在摄像机前不会出洋相。
我原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只是想请季浏做一个催眠示范,没想到居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在旁边观看催眠的一个女大学生不知怎么也进入了催眠态,季浏灵机一动,转向那个女孩子,发现她居然也进入深度的催眠态。于是给她发出一个催眠暗示:“你忘记你原来的名字了,你现在的名字是晓丽。”
自己的名字应该是最不容易遗忘的了,但催眠却可以让被催者遗忘自己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季浏将那个女孩子唤醒,问她的名字,她脱口而出说是“晓丽”。这本来是在预期之中的,没想到季浏进一步的问话问出一个大问题来。
季浏指指她旁边的同学,问她是否认识,结果,她居然摇头说不认识。季浏在前面的催眠暗示语中只要求她忘记本名,改记新名,但并没有暗示她忘记她的同学,但她却忘记了她的同学。
这是一个很令人震惊的催眠现象,一个人被催眠忘记自己的名字,结果连带忘记了和自己的名字相连的信息,包括自己的朋友。这从系统论的角度来看,有关自我的大量信息是和名字这个关键标识相连的。当名字这个关键标识被转移后,有关个体原来的相关信息便因为检索失灵而和意识脱节。
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人的内在信息系统和电脑的信息系统有很大程度的相似。这就好比我写的一本书,明明存在电脑里,但有个家伙进入我的电脑,把那本书的名字修改了,尽管那本书依旧在我的电脑里,但我第二次进入电脑就很难找到那本书,也就失去了和那本书的联络。
这种催眠现象,印证了一种很奇怪的心理病症的存在,那就是“神游症”。所谓神游症是指一个人完全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和所有的相关信息,神游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并在那里定居下来,甚至结婚生子。直到有一天,不知被什么原因触动而突然转醒,才猛然回忆起自己原来的一切。
真正的神游症极少发现,因为这很难验证那个人是在说谎,还是真的神游了。但至少在催眠状态下神游症的主要症状都可以表现出来,这也从另外的方面证明了神游症的可能性。在催眠中,这种现象被称为人格转换现象,在心理治疗中,这种现象被用来治疗吸毒成瘾症。
在第五大道心理治疗中心,我的病人有一大半是吸毒成瘾症。有一个名叫卡罗的病人对催眠术很有兴趣,要我对他用催眠术治疗他的吸毒成瘾症。但在催眠之前,卡罗说他在内心深处实在不相信催眠真的有效,他也找过别的催眠治疗师治疗,说效果不佳。
我对卡罗说,只要他集中注意力,他一定可以进入催眠态,虽然不一定很深。我要卡罗把双手握紧,两眼紧盯着我的两眼,我把我的双手放在卡罗那双手的外面,暗示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了。过了两分钟,我要求卡罗尝试将他的手分开,他努力挣扎着想分开。我在一旁继续暗示道:“你越想分开,你的手就粘得越紧。”
过了数秒钟,我暗示他把眼睛闭上,指令他已经进入催眠态了,他闭上了眼睛。我试探一下他的催眠深度,发现他居然进入了较深的催眠态。于是,我就对他进行直接的催眠暗示:“那个吸毒的卡罗消失了,等你醒来以后,你是一个不懂吸毒的卡罗了。”
在催眠态中,我还给了他一些其他相关的建议。等我把他催醒以后,他说自己的感觉很怪,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他一时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变了。
第二次他再来的时候,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在他经过华盛顿广场的时候,有一个人靠近他,向他兜售毒品,他对那人很反感。那个人却连称是他的朋友,很生气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在经过一番攀谈以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个毒贩真的和他认识多年了,但他却选择性地将他遗忘了。
“你最好把所有和毒品相关的记忆都遗忘掉。”我笑道。
“说实话,你也知道这在纽约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说道。
“人真的很奇怪,我常有一种恍惚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尤其是被催眠以后,居然可以忘记多年熟识的人。我有时在街上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
“你要学习如何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意识的清晰度是和注意力的集中性相关的。”
“如何训练注意力的集中呢?为什么在催眠中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反而把我搞迷糊了?”他问道。
“催眠中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和自己清醒时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是不一样的。清醒时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需要身体的能量支持,是和身体能量的一种积极互动,而催眠时的状态是一种相对被动的状态。”
“我有时觉得睡觉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更清醒。”他开始谈他的睡眠体验。
“在你的睡眠态中,你感受到什么呢?”我问道。
“很奇怪,是一种和我现在的生活几乎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你能够具体一点吗?”
“在我的梦里,我是一个印第安酋长。我有自己的家庭,领导着我的部落,生活原始而生动。”
“在你的生活中,你有没有把自己也变成印第安酋长的样子呢?”
“是的,我感觉自己和印第安文化好像有某种说不清的关系,所以我收集了很多印第安的东西,你如果到我家里看的话,你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印第安文物,我有时在想我的前世是不是印第安人。”他看着我,用一种古怪的眼神。
我笑道:“催眠可以唤醒所谓的前世记忆,你听说过吗?”
“当然我听说过,我还叫我前面的催眠师为我催眠呢,可他对这个好像没有什么兴趣。”他看着我,热切地说:“你能不能为我做前世催眠?”
“所谓前世催眠和其他的催眠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那只是换一种催眠词罢了。但这个词一换,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以那种词为背景,听起来味道就不一样了。”我解释道。
“这没有关系,就当好玩嘛。”
于是我就给他做“前世催眠”。
第四部分 坠入大海的梦
第75节 人真的有前世吗?
人真的有前世吗?
东方的古代宗教,尤其是印度的宗教强调轮回转世,西方的基督教则反对轮回转世,因为在基督教思想里,人一死就会接受上帝审判。但基督教在讲上帝仁慈博爱的时候,却无法解释一个最基本的现象,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好运,有些人生来命苦。这个问题用轮回转世来解释就很容易,因为每个人在上辈子做的事不同。上辈子做好事,这辈子有福;否则就受苦,这叫做自作自受。
我1992年在华东师大的时候,就翻译了瑞蒙·姆迪的《生命后的生命》一书,那是一本讲前世催眠的书。但这样的书有宣传“封建迷信”的嫌疑。事实上,在当时也的确没有哪家出版社敢出这样的书,我把译稿拿回家给我老爹看,老爹看我在翻译这样的书,吓了一跳,好像我在干什么危险的事。
我老爹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坚决不相信轮回转世这一类事。我和老爹辩论,唯物主义讲究辩证法,而辩证法的核心就是强调事物存在的辩证性,而所谓辩证性就是对极端性的否定,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可能的,再说轮回转世在道德上有劝人为善的作用。老爹坚决听不进我的胡言,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要乱说乱动。我把书稿留在无锡父母家里,回上海去了。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我老爹突然发了严重的肺气肿,我立即赶回无锡。在医院里,老爹看到我的时候,居然神秘地笑着对我说:“我看到那个隧道了。”
“你是说书上写的那个临死的时候所出现的隧道?”我很惊讶老爹这么说。
“我在病得很重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隧道中飘行,我看到隧道的远端有很明亮的光。我突然想起你在书上所描写的那种情形,立即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我当然不想死,所以努力挣扎着回去,还好,我看样子时辰未到。”老爹笑道。
我知道这种生理体验,每个人可能都会体验到,这与你信什么哲学其实没有关系。比如说你在很阴森的地方听人讲鬼故事,你明明知道那是故事,一点都不用担心的,但事实上,你在听鬼故事的时候会感到背脊发凉,汗毛竖起来。我讲催眠中喜欢提到人性的弱点,听鬼故事会害怕,就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最近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动心脏手术时,据他自己说,他看到了死亡的阴影向他压过来。后来他看到云端的光,看到他的妻子和女儿,结果阴影散去。在手术以后,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克林顿在妻子面前痛哭前非,对人生的认知也大为改变,变成了希拉里眼里的“乖宝宝”。由此可见,死亡的教育威力多么巨大。
回到前面的故事,我和卡罗约定要做前世催眠。卡罗在来之前看了不少有关前世催眠的书,在催眠之前,他问我一个问题:“你真的相信有前世吗?”
我笑道:“这个前世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准科学的议题,那就是说,现代科学尚无法证实前世的存在。如果现代科学能够证明前世的存在,那这个世界就要翻天覆地了。”
“其实我对前世也是半信半疑的,做这个前世催眠就当好玩吧。”
“放轻松一点,不管怎么都是一次对你自己内心世界的一次经历嘛。”
于是我开始对他催眠。因为他在前面就进入过催眠态,所以很容易就将他催着了。所谓前世催眠的技巧其实很简单,就是用催眠暗示语,将被催者一步一步地在年龄上前溯。如果被催眠者在有关今生的前溯过程中,都保持很深的催眠状态,那么当把年龄前溯到出生时,很快就可以给出暗示语:“好,你现在回到了在你出生之前的那一年,你当时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感觉很迷糊????我很累????”他的话断断续续。
“你是不是病了?”
“是的,我病得很重,全身都痛。”
“是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是被打的。”
“被谁打的?”
“我的丈夫。”
“那你是个女的?”
“我当然是女的。”他讲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你先生为什么打你。”
“他是个酒鬼。”
“你有没有寻求帮助?”
“在我们那样的村子里,女人挨打能求谁?”
“你的村子在哪里?”
“在田纳西。”
这看起来是个很离奇的故事;但在我的眼里却很明显是一个心理投射故事。卡罗的父亲是个酒鬼,卡罗的母亲是个温顺的家庭主妇。在卡罗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对他很凶,他的母亲却没有给他提供有力的帮助。在他的前世催眠中,他把自己和父母的三角关系,通过这么一个故事展现开来。我把卡罗催醒以后,对卡罗做了这样的心理分析。卡罗听了觉得有理,但也觉得遗憾,因为这样的分析证明了他的前世催眠中所讲的故事的虚构性。
在前世催眠中,被催眠者往往会讲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来,尤其是把自己的人格变成各种各样的人。但这和分离性人格障碍中表现出来的症状其实很相似,所以有一种理论认为,前世催眠所激发出来的稀奇故事,其实可以称为催眠诱导的分离性人格障碍。
我在临床实践中,倾向于前世催眠作为一种治疗手段,而非真正相信通过前世催眠,我们真的可以了解无人知晓的往事。但我却也并不100%地否认那种神奇存在的可能性,虽然只是留一条缝隙,却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希望。
人类的神秘,我们知道的实在还很少啊!
第四部分 坠入大海的梦
第76节 后记
我到美国已有8年了,这本书是我感觉写得最好的一本书。有些东西只有在当时的那个状态才可能写出来。我在写此书的时候,还是一个穷得丁当响的实习医生,现在我已是执照心理学家了。当年,金水先生很喜欢这本打尽英语单词》。
写罢英语书,回过头来,再看我的这本《心理黑洞——曼哈顿心理诊所手记》,真的是越看越欢喜。
我是无比骄傲的,也是无比感恩的;我是无际,也是微尘;我嬉皮,但我也很严肃。
此书的缘起是因为爱情,爱情中的我像浪,有时汹涌,有时低沉,有时粗野狂吼,有时虚无得像飞沫。因此,此书的文笔飘逸而变化,我很喜欢这种内在的不统一和不稳定。
感谢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所有给我帮助和支持的人!
感谢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所有给我麻烦和痛苦的人!
感谢存在,感谢无常,感谢生命,感谢爱情!
——全书完——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