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声使周围的旁观者更加愤怒,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甚至跃跃欲试,想来打我。
愚蠢的人们被妖精骗了还不自知,真是让我不胜其烦。
于是我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块紫石砚台,朝那女妖头上砸去。
脑浆四溅,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襟,女妖不再作声。她的脉门仍然被我紧紧的攥住,让她不能变化逃走。
周围的人们更加愤怒,高声大喊:“算命的杀人啦!”,并将我的算命馆重重围住。
我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过于鲁莽。妖精自然不会因为我用砚台击那一下便死。可毕竟这血淋淋的场面是任何凡人都无法接受的。
我在深山老林里呆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很多人间常情。
比干
我的马行至朝歌集市上的一间算命馆,被一群神情激愤的人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跪下禀告:“一个算命的老头非礼妇女,妇女贞节不从,老头恼羞成怒,竟然用砚台将女人砸死。”
还没等我勃然大怒,那个老头竟自己从馆中走了出来。须发花白,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岁,甚至更老;满头满脸溅着鲜血,右手拖着一一具血肉模糊的女人尸体。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不忍心看。
那个老头却面色倨傲凛然,无动于衷。既不行礼,也不跪拜。
“你是谁?”我问他。
“姜子牙。”他回答,面无表情。
“你这算命的,为什么平白无故将这个女人打死?”我厉声质问。
老头抬眼看了看我,冷冷的说:“这不是女人,这是个妖精。”
我又抬头看那个女子的尸体,身姿袅娜,居然和妲己有些相似,心中一凛。
“既然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攥着她的手腕不放?”我问他。
他抬眼看我,神情极是轻蔑,语气中带点鄙夷:“她是妖精,这一下怎么能死?我如果放手,她立刻跑了,我还怎么杀她?”
我厌恶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句话也懒得和他多说。
“既然如此,”我对他摆摆手,“你就跟我去见天子吧,让他来判断你说得是真是假。”
妲己
姜子牙拖着那具血淋淋的女人尸体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心如刀绞。
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就那样拖着她,一级一级的走上摘星楼的漫长石阶。她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让人不忍观看。
比干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启奏了一番,我心里便全都明白了,心情却更加悲痛。
老老实实的回轩辕坟便是,为什么非要去算什么命?这姜子牙既然能将你治住,我又有什么本事去救你?
活在世上,不能玩心太重,否则玩过了火便是死了也不算稀奇。在这一点上,人和妖都是一样的。
纣王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一脸厌恶的问他:“你手中的这个女人,明明是人的模样,你怎么偏说她是妖精?”
姜子牙右手仍攥着尸体不放,朗声回答:“陛下若想让这妖怪显出原形,我只需用三昧真火烧她两个时辰便可。”
听了姜子牙的话,我心里猛的一惊,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三昧真火是得道的仙人才炼得出来的东西,任何妖精一经焚烧,必定现出原形,多年修行毁于一旦。
我心乱如麻,正在思忖该如何设法阻止,远远的竟已经瞥见姜子牙开始施法,眼中、口中、鼻中一齐射出万丈火焰,向手中的女人尸体烧去。登时那女人身上火焰四起,肌肤立刻被三昧真火烧得焦黑,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惨不忍睹。
我索性转过头去,将视线移开。心里如同千万把利刃在搅动,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那个变态的老头撕成碎片。
妖精的友情往往伴随着毁灭性。这种忠贞,人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
姜子牙
纣王身边的那个美丽的女子始终盯着我,目光中流露着无法掩饰的仇恨。
她是谁?她为何恨我?难道她也是妖?
我看不出来。她若是妖,也一定是借用了人类的身体,否则不会掩饰得如此天衣无缝。
如果她是妖,我现在正焚烧的人一定便是她的同类了。要么她又怎会表露出这样的仇恨?
既然如此,我便更要将手中这妖精烧死。
少年时便上山修炼,为的不就是是有朝一日能变得如今天一样强大而冷酷么。
于是我暗暗发力,手中的火焰更加旺盛,升腾至半空中,烧红了半天的云彩。
纣王身边的美丽女人仍是看着我,目光中的憎恶却变成了苦苦的哀求。我是如此残忍的享受着这个美丽女人的楚楚可怜的目光,这是我自下山以来最快乐的一瞬。
我看得出她是真的伤心,无论是人还是妖。不过在我的人生词典中,早已经将“伤心”二字删除了。如果妖精的伤心便要惹来人神的同情,世界便真的乱了套。
不知烧了多久,我逐渐感觉到手中肆意的妖气微弱下去,我心里明白这个女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心里一阵癫狂的喜悦。
你为何非要杀我
妲己
升腾的火光中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哀号:“姜子牙,我和你无缘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
姜子牙。这个男人名叫姜子牙。我将这个名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纣王见火中的女尸竟然开口说话,大惊失色。
姜子牙冷笑,没有答话,仍是继续施发念咒。
半晌,火焰渐渐熄灭。姜子牙大喝一声,火光中一道耀眼的霹雳闪电,烟消云散。
血淋淋的石板地上,平躺着一面玉石琵琶。晶莹剔透,浑然天成。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姜子牙
妖精终于现出原形,我也筋疲力尽。
不知为何,火焰熄灭的那一瞬,我竟突然感觉自己的举止非常徒劳可笑。
杀这个妖精究竟是为了什么?杀了她之后又能怎样?我仍是我,只是世上多了个冤魂恨我罢了。
妲己
我悄悄拭干眼泪,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让姜子牙和比干这些恶人看见。
姜子牙躬身举起琵琶,想立时摔个粉碎。
他还是人么?!
我终于无法隐忍,立刻起身高喊:“住手!”
我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显得过于尖利。在场的所有人都抬头看我,姜子牙,比干,包括我身边的纣王。
纣王看着我,目光疑虑,却若有所思。
我抿了抿嘴唇,强忍哀痛,淡淡的说:“这面玉石琵琶,材质样式都很好,摔了实在可惜。不如搬上摘星楼去,我将它上了丝弦,弹奏取乐。”
纣王点了点头,吩咐奉御官将琵琶取了过来,交给了我。
姜子牙神色有些尴尬,却也没有说什么。
我接过奉御官递过来的琵琶,双手微微颤抖。
怀中的琵琶通体碧绿,宛然若生。我庆幸自己及时阻拦。若是被那个可恶的老头摔得粉身碎骨,我们便真是永别了
我把它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是生怕姜子牙再将它夺去。头脑里回荡着的只有两个字:
复仇!
纣王
姜子牙将那琵琶精打回原形,兀自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性高潮后才会有的满足的淫笑。
那面琵琶仿佛是一块美玉由天然琢磨而成,精致隽雅,丝毫看不到半点邪恶的气息。这样的浑然天成之物就是成了精,也断然不会是个吃人的坏妖精。姜子牙又何必非要将它烧死呢?难道他学法术为的就是能肆无忌惮的杀戮么?
妲己抱着琵琶,神色黯然。
这便是了。妲己也是妖精,见到其他妖精惨遭横祸,难免为自己感伤。
面前的姜子牙,面容狰狞可怖,比刚刚被他焚烧得焦黑的女尸更让我恐惧。
妲己
场面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显得有些尴尬。
姜子牙呆立了半天,便要离开。
“等等!”我高喊。
他站在原处,转过头看我,目光疑惑。
放火烧了我最好的朋友,便掉头要走,没这么容易。
我对纣王说:“这位姜先生,法术高明,才智双全,更有降妖除魔的本领,留在朝中为官,护国保驾,岂不是很好?”
纣王
我望着妲己,她的美丽的脸庞上写着我从未见过的杀气。她怀抱着那面琵琶,冷漠的眼睛一直盯着石板地上的姜子牙,生怕他立时逃走。
她想留下姜子牙。她已经恨上了他。
妲己要我把姜子牙留下做官,我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尽管我如同厌恶比干一样厌恶这个老家伙,不想多看他一眼,可我却更不想看见妲己愤怒或失望的样子。
她开心,我便开心。因为除了她我已经一无所有。
妲己
他封了姜子牙一个下大夫,那个老家伙欣喜若狂的谢恩离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修道之人,滥杀无辜,贪慕权势。我从未如此鄙视过一个人。
姜子牙离去后,我对他说自己头疼,想独自待会,他点头,离开了。
我将那面玉石琵琶放在摘星楼顶。那里风高露重,可以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将她救活,却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头一次感觉到生命中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15
纣王
姜子牙用火烧了那琵琶精之后,妲己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每天都要花上一些时间到摘星楼顶,静静的看着那面玉石琵琶,有的时候还会黯然落泪。每到这时,我便也会随着难过。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去劝慰她,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一天晚上,我们和以前一样做爱,只是她始终显得很沉默。
结束之后,我抱着她,她靠在我的怀里,冷艳,性感,美得让人伤心欲绝,美得让我感觉刚才和她做爱对她是一种亵渎。
她因悲痛而起的冷漠,是我无法承受的。
于是我轻轻理了理她额头前的头发,对她说:“我帮你杀掉姜子牙吧。”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我会交给他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找个借口处死他。”我淡淡的说。
“你……真的肯杀他?”她问我。
我微笑点了点头:“因为只有他死了,你才会开心。”
她看着我,美丽的眼睛竟然流泪了。
“你不必如此的。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她幽幽的说。
我微微的笑了笑:“既然已经做了很多,便索性做到底好了。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流泪的样子,永远也不想。”
她抱住了我,开始深深的吻我,吻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妲己
这个男人爱我,爱得深沉而炽烈。
可是我爱他么?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去想。
色彩艳丽的画卷
姜子牙
我从纣王手中接过那幅色彩艳丽的画卷,缓缓打开。
画上是座漂亮的祭台,殿阁巍峨,琼楼玉宇,华丽之极。
我抬头看他,不知他的意图。
纣王朗声说:“这是我要建的鹿台,高四丈九尺,栏杆要用玛瑙雕砌,梁栋要用明珠装饰。工程浩大,必须在三年内完工,只有聪明睿智、才艺精巧的人才能担当督建的重任。这个职位,满朝之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你领旨吧。”
我又低头仔细端详,画上的鹿台被绘制得如同瑶池玉阙,琅苑蓬莱,极尽奢华之所能。若是真的建起来,必定劳民伤财,何况三年之内完成更是绝不可能。
我抬头看纣王,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恶毒的狡黠;他身旁的苏妲己仍是一贯的冷漠、仇视。于是我立刻明白这是一个阴谋。
昏君当道,朝歌不是久留之地。
这对狗男女想要我的命。
纣王
姜子牙见了纸上的鹿台,神色有些困惑,却又很快便恢复平静。
他神态自若,我反而有些害怕。他身怀绝技,是个极危险的人物。他自然是不会用什么三昧真火来烧我,可我怕他一怒之下伤害妲己。
“怎么样,这旨你领还是不领?”我冷冷的问。
姜子牙昂首,高声说:“此台精雕细琢,工程浩大,若要完成至少需要三十五年。”
我冷冷一笑:“三十五年?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身旁的费仲则指着姜子牙,厉声质问:“你这老匹夫,方外术士,一派胡言。天子信任你,委以重任,你却如此狂妄欺主,罪当炮烙!”
费仲话音刚落,只见姜子牙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太阳穴上的静脉急速扩张,我心里一阵复仇后的快意。
身旁的妲己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中也带着一些莫可名状的快感。
我挥了挥手,奉御官将墙角的那根黄澄澄的铜柱抬了过来,点燃炭火。铜柱表面发出咝咝的声响,如同愤怒的眼镜蛇在吐着红色的信子。
姜子牙见那铜柱,厉声诅咒:“你这昏君,荒淫酒色,远贤近佞,听信狐媚之言,为自己享乐修建什么狗屁鹿台,劳民伤财。我为你制服妖精,供你驱使,你居然要用酷刑将我处死?你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我哈哈大笑:“笑话,降妖除魔,那是你自己炫耀本领。你以为你拖着个女人尸体在我面前焚烧,我便会很感激你么?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如此虚伪,沽名钓誉,比我这昏君更加该死。”
身旁的费仲高呼:“立刻将这老东西炮烙!”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
那姜子牙动作却十分轻捷,抽身朝楼下飞跑。
身旁的妲己冷冷一笑:“放火烧人的时候飞扬跋扈,现在人家要烧他,他却跑得像兔子一样,真是让我恶心。”
姜子牙
我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
我在昆仑山修道多年,今日下山来就是为了降妖除魔,做一番伟大的事业,不枉白活一场。可是一来便遇上这样的昏君,为了一只妖精竟要致我于死地。
这个世界的秩序到哪里去了?
这还是不是那个我曾经热爱并深深迷恋的尘世?
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个人在追我,每个人都凶神恶煞,手里举着绳索、刀枪,可我却不能施法杀他们,因为他们不是妖,而是人。我学法术只能降妖,不能杀人。
可是如今一心想杀我的,不正是和我一样,一个脑袋两条腿会说话会思考的人么?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并不是妖,而是人,简简单单却又无比复杂的人。
我跑过了龙德殿,九节殿,一直跑到了九龙桥。路程并不远,我却仿佛感觉已经跨越了千山万水一样精疲力竭,体内的能量如同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抽空了一般,虚弱无力。这种虚弱的感觉我从未有过,如同真的被炮烙了一般痛苦。
于是我在九龙桥边站住了脚,不再奔跑。
桥下河水混浊肮脏,就如同眼前这个混沌的世界。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纵身跳了下去。
我听见自己溅起的水花的声音,如同霹雳暴雨一般洒落在水面上,沁人心脾。
纣王
“姜子牙跳水自尽了。”摘星楼上,我对妲己说。
妲己正对着镜子画眉毛,姿态妩媚动人。
“他没死,他还会再回来的。他的本事比我们都大得很。”妲己黯然的说。
“我真没用,连个姜子牙都杀不掉。”我有些沮丧。
妲己轻轻起身,坐在我身旁,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在我耳边幽幽的说:“对于我来说,你肯杀他,比真的能杀死他更加重要。”
我把她抱起,轻轻平放在玫瑰色的床榻上。
妖娆的夜色中,那面碧绿的玉石琵琶闪烁着迷人的盈盈的光,如同我对妲己那永远无法改写的欲望。
16
姜子牙
离开了朝歌,我很是沮丧了一阵,并不是为了那些狼狈,而是为了世人的愚蠢。
一直以来,我都是最相信自己的本领,其次才相信所谓命运,这也是我的师父元始天尊认为我不适宜继续修炼下去的原因。我太世俗,无论多少年的仙风道骨,仍旧很迷恋这个华丽的尘世,这便违背了修道的原则。因此我被那个神仙的世界挤兑下来,也并不奇怪了。对此,我并不介意,甚至暗暗窃喜,因为我心中明白我的这点微末的本事,在神仙的国度里,是不值一提的,唯有在人类世界才能做出些明堂来。
可是谁知道,这个世界竟然变作了如此模样!奸臣当道,妖媚冲天,就连好好的君王也被迷惑得七荤八素。我空有一身本领,却如同一只迷路的疯狗一样,这是何等的悲凉!
我离开以后,纣王昭告天下:无论哪个人,只要能取了我的性命,便会被封为国师。这更逼得我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朝着某个无法辨明的方向走了很久,心中越来越迷茫。
我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我做了几十年道士,心旷神怡。而重新回到俗世后这短短数月,我却如同迷失了自己。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昔日的相识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恨我,我也恨他,可是我们却解脱了彼此。
似乎挤满了道士
纣王
这个世界似乎挤满了道士。在我的视线中,这些无趣的修道之人竟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个刚走,一个又来,每一个都是不怀好意。
我的告示发布了不久,又一个道士来到了我的大殿之上。他年纪似乎也不小了,却是一头乌发。身上穿着橙色的画有太极八卦图的袍子,眉眼神情之中竟然和那姜子牙有几分类似,看上去却比他舒服得多。
“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我不耐烦的问他。
他微微一笑,淡淡的说:“我要做你的国师。”
我心中暗暗一惊,旋即哈哈大笑:“你这道士,不好好在山里修炼,居然也跑来争这人世间的媚俗和功利了。”
那道人冷笑:“有谁规定,道士就不能媚俗的?要杀姜子牙那种媚俗之人,自然需要我这类媚俗的道士。”
我眉头微微一耸,问他:“你……有本事杀姜子牙?”
道士突然双眼放光,语气中却仍然有些轻蔑:“杀了他,对我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心中大惊,没有想到这个道士比姜子牙还狂妄。。
道士见我神色惊慌,言语之中更加得意。他竟背过双手,在我的大殿上踱起脚步来。
“难道你不想杀他么?你不觉得世上有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活着且恨着你,对你来说是一个心腹大患么?”他朗声问我,声音中带着蛊惑。
“既然你也知道姜子牙厉害,你又有什么本事去杀他?”我问。
道人淡然一笑,回答:“我是他的同门师弟。我们一同修炼了五十年。他心里会怎么想,嘴上会怎么说,我全都知晓。”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些伤感和唏嘘。
“既然是同门师兄弟,你为何要杀他?”我问。
“这个不要你管。”他冷冷的说,“你只要恪守你的承诺,我若杀了他,让我做国师,我可以保你江山永固。”
面前着道人神色突然冷峻起来,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我对面前的这个神情倨傲的黑发道人竟一点也不反感,却颇有些喜欢。他虽然和云中子、姜子牙一样倨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的这种倨傲却是让人有些倾慕和喜爱的。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确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于是我点了点头,对他说:“我答应你。”
他若真的能杀了姜子牙,即使把这皇位让给他,我也不在乎。
姜子牙
我知道他恨我,可是我却没想过他会来杀我。这让我有些心酸。尽管他有千万条理由憎恨我,却没有一条足以让他盼我死。
他的名字叫申公豹,是和我一同修炼的师弟。
其实对于他对我的憎恨,我非常理解。他天资远胜过我,也比我更加勤奋。可是不知为何,我们的师父就是偏爱我挤兑他。几十年来,无论他做出什么成就,在师父的眼中都是不值一提;而无论我取得哪怕多么微小的成绩,他都要被当作反面教材狠狠的讥讽。每次我们受到迥然不同的待遇,他都会用那双充满了憎恶的眼神看我,竟让我也有点心虚起来。
他的不幸虽然并不是由我造成,在他面前我却始终有点内疚。
我下山之前,师父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有朝一日申公豹会来取我的性命,并送给了我一面画着阴阳八卦图的镜子,说是只有用那个才可以对付他,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当时甚至有些不快,认为师父有点矫枉过正了。申公豹虽然比我厉害,可他又怎会弃几十年交情于不顾呢?
总之,申公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想到他是来杀我的。我甚至有点高兴再次见到他,因为和纣王妲己那些人比起来,他的面孔至少让我感觉亲切舒服。
在这个因我而不幸的师弟面前,我彻底忘记了人心的叵测。
申公豹
同样的人,同样的经历,却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这便是我不甘心就这样平庸死去的原因。
其实我并不想杀姜子牙,也不想做什么国师,我原本只想做一个简单的闲云野鹤的道士,每天修修道,炼炼丹,赏风听月。无奈世间的不公彻底的激发了我人性中一切不合时宜的欲望。这并不是我的错。
我曾经很仔细的分析过为什么元始天尊会如此偏爱姜子牙。他比我愚蠢,比我懒惰,甚至比我丑陋。他性格暴戾,我却温文尔雅;他始终对俗世红尘念念不忘,我却一直诚心修道。即使是现在,我的道行也比他深了不知多少。为何那个号称天地间最智慧、最聪明的老头,竟对他偏爱到如此地步?
我虽然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这么多年来却始终也参悟不透这一点,或许永远也参悟不透。于是我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世间规则的不公,归咎于姜子牙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既然这样,我便要除掉他。我有这个本事,却不一定有这个命。
姜子牙
他站在我面前,表情冷漠而狡黠,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在他冷漠的目光里,我永远有些自惭形秽。
“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一群无能的凡人追得四处逃窜,最后竟跳进水中逃生?”他第一句便问,语气中带着恶毒的嘲讽。
我无奈的笑了笑:“你大老远的跑来见我,不会就是专门为了奚落我吧。”
他摇了摇头,神色轻蔑:“我若是想奚落你,又何必非要寻这么个弱智的理由。你这一辈子,在我的眼中,根本就是一个玩笑。”
我心中有些愤怒,甚至有点惊讶。
几年没见,我并不知道申公豹已经变得如此刻薄,这让我心中又添了些悲凉。
申公豹
不知为何,再次看到姜子牙的那张臃肿而丑陋的面孔,我竟有些不想杀他了。因为在我面前,他显得如此卑微和不堪。仿佛对于这样一个角色,只配得到我的怜悯,却不配得到我的憎恨。
离开了昆仑山,离开了元始天尊的庇护,他实在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他炫耀法术,无缘无故烧死了一个妖精,之后却被纣王和妲己耍得团团转。这样一个不入流的角色,我竟然也要叫他一声师兄,连我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
可是我却必须杀他,砍下他的脑袋。并不是为了那个区区“国师”或其他什么,而是为了向这个不公的世界讨回我应有的一切。我知道人活着不该有太多欲望,可是若失去了那些欲望,我便不再是我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子牙
“说吧,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冷冷的问他。
我已经对他有些厌烦了。他变了。过去他将对我的憎恨埋藏在心底,从不轻易表露出来,我们之间至少能维持起码的平静。而现在,他似乎已经不屑再掩藏那些情感了。这表明他已经不再将我当作势均力敌者,而这对自负的我来说不啻是种侮辱。
申公豹冷冷的回答:“我来杀你。”
我心头一悚,无法遏止的恐惧向我袭来。
他比我厉害,他有这个本事。
“你……你真的要杀我?为什么?”我问他。我能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恐惧。
申公豹淡淡一笑:“你不是一向自以为很聪明么?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我咬着嘴唇:“你嫉妒我。”
申公豹闻言竟仰天长笑,声音凄厉得如同山谷中盘旋的秃鹫。
“你错了。”他说,“我从来就没有嫉妒过你。你仔细想想,你究竟有什么是值得我嫉妒的?你比我蠢,比我懒惰,就连你那张脸,也比我难看。我为什么要嫉妒你呢?如果不是因为元始天尊那个老东西偏爱你,事事包庇,你今日只能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而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是难得一见的杰出人物,却从不狂妄,一直努力的遵循这这个世界的规则,只希望一切能顺其自然,简简单单,却为什么要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申公豹语气越来越激动。我看见他的双手随着他语气的激昂而在空中不断的挥舞。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竟有些苍凉。
“你知道,这个世界中有些东西是不能按常理来解释的……”我喃喃的说。
“放屁!”他打断了我,“既然现有的常理不能解释,我就要自己创造出一个新的常理来。我杀了你,做了纣王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可以随意去改写这个世界的规则,让它按照我的意愿来运行。在我的世界里,不会再有你这样的投机者,永远不会有。”
“纣王如此昏庸无道,你居然要去作他的国师?”我问。
他哈哈一笑,仍是嘲讽的说:“怎么说了这么久,你仍是这么蠢。我并不在乎他是善还是恶,这一切和我毫无关系。你这样的恶人,不是也舒舒服服的活了大半辈子么?我做了一生好人,最后又得到了什么?还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可怜虫?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白白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
申公豹脸上的肃穆表情让我自卑。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让我自卑。
我明白面前的这个申公豹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申公豹了。我从未想过我的存在会给一个人带来如此多的痛苦。那一刻我甚至都站在了他的立场上,恨起了我自己。
可是我该怎么做?难道就那样让他杀了我么?
自然是不能的。
于是我又想起下山前师父的预言,开始明白那不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谎话了。
我将手伸入怀中,摸到了那面坚硬而冰冷的画有阴阳八卦图的镜子,心中竟有些难过。
可是我却并不恨他。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不带有任何主观色彩。我淡淡的说:“你回去吧,你杀不了我的,我们各走各的路吧。”
听了我的话,他又笑了,那笑容充满了嘲讽,让人心悸。
“你越这样说,我便越要杀你。你何时见我言而无信过?何况是杀人这样的大事。”
言罢,他抽出了他的剑,明晃晃的,如同纯净的空气里的一道日光。
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从今以后,那个背负着弑杀同门罪孽的人将是我,而不会是他。
申公豹
直到我的长剑向姜子牙刺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无法挽回。
我在剑锋上看见了姜子牙的倒影,他眼中没有恐惧,却带着一点点伤感。他甚至没有稍微躲避一下。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一个把性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人。于是,他的坦然只意味着一种结局——那便是我的失败。
可是我已经不能在乎了。
我看见姜子牙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面奇形怪状的镜子,将它照向我。那面镜子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辉。我在一片雪亮的朦胧里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徒劳,可笑,一无所有。
突然太阳穴上一阵刺骨的疼痛,仿佛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啮咬我的神经。我感觉到眼前一片漫无边际的红色,浑身痉挛,跌倒在地上。
我终于体会到了濒临死亡是什么感觉,很痛苦,也很美妙。
光芒刺瞎了双目
姜子牙
申公豹如同被那镜中照射出的耀眼的光芒刺瞎了双目,猛的跌倒在地上。他的身体痛苦的抽搐了半天,渐渐的安静下来。
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我的面前,仿佛已经死了。唯有浅浅的鼻息表明他还活着。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的……你不要怪我。”我轻轻的说。
奄奄一息的申公豹却淡淡的笑了,那笑容就像春日的山泉一样灿烂。
“看来想改变这个世界,不是想象得那样容易。”他气若游丝的说,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我下山的时候,师父对我说你会来杀我,送了我这面镜子。”我对他说。
申公豹闻言似乎有些惊讶,却仍是苦笑的摇了摇头:“无论怎样都是不行。太强大了,我无力抗拒……”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从来不想杀你,即使你想杀我。我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听了我的话,他的笑容更加惨淡了一些:“你不觉得这样很无奈么?有一些人,永远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比如元始天尊那个该死的老头;有一些人,则永远一无所知,只能被这个世界的狗屁规则摆布,无可奈何,比如说我们。”
听了他的话,我竟然也有些惆怅。
“那我又应该怎么办呢?”我喃喃的说,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
申公豹轻轻的叹了口气,气息奄奄的说:“不要问为什么,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为什么,没有人会回答,也根本无需回答。你就是你。顺其自然吧,尽情的享受你的好运气,不要试图去抗拒,就像我一样……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就像是午夜天际的一丝黯淡的北极光。
申公豹
活着怎样,死了又怎样?
我虽死了,却感觉自己第一次超越了那个愚蠢、懒惰、丑陋的姜子牙。
姜子牙
我在清澈的渭水边为申公豹挖了一个简单的坟墓,将他的身体收敛了进去。之后我在他的坟墓旁边盖了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在里面隐居了下来,闲暇的时候便在水边钓鱼,而不再像过去那样,时刻急着融入这个世界,建立我的伟大事业。
申公豹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该是自己的,迟早会来到,无需急功近利;不是自己的,则永远也不要去奢求,否则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我而言,我坚信自己期待的那个伟大的时刻终将来到,只是还需要一点耐心的等待罢了。
纣王
申公豹离开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悬赏的那个“国师”的职位,也便永远空着,没有人再来应征。
妲己淡淡的对我说:“难道你还没明白么?姜子牙这个人,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厉害,至少现在,我们是决计杀不了他的。”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放弃。无论结局如何,总是想继续尝试。这样便永远不会为因懒惰而错过什么而后悔。”
妲己浅浅的笑,两道眉毛如同天边的弯月。
“这便是你最聪明的地方。你的一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任何事的。”
我把她抱在怀里,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妲己突然猛的转过头,一脸坏笑的问我:“你猜,现在姜子牙正在做什么?”
我淡淡的说:“一定不会和我一样,抱着自己喜爱的女人,幸福得像个傻瓜。”
妲己把身体贴在我的胸前,在我的嘴唇上浅浅的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就像密封的瓶子里充满欲望的夏天。
漫长的故事
音和平兮清心目,
世上琴声天上曲。
尽将千古圣人心,
付与三尺梧桐木。
第五章 猎人与狐狸的故事
17
妲己
这是一个七年后的漫长的故事。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七年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邂逅,热恋,别离,怀念,死亡。而对于我来说,这七年却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很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这如同记忆真空一样的七年时,总是会强迫自己对它做一个总结式的判断,究竟能在大劫难到来之前拥有这样一段无所事事的岁月是我的幸运还是灾难。说是幸运,那是因为在我做人这短短的年头里,血迹斑斑,难得有如此相安无事的空档,算是为来世积累了功德;说是灾难,则是由于在这七年里,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虚度了光阴,为后来的毁灭埋下了伏笔。
但无论如何,这平静的七年都是我的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若是被抽空了,这一生反而会显得残缺不全。
在这七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任何机会可以杀我。没有姜皇后,没有梅柏,没有商容,没有姬昌,没有姜子牙。生活平静得如同一罐子蜂蜜,甚至让我有些寂寞。
然而在这个七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却杀了一个男人,一个近乎完美,让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怦然心动的男人。我不仅杀了他,还将他剁成了肉酱。
我杀他的时候,眼睛里含着眼泪,内心滴着鲜血,却残忍的将那个血淋淋的瞬间永远铭记在了心中。
那是在囚禁姬昌后的第七年的春天。
这一年的春天风沙特别大。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今年却成了狂风肆虐的天下。从西边刮来的野风为中原的朝歌卷来了大漠的黄沙,伴随着野地里孤魂野鬼的哭泣与呼号,如同天地合鸣的一首交响曲。
就在这漫天的风尘里,我们迎来了一个从西边来的客人。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跪在大殿中间,俯首参拜,态度谦卑得让人怜爱。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他无懈可击的精美而俊朗的脸,充满智慧的狡黠的双眼如同地狱中遣来的魔鬼一般让人心旌荡漾。
他是一个美得让所有女人第一眼便会心动的男人,包括我。
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几乎爱上了他,尽管我仍对他一无所知。
身旁的纣王则倨傲的打量着他,敌意的目光中透露着隐隐的妒忌。
不知不觉间,我竟发觉自己面颊发烫。我手中没有镜子,却几乎可以想象当时自己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于是我立刻低下头,不再去看他,心里却又总觉得不甘心,想偷偷的瞄上一眼,却又怕被别人发现。
我怎么了?我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窥视的欲望。我甚至根本不应该对人类动情。我已经活了一千年了,人间的一切风月都如同过眼云烟,为何今天竟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羞涩得如同个青春期的少女?为何我同身边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生活了七年都没能体会到的惊悚的心跳,竟在他出现的短短五分钟内体会到了无数次?
他究竟是谁?为何而来?难道他和姬昌、姜子牙一样,也是来杀我的?
佛祖保佑他不是为杀我而来。我心里默默的祈祷。
18
妲己
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男人仍是跪在地上,谦恭的说明他的来意。
他叫伯邑考,是姬昌的儿子,他带着西域的许多珍贵珠宝来此朝贡。
“你起来说话吧。”纣王对他说。
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跪在他面前,他曾对我说过那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于是伯邑考站了起来。身材颀长隽美,一脸让人倾慕的英气。
“说吧,你无缘无故便来朝贡,究竟想做什么?”纣王问他。
纣王的直率似乎让他有些窘,可他神色言谈之间却始终保持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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