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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阅读

作品:复仇记|作者:12345紫凝1|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5:21:21|下载:复仇记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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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到非常后悔,王三任劳任怨的劳动精神和逆来顺受的宝贵品格突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她情不自禁地向猴子扑了过去,嘴里大叫着:三啊三,是我错了啊……

  她本想把猴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温柔的肉体感化它,但变成猴子的丈夫果然也就具有了猴子的敏锐,他从她的胳肢窝里油滑地钻过去,等她转过身来,发现它已蹲在冰箱的顶上,狡猾地眨动着黑眼睛,又短又薄的嘴唇往后咧着,龇出两排雪白的牙,模样十分狰狞———也许是顽皮———也许是抗议———要准确地判断它的表情还需要时间。尤其让汪小梅难以接受的是:一条绿油油的长尾巴,从她的丈夫———从猴子的双腿间垂下来。

  她胸中澎湃的激情冷却了许多,但她还是试图靠近它,尽管事实如铁一样坚硬,但她的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这事实。她往冰箱前靠了一步,猴子把身体耸耸,背紧紧地贴在了冰箱后的墙壁上,它的两条后腿支起来,积蓄着力量,准备跳跃。它的牙龇得更加突出,并发出了吱吱的鸣叫声。这叫声已经是纯粹的猴子的声音了。

  她站在猴子面前,因为借助了冰箱的高度,她与它的目光可以平视,居高临下十几年的优势陡然消除之后,她感到精神空虚,心灵内疚。她抽泣着,让一滴滴的清泪打在膨胀如球的双乳上,她自己认为这种姿态是最有魅力的召唤丈夫的姿态。她呼噜呼噜地哭着说:

  “三啊三,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不该欺负你,看在咱俩夫妻十几年的份上你变回来吧,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份上你变回来吧,看在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的份上你变回来吧……”

  幽默与趣味(7)

  她的诉说差不多接近了字字血、声声泪的程度,猴子龇着嘴,眼睛滴溜溜转。她看着它那两只单薄地从绿毛中耸出来的粉红色的大耳朵,继续诉说:

  “三啊三,我的话你难道听不见?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即便有千错万错,到底也与你同床共枕十余年,还为你生了个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咱们儿子的面子上,你也要变回来。你一变倒轻松了,撇下我和儿子怎么办?我没有了丈夫怨我自作自受,可儿子不能没有爸爸呀。你要是遭了车祸,得了急症,挨了枪崩,横死竖死,也有个讲说,可你变成猴子,有人问起儿子说你爸爸呢?你让他怎么回答?你让他说:我爸爸变成了猴子?三啊三,我承认我不对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点错误?谁还能没点缺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过:有缺点错误不要紧,只要改正了就是好同志。三啊三,只要你变回来,我保证痛改前非,像当年在河边追逐时那样敬你爱你,你的衣服我来洗,你的饭我来做,儿子的事情我来管,一切的一切我负责,我一定全力以赴地当好后勤,支持你干事业,我这辈子就这么着了。我愿为了你牺牲,让你踩着我的高大肩头,攀登到事业的珠穆朗玛峰上去。到了那时候,咱也就有了两室一厅的单元,甚至装上了电话,甚至在厕所里安装上了热水器,每天你都能洗个热水澡。三啊三,幸福的生活在向我们招手,求求你,变回来吧,趁着儿子不在家你快变回来吧……”

  尽管她说得天花乱坠,猴子依然是猴子。但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她兴奋地发现,当提到儿子时,猴子的眼里涌出了泪水。这说明它人性未泯。它的身体虽然变成了猴子,但它的思想还是大学中文系教师王三。她抓住这时机,鼓动如簧之舌,继续劝说。汪小梅原本是惯用拳头代替语言的妻子,能连篇累牍地演说,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异。她试图往前靠近,她想只要能把猴子抱在怀里,只要能把那颗猴头夹在自己的双乳之间,天大的冤仇也会化解,猴子就会变成王三。她说:

  “三啊三,我的亲人,你难道不知道,我打你骂你其实是痛你爱你的表现吗?有时我出手重了些,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我当过女排的主攻手,人送外号‘铁巴掌’,有时我只想轻轻地拍你一下,可能就把你拍得龇牙咧嘴,请你原谅吧。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和我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今后我连一指头也不戳你就是,三啊三,变回来吧,变吧,你要是害羞,我就转回头,闭上眼?或者,你更愿意在我怀里变?来吧,三,我愿意,来,搂着我你来变,我闭上眼……”

  她张开胳膊,闭上眼睛,等待着猴子扑进怀中来。但这时房门被猛烈地敲响了。

  她恼怒地睁开眼,看到猴子从冰箱上纵身一跃,跃到窗框上方那两根暖气管子上悬挂起来。她愤怒万分地拉开房门,几乎赤身裸体地挡住了门口,面对着那些扁着地瓜脚,瘦着皱皮嘴,蓬着花白毛,戴着红袖标(这一点至关重要,即便是流浪汉只要戴上红袖标好人也害怕),提着锣,夹着白木棍子,撇着南腔北调的代表着法律和道德的老太太们。

  “你们干什么?”体校女教员气势汹汹地问。

  她满身的肉光晃得老太太们昏花了眼,一个个把手掌罩在眼眉上方,往屋里张望。

  一个满口胶东话的老太太说:“有一个流氓跑到你屋里来了!”

  另一个满口京腔的老太太说:“瘦得像猴一样,戴着一副眼镜。”

  两个老太太说着就要往屋里挤,体校教员不由得怒火中烧,双臂一伸,就如铜墙铁壁。她红着眼问:“谁给你们的权力让你们搜查民宅?”

  胶东口音老太太一拍胸脯,指指红袖标,理直气壮地说:“人民给俺的权力!”

  体校教员感到有一股炽烈的火焰在胸膛中燃烧,她很客气地伸出大手,捏住了老太太尖尖的鼻子。老太太的鼻子似乎涂了一层苍蝇屎之类的东西,又粘又腻,令体校教员心中生出极端的厌恶,她松了手指,攥成拳头,对准老太太的脑袋,像当年在运动场上击打排球那样,猛击了一下。老太太像一条装满了沙土的脏口袋,一声不吭地歪倒在走廊里,歪倒的过程中她的胳膊打翻了对门人家摆在煤气灶上的钢精锅子,让半锅子稀饭泼洒了出来,泼洒到她的同伙身上,更多地泼洒到她自己身上,钢精锅子在她胸膛上打了一个滚,然后清脆地响着跌在水泥地上。老太太们呼着:“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乱纷纷往外撤,摆满杂物的狭窄走廊里,响起一片碰撞之声,走廊两侧的住家们,都拿起简易的防护武器,守住了门口,看着这群业余警察狼狈不堪地逃窜过去。体校教员看着那躺在地上乎乎喘粗气的老太太,心中只有仇恨没有害怕,她恶狠狠地说:“你愿意躺在这里就躺在这里好了。”她从自家的煤气罐旁,提起一个热水瓶,拔了塞子,让一线热水慢慢地往老女人裸露的肌肤上流。老太太鬼叫着爬起来,呼唤着逃走的姐妹们,自己也一歪一扭地跑,一边跑一边骂着:“臊x,你等着!”她花白头发零乱如麻,满身脏泥,看着怪可怜的。

  体校教员关上门,插住了插销。背靠到门上,裸露的肌肤感受到了门上那些凉森森的铁器件。马路上的热风把沾满了尘土,印着椰子树图案的绿色窗帘布吹起来,透过残破的纱网她看到了窗外白杨树的树冠,听到了树上悠地伸出筷子,在它的肚皮上戳了一下,猴子一声尖叫,跳了起来,几个连环腾跳,它又悬挂在暖气管子上,像一个硕大的果实。

  吃过晚饭后,王小三闹着要看电视。星期日晚上有《动物世界》。她心灰意冷地为儿子开了电视,然后麻木地坐在床沿上,看到各色的化妆品涂抹着一张张妖冶的女人脸庞,听着那些女人们虚情假意的既推销化妆品又推销自己的矫揉造作的声音。儿子几乎与电视同步地复述着广告中那些无聊的话语:著名影星xx为什么能够永葆青春?我用珍珠增白粉蜜!三九胃泰,够威够力。医生我得了乳腺增生,请用特制新药“乳癖消”。广告连篇累牍,长得仿佛万里长城。终于到达了嘉峪关。电视屏幕上一片昏暗之后,赵忠祥那鼻音浓重的解说声响起,好像预先安排好似的,这晚上的动物世界的主人公们竟破了天荒地的是中国特产:黄山猴子。黄山的猴子比亚马逊河畔茂密的热带雨林里的猴子和爪哇岛的猴子更具有亲切性,更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更令体校教员惊悚万分。难道事情仅仅是偶然地碰到一起吗?她不由得偷偷观察蹲在暖气管子上的猴子,发现它也像儿子一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幽默与趣味(10)

  屏幕上出现黄山秀丽奇特的山峰,出现了那棵饱受屈辱的迎客松。她记得丈夫曾说过:黄山的迎客松是个受侮辱与受损害的形象,它是一头暴怒的雄狮,鬃毛怒张,恨不得把所有的客人撕成碎片,何迎之有?她记得丈夫还写过一首“诗”:我是迎客松这是你送给我的名字/你们没问我同意不同意/我生长在悬崖边/扎根在石头里/可怜已长了数百年/才长成这形状/有了人我就倒霉/人吃得越饱我越倒霉/我无权拒绝人的抚摸与攀折/我连最下等的妓女都不如/妓女还可以拒绝接客/我无权拒绝/妓女仅仅接受男人的欺凌/妓女还能得到钱/我全不能够/我忍受男人更得忍受女人/不论是丑还是美/是无耻文人还是流氓政客/都拥着我拽着我/搂着我抱着我/把我的形象留在他们身边/挂在各种各样的场所/作为他们的光荣历程之一页/我被剥掉了千万层皮/血管都裸露了出来/我每日每夜都在风里颤抖/在雨里流泪/在雷电中怒吼/人我痛恨你们/你们不要把肉麻当有趣/我盼望着早日跌到悬崖下粉身碎骨/让你们听到风在山涧中滚动/那是愤怒的老树精灵的哀鸣。体校教员文艺细胞不多,凭直觉觉得这首诗仿佛不错,那时他们新婚不久,生活里还有点点蜂蜜的味道,她记得王三朗诵这首《迎客松》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劝他拿去发表,第一换点钱第二出出名。她记得王三非常严肃地说:“不行不行,这首诗太尖锐了,一旦发表,会震动千家万户甚至惊动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他说要把这首诗“藏之抽屉,以传后世”。将近十年过去,她想起了这首诗,不由得看了看抽屉。诗句在她的脑海里颠来倒去着,她记得很牢。像布哈林的小妻子背熟了布哈林的遗书一样,她当时在王三的敦促下背熟了这首诗。竟然十年不忘,可见自己的记忆力依然不错。如果不是干上了体育没准也能当个女作家女诗人什么的。在胡思乱想中黄山的猴群跳跃在森林里,摄像机不时地把一只只猴子的特写镜头拉到屏幕上,让他们对着观众龇牙咧嘴,吱哇乱叫。赵忠祥说这是一个内部等级森严的家长式社会,有首领就有争权夺位因而猴群里就有政治、战争与和平。用拟人化的语言介绍它们听来很有趣,这也是惯用的“幽默”伎俩。赵忠祥说动物学家给这群猴子里的每一只猴子都命了名。如“破耳朵”、“缺指头”、“蓝面孔”之类,这些都是根据各位“该猴”的生理特征命的名,并不十分有趣;有趣的命名是给那只曾经担任过最高领导后被赶下台的老猴子的,因为它经常一个独坐在岩石上沉思默想,有点像决策中的政治家,可能是叫“政治家”太刺激了,赵忠祥说动物学家称这只老猴子为“思想家”。“思想家”呆呆地蹲在一棵树杈上,看着群猴在它面前玩着各种把戏:追逐的,打秋千的,梳毛的,捉虫子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猴群的新领袖,有两只曾经侍候过“思想家”的母猴子正在给新领袖梳毛捉虫子。这情景应该像刀子一样戳着“思想家”的心吧?它忧伤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后来又出现了猴子们交尾的画面,尽管是遮遮掩掩地一闪而过,但王小三还是惊喜地喊叫着:“妈妈,快看!”

  “看什么?”她反问着。

  王小三畏畏缩缩地说:“不看什么。”

  “不看什么你穷吆喝什么!”她说。

  王小三突然说:“妈妈,电视上的猴子都有名字,咱们也给我们家的猴子起个名字吧。”

  她想名字是十分现成的,可以叫它“王三”,因为它是王三化成的;也可以叫它“大学教师”,因为王三是大学教师。

  一种恶作剧的情绪在她心里产生了,她说:“叫它‘王三’怎么样?”

  儿子激烈地反对:“妈妈坏,妈妈坏透了!爸爸才是王三呢,猴子怎么会是王三?”

  “那就叫它‘大学教师’吧!”她平淡地说着,恶作剧的情绪已经消逝了。

  “也不行!”儿子说,“爸爸才是大学教师!”

  她说:“妈妈没文化,你来起吧!”

  王小三摇晃着圆溜溜的小猴头,咬着嘴唇看样子是在搜肠刮肚。赵忠祥正在解释猴子的表情和动作所代表的内心感情:龇牙咧嘴表示欢乐,拍打肚腹表示愤怒,等等,她想这倒是很有用处的一课,看情况自己必须熟悉这种动物的一切,才能适应目前的家庭状况,这时王小三叫起来:

  “妈妈,我们叫它刘慧芳怎么样?”

  体校教师看过几集《渴望》,知道刘慧芳是《渴望》的女主人公,在她身上集中了东方女性所有的美德,但她由衷地讨厌这个人物,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太不贤惠了,所以才厌恶特别贤惠的女性吧?她恶声恶气地说:

  “不好!”

  儿子的积极性受到沉重的打击,他沉吟着说:“叫刘慧芳不好,哪能叫什么呢?”

  “刘慧芳是个女人,猴子是公的!”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否决完全正确一样,大声说,尽管她自己清楚她的否定并不缘于猴子和刘慧芳的性别。

  儿子的积极性又膨胀起来,他说:

  “有了,妈妈,咱叫它宋大成吧!”

  她摇摇头说:“也不好,宋大成太胖了。”

  儿子失望地说:“那只好叫王沪生了。但是我不喜欢王沪生”

  她拍了一下儿子的头颅,说:“王沪生好,就叫它王沪生吧。”

  儿子别别扭扭地说:“好吧,就叫王沪生吧!”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妈妈你忒像徐月娟。”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幽默与趣味(11)

  电视屏幕上的猴子攀附着树枝,渐渐隐去,《动物世界》结束了。

  她关掉电视,督促儿子上床睡觉。儿子求告着:“妈妈,让我跟‘王沪生’玩一会儿再睡,好妈妈,行吗?”

  她抬起头来,仰望着那龇牙咧嘴的猴子,根据赵忠祥的解说,它龇牙咧嘴,表示的是一种欢乐的感情。你欢乐什么呢?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忧虑忡忡,感到极端的绝望。她听到儿子喊:

  “‘王沪生’,下来,陪我玩一会儿!”

  “王沪生”果然一跃而下,落在了床铺上。儿子欢笑着扑上去。猴子与儿子折腾起来,狭小的房间里顿时响起了噼哩啪啦的声音。她呆呆地看着它们,心中一片迷惘。

  整整一个夜晚,汪小梅没敢合眼睛。扰乱着她的心绪让她无法入睡的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焦虑。她感到坐着不舒服,躺着不舒服,只有走动着比较舒服。儿子带着甜蜜而满足的笑容在他的小床上睡了。这小床已经明显地短了,她本来是想等丈夫的稿费来了后给儿子买张新床的。丈夫的稿纸和笔凌乱地摆在那张小桌子上,丈夫却变成了猴子蹲在暖气管子上打盹。这《诗歌大辞典》的条目怕是永远也写不完了,她悲哀地想。她不停地走动导致腿脚沉重,腿肚子里仿佛灌进了铅水。大约是凌晨一点的光景,她坐在床上,脱掉了衣服,仰在床上,脑子倒海翻江地折腾了几十个小时,已经处于混乱状态。她仰着,本想伸手拉灭灯,但看到那猴子满身青翠的丝毛,就索性让灯亮着。后来她想还是把灯灭掉好,也许在黑暗中猴子会变成丈夫。她迷迷糊糊地说:“王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完,她一伸胳膊,啪哒一声将灯拉灭了。

  灭灯后她沉入黑暗之中,想起暖气管子上蹲着的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她感到有些胆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开灯。路灯的微弱光芒射到房间里来,所有的物体都有些朦胧,她偷偷地观察着猴子。它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猴眼却渐渐地放出幽蓝的光芒来。后半夜了,灼热的城市冷却下来,清凉的夜风穿透窗户上的纱网,一丝一缕地钻进房间,抚摸着她裸露的肌肤她感到很舒服。躺在床上她能够看到被路灯青蓝的光芒照亮了的绿油油的白杨叶片。而无法看到的杨树后边的画着大猴子的广告牌却突然占据了她的脑海。这时她感到丈夫的变形是这只猴子的一个杰作,变形后的丈夫必须接受广告牌上猴子的支配。她的恐惧产生的原因是丈夫猴子背后站着一只满怀阴谋的猴子。如果是王三一人变化,即便他变成一只鳄鱼,体校教员也不会怕,因为他虽然变了外形但灵魂无法变化。一瞬间她就要折身起来拉灯绳了,但这时却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压在了她的胸脯上。她头脑异乎寻常地清楚,肉体却如僵死了一般。她拼命地挣扎也无济于事。她更加明白了,作祟的不是猴子丈夫而是广告牌上那只大猴子。她看到了猴子丈夫轻捷地从暖气管子上跃了下来。它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绿油油的美丽弧线。她听到了它落在地上时的轻微声响。她竭尽全力挣扎着,连她自己都听到了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叫声。她听到了儿子均匀的鼾声。一个古老的故事涌上她的心:她听说有一种猴精是专门吸食婴儿脑髓的。难道王三要吸食王小三的脑髓?他难道会如此没有人性吗?一个变成猴子的父亲还会有人性?她更加焦急了。她想自己关灯上床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窗外的树叶子哗啦啦地响起来,后来这哗啦啦的声响与一个令人发竖发紧的冷笑混合在一起。她绝望地看到猴子在房间里慢腾腾地活动着,时而两腿站立行走,时而四肢着地爬行。它跃上衣柜跃上书桌跃上冰箱……它充分利用着空间。它拍了儿子的小床,甚至用弯曲的爪子去抚摸儿子的面庞。体校教员感到悲剧将产生,她几乎要昏过去了,但悲剧的事情没有发生,猴子似乎没有恶意。它蹒跚着走到冰箱边,令人惊讶地用两只前肢拉开了冰箱的门,冰箱里的灯光扑到猴子的脸上,使它的面孔显得异常生动。它伸出爪子去戳了戳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肥膘肉。冰箱里的味道扑出去充满在房间里。它拉开了冰箱的最下边一格,抓出了一个皱了皮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啃起来。它吃得蛮有滋味呢。看到它吃苹果的样子体校教员对它能否再变成王三已经彻底绝望了。它已经与动物园里的猴子没有任何区别了。在痛苦挣扎中她想也许应该去为他买一些水果了。

  后来它又蹦到窗台上去呲啦啦地撒了一泡极臊的猴尿,幸好它是对准了纱网撒尿,尿水一股股地落到白杨树冠里去了。体校教员想到了它的排泄问题,不可能让它去厕所,不可能在房间里挖厕所,只能在房间里摆一个盛着干沙土的旧脸盆,必须训练它把屎尿排泄在脸盆里。她曾经看到过朋友家养的猫就是排泄在装着干沙的旧脸盆里。她想猴子是灵长类动物,是人类的表兄弟,训练起来可能比猫容易。

  再后来她看到猴子一步步走到床边,走到她的面前。她感到猴子冰凉的、但十分温柔的爪子开始抚摸她的肉体,摸得她浑身爆出鸡皮疙瘩。她闻到了猴子身上的味道。她不知道接下来猴子还将干什么事情。她非常恐怖地想到自己正处在排卵时期。她甚至看到自己已经生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她怪叫一声。这一声怪叫冲出了喉咙,冲开了压迫着她的部分神经的梦魇。她周身冷汗,半死不活地躺着,听着自己的怪叫的余音在房间里袅袅地飘荡着。

  她拉开灯。猴子电一般地窜到柜子上去了。她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把儿子送到幼儿园里去。儿子迷恋猴子,哭了足有十分钟。然后她到公用电话亭给自己的单位和丈夫的学校打了电话,撒了一通弥天大谎,说丈夫和儿子一起发了高烧。

  幽默与趣味(12)

  走出电话亭,她觉得自己倒真正有些发烧。正是上班时间,每一条街上都流淌着车水马龙,有一台洒水车不合时宜地在斜街上洒水,惹得群众骂街。洒水车喷洒出的水线被阳光戏着,折射出许多绚丽的好看颜色。她听到一个被水淋湿了裤子的小伙子骂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他妈的有病了。她感到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六神无主。她盲目地在街上游荡着,一直到了上午九点多钟。后来她清醒过来,想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头痛欲裂,先看病吧。她们单位的合同医院离此地不远,她走到这家医院门口又心血来潮地跳上一辆公共汽车,坐了十几站路,在一所大医院门前下了车。

  她挂了一个内科的号,买了一张病历,找到内科的门口,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等叫。不知等了多久,她被叫了进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示意她坐下。她坐下。医生问她怎么啦,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医生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她感到医生的眼睛把自己的心事看透了。医生又问了一句什么话,她没有听清楚。她说:大夫,你说该怎么办?医生说什么该怎么办?她说我丈夫的事该怎么办?医生看看病历和挂号单又看看她的脸,说你丈夫怎么了?她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医生红着脸说我知道什么?她说你知道我丈夫变成猴子啦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变回来?医生吃惊地跳起来说你挂错了号了重新挂号去吧挂精神科!她对医生的态度不满意,说:我丈夫真的变成了一只猴子你不要以为我在撒谎!医生说去吧去吧重新挂号去吧先去看你自己的病然后再说你丈夫的事。她说我丈夫比我重要他是大学教师他正在写文章还要给学生上课你想法把他变回来吧。医生起身跑出去了,一会儿带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回来了,她看到这几个女人都很粗壮结实也像改行的运动员。一个女的很野蛮地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她不高兴地说你管我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几个女的一齐上来说你快走不要在这捣乱再捣乱我们用电电你。她说你们凭什么用电电我!一个女人说你有精神病!她说你才有精神病我丈夫变成了猴子千真万确你们不想法治疗还污蔑我医德何在。一个女人说把你丈夫送动物园里去就行了治什么!她很冲动地扑上去想打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胳膊却被拧住了,这几个女人都很有力气连拉加拽地把她拖出了内科诊断室。她挣扎着骂她们,她们把她拖到二楼上去果真用一根电棒子触了她一下,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一会儿她醒过来,一个女人拿着电棍子说你走不走不走还电你!她感到怒火满胸膛,但确实怕那电棍子的厉害,无奈,只得强压怒火,骂几句脏话,冲出了医院门诊大楼。

  在大街上她徘徊了许久,然后坐上公共汽车,她记得自己好像要去一个专治精神病的医院,却鬼使神差般地在自然博物馆前下了车。然后她买了一张门票进入展厅。这地方她很熟悉,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要来一次。频繁地到这里来并不是她对这里感兴趣,她对这里不感兴趣,她儿子对这里特别感兴趣一进去就拽不出来。什么恐龙呀、猿人呀,儿子一边看一边像个饱学的老头子一样嘴里嘀嘀咕咕。她曾经把这现象告诉过王三,王三说这是好现象。她进入展厅后第一次感到这里的一切令人触目惊心。过去被忽视的东西现在十分鲜明地凸出出来。这个展厅雄辩地证明着的一个熟透了的理论:人是由猿猴进化而来!像一道辉煌而狰狞的九龙壁横在了她的面前。每一个字就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狂龙。站在那些图画和模拟塑像面前,她意识到自己拐弯抹角来到这里并不是鬼使神差。一切都跟丈夫变成猴子有关。她是来寻找例证的。既然猴子能够变成人(尽管是极其缓慢的),那么人变成猴子就不是完全彻底的荒诞。这是虽然荒诞但有根据的变化。她记得与王三谈恋爱时,这个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曾经十分耐心给她讲过很多文学,有古代的有现代的,有中国的有外国的。现在她回忆起古今中外的文学中讲了许多人与动物之间互相变化的故事,譬如狐狸变人、人变甲虫等等。当时她是左耳听右耳冒,现在竟然还能再现那些十分清楚的印象。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非常之好。她站在一排装着人类胚胎发育各阶段标本的大玻璃瓶子前,突然发现,人在母腹中的短短九个月,实际上是人由兽变为人的缩影。在最初阶段,人的胚胎与猴子胚胎几乎没有区别,这就说明,每个人的身上都隐藏着一种变成猴子的因素,只要机会合适,每个人都可以变化。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猴子。她想,这不是倒退吗?但她立即又想到,在学校里听老师讲马克思主义时,老师说任何事物的变化发展都呈一种螺旋状。猴子变成人,人变成猴子,然后再由猴子变成人。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教师说这种循环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原来基础上的提高。想到此她郁闷的胸膛里袭进了一股清风,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生活果然如天上的彩霞一样绚丽与地下的乱麻一样复杂:适才还是绝路一条,现在忽然大有希望。她想按照政治教师的理论,丈夫的这次变化仅仅是一次对王三的否定———猴子否定了王三———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