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爷,人家是想你了,你也不领情,真是枉费我的一片心意,唉!”
“哦,原来是刘兄的情人。这么美的人只顾收着自己享受也不介绍给哥们欣赏欣赏,刘兄,不够义气啊!哈哈哈!”另一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笑道。
刘大阔一时无法拉下脸面,只好顺势一推,拉着月眉往床榻上一靠。“哪里哪里,今天请哥几个来就是想给大家介绍介绍,本来是想让她待会儿来个惊喜的,谁知却是心急得很,搅了我的想法……”
“是心急着见你吧。”另一男人亦调笑道。只剩杨子良在旁微微轻笑,并不言语。
“来来来,玉珠师太摆个大桌,我们喝酒!”刘大阔大声叫道,顺势往月眉脸蛋上一捏,心满意足地笑了。
月眉貌似娇羞地和刘大阔调笑着,眼神却不经意地往杨子良那边瞟。杨子良穿着贴身的蓝色中山装,眼眉中有几分军人的英挺,似笑非笑,猜不透心里是何般想法。“他是否还记得我?也许早已忘了或是根本没认出?本就是匆匆一面,现我又是师姑装扮……” 正思索着,只听刘大阔拉扯她的衣袖,让她给大家倒酒。月眉拿起酒壶绕着圆桌转了一圈,她感觉到背后有一把寒剑直对准她,那是玉珠师太的目光,渗着恨意与醋味。她装作没看见,就这般嬉笑着,千样娇媚在明眸,万般宠爱于一身,众人都倾倒在她的风情里。
只有那杨子良,面对着这一佳俏丽人,在心里打上了无数个问号—此月眉根本就是彼月眉,只是她为何成了妙尼在这庵中?她不是已与何仙姑等人避难到了乡下……
“这位老爷怎么称呼?”月眉已转到他身旁。
“这是杨长官。”刘大阔睁着蒙眬的眼睛道,他已被灌得微有醉意。
“原来是杨爷。就杨爷喝得少,小尼月眉敬杨爷一杯。” 杨子良见这一双眼睛烟雨迷离,无限风情却亦隐藏着诸多言语,一时看呆了。月眉用手托起他的酒杯,悄悄地在他手上一捏,口中道:“杨爷可别不赏脸。”见他喝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方回到刘大阔身边。
一时酒足饭饱,一男子问刘大阔接下来还有何消遣。月眉眼珠子一转,提议道:“我们来玩传花鼓吧,谁接到就罚吟诗或唱曲。”
“不不不,这玩意是古人玩的,不要说早过时了就是当下正流行我也玩不了,费脑筋想那事呢。”刘大阔一摆手。
“哟,刘爷,平日里你可是一肚子的才学哦,今天怎么不给大伙露两手啊。”月眉激他。
“月眉,我那是瞎闹着玩的,有他们哥几个在,我才不出这丑呢。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才子,漂洋过海回来的,这班门弄斧的事我才不干。”刘大阔连连摆手。
“原来几位老爷都是从海外回来的,景仰景仰,月眉虽说出身低微,但最倾慕的就是才学之人了,我再敬各位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坐在刘大阔左边的男子说,“虽说我等都是留洋之人,但要称得上才子的那只有杨兄了。他在国外曾与徐志摩是好友,两人常于周末谈论诗歌散文……”
“原来杨爷还曾与徐志摩是好友。”月眉叹道。
“算不上谈论诗歌散文,只是我和他交情甚深,颇受他影响罢了。”杨子良谦虚道。
“徐志摩是月眉较喜爱的当代诗人之一,想来杨爷也文采不斐,月眉不敢说请教,如果有幸能欣赏杨爷的佳作,那也算月眉的福分了。”
“这有何难,只要你乖乖听话,下次我到杨兄那里拿他写的文章过来给你看,要多少拿多少。”刘大阔傲声说道,仿佛谈论的是自己的才华。
“刘爷,你尽拿我寻开心,来,再喝一杯。”月眉嗔道,又给他灌下一杯。
“哈哈哈!月眉,这传花鼓今天就不玩了,趁着高兴你来露上一手让大家再开心开心吧。你们还不知道吧,月眉以前可是陈塘的红牌阿姑,就是那个倒了的‘春梦’,不知迷死过多少男人……”
“怪不得,我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原来真是陈塘的红牌月眉,却想不到被你移花接木娇藏白衣庵。刘兄啊,你可是要羡煞天下男人了!”
“哈哈哈!”刘大阔好不得意。
“那‘春梦’出事还是受刘兄的牵连呢,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座红楼。”
“可惜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刘大阔是什么人,外面闹得风风雨雨,我还不照样于这白衣庵修炼成仙,过得优哉游哉。宝贝,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倒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处处叫人留意。多亏了王母娘娘向我报的信,不然你还得在外面受苦呢。来来来,喝一杯,把所有的苦难都洗去,以后我们可是还有着享不尽的福分呢!”
月眉不语,只拿起酒杯轻轻沾了沾嘴唇,注意听他们的谈话。
“倒是那陈伯坤心怀不忿,到处散播风声说要报这一仇……”
“切,休要提他,警察厅已经给了他大大的面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是演一场戏,让众人瞧瞧热闹算了。他收复的失地还是我做的顺水人情,不然哪还能回到他手里。当然也得多谢各位兄弟的暗地里打点,来来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刘兄还这么客气,现在只不过是拿出来说说笑话罢了。再说了,一切安排得如此细致,如今又还有谁会追究这些事情?”
“就是就是,失了的钱也已被公告天下,说已把追回的款以广州特别市党部的名义捐赠给战区了。真是得名又得利,高招!高招啊!”
原来如此,只可怜何仙姑做了冤头鬼。月眉心中一痛,对刘大阔更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的阴谋,仙姑怎会含恨离世。
其实,何仙姑和月眉只是银号事件里被利用的两颗棋子。刘大阔本以为安排周密便不会累及她们,谁知陈伯坤气急败坏非得置这个背叛他的旧情人于死地,警察厅里实在推不过,想着区区一个红尘老女人死不足惜,便照他的意思办了。后来月眉偶遇杨子良,何仙姑才得以逃出,不过也是她难逃此劫,最终仍保不住性命。可怜红尘里打滚一世,落个难以善终的结果,那消逝的香魂又有几个昔日情人追忆?
“英雄莫提当年勇,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更何况美人当前呢。月眉,给大家唱个小曲,逍遥逍遥吧。”刘大阔眯着双眼,得意未退。
“一弯金钩月,似颦非颦眉,若是心有求,唱上小曲救。月眉就献丑给各位老爷来段《分飞燕》吧,当然算不上救场,只是助兴而已。”月眉计上心头,出口成诗,说完便怀抱琵琶准备弹唱。
“《分飞燕》?”刘大阔叫起来,“杨兄,我记得这可是你爱唱的曲。”
月眉心里一喜,“是吗,如此就请杨爷和小尼一起唱吧,小尼正愁着如何一人唱两角呢。”
“来来来,杨兄,我们今晚也算有福了。”众人叫起来。
杨子良不好推辞,便走到月眉身边。弦响,声起—
月眉:分飞万里隔千山/离泪似珠强忍欲坠凝在眼/我欲诉别离情无限
杨子良:匆匆怎诉情无限
月眉:又怕情心一朝淡/有浪爱海翻
杨子良:只怨欢情何太暂/转眼分离缘有限/我不会负情害你心灰冷/知你送君忍泪难
月眉:哎呀难难难/难舍分飞冷落怨恨有几番
杨子良:心声托付鸿与雁
月眉:嘱咐话儿莫厌烦/你莫教人为你怨孤单
二人的默契与和谐换来声声喝彩。只是杨子良听出了,她的唱腔里夹杂着一朵抑郁不开的愁云。
隔日午间,月眉正要休息,红苹疾步赶来,“赶紧准备一下,师太说有客人点名要见你,一会儿就来了。”
“他果然来了。”月眉心中一喜。
整理衣装,点上檀香,备好清茶,便闻两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杨爷,这就是月眉的庵房。”玉珠师太的声音,“我看还是在秋月厅里备上一桌好酒水,好好款待杨爷……”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看看月眉马上就走,上次在席间不是答应要给她看我的文章吗……”是他了!听着这盼望已久的声音,月眉一颗芳心如小鹿撞上心头。
“哦,是这样。月眉,杨老爷来了!杨爷请。”
杨子良迈步入房,只见庵房虽旧却也整洁,一张粉脸素妆相迎,几分飘逸现于眉间。“月眉小姐。”他唤道,却没有上前。
“多谢杨爷赏脸。”月眉微微一笑,让杨子良入座。
“月眉,杨爷可有心了,还亲自给你送了文章来,还不赶快谢谢杨爷。”玉珠师太在旁笑着,没话找话。
“不必客气。玉珠师太,我想和月眉单独谈论一下文章,师太就不必陪着了。”
“这……”玉珠师太料不到杨子良会如此干脆地对她下逐客令,倒一下愣住了。杨子良掏出一沓银票,玉珠立马眉开眼笑,“哟,杨爷,你们谈你们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月眉,好生侍候着!”说着便退出了房门。“呸!什么讨论文章,拿这么斯文的借口做幌子,男盗女娼我见多了!”她啐道。
房内一片寂静,二人面对面,却突无言语。
“月眉,真的是你吗?”杨子良问。
“先生,真的是我。”月眉心一酸,几欲落泪。不知为何,她脱口而出的是“先生”而非“老爷” 。在她心里,他也许一直以来就该配与“先生”二字。“先生今日为何到此?”她问。
“是你叫我来的。”
“哦?”
“‘一弯金钩月,似颦非颦眉,若是心有求,唱上小曲救。’即意为‘月眉求救’,所以我来了。”
“先生果是有心人。”月眉点头,脸色喜悦,“先生曾救过我一次,还未寻得机会报答,只是月眉命多坎坷,又要劳先生搭救。”
“不必客气,我曾托手下转告你,让你有事还可找我,杨某一定尽力相助。只是你怎么会在白衣庵内?你不是已到顺德了吗?”
“先生!”月眉猛地跪下,眼泪直流,“我是被刘大阔抓来困于此,还望先生好心搭救月眉早日脱离苦海……”一声呜咽,再难言语。
“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杨子良把月眉扶起,然后仔细听她讲述这半年来的遭遇—仙姑惨死,乡下生活,重返广州,被捉来此。“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唉,只是可惜了这一头秀发。这刘大阔如何才能死心放过你?”他皱眉,月眉亦摇头,星泪犹在。
“我死了他就会死心了。”她猛地吐出咬牙切齿的一句。
“别说泄气的话,这么鲜活靓丽的生命,别说他了,连我也舍不得。”他望着月眉,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她的脸霎时红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有种安全的感觉,又有种羞涩感。她感觉到,他是自己的救星,每次都在她濒临绝境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用力拉她一把让她重见艳阳天。
“先生……”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在这里呆下去,而且不会再让刘大阔控制你,我要解救你!”他的目光坚定无比,跳跃着旺盛的火苗,“只是你要忍耐住,此事难以一蹴而就,我会慢慢打开局面把你救出去,彻底的,明白吗?”
她没有理由,没有办法不明白,她知道他一定会实现他的承诺,就如以前他曾对自己承诺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会忍耐,会坚持住,等待他来搭救她的那天。她含泪点头。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
“先生,麻烦你帮我传个信。你让手下按这纸上的地址找到这两个人—阿云和丹姑太。她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失踪了这么久她们一定急坏了,请帮我转告她们,我在白衣庵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好的,我一定转告。”
“谢谢你!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她的泪忍不住又跑了出来,当然,这是欣喜的泪水。她又有希望了。
“还要‘君子一言’吗?”他拭去她的泪水,逗她。她一愣,随即羞涩地破涕为笑。
第十五章美满姻缘
“月眉!”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正是阿云,脸庞瘦削,泪眼汪汪。
“阿云!”两人紧紧抱住哭作一团。身后,杨子良面带微笑看着这场景。
“阿云,你怎么来了,这地方你可来不得啊,赶紧出去,别连累了你。”月眉清醒过来,催促着让阿云走。
“不!我好不容易才求得杨老爷带我来见你,又怎么会走呢。月眉,你受苦了,我要和你同甘共苦。”阿云努着嘴,倔强地说。
“先生,阿云来这里会不会有危险?”月眉望向杨子良。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已对玉珠师太推荐阿云来侍候你,你放心,这里的人收了钱就好说话。”
“又要你破费了。只是那刘大阔,他要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怕他……”
“你别担心,我能这么做自有我的办法。我会打点好一切,你就不要烦恼这些了。”
“嗯。”她感激地朝他一笑。
“月眉,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你不知道,这二十多天我要急死了。”
“我看你都急瘦了,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对了,丹姑太身体好吧?别让她担心。”
“嗯,她也想你……”
“月眉,你们好好谈,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先生留步。”月眉又对阿云说,“阿云,你先跟先生回去,把我们带来的那九件香云纱旗袍送到先生府上,让太太们挑些喜欢的来穿。”
“我就两个太太,用不着那么多。”他笑了。
“就随着太太们的喜欢挑吧。”月眉也笑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
“好,那我就收下了。”
月眉听他这么说,笑靥如花。
“那些衣服都让太太们挑去了,一件不剩!”阿云回到庵里就向月眉报告。
“那就好。区区几件衣服又如何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尽是护着你。”
“是啊,要不是他,我这命早就不知魂消何方了。”月眉叹道,于是拉着阿云的手说起杨子良对自己的帮助。
“真是个好人。月眉,如果你跟了他,日子就好过了。”
“可别说这样的话,我哪敢有这样的心思。”月眉忙捂她的嘴,但阿云还是快言快语地迸了出来。
“真的,你看那刘大阔、陈伯坤,也不见得他们是假情假意,只是一个个只为自己着想,关键时刻不是丢下你就是把你推入火坑。杨爷可不一样,每次都搭救你。对了,他家里的两个太太都可好说话了,一点都不摆派头。月眉,你要真的跟了他,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这妹子,才一些日子不见,说话还一套套的了,再乱说看我不拧烂你的嘴!”虽这样说,月眉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间的事,有多少是能够如意的呢,又有多少是真正能够自己把握的呢?
有了阿云在身边,月眉觉得日子好过多了。她不再见客,除了应付刘大阔,其他时间里仍专心设计旗袍的款式—杨子良后来告诉月眉,那几件香云纱旗袍特别受大家喜爱,两个太太还把一些转送给了朋友,月眉便有了把以前的想法继续下去的念头,跟阿云一商量,又开始了分工合作。玉珠师太等人仍是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月眉只当是耳边风,有杨子良和刘大阔撑腰,她才不怕这个庵堂里的姨太太。
月眉设计、阿云做工的香云纱旗袍,经由杨子良两个太太流传到官太太及富家小姐手里,女人们狂热地爱上了这种高雅舒适、新潮时尚的旗袍。那些国民党军官的太太因跟随丈夫奔波于各地,逐渐地便也把这衣裳带到了其他地方。而男人们见自己的妻妾穿上这样的服装高贵体面不少,便也找出了以前收藏着的或即刻订做起了香云纱富绅服。一时间,广州、香港、上海、北京等各大城市掀起了一股香云纱服饰的浪潮,且随着气温的升高愈演愈烈,人们纷纷购买香云纱,请人订制服装。当然,若能购买到社会上流传的“广州香纱奇女子”亲自设计的服装,最是无上的得意,亦有了夸谈的资本。香云纱服饰,继续象征着上层社会的身份与地位,男人们以香云纱为尊贵,女人们以香云纱为时尚。只是人们如何知道,引领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一服饰潮流的“广州香纱奇女子”,竟是广州某个尼庵里的师姑,而那些被人们争先抢购的服饰,亦是在庵房中完成的呢?
阿云在白衣庵与大良之间穿梭,她不时地给月眉带来好消息—棕褐色的香云纱一上市便得到了空前的好评,香云纱面料现在供不应求,厂里忙得热火朝天;市面上对香云纱服饰的评价比她们预想的好得多,广州城里穿香云纱的男人女人多了起来;杨老爷把她们制作服饰的钱已付清,她已拿到丹姑太那里收存……一切似乎美得不像话,就等月眉跳离这牢笼去享受新生活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玉珠师太及庵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她们怎么会把外面花花世界里的时尚潮流与被困在尼庵里寸步难移的月眉联系起来?即使放她出去,她们也不会相信这娇弱女子有这般本事,竟能让整个世界疯狂起来,觉得她跟着潮流疯狂起来还差不多。
一日,阿云从大良回来,抱了一包裹的香云纱面料走进白衣庵,因心欢兼走得太快,撞到了迎面走来的玉珠师太。“啪”的一声,包裹掉在地上散开,露出一块块棕褐色的面料。
“哎哟,这死阿云,你急着去投胎啊走这么快!咦,这是什么?”玉珠师太仔细瞧了瞧,终是认出来了。“香云纱?你哪来那么多香云纱?这面料值钱得很呢……哦,是不是偷的?快说,去哪里偷来的?”玉珠师太连连逼问。
“不是!不是!”阿云百口难辩,捡起面料想跑开,却被玉珠师太一把拉住不松手。
“好你个阿云,竟然偷东西,还想跑?到时别人找上门来别连累了我白衣庵,赶快老实交代。”
“不是,这是我的……”
“阿呸!你骗谁啊你,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你一个穷丫头买得起这么多这么贵的面料!赶快老实交代……”
“怎么回事?大白天吵什么吵!”两人抬头一看,是刘大阔。
“刘爷,今天这么早就过来啦。”玉珠师太说着,仍不肯松手,“还不是这死阿云,到外面偷了香云纱面料想拿来庵里收着,我是怕万一人家查上门来,岂不是丢了白衣庵的脸面。”
刘大阔一笑,他知道玉珠师太怕丢了脸面是假,想独吞这面料倒是真。“阿云,是不是给月眉买的面料?月眉怎么还收着这么多私房钱啊……”
“不是买的,这是我家里的。”阿云急急辩解,小脸通红通红。
“你家里的?你家里还能做这个不成!”玉珠师太不屑地一撇嘴。
“就是!我家里就是生产香云纱的,才不是偷的,你赶快放手!”她用力一扯,终于把面料扯了过来。
“呸,你家里能生产这个,那我家里就能种黄金了!”玉珠师太仍不信。
“阿云,你家在哪里?”刘大阔一直知道月眉有着设计香云纱服饰的好手艺,只是他不知道原来这面料不是从外面买的而是阿云家里生产的。
“在大良,富隆丝厂……”
“哦,我知道富隆,顶顶有名的老字号,确实是生产香云纱的……”
“哼!”阿云得意地朝吃惊的玉珠师太一瞪眼。
“那么说你和月眉都是富隆的亲戚?”刘大阔又问。
“那当然!我可以走了吗?”阿云问,见刘大阔点了点头,便理直气壮地抱着面料走了。
“这么大的家业还一个出来做妓女一个出来做丫头,有毛病!”玉珠师太骂道。
“哈哈哈!师太,你气不顺啦?”
“去你的,我才不跟那小丫头一般见识,家里有点产业又怎样,一看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还不照样是土包子一个,不然也不会混成今天这样!对了刘爷,可别怪我老在你耳边嚼舌头哦,那杨子良可是和月眉走得越来越近啦,三天两头都过来看望呢,还不许我站在跟前,嫌我°手°脚的,看样子里面文章大着呢……”
“有什么文章?你说!”他一瞪眼,把玉珠师太吓得不轻,“我的女人我还看不住,那也枉叫刘大阔了!杨子良那么大的派头,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要跟我抢女人?呸!造谣!再乱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对玉珠师太说:“给我好好看着点,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天,这天晚上刘大阔又请三人欢聚白衣庵,散席时杨子良示意有事商量,刘大阔便让那两人先走。
“再上酒!”刘大阔一双眼睛半开半合,他已是酒至酣时。
“刘兄,今晚已喝得够多,就算了吧,咱们谈正事要紧。”杨子良道。
“好,看杨兄一副正经的样子,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那……”他看了看左右,准备让月眉和玉珠师太等人回避。
“不必了,不是什么私密事,让她们也听着吧。”杨子良拦道。
“哦。好,那杨兄请说。”
“刘兄,我想请你把月眉让给我。”杨子良果然厉害,不遮不掩,直截了当。
刘大阔猛地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半晌没出声,屋子里的空气凝住了。其他人听得这话亦是大吃一惊,月眉心道:“时机到了。”
“哈哈哈!”刘大阔突然仰天大笑,“杨兄,原来你说的正事就是这个啊。不就是个女人嘛,杨兄若是喜欢尽管上,若是不喜欢了再把她扔了,我刘大阔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放在心上。月眉,来来来,快过来谢恩,杨爷看上了你,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知道这杨爷可是远近闻名的不为女色所动,想不到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刘兄,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要娶月眉过门。”杨子良亮眼晶晶,闪着无穷智慧,直白地表明他不愿意和刘大阔或者别人共享一个女人。
“什么!”刘大阔酒完全醒了,一张笑脸亦凝重起来,“老兄,这女人嘛,玩玩还可以,要真当那么回事的话,可就是大事了。”
“刘兄,你知道我的脾性,是从来不玩女人的,要么就是不碰,要么就是当着正事。”杨子良亦不示弱。
“天底下女人多多,你就偏偏看上了月眉?”刘大阔开始手心出汗了。
“是啊,就如天底下女人多多,刘兄亦独爱月眉一个。刘兄,这回我可是要横刀夺爱了。”他语气平和,微微一笑。
“他妈的,什么不好抢跟我抢女人!”刘大阔心里骂道,他衡量着,杨子良是存心和他过不去还是真看上了月眉,但无论怎样,他终究是难舍月眉。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就总是让他一波三折呢,唉!抬头朝月眉看去,只见她低头不语娴静如花,似一朵苞蕾初开的夜来香,默默地发散出迷人的香气。英雄难过美人关,但是杨子良若真爱上了月眉,他是难以保住的,杨子良的性格他太了解了,况且在许多方面他还一直依靠着杨子良的关系。唉,罢罢罢,他刘大阔还真会为一个女人而断了自己的后路吗?
“杨兄,果真看上了月眉?”
“当然!”
“好,那就恭喜杨兄,小弟我择个好日子把月眉送过门去。哈哈哈,真真一对才子佳人啊!”刘大阔笑声震天,隐隐藏着霸王别姬的悲凉。
“多谢刘兄的成全!”杨子良一抱?。
“哪里话哪里话,唉,只是想不到我刘大阔竟还有做红娘的本事。杨兄,你说说,在这事上,我也算是个红娘吧,哈哈哈!”他看着月眉,“月眉啊,以后跟着杨兄可要好好侍候着……”喉咙一塞,竟说不下去了。刘大阔对月眉可谓一往情深,虽然曾利用过她,又把她关在这白衣庵里,只是他心里明白,除去私利却是为了让月眉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真正做只属于自己的女人。可如今,他刘大阔竟如亲爹般把月眉给嫁出去了,真是哭笑不得。
“刘爷的大恩大德,月眉永世不忘。”月眉一双美目与刘大阔对视,两只乌黑的眸子似在告诉他:“这辈子我都不再做你的女人!”
“哈哈哈!今晚没有月亮,想不到我却做了月老成全美事。来来来,拿酒来,这么好的日子,不醉不归!”刘大阔大声叫道,又是一片杯盏碰撞声。
月眉在白衣庵女尼的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走出这座“佛门牢狱”,外面的空气如此清新,景致如此动人,连街上的行人都觉得是亲切的—真有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众女尼唧唧喳喳地议论着,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有不屑的,但无论是何种态度,大家都把“走出尼庵嫁入军官之家”这条路当成了自己今后的希望。“呸,当姨太太又怎样,还不是烂命一条,特别是做军官的姨太太。要是我啊,就选刘大阔,万无一失!”说这话的是玉珠师太。虽是满嘴的风凉话,满眼的不屑,可还是牵扯起了她的心事—她是从姨太太走进尼庵,月眉是从尼庵走出去做姨太太。这人生啊,颠来倒去还不是一样的路,换个方式和套路,受苦的还不是女人!
月眉和阿云回到丹姑太家住下,十天后杨子良将来迎娶她。
丹姑太见月眉完好无损地回来,说一句话便念一句“阿弥陀佛”,月眉打趣道:“姑太,你以后可别信这些了,就是这‘阿弥陀佛’害了我……”
“别瞎说。”丹姑太打断她,“那些尼庵是些歪门邪道,真正的神灵是不容侵犯的,可不能混为一谈。”说着又念了句“菩萨勿怪”。
“我这回也算是开了眼。但尼庵里供奉菩萨的地方仍然是香火兴旺的,和那些正当的寺庙尼庵没什么两样。唉,月眉啊,你这头发才长出这么一点点,可怎么过门啊。”阿云替她发愁。
“没办法,依旧戴着假发喽,难不成让大家都知道杨长官娶了个师姑做姨太太?”月眉自嘲道。她现在头上戴着假发,是西洋妹的那种大波浪卷,倒也有别样风情。“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把这场戏演到底,骗过刘大阔,让他死心,那就万事大吉了。”
“什么?演戏?你不会是说杨子良娶你过门是为了演戏给刘大阔看吧?”阿云张大了嘴巴。
“是啊,杨先生是以此计来救我。”月眉道。其实她也一直不知这是真是假,到底是在演戏呢还是假戏真做?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清楚杨子良。他为救自己已做得够多了,她又怎敢有侍候他的念头,就是自己有这个心,也得人家乐意啊……唉,到时就清楚了。
“真娶你做姨太太那才是救人救到底!不然以后刘大阔知道你们是合着伙来耍他,那不气歪了再把你抓回去才怪呢!再说了,到拜堂成亲时刘大阔就在跟前还能做假?拜了堂进了洞房,即使那杨子良本想着是演戏,但美人当前他就能无动于衷?真做也好演戏也好,据我分析啊,这杨家的三姨太你是当定了!”阿云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大局已定的样子。
“这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月眉白了她一眼。
“月眉啊,要真能做了杨家的三姨太,是你的福分呢。你经历了这么多,吃了这么多苦,是要找个男人安定下来了。女人嘛,还是有个男人有个家才好。”丹姑太亦道。
“姑太……”
“月眉,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是要好好把握哦,那杨子良若不从,你就使出你的美人计……”
“呸!”
“对了,你嫁到了杨府,那我怎么办?唉,以后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了。要不,我也跟着去杨府给你当丫头吧。三太太,请坐好我给你梳头。三太太,请洗脸。三太太,请宽衣……”阿云演示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月眉脸都红了。
“才不要你侍候呢,我要真做了三姨太,杨家的下人多着呢。”
“姑太你看,都说一嫁入富贵人家就会忘本,可真是说准了。不行,我要跟杨子良抢亲,得把月眉给留住,免得她把我们都给忘了。”
“好啊,就等着你来抢……”二人打闹起来。
“那香云纱衣裳,你们以后还做不做?”丹姑太突然问了一句。
“做!”月眉停了笑,点头说。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杨子良如约把月眉娶进了门。场面不大亦不小,规规矩矩按形式进行。刘大阔强装笑颜看着一对新人拜堂进入洞房,喜酒只吃到一半便推说有事离了席,往陈塘去了。
新房里全是大红的喜庆颜色,红盖头下的新娘妆艳人娇。她透过红盖头隐约看到案台上的红烛发出灼灼光芒,也许那里还摆着两杯香甜的交杯酒。只可惜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美梦一场。
她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杨子良的声音:“月眉。”红盖头被缓缓掀起,杨子良站在跟前,一身白色簇新的西装显得英俊挺拔。
“谢先生救命之恩!”月眉感言。
“你还这么客气,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杨子良笑道。
“先生休要取笑月眉,月眉知道先生是为了骗过刘大阔才出此策略。”
“你认为我不是真心娶你?”杨子良皱了皱眉头。
“月眉何德何能,能得到先生的垂青?”
“月眉,”他握住她的手,这一双小手多么的纤细与柔弱,她太需要自己的保护与关爱了,“其实我早对你有意,只是这次倒是因刘大阔才促成了你我美事,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就枉费了我一直以来对你的一番情义了。”月眉一惊,那双眼睛却没有丝毫欺骗的成分,她一时难以抑制住心里的欢喜,露齿一笑。
“先生若是真情真意,那就是月眉的福分了。”
“别再叫先生,显得生分了。”
“那叫什么?”
“随你。”
“那叫子良吧。子良。”
“哎!”
四目相对甜如蜜,两人在红烛前喝了交杯酒。窗外月色如画,良辰美景因了今夜而多情起来。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那是在沙面的太古洋行的舞会上,你请我跳的第一支舞。”
“是的,素昧平生的一面之缘也许很快就会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只是那晚的‘舞会皇后’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柳叶眉,你的眉毛真是弯若柳叶,再好不过的代号了。”他一笑,她回想起当晚的情景亦一笑。“只是没想到几经周折,‘舞会皇后’最终还是嫁给了我,就如在舞池里交换舞伴,曲终舞停时你依然回到了我的手里。”
“说实话,你一次次帮我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大胆问。
“美人落难,自然是要有英雄相救,我就这么幸运,一不小心成了英雄。”他笑。
“不,是我幸运,如果不是遇上了你我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她眉心一蹙,轻叹。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以后你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考虑,我要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像神仙一样快乐。从今夜起,你就是我杨子良的女人了!”他拥她入怀。
是啊,从今夜起,她就是杨子良的女人了,她依靠着的这个男人有一把钢硬的枪,这把枪会保护着她,不会再让她受任何人的欺负。从今夜开始,她要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了,一切都不是镜花水月,亦不是南柯一梦,所有的都是活生生的,鲜活的生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子良,我好开心!我想跳舞!”她仰起头看他,长长的睫毛翘如新月,新月下是弥漫开来的无限春光。
“好!我们来段华尔兹。”
他轻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在新房里旋转起来,月眉嘴里哼着曲子,脚步轻盈,两人像要飞起来了。月光悄悄地轻泻下来一小片,橘黄色的,很温情很暧昧。他在窗边停住了舞步,不变搂腰的姿势,只抽出右手来,说了声“别动”,手指轻轻拂过那张光洁细嫩的粉脸,似乎要在上面拈起一朵小花—原来是一星月光调皮地照在了她的脸上,让他误以为上面落了小片的花瓣。见手里空空,他摇头笑笑,打趣说:“月光也来和你调情。”“不,是借我的脸来和你调情!”她娇媚一笑,那深深的酒窝里仿佛盛满了醇香的女儿红,一下迷醉了他的心。他低头,朝那红润欲滴的小嘴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又如小心翼翼地摘取一粒红樱桃。只是他这一点一摘,激起了湖心涟漪,那水波的颤动亦引起了他的共鸣,再低头一吻,两人便如胶似漆难分难离了。
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第一次如此渴望一个男人亲近自己的肌肤,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她不知该怎么办。不,她不会主动出击,他是她的男人,她要让他来进攻,她也喜欢他向自己进攻。有力的臂膀把她抱起,轻轻放于柔软的丝绒被上,湿润而炙热的唇吻着她新长出的柔软的绒发,光洁的额头,细长的脖颈;一双有力而温柔的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绸缎般的肌肤裸露在黑夜里,凉凉的,亦在亲吻中火烧般滚烫;一只温润柔滑的手在她全身游走,如一条灵活柔软的小蛇寻找着目的地,所到之处把她的每个机关都撩拨起来;她觉得身体鼓胀起来,甘泉缓缓而出,芳香甜蜜,等待他的进攻;他的进攻是强硬而有力的,她在一下下的撞击中感受着他的力量,也同时享受着他最温柔的爱抚,她幸福得想要飞,想要让他带着自己冲上云霄,要不然带着她再跳一段舞也可以,就跳探戈吧,探戈最激烈奔放了,最能表达这一刻的心情了—亲爱的,我们起舞吧!眼前忽现一条又长又宽的河流,她记起了,这是家乡村口的那条河;他们竟能踩着水面翩翩起舞,两人在水面上跳起了探戈,依着波浪的弹性跳得十分精彩;波浪叠起,两人舞得兴起,越发兴奋,一个高高的浪头扑来,他把她一托,一个旋转立于浪尖上,那份惊险与刺激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不禁一阵呻吟自喉咙发出……
“月眉……”她听到了一声暖暖的叫喊,随即胸口一沉—他把脸深埋于她柔软的双乳间,浅浅呻吟起来。一阵暖流在体内,更在心里,她闭眼一笑,两滴泪珠滴落枕边,她如疼爱孩童般轻轻拍打着他赤裸的背,口里轻轻哼着小调……
娶尼庵妙尼为妾的先例并不是杨子良所开,一直以来,许多广州国民政府的粤军将领都与尼庵有着或多或少的因缘关系。龙济光统治广州时期,统领王纯良、马存发就娶了师姑为妾,陈炯明亦有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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