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也逃过难,火车站月台上布满广岗哨,不光带红领章的军人,还有同样穿军装戴着红袖标的民兵。站台上押过一队唱歌的劳改犯,破衣烂社,象一群乞丐,有老头儿也有老太太,每人背一个铺盖卷,手里拿着
瓷缸子和饭碗,一律大声高唱:“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抗拒改造,死路一条。”她说她那时候才八岁,不知为什么傻哭起来,死也不肯上火车,赖在地上嚷着要回家。妈妈就哄她,说乡下比城市里好玩,还说防空洞太潮湿,再挖下去腰就要断了,不如到乡下去,农村空气比城市里好,也不必每晚再要她替她捶腰。于校里倒是整天同妈妈在一起,他们大人们政治学习念毛主席语录和读报纸的社论的时候,那时候报上总有那么多社论要读,她就可以靠在妈妈怀里。他们下地劳动,她跟去在地边玩,他们割稻她还帮着拾稻穗。大家都喜欢逗她玩,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要不是看见梁伯伯挨批斗,站在板凳上被推下来,把门牙都叩掉了,满嘴的血,她还是满喜欢干校的。干校里还种了许多西瓜,大家都买,谁吃瓜都把她叫去,她一辈子也没吃过那许多西瓜。
你说你当然还记得,你中学毕业那年的新年晚会,你第一次同一个女孩子跳舞,你一再踩她的脚,臊得木行,她却直说没关系。那一夜飘着雪,雪花落在脸上跟着就化,从晚会回家的路上,你一路小跑,追赶你前面同你跳过舞的那个女孩——
不要讲别的女孩!
讲你家有过一只老猫,懒得连耗子都不肯捉。
不要讲者猫。
那么讲什么?
讲你是不是看过人家,那个女孩?
哪个女孩?
那个淹死的女孩。
那个下放的女知青?那个跳河自杀了的姑娘?
不是。
那么是哪一个?
你们夜里把她骗去游泳,然后又把她强奸了!
你说你没有去。
她说你肯定去了。
你说你可以发誓!
那么你肯定模过她。
什么时候?
在桥洞底下,黑暗里,你也摸过她了,你们男孩都一样坏!
你说你那时候还小,你还不敢。
她说你至少看过她。
当然看过,她不是一般的好看,确实招人喜爱。
她说你不是一般的看,你看过她的身体。
你说你只是想看。
不对,她肯定你看过了。
你说这不可能。
就可能!你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经常去她家。
那么在她家军?
在她房间里!她说你就撩起过,撩起过她的衣服。
怎样撩起?
她靠墙站着。
你说是她自己撩起来的。
是这样吗?她说。
再高一些,你说。
里面什么都没穿?也没有奶罩?
她乳房才刚刚发育,你说,奶当然隆起,可乳头还是瘪的。
你不要再说了!
你说是她要你说的。
她说她没有要你说这些,她说她不要听了。
那么说什么?随便说点什么,只是不要再谈女人。
你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爱的并不是她。
凭什么这么说?你问。
她说你同她作爱时想的也是别的女人。
没有的事!你说,她这都凭空而来。
她说她不要听,什么都不想知道。
真对不起,你打断她。
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你说那么你听她的。
她说你从来就没听她说话。
你故意问她是不是总在干校吃西瓜?
你这个人真没劲,她说。
你求她说下去,保证再木打岔。
她说她没有什么可说了。
33
从江口县逆锦江的源流太平河而上,两岸山体越见雄奇。过了苗族、土家族和汉人杂居的盘溪寨,进入到自然保护区,葱葱郁郁的山峦开始收拢,河床变得狭窄而幽深。黑湾河监察站,一幢砖砌的二层小楼,坐落在河湾的尽头。站长是一个高个子黑瘦的中年人,我见到的那两条活的新蛇就是他从外来偷捕的人手里扣下的。他说这河溪两岸野麻悠游动在漆黑的山影之中。风吹来了一股胜似一股的焦臭味,人们在睡梦中都感到窒息,纷纷起来,也都看见了林火,却只呆呆望着。到了白天,烟雾迷漫过来,别说去救,躲都躲不及。野兽也惊恐万状,被熊熊火势追赶,老虎、豹子、野猪、豺狗统统窜进河里,只有河水汹涌的深涧才能阻挡火势蔓延。隔岸观火的众人只见对面火光之中,一只赤红的大鸟飞腾起来,长的九个脑袋,都吐出火舌,拖起长长的金色的尾巴,带着呼啸,又像女婴的啼哭,凌空而上。千百年的巨树腾地弹起,像一根根羽毛,还发出炸裂声,然后又轻轻飘落进火海里……
35
我梦见我背后的石壁开了,发出格支格支的声响,石缝之间裂出鱼肚白的天空,天空底下有个小巷,清寂无人,旁边是一个庙门,我知道那是大庙的侧门,从来不开,门口牵了一根尼龙绳子,晒着小孩的衣服,我认出来这地方我曾经去过,是四川灌县的二王庙外,我则在分水的堤堰上走,脚下江水滚滚,对面岸上还有一座被占用了的庙址,我曾经想进去而不得其门,只看见高高挑出院墙的乌黑的飞檐上爬着的鱼蛇,我拉住了一根钢丝缆绳,一点一点前移,白花花的河滩上居然有人在钓鱼,我想到他跟前去看看,水涨了,我只好退缩,四周央央流水,中间的我竟又是个孩子,此刻的我站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后门口看着那童年时候的我,穿的一双布鞋,进退两难,鞋帮子上有个布锁的纽扣,我小学校里那些说下流话的同学说我这脚上的鞋是女人穿的,弄得我很不自在,也正是从街上野惯了的这些男孩子嘴里我第一次懂得那句骂人话的涵义,他们还说,女人是践货,又说街角卖烧饼的那胖女人同男人贴饼子,我知道这都不是好话,同男女的肉体有关,可究竟什么关系只模模糊糊并不清楚,他们说我喜欢同班的那个给过我一张香片纸的黑瘦的小女孩,我脸上顿时便发烧,这又是我小学毕业之后进了初中有一次看暑期学生专场电影时碰上他们,说她现在长得比以前白净多了,挺风骚的丫头,还向他们打听过我,他们问我干么不同她约会,然后我就掉在女人的肉体之中,挣扎着,伸手摸到了一个女人润湿的下身,我以前没这么大胆,我知道我堕落了,又窃窃欢喜,大约知道这是一个我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女人,她姣好的面貌我却无法看到,想去吻她竟被另一个女人的嘴吻着,心里明明不爱却也自得其乐,我也就看见了我父亲忧郁的眼睛,他默默无声,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便知道这不是真的,梦中我尽可以放纵,又听见匡当匡当门板被风吹得直响,我记起了我睡在山洞里,头上折皱起伏的古怪的屋顶是马灯照着的岩壁,我睡在透湿的被褥里,衣服都没有脱,贴身的衣服同样潮湿,脚一直冰凉没暖和过来,山风很猛,在匡当的门板震荡声后鸣鸣吼叫,像头粘着血的野兽,就躺在抵上门板的山洞口,我细心倾听,风声来自山岩顶上,在草甸和灌木丛中驰骋。
尿憋得不行,我翻身爬起,拧亮马灯,提在手里,拔上鞋,把用一段段树干钉成的门板后顶着的树权子撤了,门板匡当一声被风吹开。洞外浑黑的夜幕马灯只照亮脚下一圈。
我往前走了两步,解开裤子,抬头突然看见面前一个巨大的黑影,足有十公尺高,凌空俯视,我惊叫一声差点把手上的马灯甩掉。巨大的身影同时跟着摇动,我即刻醒悟到这莫非就是我读过的《梵净山志》中记载的所谓“魔影”。我摇晃马灯,它跟着也动,确实是我自己在夜空中的投影。
陪同我上山的这农民向导,也闻声赶了出来,手中捏把砍刀。我惊魂末定,还说不出话来,只啊啊的叫,一边摇晃马灯,指给他看,他也立刻啊啊叫喊起来,随即接过我手上的马灯,就见两个巨大的身影在浑厚的夜幕上随着两人的叫声跳跃不已,被自己惊骇又发现惊骇自己的竟是自己的影子该怎样惊奇!两人像小孩子一样跳着撒尿,让黑乎乎的魔影也跟着跳,又是对自己的镇定,对出窍了的魂魄也是种安慰。
回到洞里,我兴奋得再也睡不着,他也在翻身。我干脆叫他讲讲山里的事,他嘟嘟嚷嚷说个开来,可他此时说的土话十句有八句我听不明白。他好像说他有个做什么的远房叔伯兄弟,大概是被熊抓瞎了一只眼,因为进山时没敬山神,我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不是对我的责难。
早起,原打算去九龙池,大雾迷像。他走在前面,三步之外就只剩下个淡淡的人影,到五步远我大声招呼他都难得听见。山雾居然浓密到这程度,昨夜灯光竞能在上面投影,也就不奇怪了。对我这当然是一种新鲜的经验,吹口气都有白色的雾气袅绕来填充吹开的空隙。从洞口还没走出百步远,他却站住,折回头说不能去了。
“为什么?”我问。
“去年也是这鬼天气,有一伙六个人进山来偷挖药材的,只回去了三个,”他嘟嚷道。
“你不要吓唬我,”我说。
“你要去你去,我横直不去了。”
“可你是陪我来的!”我当然有些恼火。
“我是站长派的。”
“可他是为我才派的你。”我只没有说他的脚力钱是由我出。
“出了事,我跟站长不好交代。”
“你用不着同他交代,他不是我的站长,我也不需要他负责,我只对我自己负责。我就想去看一看这九龙湖!
他说那不是湖,只是几潭水池子。
我说:湖也罢水池水罢,我就要看看那里的金发舞,我就为这高山上一尺来厚的金发前来的,我就要到那厚厚的薛苔上打个滚。
他说那里不能睡觉,都是水草。
我想说是站长说的,在那金发蘸上打滚比在地毯上要舒服得多,可我没有必要同他解释什么叫地毯。
他不说话了,低头走在前面。我于是又上了路,这就是我的胜利,我只能对我自己出脚力钱的向导毫无必要施行我的意志。我无非要证明我有自己的意志,这也就是我来到这鬼都不肯来的地方的意义。
他又不见了,我稍许松懈一下,几步没跟上,他就消失在这白茫茫的迷雾中。我只好加快脚步去追踪他的影子,到跟前才发现是一棵高山栋。要我现在一个人从这草甸和灌木丛中认路回去,不知会走到哪里,我失去了方向,又开始大声喊他。
他终于出现在雾中,冲着我莫名其妙指手画脚比划,等我到他面前才听见他在叫喊,都是这该死的雾。
“你生我气了?”我问,我想我应该表示歉意。
“我不气,我气也不气你,你这人生我气啦!”他依然手舞足蹈喊叫,浓雾中听起来都闷声闷气。我当然知道是我无礼。
我只好紧跟在他后面,几乎踩到他鞋跟。这自然走不远的,走起来也不舒服。我所以上这山来并非只看他的脚跟。那么,我又为什么而来?这都同夜里的梦和魔影和一身里里外外湿呼呼的衣服和一夜似乎未睡和这种劳累有关,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伸手去摸放在贴身衬衣口袋里的那根防蛇的药草,却怎么也摸不到了。
“还是回去吧。”
他没有听见,我只好又大声喊:
“回去!”
这一切都可笑,但他没笑,只嘟嚷了一句:
“早就该转回去。”
我还是听了他的,跟他回转去了了。他进洞就生火,气压太低,烟子出不去,把洞里也熏得烟雾腾腾,眼睛争不开。他坐在火堆边喃喃呐呐。我问:
“你对着火堆讲什么呢?”
“说人抗不过命,”他说。
后来,他爬到铺板上睡觉去了。不一会,就听见他鼾声大作。他是自在之物,心安理得,我想。而我的困扰在于我总想成为自为之物,要去找寻性灵。问题是这性灵真要显示我又能否领悟?即使领悟了又能导致什么?
我百般无聊,在这潮湿的山洞里,里面的湿衣服都冰凉贴在身上。我这时领悟到我要的充其量只是一个窗口,一个有灯光的窗口,里面有点温暖,有一个我爱的人,人也爱我,也就够了,舍此之外都属虚妄。可那个窗口也只是个幻影。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去找我幼年时住过的房子,去找那点温暖的记忆,那进伸很深的院子套着的院子像迷宫一样,有许多曲折窄小黑暗的过道,可我永远也找不到一条同样的路,能从进去的原路再出来。我每次进到这梦中的院子走的路都不一样,有时我家住的院子的天井是前后人家的过道,我不能做些只为我自己而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总也得不到那种只为自己所有的温暖的亲切感,那怕我在自己房里,墙的板壁木是没有撑到房顶,就是纸糊的墙皮破碎,或者有一面墙干脆倒了。我爬上一个搭到阁楼上的梯子,从楼梯往下看,屋里全成了瓦砾,那外面本来是一片南瓜地,我曾经爬在南瓜藤下捉过蟋蟀,颈子和手膀子上指的瓜藤上的毛,和着汗水,弄得周身发痒,那在阳光下,这在冷雨里,本来堆满瓦砾的场子上,竟也盖满了别人家的房子,简直不知什么时候盖起来的,窗户还都关得那么严实,这半截子没有墙壁遮挡的阁楼下面,我外婆在倒腾一个同她一样老的从上面揭开盖子的红木旧衣箱,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我还是应该找寻点温暖的回忆,我儿时的梦,确切说,是我做过的关于我儿时的梦,我想去找寻我小时候的朋友,那些我已经忘掉了姓名的小伙伴。有个男孩子,他下嘴唇上留下一道跌破的伤痕,显得特别忠厚,他有个专门养蟋蟀的紫砂罐子,说是他祖父传下的。我也喜欢他姐姐,挺温柔的一个大姑娘,可我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话,我知道她后来嫁人了,我再去她家也肯定扑空,甚至碰不上我这幼年时嘴唇上有伤痕的伙伴。我走过一家家房门紧挨在一起的小街,街面上的房子屋檐很矮,几乎伸到街面上来,我要赶紧回我自己的家,我外婆在等我吃饭,她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大声叫我,光听她声音总以为她在同谁吵架,她经常同我母亲吵嘴,脾气非常急躁,人越老脾气越加古怪,她向她自己的女儿都合不来,闹着回老家找她的一些表亲戚去了,后来说是死在养老院里,我必须找到她的下落,才对得起我死去的母亲。我这会尽想到死了的人,也怕是平时不曾想到过她们的缘故,她们其实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在这山洞里,对着柴火,火苗跳跃总诱人回忆,我揉搓被烟子熏得睁不开的眼睛。
我起身到洞外,雾淡薄一些了,能见到十步开外。空中飘着细雨。我发现这一道道崖缝里,插着一些烧剩的香头,还插有一根扎着红布条的树枝,我想这大概就是山里人之所谓灵岩吧,妇人家求子的地方。
矗立在顶峰的巨大的擎天石柱全消失在雾中,我循着山脊走去,没有想到一座死城竟然在雾中出现。
36
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有?
你说这一片长满茅草的废墟只山风凌厉,断残的石条上趴满苦药和地衣,一只壁虎从半截石板上爬过。
说当年晨钟暮鼓香烟绦绕,一千间憎房九白九十九个挂单的和尚,寺庙的住持是一位高僧,圆寂的那天举行了盛大的法会。
说寺庙里无以计数的香炉全都插上了点燃的信香,数百里方圆香客们闻风而来争相目睹老和尚坐化升天,通往这佛地丛林的大小山道上挤满了赶来朝拜的善男信女。
说寺庙里唱经声浑然一片,直飘到山门之外,大小殿堂里没有一个空的蒲团,后来的便就地跪拜,再晚来的则待在殿堂之外,进不来佛门的人群背后还源源不绝,那真是一次空前的盛会。
说信徒们无一不想从老和尚那里得到恩惠,众多的弟子个个又都想得到他的真传,大师圆寂前还要讲授一次佛法,这经堂就在大雄宝殿左侧藏经楼下。
说经堂前庭院里有两株盛开的桂花树,一株金红一株月日那散发出阵阵幽香,蒲团从经堂一直铺至庭院,僧人们盘坐在秋日和阳暖照之下心地清净,静候老和尚最后一次宣讲佛法。
说他沐浴斋戒已七天七夜不进饮食闭目盘坐在乌檀木雕的莲花法坛上,肩披一件异常宽大缀满补丁的袈裟,坛前立式楼空的铜香炉里燃着檀香木片,经堂内清香弥漫,他两位大弟子一左一右站立两旁,受他亲自剃度的十多位法师全恭候在坛下,他左手捻一串佛珠右手持一枚法铃,只见指缝间夹着一根钢签轻轻一碰,盈盈铃声便像一缕游丝悬游于堂上垂挂的经幡之间。
说众僧人于是听见他甘柔的声音,佛陀告诉须菩提不可以以身相认如来,如来之所谓身相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若所相非相乃非非相,吾传授的无非佛祖所说而佛所说皆不可取又不可不取也不可言传,这不可言传而不可取又不可取此乃吾授于汝等亦如来所传之大法,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说这众多的佛门弟子无一人领悟又不敢问,最苦的还是他左右两位大弟子身边守候已七天七夜不敢稍许怠慢只等他交代后事授以衣钵,竟只字未提,香炉上用以计时的最后一根线香眼看烧到香柄,还是他大弟子斗胆上前一步屈膝跪下合掌行礼匍匐在地说弟子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说老和尚微微睁开眼睛问他还要问什么?他这大弟子抬头环顾身后问师父的衣钵圆寂前是否有个交代?那意思谁都明白,这众多的僧人这兴盛的香火这广大的庙产总得有个接替他衣钵的住持,一代宗师岂能没有后继?
说老和尚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他的憎钵刚说了句拿钵去,那注线香已经烧到尽头,烟香冉冉上升抖动一下化作个未了的圆圈跟着消散了,大雄宝殿里大唐贞元年间监制的一万二千斤的铁钟也响了起来,随即鼓声隆隆经堂里众法师赶紧将木鱼铜著一一敲起,众和尚见老和尚已传了衣钵,一片南无阿弥陀佛项经声便腾空而上。
说他两位大弟子秉性顽钝,谁也没听清老和尚说的拿钵去后面还有行乞二字,只见师父嘴皮动了一下而谁又不想得到真传都伸手过去抓住僧钵不放,那钵竟悄然粉碎,两人心中一惊,明白是师父心迹又不敢言说,只有高僧才意识到这寺庙将毁于一旦,不忍再看便合眼屏息端坐在莲花座上双手叠印凝神命门默默用意念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说其时经堂内外钟鼓声大作,堂内僧人齐声诵经传至庭院,庭院内众和尚跟着唱诵又扩散到前后三大殿和两厢佛堂,再荡漾到庙外堵满轿子驴马和香客的前场上,那进不得山门的善男信女岂甘落后,也都放声高诵南无阿弥陀佛用尽气力朝山门里冲!
说众法师抬起高僧坐化的大缸在锦缎刺绣的经幡护送之下,由两位大弟子甩着拂尘布洒洁净身心的法水在前面开道,进入山门的众多信徒无不争先恐后以目睹大师遗容为幸,看到的都说好慈祥啊,没看到的更急得不行,纷纷昂起脑袋赔起脚尖人头攒动,挤掉了帽子踩掉了鞋,香炉悉皆撞倒全然置佛地庄严而不顾。
说缸盖合上置放到大雄宝殿前柴薪之上,点火之先还有一场超度的经文要念,这诸多仪轨缺一不可,稍有疏忽佛法难容,可再大的庙子也经不起千人挤万人拥,再壮实的汉子也架不住人流汹汹,跌倒的踩伤的又止不住哭喊,人声鼎沸那真是大悲大拗!谁也说不清这大火如何腾地而起,究竟多少人烧死多少人踩死,踩死的多于烧死的抑或烧死多于踩死也无从弄得清楚,总归整整三天三夜大火熊熊直等到老天爷大发慈悲降下甘霖才留下一片灰烬,浩劫之后又只剩下这一座废墟和半块残碑供后世好事之徒去作考证。
37
这堵断墙背后,我死去的父亲,母亲和我外婆都坐在饭桌前,就等我来吃饭。我已经游荡够了,很久没有同家人团聚,我也想同他们坐在一张桌上,谈点家常,像我被医生判定为癌症的那些日子里,在我弟弟家饭桌上,只讲那些不可能同外人谈而除了家里人也难得谈到的话题。那时候,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那小侄女总要看电视,可她那里知道,电视里的节目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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