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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阅读

作品:人兽传奇:猎人峰|作者:LaPush等我|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1:43:40|下载:人兽传奇:猎人峰TXT下载
  地头有个人也在剁骂。正是二楞子。二楞子哭着说:他一只羊让野猪给拖走了。舒耳巴说这是瞎###谎话,猪拖羊,天下奇闻!二楞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两头猪,一头在前衔羊绳子牵着,另一头在后头赶羊。二楞子再怎么编也不会编出这等稀奇来,舒耳巴就一阵毛骨悚然,好像自己也得了缩阳症,两个卵子给齐崭崭地缩进了毬窝里。

  舒耳巴打着火把回到打猪队,就给大伙说二楞子的羊让猪捉走的事。大家不认为这是诓语谎言,说猪既能扎进水里,能刨沙石,就能抓走村里的羊。可大家又狐疑不解:猪未必吃羊?那不成豹子了?“猪不吃猪吗?”有人这么提醒,大家就想到今年红丧月发生的事及白大爷家弄到的那无头猪。

  “跟这个没有关系。”白椿说。

  “有没有关系反正是猪,是今年的猪。你还说猪把你带进迷魂阵哩。”有人说。

  “岂止是迷魂阵,还带进那瘴气里,要与人同归于尽,这不就是猪的歪经么?”

  “还收枪!应该派解放军来围剿。”

  文所长哈哈大笑起来:

  “围剿保护动物?哈!……说洋话!咱跟你们一起,是偷猎,晓得啵,偷猎……乱捕滥猎,哈哈哈!……”

  白中秋就讨好地说:

  “文所长说是跟着咱打匠学习的,你这背了黑名了。”

  文所长说:

  “批猎杀指标的事,有崔镇长办,咱就不操这个心了。现在嘛,反过来了,我说要杀,你们不叫我杀……”

  几个打匠说:

  “那是师傅。”

  一直抱着虎爪烟袋抽着闷烟的白秀依然不吭声,大家以为他要争辩一下的。他不作声,大家明显感到白大爷有了些痴呆。他不作声,有人就说别的,老弱病残要回去,鲁瞎子和宗七爹等。宗七爹说他老伴还住在山洞里,让猪烧过的房子村里还没给盖好,问村长何时盖,村长说:保证能过冬。

  第四章 野猪群(8)

  又说到猪的精怪,能烧屋,还掀掉了宗七爹的梆鼓。看来梆鼓是个好东西,猪怕哩,文所长就给宗七爹做工作别走,大家也说别走。宗七爹敲的是老点子,猪和百兽听了都怕的。

  见人心浮动,毛村长给大家说:

  “再坚持几天,人多枪多,文所长督阵,咱一定能把猪灭了!”

  可有人说到天天吃火烧粑粑拉屎困难,村里的补助又不兑现。村长说,少不了你们的。猪肉是你们的。有人说不给食猪都不长肉,镇里也不表示一下,这不是给我们一个村除害呀。文寇所长见形势不妙,只好咬牙拿出自己的四五百元钱,交给毛村长发给大家了,这才皆大欢喜。

  六

  已经气喘吁吁。已经不行了。生命快到尽头。白秀望着山冈。这是我们的山冈?垂死的苞谷像患了黄疸,向日葵也像驼背的老人,褪落掉金色的裙边,露出苍老的脸。荞麦在连天摇曳的野草深处,想藏起它们疼痛的红色。一路追赶的路上,哪有丰收景象?夕阳照在核桃林和花栎林子上。那些退化的花栎树长得怪头怪脑,在山冈上像鬼鬼祟祟的流窜犯,没一点儿亲切感。这些树是蓄着砍香菌木耳棒的,被称为耳山,退化严重。山冈像一个癞子。没有肥力,成堆的巨石像打破的天体横亘在人们眼际。奔流的泉水从山洞流出,宛若一个拉肚子的病妪。蹚过落水河,跃上清风寨,猎狗和人都疲惫不堪。而白秀更甚。猪牵着他们在打转转哪!一连三天,大家吃不好,睡不好,披星戴月,餐风宿露,在山里头与猪们周旋。

  “我的气数已尽。”白秀突然这么想。他几乎是被人抬着行走的。先是搀扶,可他摔了一跤,总算站了起来。当他这么想时,一阵深厚的悲哀像千年苍苔从心上泛起。苍烟落照,苍山滚滚,这新起的林中之王,百余群魔,我还能将它们消灭掉吗?俱往矣,枪也不许农民持了,连鸟枪、管子都不许。山已不是我的,剑吼西风,顶天立地的英气也不是我的了。就像我给我瞎眼的孙子白椿说的:山也不属于他了……可山究竟属于谁,今天?

  莫非阎王爷弄错了,我只配睡在棺材里?

  狗在互相撕咬着。它们的身上爬满了竹虱和山蚂蟥,还沾满了许多果球。它们叫喊着,蹭同伴的身子,想把那些果球蹭到别的狗身上去。它们痒得狂吠,就像看见了野猪一样,其实不是。山蚂蟥吸着它们的鲜血,在毛深处,一只只吸得通体发亮,可狗把那些东西毫无办法,只能任其疯狂饕餮。

  上了清风寨。清风寨过去是个美丽的村子,在猎人峰二级大台阶上,现在因为猪害人们不能活下去,都搬到别处去了,留下荒凉的杂草断墙和夕阳。这个村子在白秀第一次踏上神农架翻越猎人峰时是没有的,几十年,有了,又没了。白秀记得七十多年前这里是阴森茂密的森林,没有人烟和田地,只有成群的扒狗子和老狼。

  大家正在接近村子时,从石寨的口子处,突然扔过来几块石头,砸到了人也砸到了狗。人是毛村长,当即倒地,口吐白沫,有人把白秀的金钗酒去给他灌了一口,他好半天才醒过来,醒过来就喊他老婆繁英,要吃放了辣子的懒豆腐。

  大家以为又是猪搞鬼,正要开枪,这时从寨子后头闪出个人来,是个老倌子,头发深长,满嘴燎泡。有人就认出他是谁谁的爹。他是寨子里最后一个人,就等着收了这茬苞谷就离开这里。可他说这几天野猪把他害得可惨了。听说是白秀的打猪队来了,高兴得要命。说猎王啊!听说你活过来了,从棺材里爬起来的时候,新鞋底都破了洞——你说你走到四川丰都,阎王说朱笔把你点错了,就放回来了。白秀一听哈哈大笑,说没这个事。他让大家到他的土屋里,点燃火塘,给大家讲了几件恐怖的事。

  他说猪会下幛子,晚上,他无论怎么睡,一睡着就是几个花花姑娘,走近身就一股子猪屎臭。那几个花花姑娘把他往深魇里引,他就误了事,等醒来,苞谷啃去了一大块地。

  第四章 野猪群(9)

  他说:前天他拿着猪叉去守地,碰见了一个老倌子,比他还老,满头白毛,一个劲说肚子饿了,我把生苕给他吃。他一口一个,吃得到处是渣,又往田里窜。我说你可别往我苞谷地跑,这可是我一年的口粮。咱地就是让野牲口糟蹋过不下去了,大伙搬走的。那老倌子哪管这些,掰下苞谷就啃,把秆儿都踩地下,后来竟用嘴拱地。我寻思这可是个老猪精,就大吼一声,放了几个鞭炮,那老倌子就不见了。

  他说最吓人的是昨晚他守夜,在地头的棚子里。因怕老熊,棚搭在架子上。他看到一个大青猴踩上了他下的一个套子,正准备去取那猴,却被一群猪堵住了,不让下去,啃他棚子的四个桩脚。十几头猪去攻击夹了脚的猴,猪却无一踩上他的套子——他下了二三十个套子。猪把那猴打得嗷嗷直叫,然后用嘴衔了石头去砸猴的头,砸破了,就喝它的脑髓——难怪猪这么聪明的,敢情是喝了猴脑。喝猴脑是掰了竹子做成吸管,一猪一口。后来猪把猴全部吃掉了。他在棚子上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眼看四个桩脚要啃断了,他就落入猪口了,也是上天保佑他,平空一个炸雷,这才把猪吓跑……

  老头说这的时候,雷又打起来了。天要变了。天上乌云滚滚,树林哗哗有声,天地间如此闹腾,大家就松了一口气,今夜也许不会闹猪了,可以睡个好觉,明早起来再说。于是大家就睡在了这个废弃的村庄里,与过早冬眠的蛇一起入眠。

  那夜的晚上显然有些怪异,大家直犯困,一蓬火就慢慢熄了。突然听到有人在黑暗中说:“我,我没且(踩)你的脚呀!”是舒耳巴。有人揿燃电筒,照见两眼通红像酒缸里出来的舒耳巴。舒耳巴又糊里糊涂地睡下了。另一个在黑暗中喊冤道:“我没压着你的身子!”又一个角落里大叫:“我没踩你尾巴!”

  不一会大家就都醒了,都说听到了有人奇怪地喊说踩到他什么了,压着他什么了,闹得人睡不着。白秀也听见了,他先是梦见孙女白丫儿在崔镇长家受气,哭哩,说你年轻时给崔家打长工,我这辈还是给崔家打长工。后来就听到有人在他背下面抽腿说:压着我的脚了。

  有人就说这里有鬼,一定是猪下的幛子。在荒凉的村庄里,在这高山上,出现怪事是不足为奇的。猪也不仅是一种孤独存在的东西,这么多的猪,你这一干人要打它,就有让你不顺畅的奇怪事儿。就说过去白秀师傅最早打猎时,碰到的怪事儿更多,就要求白秀讲,反正大家也睡不着。

  把火重新点着了,白秀就讲了一件他至今不得其解的怪事。他说那还是在解放初期,与几个人去打羊子,睡在一个山洞里,正在烤红薯吃,洞口突然出现了两个红毛大野人,伸出手来找他们要吃的。白秀他们丢给了野人两个红薯,可吃了之后那两个野人还不走,还找他们讨要。这可不行啊,白秀他们打猎还带了个小挖锄,碰到有好药材也顺带挖起来。见野人不走,白秀就把小挖锄烧红了,当红薯甩给野人,野人接过去烫得哇哇乱叫跑开了。可那天晚上,他们睡在洞里,几个人都无事,白秀却被老鼠咬得难睡,一只脚趾头都咬掉了,早晨起来,别人的鞋还在,就他的一双鞋不见了。罗大拐也说了件很奇怪的事情,说他有一年打猎从八里荒回来晚了,忽然听到成百上千只猪娃儿叫,他一个人,没狗,心中恐惧,就大吼。一吼,就不叫了。走了一段路,见山上有火,又听见成千上万只蛤蟆叫,后又有猪娃儿叫。他朝天开了两枪,还是没镇住,还是叫,把身上打的野物全扔了,还不行,后来想到吃烟可以退鬼,就把烟点燃。走回坳子,一包烟都吃完了。

  有人说:只听说狐下幛子的,猪做么事能下幛子?就说到薄刀峰小学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学生反映说晚上都感觉到有人跟他们睡觉,且是女的。那时是七十年代,这事反映到公社,公社说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就开始查是谁搞的鬼,就是下幛子放蛊了,一查查到一个老师成份不好。可老师声称与他无关,还答应此谜他来破。他把男学生放一边,女学生放一边,把所有窗户插紧,那老师就手拉电灯开关绳站在门里。熄灯后,一个黑影顶开窗户爬了进来,老师把灯一开,是一只狐狸,就和学生一起把它打死了。狐狸身上有股子怪香味,能把人迷住,使你产生幻觉。那狐狸趁人睡着后,专吸你口中的唾液,把气味一放迷糊你,你就以为有女人陪睡哩……

  第四章 野猪群(10)

  正待大家又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大声喊起来:

  “我爷爷不见了!”

  大家借着打火机和电筒光,看到是惊惶的白椿,站在茅草上,双手摊开着。

  领头的不见了,大家就急了,披上衣服到外面去找,一直找到地头那老头守秋的棚子里,都没有。狗带走了一条,枪和子弹带走了,衣裳穿走了,烟袋带走了——本来就是挂在胸前的。

  七

  峡谷里一片秋汛的轰响和雷声的爆炸。黑夜茫茫,冷雾滔滔。白秀老人是怎么醒来的他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被魇住了。他咬着说是猪或者徒弟们说的狐狸下的幛子,在山里头,这种事常常有。他就跟着一只羊出来了。是羊,后来他又说是猪。他听见了歌声。这是可怕的,歌声的指引把他引向了凶险万端的峡谷。可他没摔下崖去落进河里也是又一次万幸,就像俗话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那歌声一路诱惑着他,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辛苦的农友们,

  大家振精神,

  唱个歌儿听,

  不用悲不用哭,

  死里去求生!

  压迫我们的,

  土豪和劣绅,

  可恨那官僚,

  残害我农民,

  杀尽那压迫我们的;

  那时候你我农民才有出头天!

  他说,那不是他和十二个战友唱的歌子么?紫花闷闷地跟着他。那狗一声不吭,只是咬他的脚和裤腿,把他往路里边赶,不让他走到崖边。一失足而成千古恨。他走着,那随着风声雨声雷声漫上来的妖人般的歌声像雾气一样把他吞没了。

  这可是死去的村庄,曾死去的人,死去的歌声,在这猎人峰山腰的荒凉半夜。长满青苔的、白茅摇曳的路,灌丛像史前的世界,秋虫喁语,几乎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它叫牛下水?那一线琮琮的水流,从石缝凹处流下,像母牛拉尿。在冬天的时候,它就挂成了一片冰瀑;那时候,雪多大啊,冰子儿像子弹砸在人身上,雪过膝盖,万木森森,整个世界都是肿的。舅舅杨夺水砍掉自己的伤手。他含着蓝玉石烟嘴止疼,把虎口咬成碎片叭叭往下掉。小鹞子王品贵被扒狗子掏肛后用草塞住屁眼还在唱“我们辛苦的农友们”……

  “你唱什么呀,白大爷?”

  白秀老人被一声叱咤给唤醒了。他发现他站在雷电之中,离悬崖只有半步之遥,他的儿子白中秋将他拽住,他的孙子白椿拿过他的枪,他的狗在叫着,告诉他他不是在人家废弃的屋里。我如何站在这里?这是哪儿?

  “这是哪儿啊?”他说。

  “牛下水嘛!”舒耳巴有些不耐烦地说。

  接着他就听见一片叹息之声,好像他是累赘。

  “我听见有人唱歌了……”他这么说。

  “我们听见您一个劲在唱哩。”众人很怪地看着他们的师傅。

  “你还想造反不成?!”文寇所长要把他唤醒,要把这个梦游的老人彻底唤醒,也要把自己内心的惊恐压压,把那个心魔压住。

  “你老要造反你就开枪!有种的开枪,朝我开!”文寇所长的牙齿咆哮着,喷出子弹一样的唾沫,那牙齿在蓝闪闪的闪电里像一排野兽的牙齿。他大吼大叫,还要唤醒这一群昏寐的打匠,这些成为山冈恶兽的猎人。

  “你们装神弄鬼,你们消极怠工,不想打是吧?那是护你们的秋保你们自己的平安啊!不打就把枪还来,还给我行吧!”

  “应该是这里……应该是这里……”他们听见白秀老人依然喃喃地说。他还是没有醒来。

  雨哗哗地下起来了,雷声隆隆,闪电像山怪们你来我往厮杀的古老兵器,凌空向大地和森林劈砍,峡谷里,山冈上,到处是蓝荧荧的幽灵。一条闪电像一条巨大的裂纹爬向天空的最高处。雨从山壁上滚下来,立马变成了浊流。

  “爷爷!”白椿哭颤着喊。

  这是很伤心的时刻。徒弟们看着白椿去他爷爷腰里摸酒壶——那是个军用铝壶,已经歪歪瘪瘪了,里面是空的,晃荡着轻飘飘的声音。

  第四章 野猪群(11)

  酒把他害了,文寇所长这时突然想到,是酒害了他!

  “他应该怎么办?”文寇所长忧心地问大家。

  他的孙子,为找到他,已经将膝盖摔破了,正流着血,还流着泪。

  这时白中秋一把扯过他爹就说:

  “爹您来干什么的呀?”

  白秀直瞪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他气歪的嘴和一脸苦瓜相。

  “你个狗日的,你咋能管我哩!”白秀大骂儿子。

  “您这一失蹄您就分文没有了!”白中秋指着他爹脚下的悬崖恼怒地说。

  “钱?……你说的是钱吗?我说的是歌……让我走一走。我没事的……”

  白秀老人不回去,不跟他们回到村子里,他挣脱了他们的手,冲出来向峡谷的深处跑去。

  雷电在山崖上劈杀,一团一团的天火在头上翻滚。狗跟在他身后狂吠,崖下的秋潮滔滔。打猪队的所有人跟在他身后追赶,竟不是他的对手,他把所有人都甩到身后。

  八

  一阵骇然的围猎牤筒声大爆起来,两边峡壁发出巨大的嗡嗡声。白秀抬眼一看,东边的山缝已拉开了靛青色的帷幔,诡谲的雾气像云彩一样在山腰奔涌,有似无数潜行的兽身。再往那山崖上一看,高大的鲁瞎子蓝光毕现,手举探竿与令牌,高声吟唱——

  奉请降龙伏虎神,

  左提金鞭金灿灿,

  右提铁锁响铮铮。

  差下金伶儒,

  捉虎大将军,

  先锁龙头并龙尾,

  后锁老虎脚后跟!

  ……

  白秀怔在那里,浑身冒着湿漉漉的热气。雨彻底地住了。峡谷里滚滚的乱石间突然血红一片,太阳像一个火球弹出山脊,无数漂亮的锦鸡子出现在乱石上,展开金羽,狂肆地跳起了艳舞,嘴里焦声急鸣:“茶哥!茶哥!……”

  狗龇出牙齿狂吠不已。

  那乱石缝中,突然拧起了无数个黑煞煞的猪头,长长的秃嘴像炮管,一支支直视天空。

  白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铺天盖地的杀声:“杀呀!杀呀!”他的徒弟们仿佛从天而降,猎狗也像是长了翅膀的流氓,一下子飘了过来,与猪短兵相接了!

  “师傅!”

  白秀看到了他的爱徒扈三板。扈三板也回来了?又是梦游?可分明是扈三板,拿着红得发紫的双筒猎枪,稀朗的头发上露光四射,宽阔的暴牙威风凛凛,绑腿紧凑,球鞋新崭。

  “师傅啊,咱们又汇合了!”

  原来,镇里和县里对白秀都不信任,还不仅仅是说他年老体弱,而是对白云坳子里的那批刁民十分警惕,就暗中请回了是党员的扈三板,由他组建镇的打猪队。这天半夜,文寇所长爬上清风寨的山顶,竟撞大运一样地收到了微弱的手机信号,于是报告给崔镇长说猪被堵在了清风峡谷,而白秀失踪了。刚被请回的扈三板就连夜赶到了这里。

  师傅明明在,那就肯定让师傅指挥。

  “师傅,我来支援你了!打呀!”

  一头猪就在那前面,要朝这师徒扑过来,扈三板将上了膛的双管猎枪递到白秀手上。可白秀使不惯那家伙,还是把自己的老铳贴上了脸,他还没点捻子,双管猎枪就响了,一头猪就应声倒地,喷血死去。

  扈三板的枪真是快枪啊!枪法也好。这一下子激励了大家,正吼着欲开枪时,却见一个身影披着灿烂的霞光冲向死猪,手上还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大家一看,坏事了,那个要猪心肺的金牙女人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如虹的气势就被生生掐断了,打匠们勒狗收枪站在那儿。只有舒耳巴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抓住那女人就把她往前一推,同时口中高声詈骂道:

  “骚货!老妖精!让局(猪)啃你的心肝五脏!……”

  一头野猪就从大蓟丛里跃出来,一口咬住了那个女人,那妇人却不示弱,挥刀就朝那野猪乱砍。舒耳巴的狗炸弹也扑上去,朝那猪咬去救人。并把主人舒耳巴挡在了它的后头。人、猪、狗搅作一团,乱草横飞。那猪的獠牙寒光闪现,像新砍的桦树橼子,猪身上的所有箭毛都沾着露水,在太阳的反射下透出恶狠狠的铁红。

  第四章 野猪群(12)

  那女人拿一把菜刀猛砍,刀口都砍卷了,自己的腿也被猪咬得鲜血淋漓,这可是个不怕死的女人,邪女人!因为人、狗、猪一堆,打匠们不敢开枪,文寇所长面对这不相识的疯女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都在看她和一条狗与一头猪搏斗。舒耳巴因为气急,摔在石缝里。一爬起来,就准备开枪——将那猪与女人一起崩了。这时候,扈三板大喊一声:

  “耳巴,别开枪!”

  一声过后,上百头野猪突然像溃口喷涌而出,三十多匹猎狗想都没想就像三十几块紫色石头,与那“黑浪”交汇了!黑、紫两条巨浪冲撞出一丈多高的“浪头”,猪摔狗跌,山谷里终于响起了久违的厮杀声,野兽与家兽展开了浩浩决战!

  “闷(命)!闷(命)!”

  舒耳巴不知怎么身上到处流血,提着枪搜寻那个金牙女人——今天他豁出去了,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对准那个女人,让儿子糟蛋得了缩阳症的女人。可他定眼一看,在一片惊呼声中,两头猪一头一脚衔着那个女人跑了,女人身子离地,手上还拿着砍卷刃的菜刀,嘶声乱叫“救命”。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身去看师傅白秀,白秀和师兄扈三板以及文所长,却张着嘴巴看呆了。

  的的确确,猪衔人跑了。白秀活了快九十岁,只见过熊和虎衔人,没见过两头猪抬个人走。就是活了一百多岁的宗七爹也绝没见过啊!宗七爹在山上拼命地擂梆鼓,身旁的鲁瞎子就高声地喊着退猪的歌:……立起五台山一座,蛇见不抬头哪,虎见不伤身,蛇隔千层草,虎隔万重山!一隔红毛老祖,二隔扫路土地,三隔妖魔鬼怪,四隔山精木魅,还要隔你这吃糠咽菜啃虫蛇蚂蚁放瘟屁拉臭屎一生一窝个个凶丑怪相身披野鬼蓑衣黑煞煞的野猪呀!……

  人已衔去,如何能隔,死了人那可就事情大了。文所长急得直跳脚,站在一块高岩上朝扈三板大喊:

  “救人要紧!给我救人!”

  扈三板哪敢朝猪打,猪等于是绑了个票挟了个人质。何况还有那狗与猪正杀得难解难分。

  文所长喊叫没人听,他抬手一枪,打中了一头猪,没死,猪扎进猪堆里不见了。一杆火牙子搂响了,一阵拼命的硝烟子弹就像狂风朝猪们卷去。野猪闻到硝烟,更加疯狂,毫不退缩,迎着硝烟向打匠们扑了过来!那搂火牙子的回头就跑,边跑边填着火药滚珠。滚珠簌簌地往地下掉。

  又一杆铳响了。扈三板的双管猎枪也响了。文所长看到,他们是在护着有些呆笨的白秀老人,把他拉向文所长站的高处。

  就在这节骨眼上,那舒家的糟蛋小子不知从哪道石缝里蹦了出来,手举着一杆锈迹斑斑的土铳,大喊道:

  “姨!我救你来了!”

  就见这不要命了的糟蛋逆向猪潮,一张脸像个扭曲的大红薯,几根稀软的头发像菜悠的吊桥头,白端阳就踌躇了,就说:“那这么一闹,不就公开了么?事情就会大了,他镇长完了,咱白丫儿也完了。”白椿问啥完了,白端阳不作声,就在街上来回逡巡。碰上了文寇所长。白椿就说问问他,白端阳拉住白椿说死活不能问的。叔侄两个束手无策,唉声叹气。白端阳就拉着白椿再去了镇长家,想找出镇长的电话来,却在保姆大妈口里掏到了一句意外的话,那保姆大妈说:白丫儿走时说过她可能要去宜昌读书了,还是什么职业学院呢?说崔镇长也打过电话,好像是为她联系读书的事,还是三峡大学哩。

  这可是空前的喜事,又是三峡大学又是职业学院,白端阳是读过初中的人,老初中生,这个他都懂。莫非我姑娘真要读大学?崔镇长发善心?不对劲儿,喜忧掺半,决定去一趟宜昌,自己去找。凶多吉少啊,自己这老来得子的水葱样、嫩茶叶尖的十六岁闺女。听林场过去在县里呆过的人说,崔无际在县政府干通讯员时可是像狗一样的人,见了领导就鞠躬。在台下是条狗的人,上了台就是狼。没人格的人都如此。在我姑娘面前像狼……这不敢想了,赶紧找回我女儿!

  第五章 雪山咒语(2)

  再说白中秋。

  白中秋这一趟可差一点丢了性命。一路走一路都听农民惶惶地说猪又要下来了,说猎王白秀不行了,死而复生后猪就不怕他了。满眼荒寂,饿雁声声,到处是被猪耗散的零星粮食,到处是猪的传说和恐惧,到处是关门闭户,守秋的锣鼓、破盆与梆子。成群的乌鸦因为啄食不到秋天的收成,发出愤怒的怪叫,听起来就像是村长发脾气。

  请到郎中后,白中秋就顺道去了一趟鹞子峡,去看看苦荞。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想她哩。思念心切就抄了个近路,过吊鹰岩、百步梯的险道走。

  浑身带着打兽的气味,又没带枪,与儿子白椿想的一样,可别碰上猪啊,只身一人。可人横了,想苦荞心切,龙潭虎穴也敢探。到了吊鹰岩下,就听见老林子里传来野牲口撕咬的声音。心想说不碰到不碰到,还是碰到了。不过是牲口与牲口在打架,声音还蛮大的,不是小兽。这白中秋好奇心使然,就凑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是一头野猪与一头老熊在打架。那老熊是快冬眠的熊,身上脂肪丰厚,身坯巨大,那猪好生熟悉,就像是见过的,虽然老熊雄势,猪却是山中之王,与熊在林子里你来我往打得死去活来,不分胜负。可不知为何,一见到白中秋,那猪调头就跑。白中秋正在纳闷,瞅瞅四周,没有其它牲口,又瞅着那野猪逃跑的方向,回过头见老熊一身血淋淋的站了起来。当即把白中秋吓得半死,就想也跑了。可那老熊晃荡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地上——估计它受伤太重,被猪咬得只剩一口气了。白中秋见它趴在地上,胆就大了,就靠近观察它的伤情。也是贪心害了这白中秋,心想今天我可以割两对熊掌加一颗熊胆。熊掌一对就可卖到上千,我这是啥运气啊!两对熊掌,心里掂量了一下,至少四十斤。就不由自主地摸腰上背叉子中的开山刀,准备抽出来下手了。

  还没等他下手,那老熊却又一下子坐了起来,一阵风飙来,就抱住了白中秋的腿。白中秋心就嗖地凉了,心想这下送把阎王了,猛然觉醒:好阴险的猪,是故意脱身,让这老熊来结果我的性命啊。最终杀我的杀手就是那猪!人总会急中生智,生死关头人与牲口也有一拼!白中秋虽上不算正宗打匠,可在山里也有对付野物的经验,就一把抓住了老熊的头,见旁边有个树丫,就将那熊的头摁在了树丫上,不让熊吃到他。

  白中秋死死摁着老熊的头,可不能松手啊,松了手就是我死,不松手还兴许有条活命。他摁着熊头,又不敢腾出手来去抽开山刀,只好在山林里喊叫:

  “救命呀!快来人救命呀!老熊要吃我呀!……”

  这岩谷之下,荒无人烟,哪有人来救他。白中秋用全身力气摁住熊头,与它僵持。可熊的爪子却是自由的,乱刨乱抓,树皮一块块地给刨飞了,又刨白中秋。隔着树,刨烂了白中秋的衣服,刨到了肚皮,肚皮差一点刨开了,又刨到颈子、脸。好在头不能动弹,熊爪发挥威力有限。白中秋肚子疼得山呼海啸,没手去捂,脸上血淌淌的。白中秋一边抵挡一边喊叫,还真是怪事,竟叫出了几个人来,手拿着大棒和砍刀杀叫过来。白中秋见来了人,用手去捂肚子,那熊趁机就跑了。

  几个人忙来看白中秋的伤势,给他找草药。白中秋一问,原来是在这岩底下偷偷烧炭的四川人。一个窑主,两个砍树人。再一看,他们手上拿的棒子都是铁匠木、刺叶栎,全是烧炭的好木,不让砍的。这两种木头烧出的炭叫金子炭,都偷偷卖到日本去了,听说比金子还贵;用它烤火,一天只要两三块,放在手炉里,二十四小时不熄火。

  那几个人救了他,他也不会去检举告发他们,倒是他们教会了他胆儿是可以大一些的。那几个人说,烧一窑的炭,起码可卖到三四千元。这就让他动了心。

  浑身抓伤的白中秋到了苦荞家,苦荞的老哥苦瓜在给苦荞颈子上刮痧,并说准备去白云坳喊他去的。原来苦荞照秋在田里受了风寒,老是腹痛,腹痛还泻得慌,就想到了白中秋。刚说到白中秋,白中秋就来了。听说白中秋与熊打了架,都不相信。当他拿出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来时(还是文寇所长发的),他看到了苦瓜兄妹那淡然的、怜悯的目光。

  第五章 雪山咒语(3)

  “我要搞到钱!”白中秋在内心里狂烈地呼喊道。这种意念越来越强烈,意志越来越坚定。

  二

  白丫儿的父亲白端阳一路火忙火急地赶到宜昌。那宜昌远不是他小时候跟养父白秀和两个哥哥白大年白中秋小时候来过一次的宜昌,也不是他在伐木队跟车时经过的道路。路已好走了,平坦的柏油公路一直通到宜昌。宜昌人流滚滚,大得像星空,到哪儿找他的姑娘白丫儿去呢?只好在三峡大学周围乱窜。因他的脸、手被山火烧过,疤疤疖疖,像鬼一样,宜昌的城里人见了他就害怕,连问路也不给他指,逃命地躲开他。

  再说他的哥哥白中秋,此刻也在赶往宜昌的路上。

  白中秋瞒着爹和儿子,在死人沟打了口窑。他把苦荞说动了,还让她投资了一百块钱。白中秋虽未读过什么书,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他一共投入了三百多块钱,树砍得差不多了,窑也打了,只等点火,烧成后一窑的三四千块钱到手,他什么不能做?把苦荞娶回白云坳,再给瞎眼的儿子娶个媳妇。当然,不止这一窑。只要一窑出了炭,再来第二窑。我说苦荞啊,这年头,山上不长庄稼,加上兽害,庄稼人活得无滋无味,就像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石头。那就只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林场的李八棍,贩卖保护动物,发了大财,起了三层高的楼房。四川的人都来这山里冒险烧炭,钱让他们赚了,我一个本地人,为何不能赚呢?岂有此理!咱是个贱命,生性胆大,小时候坟山都敢睡的,红丧月敢背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