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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是你儿子|作者:光_亮_风飞|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22:41:15|下载:我是你儿子TXT下载
  作品:我是你儿子

  作者:孙睿

  男主角:杨帆

  内容简介:

  杨帆三个月大的时候,薛彩云和杨树林离了婚,他被判给后者。婚后九个半月杨帆就出生了,且五官中丝毫看不出和父亲有相似之处,于是杨家父子的关系成为邻居们饭后找乐子的良好素材。但杨树林想,就算这个儿子不是亲生我也养定了。

  杨树林对年幼的儿子百般呵护,不只是兼任父母,甚至是保姆和护工,杨帆就这样茁壮成长到中学。杨树林和儿子的老师沟通多了,就惦记着把老师变成儿子的妈。正值叛逆期的杨帆对父亲的秘密心知肚明,提防自己的自由从此受限,不时在父亲训导自己时旁敲侧击,甚至对父子矛盾升级而颇有成就感。

  两人干涉与反击的较量一直持续到大学,杨帆离家住校,与父亲拉开冷战战线。不甘寂寞的杨树林企图“拉拢”儿子,却终不得逞。直到面临生命攸关,杨树林宁愿相信二十几年前非亲生子的谣言是真的,而杨帆却痛心疾首地想:爸,我是你儿子……

  正文

  第一章

  杨帆三个月大的时候,薛彩云和杨树林离了婚,他被判给后者。

  办手续前,杨树林和薛彩云就杨帆何去何从达成共识:任其自行选择。

  但杨帆还小,别说选择,就连杨树林和薛彩云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尚未建立清醒的认识,所以他的归属,让处理财产的工作人员头疼不已。

  杨树林和薛彩云从认识到离婚,历时十六个月零两天,公共财产仅存款三百七十七元,再加一块七毛三的利息。此外,还有一个三个月的孩子,即杨帆。

  钱好办,归孩子的抚养者,可该重担应由谁挑起,思前想后,只好谁占有孩子的理由更多些,孩子就归谁。

  杨树林当即否定了薛彩云比他在抚养孩子上占优势的地方:胸脯虽丰满,但不下奶,孩子饿的时候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大人望梅可以止渴,小孩望胸只能更渴,每当杨帆看见薛彩云胸部,会出自本能地因失望而放声大哭。所以,孩子理应归我所有,起码我馋不着孩子,杨树林撩开他平铺直叙的胸脯说。

  正随薛彩云心所欲,她本来就没打算把杨帆留在自己身边。

  杨树林和薛彩云离婚,不是因为当妈的不下奶,如果真这样的话,若干家庭都要妻离子散,奶水的下与不下,虽不利孩子茁壮成长,但远不至影响到家庭幸福,夫妻和睦,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肯定是在别的方面出了问题,且不是一般的问题,否则薛彩云不会撇下才三个月正嗷待哺的杨帆一走了之。

  杨树林认识薛彩云的时候,他三十,她二十一。那是一个正大力提倡晚婚晚育和只生一个好的年代,虽然不够晚婚,但并没有为此受到处罚,晚婚晚育靠的是自觉,是夫妻双方觉悟高低的体现,所以,直到离婚,五好家庭和星级文明户的标牌也没在他家的门框上出现过。

  薛彩云生杨帆的时候,居委会主任特意倒了两趟公共汽车跑到医院慰问,目的只为问薛彩云一句话:带环了吗?带了,主任就放心了,没带,就做薛彩云的工作,让她带。计划生育贯彻的好坏,关系到整条街道精神文明的建设,那个年代人们把荣誉看得重于泰山,不像现在,务实,一心致力于物质文明的建设。

  主任五十多了,平时杨树林和薛彩云都管她叫大妈。她管理这条街道有些年头了,七大姑八大姨小媳妇老姑爷,没她不认识的,整天在这几条胡同转悠,谁家有点儿什么事儿她都知道,那时候也不兴对组织保守秘密,即便思想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也要找组织交心。

  主任做了多年思想教育工作,经验丰富,知道带没带环这种事情不能开门见山地讲出来,要搞清真相,抓准时机,如果薛彩云分娩没有成功,强制带环就是让人家断子绝孙,这种破坏群众生产的路线是行不通的,人口的泱泱大国也得让人民有接班人,况且作为居委会主任,更得讲人权。

  主任到底是主任,循序渐进:小薛,听说孩子生得不太顺利。薛彩云点点头,主任说,我代表街道特意来慰问你,薛彩云说谢谢大妈,主任又问,不是双胞胎吧,薛彩云摇摇头,主任继续问,也不是三胞胎吧,薛彩云说,我怀孕的时候您也看见了,肚子不大,主任如释重负说,那就好,还是只生一个好呀,哎呀,忘了问了,男孩女孩,薛彩云说男孩,主任说,男孩好呀,在这个提倡男女平等但并没有落实到人民群众中的年代,你的肚子替你娘家争了一口气,薛彩云笑了,主任说,一个男孩够了,再生怕养不起,可是真有了你又舍不得拿掉,不如不让他有,薛彩云若有所思地问,您的意思是……这时主任抖开包袱:带环儿呀!

  薛彩云说已经带了,主任面露喜悦,握着她的手说,小薛,感谢你对组织工作的支持,你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是一个和低级趣味挥手告别的人。然后迫不及待掏出牛皮本工作手册,翻到其中一页,在上面的两个半正字后面又添了一笔,自豪地说,自计划生育实施以来,我街道已有十九名妇女相继带环,向组织表了决心,你是其中之一,希望你今后好好带环,定期检查,以防万一,为我街道乃至全中国甚至所有还生活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妇女树立榜样。

  主任一口一个妇女地叫着,让薛彩云很不适应,她暗自纳闷,头几年我还过儿童节呢,怎么现在就成妇女了,这么说以后要过妇女节了。

  主任问孩子叫什么,薛彩云摇摇头,说还没想好,不想取太俗的名字。主任说,取名字的学问可大了,一定要响亮,还要有时代特征,我看就叫杨帆吧,让他在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春风下扬帆起航,乘风破浪,永不停息,为我国国民生产总值在下世纪中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了,我等人。男人说,那好,打扰了,对不起,然后离开,站在不远处继续物色人选。

  这个人就是杨树林,男大当婚,眼看就三十了,他也着急。

  一个礼拜过去了六天,薛彩云一无所获。这天晚上,三哥问她找得怎么样,明天可就一个星期了,薛彩云说,催催催,催什么催,明天我就带回来给老爷子检阅。

  第二天一早,她先到菜站请了一天假,然后去了陶然亭。除了验票的,公园门口空无一人,她站在晨风中,东张西望,翘首以待。半个小时后,看见一名男子出现了,顿时喜上眉梢。

  杨树林站在距离薛彩云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张门票,左顾右盼。这次先开口的是薛彩云,她说,我陪你逛公园吧。杨树林说,太好了。薛彩云说,但是有个条件。杨树林说,什么条件。薛彩云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杨树林听后说,难得你一片孝心,我答应你。然后两人保持着至少一个人的距离绕着陶然亭的湖水走了一圈后,去了薛彩云父亲所在的医院。

  老头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盯着杨树林看,捏了捏他的胳膊,问道,在什么单位工作,杨树林说机床厂,老头问干什么,杨树林说车工,老头说工人好啊,工人阶级是先锋队,继续问道,家里都有什么人。杨树林说父母没了,工伤,兄弟姐妹五人,我是老大。老头点点头,又和杨树林唠了几句家常,然后把闺女叫到床前,说,我看行。

  薛彩云问什么行,老头说人行,我活了一辈子,看人从没走眼过,抓紧办了吧,让我喝你们一杯喜酒,薛彩云说,只要您高兴,怎么着都行,老头说那就下月找个良辰吉日,把事情办了,薛彩云说,成,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按大夫的说法,老头已病入膏肓,没几天了,薛彩云叫杨树林来是为了给老头宽心,让他不留遗憾,等老头高高兴兴地走了,杨树林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老头不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认为自己至少能挺到下个月。

  又过了一周,老头没有死,出乎医院的意料。薛彩云问怎么回事儿,大夫说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无法完全解释你父亲的病,凭经验看,虽然心脏还欢蹦乱跳,但情况并没有好转,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到了下个月,老头仍能勉强说出话,催薛彩云立即成婚,她说再等等,老头说再等我就嘎屁儿了,你这个不孝的畜生,白给你吃了那么多粮食,早知道这样,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就不卖房买米给你吃了,饿死你小丫挺的。老头已经糊涂得一塌糊涂,动不动就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完后自己痛哭流涕,心电图一跳一跳的。大夫警告儿女,再不能让老头激动了,要不就完蛋了。

  薛彩云一日不结婚,老头就日甚一日地哭闹,病情日益恶化,脉搏跳动已微乎其微。对薛彩云来说,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挑三拣四,只好将一生交付给杨树林,日后幸福与否就看天意了。

  薛彩云找到杨树林,讲明情况,说帮人帮到底,咱俩去登记吧。杨树林想,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也甭挑了,管她是家什么店,总比露宿街头好,便说,走,正好我也要结婚。

  老头执意出席婚礼,坐在轮椅上,手背扎着针头,鼻腔插着吸管,大儿子在一旁高举葡萄糖瓶,二儿子背着氧气罐跟在身后。

  平时在医院里,老头只喝粥,但是这次,居然要喝酒,众人不让,他说这可是我闺女的喜酒,众人说您血压不稳,就少喝一口吧,老头不干,不让喝就拔管子,只好依他。

  老头举着酒杯对闺女和姑爷说,今天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很高兴,我的一只眼睛可以如愿以偿地闭上了,但是另一只还睁着,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薛彩云说,爸,你这么硬朗,且闭不上呢。老头摇摇头说,不对,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抱外孙子,然后义正言辞叮嘱杨树林,趁着年轻,多辛苦点儿,等你到我这岁数,想辛苦也没劲儿了,别错过播种的季节,早点儿结果,也好让我把另一只眼闭上,说完一盅酒仰头而尽。

  杨树林也一仰脖子,喝了酒说,这杯酒,任重道远。

  正是新婚之夜,杨树林立竿见影,让薛彩云孕育了杨帆。

  当晚,婚宴结束后,杨树林和薛彩云入了洞房,坐在杨树林托人新打的双人床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折腾了一天,薛彩云早就累了,问杨树林,你要坐到什么时候。其实她仅仅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要早点儿休息,但杨树林以为这话是对自己的暗示,觉得自己再按兵不动就不像个爷们儿了,于是插上房门,脱掉的确良衬衫,松开鞋带,拽掉尼龙袜子,正要解皮带扣,薛彩云立即扭过头问,你想干什么。杨树林一愣,说,不是你的意思吗。薛彩云也一愣,我什么意思。杨树林说,休息啊。薛彩云说,那你脱裤子干嘛。杨树林说,不脱怎么休息啊。薛彩云终于省悟,大叫,啊,你想和我那个。杨树林说,别喊,叫人听见不好。薛彩云说,那你还要。杨树林说,结了婚,咱俩那个是合法的,再说了,你爸都让咱们抓紧时间了,然后彻底褪去裤子,劝说薛彩云,你也不是孩子了,别把你爸的话当耳旁风。

  九个月后,杨帆出生了。期间他姥爷的病情没再恶化,也没好转,仍旧老样子,每天药片比饭吃得多,身上被针头扎得千疮百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头天生毛孔就大,后来再输液的时候连块好肉都找不到了。

  扬帆出生的次日,老头安详地走了。

  若干年后,当薛彩云已过不惑之年在大洋彼岸睡不着觉的时候,回忆起这件事情还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荒唐,真荒唐,都怪那时候太年轻了!

  杨树林住的是四合院北侧的两间半平房,一间睡觉,一间会客,剩下半间做饭。他和薛彩云的蜜月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各自的单位给他们放了七天假,那时还不兴旅游,俩人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那间睡觉的屋子里,只有薛彩云说她饿了的时候,杨树林才下地给她弄点儿吃的。

  杨树林是个老实人,具体表现就是非常听话,婚礼上薛彩云的父亲让他抓紧播种,他认为没有理由让老头失望,所以七天里,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得到机会便埋头苦干,挥汗如雨,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薛彩云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杨树林也是第一次下地干活,在播种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杨树林拿出勇于面对困难,敢于迎接挑战的大无畏精神,分析问题并解决了问题,老头的话语也始终萦绕在他的头脑中,像一句口号,给杨树林在劳动的时候注入了无限能量。

  撒种的过程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婚后的前两天,薛彩云出于好奇,极力配合杨树林的工作,但由于心理和身体的原因,很快就厌烦了这项劳动,而杨树林仍不知疲倦地日出而做,日落也不歇。薛彩云说,歇会儿不成吗。杨树林说,你歇你的,我还不累,再干会儿,你爸也说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薛彩云只好无奈地望着天花板,走起神儿来。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土壤里已经栽培下杨帆,否则也会劳逸结合的。

  七天后,薛彩云回到娘家所在的街道卖菜,多了几分少妇风韵。那几个街道小年轻特意跑来慰问,看她神色不错,便胡言论语: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那是傻把式,你那位是什么把式。薛彩云涨红了脸,笑容满面地骂道:滚,一边儿去!

  他们嘻哈地走开,但是过不了多久,因为无所事事,又溜达回来,站在薛彩云的菜摊前,拎起一捆大葱说,让你家那位多吃葱,能把流失的东西补回来。还有人说,叫他多吃肉,尤其是牛肉,牛能耕地,少吃猪肉,免得好吃懒做。

  听了这些话,薛彩云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愿意听,她通常会拿起一根老芹菜拍打他们几下,然后一笑而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薛彩云愿意和他们打打骂骂,原本枯燥的工作,谈笑间就捱到下班。

  晚上回到家,吃过饭,和杨树林劳动的时候,薛彩云想起那些脏话,莫名地兴奋起来,希望杨树林也说几句,可他就是缄口不言。薛彩云想,虽然每次都真枪真刀,但这么干是傻把式。

  薛彩云终于忍不住了,她说,你别不声不响,和我说说话。杨树林说,说什么。薛彩云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杨树林说,今天卖了多少斤萝卜。薛彩云说二十五斤。杨树林又问,土豆呢。薛彩云说,十七斤。杨树林再问,那大葱呢。薛彩云说,八斤。杨树林说,哦,原来人们爱吃萝卜,不爱吃大葱,我也不爱吃葱。说完,就不行了。薛彩云想,不爱吃葱还这样,吃了葱得什么样。

  薛彩云说,你就不想和我说些别的。杨树林思考了片刻,摸着薛彩云的脸说,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一天,薛彩云翻看日历,发现最近几天都被她画了红色圆圈,往常该来的事情没有如期而至,等了几天,仍不见踪影,便得出结论,杨树林撒下的种子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了。

  当晚吃过饭,看了一集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后,杨树林提议洗洗睡吧。薛彩云没动弹,杨树林问怎么了,薛彩云说,我跟你说个事儿。又是菜站的那点事儿吧,上床再说,杨树林开始换脱鞋。薛彩云摇摇头:必须现在说。好吧,杨树林打来洗脚水,把两只43号的大脚泡进盆里:什么事儿,说吧。

  我怀孕了,薛彩云说。

  杨树林毫无准备,难以置信:什么。

  薛彩云重复了一遍:我怀孕了。

  杨树林脑子仍没转过来:你怀孕了?

  薛彩云说了第三遍:对,我怀孕了。

  杨树林忘了擦脚,一双水淋淋的脚伸进拖鞋里:太好了,明天先去医院检查,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你爸,他一定高兴。

  薛彩云严肃地说,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本来结婚就很仓促,现在又有了孩子,我还没明白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就都发生了。

  杨树林说,这有什么不好吗,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别人需要花费几年时间才能完成的伟业,我们这么快就有了眉目,你该高兴才对,睡吧,别多想了。

  躺在床上,杨树林正准备同往常一样,继续播种,但想到已经栽下,便放弃了,他对薛彩云说,现在它正娇嫩,经不起风吹雨打,我们要给它创造风和日丽的气候,好好睡觉吧。

  关灯前,杨树林又若有所思地说,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这话一点儿不假。

  这一夜薛彩云想了很多,最后也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二天,杨树林请了半天假,陪薛彩云去医院检查。路上,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薛彩云,告诉她走路慢些,不要着急,别颠坏肚子里的孩子。薛彩云笑了:哪儿至于,现在孩子也就一个汆丸子那么大。杨树林也笑了:再长长就该有四喜丸子那么大了。

  他们去了杨芳所在的医院检查。杨芳是杨树林的五妹,在杨家排行老幺,现任妇产科护士。

  检查结果相当令人满意,诊断书上写着:胎儿已在该着床的地方待下了,请家长同志放心!然后大夫根据胎儿大小及各项检测报告,勘查出薛彩云怀孕的天数,杨树林倒退一算,正好是新婚之夜种下的。

  大夫检查的时候,杨芳始终在一旁看着,极力配合,这是杨树林特意叮嘱的,有熟人在现场才放心。

  杨树林问大夫,接下来做什么,该如何照顾产妇。大夫说目前还不要紧,只需避免剧烈运动,抽空儿给孩子做几件小衣服,尿布可以准备了,去书店买本育儿的书看,学习如何在适当时候进行胎教。杨树林拿出纸笔,一一记录。

  离开医院的时候,杨树林对杨芳说,你嫂子第一次生孩子,心里没底儿,没事儿的时候你多去家里做做她思想工作。杨芳说,嫂子,生孩子并不可怕,只要你对这个过程足够了解,克服心理障碍,生孩子就很容易,有的十分钟都用不了,跟上趟厕所似的,这方面以后咱俩多沟通。

  杨树林和薛彩云去了另一家医院,将此事告知躺在病床上的薛彩云父亲,老头意味深长地拉着杨树林的手说,初战告捷,可喜可贺,更艰难的战斗还在后面,一定要坚持到底,争取最后的全面胜利。

  这天下班,杨树林骑车来到新华书店,锁了车直奔医学专柜,在售货员的推荐下,买了一本厚厚的《科学胎教宝典》回了家。晚上,他如同第一次看手抄本那样,兴奋地抱着书上了床,拿了一支笔圈圈点点,在知识的海洋中畅游到天明,有时还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吵醒薛彩云好几次。

  第二天薛彩云下了班,见杨树林正在院口钉报箱,嘴里叼着钉子。

  薛彩云问:钉它干嘛。

  杨树林将嘴里的钉子敲进木板:订了一份晚报,每天给送家来。

  薛彩云把车推进院里问道,怎么想起看报了。

  杨树林满意地看着报箱说,不是我看。

  薛彩云更不解,问:谁看。

  杨树林收拾着工具说,咱儿子看,我准备对他进行胎教。

  薛彩云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

  杨树林说,感觉。

  此后每天下了班,杨树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报箱取报,然后吃完饭让薛彩云躺在床上,对着她的肚子字正腔圆地朗读,内容既涉及粉碎四人帮后全国人民久久沉浸在快乐的海洋中,又囊括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国民生产总值不断创新高,每次他都读得津津有味,甚至连薛彩云翻过身也全然不知,经常是对着她的腰椎或臀部念念有词。

  一次杨芳来看薛彩云,见杨树林正读得津津有味,而薛彩云已酣然入梦,就说,哥,你干嘛呢。杨树林说,正给儿子胎教,提高他的文化素质。

  杨芳说,嫂子这刚一个多月,怀孕要三个月,胎儿才五脏俱全,那时候才有效果,现在只能对牛弹琴。

  杨芳是带着医药箱来的,里面装了医疗工具,来给薛彩云做检查。她打开箱子,见杨树林还在一旁看着,就说,哥,你回避一下。

  杨树林说,你嫂子是我媳妇,看看不犯法。

  杨芳说,那也不好,这种场合不让家属看。

  杨树林说,行,我去外屋,你可悠着点儿,别伤着咱杨家的接班人。

  杨芳说,还用你说,我是他姑。

  检查完,杨芳告诉杨树林,薛彩云一切正常,杨树林说,那就好,并叮嘱杨芳,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好发现错误,及时纠正。

  薛彩云出现了干呕现象,有时候正给顾客称着菜,就忍不住跑到墙角呕吐,吐了半天,除了吐沫,没有别的。与此同时饭量与日俱增,原先吃饭只盛多半碗,现在吃完两碗还要再添点儿,杨树林对此的解释是,很正常,毕竟吃饭的是两个人嘛。

  为了预测薛彩云酝酿的下一代是男是女,杨树林做了两道菜摆在薛彩云面前,一个是银耳拌山里红,一个是老虎菜,一酸一辣。薛彩云拿起筷子,看了看面前的两盘菜,又放下筷子:我想喝酸辣汤。

  杨树林说,只能在山里红和老虎菜中选择,两者取其一,不能另行添加。薛彩云说,可我就是想喝酸辣汤。杨树林挠挠脑袋说,喝酸辣汤不难解决,但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思索着进了厨房。

  杨树林考虑了许久,薛彩云不耐烦了,问酸辣汤做好了吗,杨树林说,你愿意喝更辣一点的,还是酸一点的,薛彩云说,酸辣适中。杨树林找出胡椒面和醋,心想,问题真的复杂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彩云的肚子像个吹了气的气球,眼看着膨胀起来,八个月的时候,腰围已达三尺六,原来杨树林从后面一条胳膊就能揽住她的腰,现在要两条胳膊才勉强围住。从知道薛彩云怀孕那天起,杨树林就按书中所说,给她制定了一份营养又科学的菜谱,现已进入怀孕的最后冲刺阶段,杨树林变着法儿地给薛彩云换口味,让她既要吃饱,更要吃好。

  星期天的早上,薛彩云起床后发现杨树林不知去向,只在桌上给她留了一碗豆浆,两个鸡蛋和一盘炸糕。她梳头洗脸完,边吃边想:能去哪儿呢,大礼拜天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杨树林回来了,一手握着竹竿,一手拎着水桶,里面装了几条一拃多长的鲫瓜子。

  薛彩云说,你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杨树林倾斜着水桶,让薛彩云看里面欢蹦乱跳的鱼:给你和儿子钓鱼去了,中午给你们做鱼吃。

  薛彩云说,这么小,不如去菜市场买条大的,也不贵。

  杨树林说,鲫瓜子都这么大,钓来的鱼好吃,鲜。

  杨树林做了一锅垮炖鱼端到薛彩云面前。为了把鱼骨炖酥,几条小鱼放在火上炖了两个小时,直到煤气用完,这时出现在锅里的不再是一条条棱角分明的鲫鱼,而是一锅粥一样的絮状物体,袅袅腥气升腾而起。

  薛彩云问,什么呀这是。

  杨树林说,鱼呀。

  薛彩云又问,鱼在哪儿。

  杨树林说,它们已经赴汤蹈火了,吃吧,咱儿子需要补钙。杨树林盛了一勺,送到薛彩云嘴边说,中国足球为什么不行呀,因为队员缺钙,中国人普遍缺钙,不能让咱儿子重蹈覆辙。

  薛彩云在劝说下,拿起铝合金的小勺,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而杨树林并不急于吃饭,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从箱子里倒腾出一些破旧衣服,撕成一条一条,又找出针线,戴上顶针,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薛彩云边吃变问,你这是干什么,杨树林说给孩子做尿布,薛彩云说,放那儿吧,一会儿吃完了我缝,杨树林说,你的任务就是把孩子孕育好,别的事情不用操心,够吗,不够我再去钓,薛彩云说,够了。

  薛彩云硬着头皮喝掉一锅鱼粥,打了几个腥气冲天的嗝,然后擦擦嘴,像个皇后一样,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看着杨树林收拾碗筷。

  一切收拾妥当后,杨树林搬了把板凳,坐在床前,抄起前一天的晚报,又给薛彩云读开了。那时报纸版面少,内容单一,杨树林给薛彩云读了一段邓小平同志的《当前的形势和任务》中的讲话。读毕,薛彩云感觉腹中蠕动剧烈,疼得喊了起来,杨树林说,一定是咱儿子在里面为这么振奋人心的讲话拍手称快,还没出生就有这么强的理解力。

  这时薛彩云的肚子发出了动物才有的声音,杨树林说,咱儿子跟我说话了,他俯身贴在薛彩云的肚皮上,听到了大海的声音。杨树林不满足于只是听听,他的手掌沿着肚子的起伏游动了起来,明显感觉到里面的小东西做出反抗,手到哪里,小东西就顶撞哪里。杨树林说,才这么大就跟我对着干,将来不定怎么跟我打仗呢。

  薛彩云的预产期提前了,刚够九个月,就早早住进医院。杨树林请假陪伴左右,每天制造轻松愉悦的话题。杨芳也频繁视察薛彩云的病房,得空就告诉她生产的时候劲使在什么地方。在众人的鼓励下,薛彩云对自己顺利分娩充满信心。

  但还是出了问题。

  那天一大早薛彩云就被推进手术室,众亲属前来加油助阵,坐在产房外等待好消息传出,但久久没有音信。一个小时过去了,杨树林坐立不安,心里反复叨念着:薛彩云同志,加油!薛彩云同志,加油!

  为了及时通风报信,杨芳写了一份申请报告,要求参加薛彩云的分娩过程。三个小时后,杨芳焦虑地从产房出来,说了许多专业术语,包括杨树林在内的众家属们都没听明白,杨芳只好举了一个形象生动的例子:就跟大便干燥似的,有屎,但死活拉不出来。

  产房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喊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从声音上无法分辨是否出自薛彩云之口,但今天只有她一个产妇,所以,此时她一定万分痛苦。

  声嘶力竭的喊声持续半小时之久,护士端出血淋淋的器械和面纱,又端进锃亮的刀钳和雪白的纱布,看得家属目瞪口呆。

  片刻后,大夫走出产房:谁是产妇的丈夫?

  杨树林跑上前:我。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大夫说,产妇和婴儿的情况极其危险,要大人还是要孩子。

  杨树林不知所措,难以取舍。

  大舅子说,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要大人。

  杨树林不想放弃:那孩子怎么办。

  大舅子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树林忍痛割爱,在家属通知单上签了字。

  大夫拿着杨树林的签名,匆匆走向手术室,门刚推开,就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杨帆哇坠地了,危言耸听不攻自破。杨树林露出灿烂的笑容。

  但薛彩云火速嫁给杨树林,仅九个月多一点儿就生了杨帆的这件事情,在邻居中间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二章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份关于香港厂商要求回广州开设工厂的来信摘报送到了邓小平同志手中。邓小平同志习惯地点燃一支“熊猫”,深深地吸了一口,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大比例中国地图前,目光落在毗邻香港、澳门的东南沿海,凝神良久……

  在薛彩云歇斯底里的喊声结束后,地球上又多出一个生命。她已疲惫不堪,看一眼儿子的力气也不复存在,闭了眼便昏昏欲睡。

  杨帆哭喊着被杨芳擦去血迹,抱进保育室。终于走出蜗居差半个月就十个月之久的地方,似乎尚未习惯六十瓦灯泡的照射,杨帆始终闭着眼,哭哭啼啼,以示抗议。哭累了,自己就睡着了。

  杨树林望着育婴床里的杨帆,爱不释眼,久久不肯离去,甚至看花了眼,以为床上躺着一对双胞胎。

  在杨树林的注视下,杨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觉睡醒了。首先睁开的不是眼睛,而是嘴巴,嚎啕大哭。杨芳闻讯而至,说,孩子饿了,让嫂子喂口奶吃就好了。

  杨芳把杨帆抱到薛彩云的床前,唤醒她给孩子喂奶。

  杨帆立即平息了哭声,但好景不长,他嘬了几口,并没有品尝到预期中的液体,勃然大怒,哭得更肆无忌惮,以示对被欺骗的不满。

  杨树林拍拍杨帆说,乖,别着急,过一会儿就有了,管道是有长度的,先要排干净空气。

  杨帆听不懂杨树林在说什么,只管拼命吸允,可薛彩云那里仍滴水未出。杨树林看得着急,便伸出手在杨帆正吸食的乳房上使劲挤捏,薛彩云哎呦一声,说你干什么,杨树林说,帮儿子挤挤,薛彩云说,我又不是奶牛,有自己就会流出来,没有挤也没用。杨树林说,那好吧,再等等,我不急,我怕儿子急。

  杨帆执着地吸着、哭着,可奶水丝毫不为其所动,迟迟不出。杨树林按捺不住了,调整了杨帆脑袋的方向,说,没关系,换个龙头,东边不亮西边亮。

  可新的方位并未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杨帆不仅哭得更凶,还撒了一泡温暖而畅快的尿,以示对再次上当的不满。当众人手忙脚乱地擦拭杨帆排遗物之时,杨树林不慌不忙地从中山装口带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尿布,给杨帆的屁股捂得严严实实。

  换上尿布,杨树林盯着薛彩云并不瘦小的乳房说,不应该呀,我试试。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效仿杨帆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