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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心理罪系列 教化场|作者:luo4610|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22:04:58|下载:心理罪系列 教化场TXT下载
  门被轻轻地敲响,杨锦程摘下眼镜,回到桌前,“请进。”

  助理陈哲走进来,把一把车钥匙小心地放在桌面上。

  “杨主任,车修好了。”

  “嗯。谢谢。”杨锦程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花了多少钱?”

  “不用了。”陈哲垂着手,毕恭毕敬地站着,“我已经把发票交给会计,走研究所的帐了。”

  “那怎么行?这是两回事。”杨锦程皱皱眉头,“一会我去找会计吧。”

  陈哲有些尴尬,“杨主任真是廉洁奉公。”

  杨锦程摆摆手,“应该的。”陈哲的脸更红了,杨锦程笑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下不为例。”

  陈哲正要说话,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你好……我是……哦,石老师你好……”杨锦程拿着听筒,看了陈哲一眼。陈哲立刻点点头,“主任我先走了。”

  说罢,他就转身走出了主任办公室,又小心地把门关好。

  五分钟后,已经换下白大褂,穿着笔挺西服的杨锦程走出主任办公室,跟行政办公室主任简单嘱咐了几句后,就去了地下停车场。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鞠躬、打招呼,杨锦程始终面露微笑,步履从容。

  打开车锁后,杨锦程特意看了一眼车门,光可鉴人的车门上毫无瑕疵,那道丑陋的划痕已经无影无踪。杨锦程满意地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半小时后,长盛小学的教务长办公室里,杨锦程和胖胖的女教务长相对而坐,杨展站在墙角,面朝墙壁,不时伸手去抠墙上的一小块墙皮。

  “事情就是这样,好在被打的学生伤得不重,家长也表示不追究了。不过我们有责任把这件事通知给您,希望您能回去对杨展适当管教,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女教务长在气宇轩昂的杨锦程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一点不像在其他家长面前那样硬冷刻板。

  “您批评得对,孩子不听话,主要责任在我——你放老实点!”女教务长被吓了一跳,杨锦程急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说您。杨展,你把手给我放下!”

  杨展没有立刻停手,而是加快速度又抠了几下,“哗啦”,一大块墙皮应声而落。

  杨锦程气得七窍生烟,教务长急忙打圆场:“这孩子确实不错,就是有点……我行我素。”

  杨展安静地蜷缩在后座上,目光依次扫过街边的店铺,透过车窗,外面的一切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灰蓝色,像一部色彩单调的老电影。

  “为什么打人?”杨锦程问道。

  杨展看看后视镜,父亲正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杨锦程重重地叹了口气,专心开车。

  路过一家肯德基餐厅的时候,杨锦程减慢了车速。“吃中午饭了么?”

  杨展没有回头,只是两个嘴角开始向下撇,渐渐地,眼泪成串地落下来。

  杨锦程把车停在路边,片刻,阴着脸拎着一个大纸袋回来了。他把纸袋扔给杨展,杨展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嚼,弄得后座上到处都是食物碎屑。杨锦程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子的吃相,小声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不给老子长脸。”他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抛向后面,“擦擦你的嘴和手!”

  杨展很快就吃饱了,他把那个纸袋小心地封好,布满油渍和沙拉酱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杨锦程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智·苑小区的保安室。十几分钟后,杨锦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保安队长。

  “杨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抓住那个划车的凶手!”他把“凶手”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一幅同仇敌忾的样子。

  杨锦程带着儿子回到家,一进门,杨展就扒掉鞋子,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杨锦程本来还打算好好盘问一下杨展,听到杨展的卧室门锁“咔嗒”一声锁死了,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一股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只能悻悻地吼了一句:“我去上班,你在家里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杨展背着书包坐在小床上,听到父亲的吼叫,轻轻地笑了笑。确认父亲已经离开后,杨展放下书包,一头钻进床底,掏出那个小铁盒,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纸袋里的食物统统倒进去。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打开门去客厅看电视了。

  杨锦程再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客厅里漆黑一片,儿子卧室的门缝里也见不到一丝光亮。杨锦程转动一下门把手,锁住的。他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书房,先打开电脑,然后换上家居服,煮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墙上的时钟指向23:30分,他坐到电脑前,登陆自己的电子邮箱,当看到收件箱里有一封新邮件的时候,杨锦程轻轻地笑了笑。大约一小时后,杨锦程关掉电脑,洗漱完毕后上床睡觉。

  直到父亲的房间里传出平稳、均匀的鼾声后,杨展才让自己的耳朵离开了房门。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丝毫没有即将就寝的样子。

  杨展站在门旁,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锁,那“咔嗒”一声似乎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没有马上开门,静静地站了一会,直到确信父亲并没有被惊醒后才拉开房门。

  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悄无声息地换上运动鞋,紧张的情绪让他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有些气喘。杨展站在门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打开门出去了。

  走廊里的温度比家里要低得多,杨展却感到十分畅快。他沿着楼梯缓缓而下,下了两层后就加快了脚步。声控灯在孩子欢快的脚步中被逐层点亮,一栋死气沉沉的楼仿佛瞬间就焕发了生机。

  孩子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夜色中,大大的停车场入口宛如从地底延伸而上的一张血盆大口。刚走到门前,阴冷潮湿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孩子脚步不停,疾步走下去,对那些摄像头视而不见。停车场里并没有因为杨锦程的投诉而加派人手巡逻,值班室里漆黑一片,想必值班的保安员早就熟睡过去。杨展走过那些颜色、款式各异的汽车,径直走到一台银灰色本田轿车旁。他蹲在一侧车门前,伸手抚摸着光亮如新的漆面,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而那似是而非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孩子的手上就多了一把钥匙。

  他捏着钥匙,在车门上用力地划下去。

  第十三章 q小姐的故事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19岁,正在读高中。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那正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年龄。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花花草草;夏天;美丽的裙子;冰淇淋。我有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我知道以我的成绩会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在大学里认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然后结婚……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坏人。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一盏小小的地灯在屋角放射出微弱的光芒。房间里很静,除了q小姐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外,只能听见墙上的空调机在沉闷地旋转。

  地毯已经被卷起,摆放在屋子的一角。h先生和罗家海,t先生和姜德先分别坐在低垂着头的q小姐的两边,z先生坐在q小姐的对面,六个人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

  那是一天下午,我和同学相伴去重庆路买衣服。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天色有点暗。我和同学每人买了一只冰淇淋,边走边吃。街上人很多,很热闹,马路两旁的商店里人来人往的……

  z先生悄悄地打开了身边的一台迷你音响,顿时,一阵嘈杂声灌满了室内。从那些混乱的声音中,依稀可辨汽车的鸣笛、商场门口播放的流行音乐、叫卖声和行人的交谈,刹那间,五个人仿佛置身于闹市的街头。

  q小姐颤抖了一下,旋即用手捂住了脸。h先生起身走到屋角,从一个小冰柜里取出一个圆筒冰淇淋,又走到q小姐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松些,q。”他拿掉q小姐捂在脸上的手,把冰淇淋塞进她的手里。

  “咬一口,q,”z先生上体微微前倾,温柔地对q小姐说,“我们都在,抬起头来好么?”

  足足半分钟后,q小姐才平静下来,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她似乎很抱歉地冲大家笑笑,咬了一口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淇淋。

  在某一个商场门口,一只巨大的玩具熊正在手舞足蹈地向路人发放产品宣传单。我们觉得很好玩,就站在那里看热闹。我当时想,大热的天,那个广告人穿着这么厚的毛绒外套,多辛苦呀。那只熊注意到了我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张着双臂要拥抱我们。同学咯咯笑着躲开了。我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突然转向我,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吓了一大跳,开始拼命挣扎,可是他越抱越紧,那张憨态可掬的脸也变得凶狠狰狞,我甚至觉得这只熊想咬我。撕扯的过程持续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终于挣脱出来的时候,衬衫的扣子已经全部迸开了……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q小姐又低下头,哽咽起来,手中的冰淇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z先生凝视着q小姐,轻声说:“继续。”

  q小姐拼命地摇头,“不!不!我害怕!”

  z先生没有坚持,而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都转过身去,不要再盯着q小姐看。

  这让q小姐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又过了几分钟,她的哭声渐渐停止。

  “对不起,刚才你们都看着我,让我想起那天所有人都目睹了我裸露的上身。”q小姐的声音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是听上去坚强多了,“谢谢大家,我们继续吧。”

  我哭着跑回家,整整病了一个星期。同学们来看我,一个不明真相的好朋友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毛绒玩具,我一看见它就昏了过去。一个月后,我参加了高考,成绩可想而知。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我发现我再也无法碰触任何毛绒物品,有时仅仅看见毛绒物品都会让我产生非常强烈的反应。我原以为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退,可是一直到我上大学以后,它还是跟我如影随形,而且愈演愈烈。我甚至连毛衣都不能穿了,似乎毛衣随时都可能勒住我的脖子,让我窒息。你们都知道,大学女生宿舍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毛绒玩具。我记得有一次,对铺的女生的男友送了他一个大大的毛绒玩具熊,她喜滋滋地摆在床头。可那玩意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灾难。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情景:下了自习,我推开宿舍的门,一个淡黄色的毛绒玩具熊就坐在床上,冲我凶狠地咧着嘴……我的腿当时就软了……

  q小姐又发起抖来,原本平放在地板上的脚也蜷起来,似乎想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你看到的玩具熊——是有表情的?”姜德先轻轻地问道。

  “是的。”q小姐点点头,“其实我心里清楚那只是一个错觉,玩具熊是不可能有表情的,即使有,也是憨态可掬的——就像我19岁之前看到的那样。可我每次看到类似的东西,都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

  t先生扫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毛绒地毯,问道:“什么感觉?”

  q小姐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抬头看了看周围仍旧背对着她的同伴们,低声说:“羞耻。”

  “羞耻?”

  “对。”q小姐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前方,“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而我,赤身裸体。”

  说完这句话,q小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t先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似乎想过去安慰她,可是又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否合适,扭头看了看z先生。z先生点了点头,抬手关掉了音响。

  所有人都围在q小姐身边,拉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一些安慰的话。q小姐紧紧地拉着t先生的手,毫无顾忌地哭着。等到她渐渐平静下来,z先生说道:“q,你很勇敢。”

  “谢谢。”q小姐揩着眼角,“也谢谢你们大家。”

  五个男人彼此你看我,我看你,都微笑起来。

  “我们一定都会好起来。”q小姐双手握拳,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定。”

  第十四章 伤痛的演出(一)

  方木背靠在椅子上,边吸烟边看着对面墙上的写字板。那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人物都是罗家海。

  从目前的戒严情况来看,罗家海逃离本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压根就没有尝试过要离开c市。那么他一定就隐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问题是:他为什么越狱,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方木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又画了一个圈,层层叠叠的圆圈里,那两个字显得更加醒目:复仇。

  罗家海越狱后的几天里,方木曾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但是随着大量资料的收集以及反复分析,方木还是坚信自己对罗家海的某些结论是准确的。例如,他对沈湘的爱。也许,这就是罗家海越狱的动机。

  罗家海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那么,他选择越狱,并留在沈湘的故乡——c市,就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机会再次逃离。当年沈湘遭遇强暴的地点就在c市,他会不会去寻找那个强暴沈湘的人?

  方木摇摇头。如果他真这么做,那可太傻了。此案当年没有立案,当事人沈湘也已经死了。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想找到一个十多年前的强奸犯,无异于大海捞针。除非……

  除非有人帮助他。

  方木在笔记本上又写了三个字:姜德先。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边平探进半个身子。

  “来,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方木跟着边平上楼,径直去了顶楼的小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在等候,他们刚刚坐下,另外两个心理研究室的同事也到了。

  边平为西装男子作了简单的介绍:“这是我市心理研究所的主任杨锦程博士,知名心理学专家。”

  杨锦程略欠身,微微颔首,“请大家多指教。”

  边平挥挥手,“杨主任你太客气了,今天与其说是我们帮你的忙,还不如说是你给我们提供一次学习的机会。”他把桌子上的一沓文件夹分发下去,“大家先看看资料。”

  方木翻开手里的文件夹,一份简历首先映入他的眼帘,“鲁旭?”

  “对。”边平看看方木,“鲁旭就是连环车祸那天受伤的骑警。在治疗期间,鲁旭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主要表现为睡眠障碍、易怒、个人认同感降低等等。经有关专家确诊,鲁旭患了创伤后压力障碍症。”

  一个同事小声念道:“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是的。”边平扫视了一下大家,语气变得沉重,“患者是我们自己的兄弟,所以我要求大家一定要全力配合杨主任,让鲁旭早日摆脱心理疾患。”说完,他把头转向杨锦程。

  杨锦程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接受了市医院以及公安厅的委托,前来为鲁旭警官提供一些帮助的。说到创伤后压力障碍症,我们都习惯将其称之为ptsd,是指由于某种突发的威胁性或灾难性心理创伤,而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就我本人而言,我对这个课题十分感兴趣,也进行了一番研究。如果能帮助鲁旭警官的话,我也会深感欣慰。当然,你们都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在很大程度上,还要仰仗你们的协助。”

  一番话说得既专业又低调,谦虚中流露出一种大家风范。

  方木知道边平有意没有提到“越狱”、“失枪”之类的字眼,而自己忙于追捕罗家海,也的确对这名受伤的警察疏于关注,愧疚感油然而生。

  “那么,我们该做些什么?”方木问道。

  “对ptsd的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各位允许我主导的话,我会为大家在各个阶段安排不同的任务。”杨锦程表情轻松,“第一个阶段需要做的就是陪鲁旭警官聊天,帮他平衡情绪,实现警醒和放松的适当调配——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暖身。”

  方木脱口而出:“心理剧?”

  “对。”杨锦程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打量了方木几眼,转头对边平说:“呵呵,我以为警队里的心理专家们都是研究罪犯为何犯罪,原来你们也研究治疗。”

  边平笑笑,面现自得之色。方木的脸有些红,内心却兴奋起来。心理剧是治疗创伤后压力障碍症的团体心理治疗方法之一。近一个世纪以来,从传统的“重新演出”和“宣泄”,再加之“仪式”和“叙事”两种成分,心理剧已经成功地被应用在各种受创伤个案中,但由于其复杂性、戏剧性和对治疗师指导能力的较高要求,心理剧并未在国内的ptsd治疗中得到广泛应用。如果杨博士精通心理剧的话,也许鲁旭的病就有治愈的希望。

  半小时后,大家围坐在另一个小会客室里,中间的软垫椅子上,仍带着脖套的鲁旭局促不安地坐着。听完边平处长的介绍,得知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是警察后,他稍稍放松了一些。

  “鲁警官,”杨锦程坐在他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能聊聊那天的事情么?”

  相同的事情,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发生着。

  房间里忙碌异常,只有q小姐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z先生领着其他人来回布置。大家每做一件事,都要征求q小姐的意见或者看看她的脸色。于是,灯光被调成接近黄昏的亮度;空调升至28度;房间的一角立起了一个屏风,罗家海拎着一大包东西躲到后面;毛绒地毯被展开,之后又被卷起立在墙角。

  “那么……”所有的工作完成后,z先生走到q小姐面前,俯身问道:“……你选择谁来扮演你?”

  q小姐指指t先生,“他。”

  t先生马上脱掉外套,拿起搭在屏风上的一件白色衬衫,刚穿在身上,就听见q小姐又叫了起来:

  “不。”她咬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确定?”z先生凝视着q小姐的眼睛。

  “是的。”q小姐的声音有些颤抖。z先生笑笑,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好,你是个勇敢的姑娘。”

  q小姐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房间中央。她的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仿佛那里随时会敞开,露出雪白的胸口。她死死地盯着屏风,呼吸急促,似乎对那后面的东西既恐惧,又期待。

  z先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都转过身去。每个人都照做了。q小姐注意到了这一点,局促不安地站了几秒钟,低声说:“你们……都面向我吧。”

  z先生的脸上露出笑容,“很好。q,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q小姐的目光依次扫过房间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t,你扮演我的同学好么?”

  t先生作了个鬼脸,“荣幸之至。”

  舞台布置已经完成,道具已经就绪,演员也将情绪调整完毕。一场戏剧即将开演。

  z先生按下音响的开关。

  混杂了各种声响的嘈杂声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所有人再次回到了热闹的街头。

  本该慢慢走来的q小姐却在嘈杂声中迟疑了,她拿着一支冰淇淋,另一只手上是两只满满的购物袋,全身僵直地盯着屏风,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扮演行人的姜德先和h先生已经走了两个来回,q小姐还是站在原地不动。t先生有些焦急地望向z先生。z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q小姐,低声说:“q,我们最好不要停下来,好么?”q小姐仍旧盯着屏风,喉咙里咯咯作响,可是她显然听到了z先生的话,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

  终于,q小姐颤抖着迈出了第一步。

  几乎是同时,屏风后走出了一只浑身黄色绒毛,巨大无比的玩具熊。

  不仅是q小姐,所有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那实在是一幅诡异的画面:渐暗的街头,步履蹒跚的巨熊慢慢逼近纤弱的女孩。那张毛茸茸的脸上渐渐裂开一张大嘴,黑扣子般的眼睛也一点点拉长、上挑——仿佛正在发怒的玩具熊冲女孩张开双臂……

  q小姐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几分钟后,她才悠悠醒转,第一眼看到的是t先生焦急的脸,然后是姜德先、h先生和z先生。没看到那张狰狞的熊脸,q小姐略略心安。喝下半杯水后,q小姐挣扎着要站起来。

  “继续。”

  z先生看着她的眼睛,“你确定么,q?”

  “我确定。”q小姐把头转向t先生,“准备好了么?”t先生有些为难地看着z先生。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

  “继续!”q小姐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家都吓了一跳,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

  片刻,q小姐哆哆嗦嗦地站来,颤抖着抹平衣服上的皱褶。

  “昨天,我和经理去签约。对方送了两个毛绒吉祥物作纪念品……”她艰难地说:“你们知道……当时……我有多尴尬么?”

  z深吸一口气,挥挥手,“重来!”

  第一个场景:q小姐与玩具熊再次默然相对。她依旧抖得厉害,但是已经能够直视那张毛茸茸的脸。

  第二个场景:巨大的玩具熊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了q小姐,q小姐拼命挣扎,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她的外套已经全部敞开。行人h先生和姜德先在他们的身边来回穿梭,目不斜视。

  z先生:“q,并没有人看着你,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q小姐挣扎得越发激烈。

  第三个场景:q小姐依旧在挣扎,巨大的玩具熊已经无法全然控制她,很快,q小姐的一只胳膊已经挣脱出来。

  z先生:“不要怕,q,他们就是要你恐惧,然后纪录你的恐惧。能让他们顺利得逞么?”

  q小姐:“不!”

  她的表情越发愤怒,另一只胳膊也脱离了玩具熊的控制,转眼间,q小姐已经气喘吁吁地和玩具熊面对面。

  z先生:“打倒它!q,打倒它!!”

  话音未落,q小姐已经挥拳打去,玩具熊连连退后,似乎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了。q小姐则紧追不舍,终于把玩具熊逼到了屏风那里。

  “啊——”q小姐突然发力,双手向前推去。

  玩具熊和屏风一起轰然倒地。

  半小时后,房间里已经恢复了整洁,厚厚的地毯重新铺就,大家围坐在小方桌前喝茶。

  q小姐依旧坐在凳子上,不过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她挽好头发,又给罗家海倒了一杯茶。后者正在揉下巴。

  “对不起,l。”她有些歉疚地看着罗家海。

  “没事。”罗家海放下手,刚才揉过的地方还有一片红肿,“你还真有劲儿。”

  大家笑起来,t先生把手搭在罗家海的肩膀上,用力搂了一下。

  z先生看看q小姐小心翼翼地戳在地毯上的脚尖,呷了口茶,慢慢地说:“还有件事要做。”

  所有人都静下来。q小姐的手更是一抖,半杯茶都泼洒在桌面上。

  “一定要这么做么?”她低声问。

  “对。我们都要彻底摆脱过去,”z先生的声音虽低,但是不容辩驳,“这就是我们聚在一起的理由。”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照片里,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站在公交车站牌下,无所事事地吸着烟。

  他向左右两边伸出手,其他人也一样,于是,六个人连成了一个圈。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照片里的男子。如果目光有温度的话,恐怕他早已化为灰烬了。

  第十五章 伤痛的演出(二)

  孩子手扶栏杆,把小脸尽量嵌在两条栏杆中间,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嬉戏追逐的孩子们。他们在尖叫,大笑,孩子也莫名其妙地受了感染,跟着笑起来。由于脖子转动的角度有限,他没注意到在他的右侧,一个女孩正贴着栏杆,向他慢慢靠近。

  “你好。”

  孩子吓了一跳,急忙缩回头去,肮脏的脸蛋上留下两条长长的红印。看清是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孩子刚刚迈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女孩在他面前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低着头,两手扶着栏杆不说话。

  忽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蛋,在那条红印上慢慢揉搓。孩子本能地想躲开,可是感到那只手的温度和细腻,只是稍微偏了一下头,就乖乖地不动了。

  “我叫廖亚凡。你呢?”女孩有雪白的牙齿和清亮的眼睛,孩子抬起头,又低下去,“我叫贺京。”

  “你怎么不回家呢?”

  “不想回家。”孩子隔了半晌才回答,“家里不好。”

  “傻瓜。”廖亚凡摸摸他的头,“家才是最好的地方。”

  “我家里没有人陪我玩。”他抬头看看院子里玩得热火朝天的孩子们,“不像你家里,这么热闹。”

  “家?”廖亚凡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她扭头望着天使堂的小楼与院落,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混合着漂浮其中的炊烟,无端地生出一种烦躁之感,就好像摸到了久未擦洗的锅台,一手的油腻与陈旧。

  “那不是我的家。”廖亚凡叹口气,再回过头,孩子不见了踪影。站起身来再看,孩子已经跑过了一条街,肩上的书包上下耸动,与小小的身子相比,它实在是太大了。

  “你认识他?”

  方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围栏边,廖亚凡急忙说:“方叔叔好。”

  方木点点头,眯起眼睛看着孩子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这孩子又来了?”

  “嗯,他总在墙外转来转去的。”廖亚凡和方木一墙之隔,也看着孩子消失的方向,“他叫贺京。”

  “嗯?”方木笑笑,“他不叫贺京。”

  廖亚凡惊讶地挑起眉毛,似乎想开口问个究竟,看到方木已经沿着围栏向大门走去,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院子里。

  方木带来了一些孩子穿的秋衣,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簇新的时髦衣裤,不用说,是单独给廖亚凡准备的。周老师对方木的来访有些意外,把衣服交给赵大姐,又嘱咐了几句后,就和方木到院子里散步。

  天气越来越冷了,院子里也是一片枯黄。想起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天使堂,眼前的一切竟有些萧疏破败之感。带给方木这种感觉的不仅是面前的景物,身边的老人也是这样。

  仅仅月余未见,周老师就苍老了许多。人更加佝偻,头顶也稀疏了不少。他们绕着花坛一圈圈走,沉默地吸烟,周老师不时大声地咳嗽,这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安静起来,最后一个跟着一个溜进了小楼里。

  周老师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孩子们,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绕圈。吸完两根烟,他突然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方木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案子?”

  “越狱那个。”

  方木叹了口气,“没什么进展。”他看看周老师紧锁的眉头,急忙又加了一句:“你老先生可别跟着我操心啊,让你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周老师挤出一丝微笑,“我就是随便问问。”然后又是沉默。

  “如果抓住了那孩子,会判死刑么?”绕了若干圈后,周老师又开口问道。

  方木犹豫了一下,“会。仅一个故意杀人罪他就够了,再加上其它罪名……”

  周老师长叹一声,“作孽啊。”

  “没办法。”方木摇摇头,“自己做错的事情,就要负责。”

  夜色中,周老师的身子好像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方木察觉到周老师有心事,刚想问问,就听见赵大姐响亮的声音:“老周,小方,开饭了。”

  他们应了一声,一起往小楼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周老师问道:“那个女孩子——叫沈湘那个——安葬在哪里了?”

  方木想了想,“骨灰好像在龙峰墓园。她父母给她买了块墓地。”

  “嗯。”周老师推推方木,“快吃饭吧。”

  吃过晚饭,周老师还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方木觉得不便多留,就告辞了。路过赵大姐的房间,门开着,房间里却没有人。方木走过几步,又退回来,站在门口看着赵大姐儿子的遗像。

  一个8岁的孩子,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什么让他无法承受?

  楼上还依稀可辨孩子们的打闹声,方木不知道那些被遗弃的生命和镜框中的孩子相比,究竟是谁更幸运些。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束香点燃,又插进香炉里。

  “谢谢你,小方。”

  方木回过头,赵大姐倚在门框上,目光柔和地盯着镜框。和白天风风火火的干练妇女不同,现在的赵大姐更像一个疲惫而幸福的母亲。

  “维维,是方叔叔来看你了。”赵大姐步履轻飘地走过来,伸手在相框上抚摸着,仿佛在抚摸孩子细嫩的脸庞。

  “他会感谢你的。”赵大姐回头冲方木一笑,“维维是懂事的好孩子。”

  方木的鼻子一酸,低声说:“赵大姐,别难过,好好保重身体。”

  “我不难过。”赵大姐平静地说,“我的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鲁旭,男,25岁,大学本科,职业为警察,编号c09748,未婚。患者外在表现:睡眠障碍、易怒、自卑、交往障碍及性功能障碍。

  既往生活史与当前生活情境:患者家庭生活正常,父母为国有企业工人,从小品学兼优。从中国刑事警察学院毕业后,加入公安队伍。由于其工作踏实认真,颇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并在半年前被授予二级警司警衔。一个半月前,患者奉命围捕一名越狱在逃犯,在追捕的过程中,由于突发车祸而受伤,同时,患者的佩枪也在事故中丢失。车祸致使患者轻度脑震荡、颈椎挫伤并伴有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经治疗已基本痊愈。但患者伤后表现出较强烈的情绪波动:长时间无法入睡,即使服用镇静药物也无济于事;易怒,并伴有毁物等暴力行为;个人认同感降低,无法建立自信;与同事及家人无法正常沟通,总觉得其他人在谈论事故并蔑视他;患者自述与女友无法正常发生性行为,勃起障碍,并“总觉得身体已经残缺”。

  心理社会发展史:

  1、先前因素:患者在普通家庭成长,依靠个人努力考取大学并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因此患者是家庭的骄傲和希望所在,患者本人也积极上进,盼望借此可以改变家族的命运。同时,患者从小接受的教育情况良好,自尊心强,加入公安队伍后,对警察的身份抱有极高的职业荣誉感。

  2、促使因素:在围捕罪犯过程中由于意外负伤,未能完成任务,并丢失佩枪。患者在心理上无法接受失败,形成精神创伤。

  专家评估与建议治疗手段:患者的症状符合创伤后压力障碍症,建议采用心理剧进行治疗。具体步骤如下:

  阶段1:准备。包括安全保证、评估及确立治疗关系。

  阶段2:停止不安全感及自我确认的丧失。

  阶段3:创伤场景的重新组织。控制创伤压力的效应,并且将其整合到个人的一致系统中。

  阶段4:与真实世界的重新联结,重新定义创伤对受害者和世界所造成的后果。必要时,介入新的治疗议题。

  方木赤裸上身,边擦汗边回忆杨锦程为鲁旭制订的治疗计划。在阶段2中,杨锦程加入了一个行动的环节:搏击和射击练习。很明显,他希望通过这两项练习恢复鲁旭对身体控制的感觉以及增强个人认同感。让方木感觉郁闷的是,杨锦程选择他陪同鲁旭练习。最初方木还以为是因为他对心理剧有所了解,来到搏击训练馆,看见一身腱子肉的鲁旭,再看看自己干巴巴的胸膛,方木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鲁旭恢复自信的参照物。

  汗水、沙袋、绷带和拳击手套似乎是最让鲁旭感到亲切的东西。他已经摘去了脖套,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会之后,就放开手脚练起来。他打得很投入,也很卖力,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满意又充满惊喜,方木已经气喘如牛了,鲁旭还是意犹未尽,最后提议和方木一对一练习。方木想了想,心一横答应了。当他第五次躺在垫子上的时候,不无悲愤地想,妈的再这样下去你痊愈了,我要得ptsd了。

  训练后,杨锦程对鲁旭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而目睹了整个训练过程的边平则始终在捂嘴偷笑,还不等方木开口,就小声说:“算工伤,算工伤。”鲁旭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对方木善意地笑。方木一边活动着酸疼的下巴,一边伸出拇指和食指。

  “下次好好较量一下射击。”

  提到枪,鲁旭的脸色微微一变。杨锦程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

  送走鲁旭,边平问杨锦程:“今天不进行射击练习了?”杨锦程点点头,“嗯。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他还是不愿意回忆和面对失枪的事实。这意味着他依然处在心理的过度觉醒状态之下。慢慢来吧,循序渐进才会收到好的治疗效果,边处长,我建议再安排几次搏击训练。鲁警官的身体缺失感已经得到缓解,最好再强化、巩固一下。不过,”他扭头看看方木,笑着说:“下次安排别人吧,我看这位同志坚持不了了。”

  方木也忍不住笑了。

  另一场戏。

  路边餐厅的二楼上,六个人站成一个圈,他们中间的水泥地面上躺着一只硕大的玩具熊。熊的头部已经被摘去,脖子上方是一颗满是鲜血的头颅。这是个男子,他的手脚被缚,口、眼也都被胶带封住,只能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六个人都冷漠地看着他,好像那只是一只即将被摆上祭坛的贡品。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快要窒息了,h先生蹲下身子,一把扯掉他嘴上的胶带。

  男子呼出一口长气,随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没等呼吸平复,他就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对不起……放过我吧……我只知道那是个试验……我没有恶意……”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内疚,男子呜咽起来,“那是个意外……我没想过要伤害那女孩……”

  q小姐的身子晃了一下,站在旁边的t先生急忙扶住她。

  z先生看看手表,起身从墙角的柜子里摸出一样东西,又塞进q小姐手里。

  是一把锤子。

  “来吧,q,彻底消灭它。”z先生轻轻地说,“彻底消灭你的梦魇。”

  q小姐表情木然地接过锤子,久久地盯着它,似乎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样东西。

  “q,消灭它。然后你就会好起来,永远摆脱它。”z先生把手搭在t先生的肩膀上,“就像t那样。”

  q小姐扭头看着t先生,t先生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这动作好像给了q小姐一些勇气,她拎起锤子走到男子身边,又蹲下去,一把扯下了男子眼上的胶带。

  男子的脸抽动了一下,眼睛并没有马上睁开,用力挤了几下之后,才缓缓张开一条缝。当他看清眼前那把乌黑沉重的锤子,顿时惊恐万状地挣扎起来。

  q小姐看着男子,呼吸逐渐沉重,眼中也慢慢盈满泪水。

  男子的目光从锤子移到q小姐的脸上,有那么几秒钟,他停止了挣扎,似乎在那张脸上拼命辨认着。

  “是你?”两行泪水从男子的脸上滑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放过我……”

  q小姐开始大声抽泣,她死死盯住那张让她刻骨仇恨的脸,慢慢举起手中的锤子。

  男子死命扭动着,眼盯着高高扬起的锤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q小姐闭上眼睛,右手无力地垂下,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