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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阅读

作品:藏獒|作者:90后Am|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21:33:52|下载:藏獒TXT下载
  去了,那里头就有饿鬼附身的人。他们遵从大格列头人和强盗嘉玛措的命令,要把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从昂拉雪山里搜出来,抓到牧马鹤部落的驻牧地砻宝泽草原,以部落山神的名义自行处置。那肯定是凶多吉少,砍了手的孩子没有藏医尕宇陀的治疗,就会一个个死掉。幸亏这些骑手不认识我,还冲我打听去昂拉雪山有没有近便的路呢,如果认识我,我的手这会儿肯定已经不在我的胳膊上了。”

  父亲皱着眉头说:“草原的王法呢,在哪里?难道他们就是?”

  藏扎西说:“还有冈日森格,它在昂拉雪山能不能养好自己的伤?养好伤以后它到底能不能用凶猛和智慧证明自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雪山狮子?我没有这个把握,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死掉,我想避免所有对冈日森格严重不利的打斗,但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连我自己都保不住了。说实在的汉扎西,我不想失去我的双手,在草原上没有手的人就是犯了罪的人,连磕头都没有人理睬。汉扎西你听我说,你不能就这样走掉,你是有办法的,你让工作委员会的白主任白玛乌金站出来理直气壮地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和冈日森格还有我说句好话,我们的命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悲惨了。”

  獒王虎头雪獒又莫名其妙地叫了几声。

  父亲说:“我明白了藏扎西,你不要再说了,我得走了。我本来是要去西结古寺看看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看看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但是现在我不去了,我要去多猕草原,越快越好。再见了藏扎西,你要多保重啊,最好远远地走掉,最好藏起来,千万不要让部落的人抓住你。”

  藏扎西说:“你先别急着走,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见到送鬼人达赤了。这个人藏在党项大雪山已经很久很久,他在那里磨砺着复仇的毒誓黑愿,谁也不知道这毒誓黑愿最终会变成什么,只知道他就要把毒誓黑愿变成行动了。我非常害怕,他突然出现在西结古不是一件好事情,你可要小心提防他。”

  父亲翻身上马,毅然丢下满眼祈望的流浪汉藏扎西,朝着多猕草原的方向打马而去,很快就把依然护送着他的七八只藏獒甩在身后了。

  獒王虎头雪獒带领着它的同伴,闻着父亲的气味追踪而去。直到穿过狼道峡,多猕草原阔海似的草潮一轮一轮扑来眼底的时候,它们才停下来。根据多猕草原的领地狗用尿渍留下的气息,它们知道已经到了一片陌生草原的边界,再往前走就不符合它们的行为习惯了。潜伏在记忆中的古老规则牢固地制约着它们,使它们总是忘不了自己作为领地狗的职责:守卫自己的领地,不侵入别人的领地。除非主人带着它们进去,就像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带着冈日森格来到西结古草原那样。而父亲不是它们的主人,他在西结古草原不过是个亲近着主人和被主人亲近着的客人,这一点作为领地狗的藏獒和作为獒王的虎头雪獒完全明白。

  第十三章

  返回的路上,獒王虎头雪獒一声不吭。它一直在琢磨已经沦落为流浪汉的藏扎西给父亲说过的话。那些话它当然听不懂,但有几个敏感的词汇它是知道的,比如昂拉雪山,比如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比如冈日森格。这些曾经听人说起的词汇,在它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个固定的形象。它现在把这几个形象连接起来,就准确地排列出了这样一个逻辑:昂拉雪山——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冈日森格。它不时地抬头眺望着昂拉雪山,看到山的耸立无边无际,白色的起伏就像水的运动浩浩荡荡,寥廓的峰峦、深奥的远方、神秘的所在,统统变成敌意的诱惑了。冈日森格,它决心一口咬死的冈日森格,就在冰山雪岭的一角,神态安详地等待着它。獒王加快了脚步,紧跟在它身后的灰色老公獒和大黑獒果日似乎看出了它的心思,不停地发出几声兴奋的咆哮,仿佛昂拉山群就在跟前,冈日森格就在跟前。

  黄昏了,碉房山遥遥在望。一天没有进食的獒王虎头雪獒突然停了下来,扬起宽大的鼻子闻着四周的空气。身后的同伴走过来围在它身边和它一样使劲闻着。然后就是商量。它们闻到了旱獭和鼠兔的气息,闻到了猞猁和藏马熊的气息,它们要商量一下,现在吃什么是最合适的。它们没有发出声音,只用脸部的表情和形体的动作商量着复杂的问题。灰色老公獒以为它现在最想吃的是旱獭,因为旱獭又肥又嫩,而且容易抓到,它跑了一天,累了,不想为食物花更多的力气了。大黑獒果日以为它现在最想吃的是猞猁,猞猁的肉是最有营养的,而且血是甜的,它作为一只母獒喜欢那种加了蜜糖似的血腥味。别的藏獒有想吃鼠兔的,有想吃旱獭的。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把眼光投向了獒王虎头雪獒。獒王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到地上,伸出舌头一遍遍地舔着牙齿,那意思是说:你们没有谁想吃熊肉吗?可我想吃熊肉了。獒王的话其实就是最后的决定。大家都不发表意见了,熊肉就熊肉,一头熊有多少肉多少血啊,可以开怀大吃大饮了,只不过可能会费点事,熊毕竟是熊,熊是草原上除了野牛之外最有力气的野兽。

  獒王虎头雪獒忽地站起来,朝着它认定的藏马熊藏身的地方快速走去。另外几只藏獒赶紧跟上,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想落在后面,因为就要搏斗了。对藏獒来说,吃饭是本能,而搏斗则是本能之中的本能。为了忠于本能之中的本能,它们宁可不在乎吃饭。现在,只是纯粹的搏斗了,夏天的草原上那些很容易得到的食物已经被它们忽略不计了。

  獒王虎头雪獒和白狮子嘎保森格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四目相视的一刹那,嘎保森格差一点气愤地叫起来:凭什么你要干涉我的狩猎生活?这头藏马熊多次接近过我家的羊群,我已经盯了很长时间,它是属于我的,应该由我来咬死它。但是嘎保森格马上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毕竟它看到的是西结古草原的现任獒王,它不能说怒就怒,当着獒王的崇拜者冒犯了人家的尊严。尤其是当它意识到自己的野心尽管天天都在膨胀但取而代之的时机还远远没有到来时,就更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了。

  白狮子嘎保森格朝着獒王恭顺地翘起了尾巴,獒王满意地用尾巴回应着,然后盯住了不远处那头已经发现了藏獒的藏马熊。

  嘎保森格殷勤地用弹性十足的四腿跑过来,和獒王虎头雪獒肩并肩站在了一起。獒王侧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的肩膀跟自己的肩膀居然是不分前后的,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没有哪只藏獒敢于这样,尤其是面对强大敌手的时候,所有藏獒的位置都不得超过獒王的屁股,除非獒王允许它们靠前。獒王虎头雪獒撮了撮鼻子,告诉它在这个位置上是相当危险的,你应该朝后一点。白狮子嘎保森格愣了一下,吃惊自己居然会站到这个不该站的位置上,它是不经意的,也就是说它在不经意中显露了要和獒王平起平坐的野心。它有些忐忑,但它并没有马上退到后面去,似乎觉得既然错了,就没有必要纠正了。它气昂昂地站着,盯着前面的藏马熊,又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獒王虎头雪獒。獒王知道自会有藏獒出面教训这个无知的僭越者,便不再跟嘎保森格计较,眼角挂着冷笑,假装无所谓地晃动着硕大的头颅。

  果然就有藏獒从后面蹿上来,用肩膀狠狠顶了一下白狮子嘎保森格。它就是灰色老公獒,它万万没想到,在西结古草原居然还有对獒王虎头雪獒如此不恭的藏獒,它的愤怒比獒王本人还要强烈,看到自己第一下并没有把白狮子嘎保森格顶到它该去的地方,便第二次扑了过去。这次灰色老公獒动用了虎牙,它想让这个不懂礼貌的年轻人从此记住僭越的罪过就是流血的代名词。但它没想到,它所要惩罚的对象决不是一个等闲之辈,敢于和獒王肩并肩的白狮子嘎保森格对它这只灰色老公獒有着十二分的轻蔑。

  就在灰色老公獒第一次从后面蹿上来狠狠顶了它一下后,白狮子嘎保森格就已经知道老公獒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老公獒用肩膀顶它差不多就是顶在了岩石上,受伤的只能是它自己。所以当灰色老公獒第二次扑过去时,白狮子嘎保森格采取了一个让包括獒王在内的所有藏獒大吃一惊的举动,那就是一跃而起,从扑过来的灰色老公獒的头顶一闪而过,落地的同时,忽地转过身来,一口咬住了老公獒的尾巴,用力一拽,便把老公獒拽得趔趄了身子。灰色老公獒狂叫一声,弯过腰来就咬。白狮子嘎保森格旋风一般又把身子转了回去,再一次一跃而起。这一次它是跃向前方的,前方是它们共同的敌手藏马熊。整个过程简练、流畅、机智、凶狠,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每一个环节的衔接都恰到好处,尤其是两次跃起和两次转身,简直就是炉火纯青的扑杀表演。獒王看着大为惊叹,心说这个白狮子嘎保森格怪不得有些骄傲,原来它有如此不凡的身手。它想冲着嘎保森格发出一声赞美的喊叫,有一种隐秘的力量阻止了它,至于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它并不知道,或者说暂时不知道。它看着白狮子嘎保森格已经扑到了藏马熊跟前,赶紧助威似的边吼边跑了过去。

  这是一头棕色的大公熊。大公熊一看到藏獒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跑,因为藏獒是草原上唯一能够叫板甚至杀死熊这种庞然大物的四脚动物。但是现在它跑不了了,一只白狮子一样的藏獒已经扑到眼前,挡住了它的去路,另外几只藏獒正从四面八方朝它包抄而来。它恼怒地吼叫着,人立而起,朝着白狮子嘎保森格一掌扇了过去。嘎保森格躲开了,它知道这一掌的分量,一旦挨上,那就别想站着离开这个地方,尖利的指甲会划得你皮开肉绽,猛烈的力量会打得你筋断骨折。扇不着对方的大公熊狂怒而啸,就像山体倒塌那样扑了过来。白狮子嘎保森格朝后一跳,再一次成功地闪开了。 但躲闪不是白狮子嘎保森格扑过来的目的,它的目的是要在獒王虎头雪獒和它的伙伴面前表现自己,所以它必须攻击,而且要一击得逞。没有机会,大公熊保护着自己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柔软的肚腹,举起两只沉重的前掌,左一掌,右一掌,搞得嘎保森格只能把自己的扑咬限制在离对方一米远的地方。如果在平时它独自面对藏马熊,或者跟自己的牧羊伙伴新狮子萨杰森格和鹰狮子琼保森格共同面对藏马熊,它就不会为不能马上接近对方而焦灼不安。因为和藏马熊的对抗并不是比速度,而是比耐力。只要你能坚持扑咬,不停地扑咬,藏马熊在扇打不着的情况下就会渐渐烦躁起来,一烦躁就没有章法了,就会露出破绽而让你的扑咬变得名副其实。但是现在不行,现在不是耐力比赛而是速度比赛,因为跟你比赛的已不是藏马熊而是自己的同类,是自己向来不服气的獒王虎头雪獒和它的同伴。

  白狮子嘎保森格着急地左奔右跳,引诱得大公熊更加着急地左扑右扇。双方都在浪费精力和时间,嘎保森格仍然没有机会用牙刀豁开大公熊的肚子拉出里面的肠子,大公熊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对方的身体哪怕撕下一撮雪白的獒毛。打斗一下子进入了胶着状态,似乎再也不会激烈起来了。

  一直环绕在大公熊身后的獒王虎头雪獒和它的同伴互相看了看。灰色老公獒和大黑獒果日有点按捺不住了,想从后面扑上去。獒王用喊声制止了它们,然后把大尾巴一垫,悠闲地坐在了地上。它想见识见识白狮子嘎保森格的身手,自己并不急着发威,因为对它来说,并不需要用单独咬死一头藏马熊的做法来证明自己什么,它已经单独咬死过许多藏马熊了。

  白狮子嘎保森格的身手在大公熊面前似乎变得僵硬了,单调了,都不如一般的藏獒了。甚至有几次它都显出了它这种藏獒不该有的胆怯,因为当躲闪的策略换不来进攻的机会时,躲闪本身就成了目的,这种目的造就的只能是狼狈、无能和气急败坏。

  还是胶着,似乎永远都是胶着。獒王虎头雪獒站了起来,它寻思自己的作用当然不是站在大公熊的身后防止它转身逃跑,既然你拿不下来,那就看我的了。它吼了一声,以獒王威武有力的步态走了过去。按照它的想法,它要走过去用这种步态告诉白狮子嘎保森格:请你让开,看我和大公熊单打独斗,一刻钟,绝对不超过一刻钟,大公熊滚烫的血就会淹没我冷飕飕的牙齿,到时候你也来喝几口啊。但让獒王虎头雪獒失望的是,它的想法并没有实现,不等它走过去,局势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当白狮子嘎保森格再次扑过去,暴躁的大公熊再次人立而起,用厚重的熊掌猛扇了一下后,嘎保森格用更快的速度退了回来。它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等到对方四肢着地之后再行扑咬,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退回来后稳站在地上看着厚重的熊掌扇出第二下第三下,而是四腿猛然一弹,再次扑了过去。这次它用足了力气,如同一支射出去的箭镞,寒光一闪,便嗡然中的。它一口掏进了大公熊的肚子,牙刀的深度足以切断最隐蔽的肠子。大公熊的大掌扇过来了,忽地掀起一股风,风到掌到,眼看就要扇到嘎保森格的腰上了。忽地一下,也是风起腰走,嘎保森格流水一样把自己柔韧的身子扭得跟大公熊平行了起来。可怕的熊掌扇在了嘎保森格雪白的尾巴上,雪白的尾巴这时候变成了真正的雪,蓬松而柔软,飘起来化解了熊掌飞刀一样的锋刃和强大的力量。接着白狮子嘎保森格纵身朝后一跳,离开了大公熊,用虎牙勾出来的肠子洒了一地,从肚子里冒出来的血水洒了一地。

  大公熊吼叫着,反抗着,山影一样高大的身躯一次次立起来,一次次趴下去。白狮子嘎保森格远远地躲开了它,所有的藏獒都远远地躲开了它。它们知道,再也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去和它对峙了。它们愣愣地看着,直到它躺下而不是趴下,直到它吼喘着再也起不来了。

  白狮子嘎保森格在獒王虎头雪獒和它的伙伴们面前得意地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昂然迈着方步走向了正在死去的大公熊。獒王望着它,什么表示也没有。而在过去,在它看到别的藏獒显露不凡身手的时候,总是要高叫着赞美几声的,如果关系比较近,它还会走过去碰碰鼻子以示祝贺。

  獒王的沉默影响了它的伙伴,灰色老公獒和大黑獒果日以及别的几只藏獒冷冷地看着,谨慎地和白狮子嘎保森格保持着身体和心灵上的距离。獒王虎头雪獒似乎觉得气氛太沉闷了,便用张开鼻孔伸伸舌头的表情告诉伙伴:白狮子嘎保森格的身手是不错的,但不是最好的,因为相持的时间太长了,最好的藏獒,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必须在二十分钟内结束战斗。灰色老公獒马上用舔舔獒王屁股的动作表示:就像獒王你一样。大黑獒果日则用耸动额毛的样子告诉大家:嘎保森格永远不能跟我们的獒王相提并论。

  以獒王虎头雪獒为首的七八只藏獒和白狮子嘎保森格一起,围着一头咬死的藏马熊,酣畅淋漓地吃喝起来。

  按照惯例,只要獒王在场,猎物的心脏是要献给獒王的,心脏几乎是一包血,那是猎物身上最最温暖最最甘美的地方。但是这次是个例外,白狮子嘎保森格抢在獒王前面两口就把大公熊的心脏吞掉了。獒王的几个伙伴埋头自己的吃喝没看见心脏的去向。獒王虎头雪獒看见了,不免有些吃惊。它表面上极力装出一副大度宽容的样子,整个神情沉浸在大吃大喝的痛快中,可内心却是难以平静的,强烈的不满几乎使它把大公熊的肉当成嘎保森格的肉。獒王虎头雪獒以为,和这次嘎保森格对它的不恭相比,此前发生的所有不恭都是可以一笑了之的。但是这次不能,因为它发现白狮子嘎保森格在吃掉心脏之前颇有深意地望了它一眼,这就证明对方是故意的,是在向它的权威发出挑衅而不是忽略了礼节。既然如此,对方吃掉的就不仅仅是不该它吃的心脏了,而是獒王的尊严和存在。而所有敢于蔑视獒王尊严和敢于忽略獒王存在的藏獒都只有一种心态,那就是它觉得自己比獒王能耐,自己在勇武和智慧方面都已经超过了獒王或者即将超过獒王。面对这样一只自视其高的藏獒,獒王唯一的选择就是打掉它的气焰,消除它觊觎王位的野心。除非獒王已经老了,老得都不想把尊严和权力当回事儿了。

  然而獒王虎头雪獒并没有老,它正处在藏獒身强力壮、意气奋发的黄金年龄段,绝对不允许任何一只藏獒威胁到它的权力和地位。如果像白狮子嘎保森格这样,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而无视獒王享受猎物心脏的权力,那它得到的就只能是来自獒王的严厉惩罚。

  是的,是惩罚,对白狮子嘎保森格的惩罚是迟早的事,但不是现在。獒王虎头雪獒以为,现在最最要紧的还应该是尽快解决雪山狮子冈日森格的问题。它必须吃饱肚子,按照它从流浪汉藏扎西的话里获取的信息,进入昂拉雪山,追踪冈日森格和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它始终认为,冈日森格,它决心一口咬死的同类仇敌冈日森格,就在冰山雪岭的一角,神态安详地等待着它。

  獒王虎头雪獒带着它的同伴很快离开了那块饕餮之地。白狮子嘎保森格用戏谑的吠声送别着它们。獒王挺胸昂首,没有做出任何理睬的表示。獒王的几个伙伴同样也采取了不予理睬的态度。于是白狮子嘎保森格知道,它已经把獒王虎头雪獒彻底得罪了。

  第十四章

  尼玛爷爷家要迁徙了,是头人索朗旺堆让他们这样做的。索朗旺堆说:“今年春天雨水多,夏天的草长得好,雪线下的地面都绿了。你们应该到远远的山上去放牧,让野驴河两岸草原上的草长得高高的,留给冬天,也留给明年,明年的草就没有今年好了。丹增活佛说过,草原是一年一盛的,自然也是一年一败的。”

  梅朵拉姆当然不能跟着他们走,她得住到别的牧人家里去了。真是恋恋不舍,她向尼玛爷爷道别,向班觉和拉珍两口子道别,又抱着七岁的诺布,把他的脸蛋亲了个通红。然后就是向藏獒们道别了。小狗们不谙世事,依然顽皮地活蹦乱跳着,一点也不受长辈情绪的影响。它们的长辈三只大牧狗和两只看家狗可都知道迁徙是怎么回事儿,迁徙就是分别,跟熟悉的草原和野驴河分别,跟一些舍不得离开的人和狗分别。而在这个早晨,最主要的分别对象显然就是脚边放着行李的汉姑娘梅朵拉姆了。五只大藏獒忧伤地望着梅朵拉姆,滞重而缓慢地摇着尾巴。梅朵拉姆给这个捋捋毛,给那个拍拍土,用自己美丽的眼睛告诉它们:这是最后一次了,至少在整个夏天和秋天,我不可能再给你们捋毛拍土了。她当然对白狮子嘎保森格格外动情,捋着它的毛,从脖子一直捋到尾巴,突然就伤心地哭了,眼泪哗哗的。嘎保森格安静地依偎在她怀里,舔着她的手和腿,眼睛里也是湿湿的。

  最后是向三只小狗道别。她说:“嘎嘎、格桑、普姆,过来呀。让我最后抱你们一次,等你们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就抱不动你们了,你们就是大狗了。到那个时候你们还认识我吗?”格桑和普姆过去了,小白狗嘎嘎不过去,它的瘸腿阿妈和它的阿爸白狮子嘎保森格就用鼻子轮番把它拱了过来。梅朵拉姆蹲在地上把三只小狗抱在怀里,轮换着让它们咬自己的手。它们假装使劲咬着,但和以往一样没有咬疼她。

  驮着帐房的牦牛已经出发,在前面带路的班觉早就骑马离开,羊群和牛群开始上路,忠于职守的三只大牧狗白狮子嘎保森格、新狮子萨杰森格和鹰狮子琼保森格向她最后摇了一下尾巴,毅然转身,跟着畜群走了。梅朵拉姆知道,该是松手让三只小狗离开的时候了。但是她犹豫着,怎么也不忍心松手,她觉得一松手就什么也没有了,人情和狗情都没有了。

  这时站在她面前的尼玛爷爷说了一句什么。接着拉珍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他们的话汉姑娘梅朵拉姆没有听懂。拉珍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瘸腿阿妈和那只名叫斯毛的看家狗挥挥手说:“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就跟不上了。”等它们一走,拉珍就从梅朵拉姆怀里抱起一只小黑狗交给了尼玛爷爷,又抱起另一只小黑狗自己搂着,然后说:“再见了姑娘。”这句话梅朵拉姆听懂了。她站起来要把自己怀里的小白狗嘎嘎还给拉珍,却见拉珍摆摆手,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做手巾的熟羊皮蒙在了嘎嘎头上,梅朵拉姆这才明白尼玛爷爷和拉珍的意思:你这么喜欢我们家的狗,你就留下一只吧。她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礼物。尼玛爷爷笑了笑,走了。拉珍也笑了笑,走了。等她回过神来,激动地说了一声“谢谢”,又说了一声“可是我不能要”,但他们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为什么不能要呢?拒绝人家的礼物是不礼貌的,况且这礼物是这么可爱这么宝贝。这时候梅朵拉姆完全没有想到小白狗嘎嘎在突然失去了哥哥妹妹和阿妈阿爸后会怎么样。被羊皮手巾蒙住了头的小白狗嘎嘎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在黑暗中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又拱又舔又抓又咬。

  眼镜李尼玛来了,他是来帮梅朵拉姆搬家的。梅朵拉姆的新家就是尼玛爷爷的邻居工布家的帐房。工布一家本来也要按照头人索朗旺堆的吩咐到远远的山上去放牧,但是他们家的一只最凶猛的牧羊藏獒前天被五只雪豹咬死吃掉了,还有一只牧羊藏獒被雪豹抓破了肚子,眼看就要咽气。远远的山上有多多的猛兽,就凭他们家现在的两只看家藏獒是远远不够的。索朗旺堆头人说:“那就算了吧,工布家现在最要紧的是在领地狗群里挑几只小狗赶快用最好的牛羊肉催大,要不然畜群就连野驴河对岸的草原也不敢去了。”

  梅朵拉姆和李尼玛来到了工布家的门口。两只看家狗警惕地叫起来,工布和老婆以及两个女儿赶紧出来把客人请进了帐房。因为常去尼玛爷爷家串门,两个女儿和汉姑娘梅朵拉姆早就是熟人了,她们嘻嘻哈哈从李尼玛手里接过行李放在了帐脚,一个拉着梅朵拉姆坐在左边的地毡上,比比画画说着什么,一个帮着阿妈先给李尼玛端茶,再给梅朵拉姆端茶。

  小白狗嘎嘎掀掉蒙在头上的羊皮手巾,跳出了梅朵拉姆的怀抱,四下里看了看,毫不犹豫地朝帐房外面跑去。它是要去找哥哥妹妹玩的。出去一看,才发现这里没有哥哥妹妹,也看不见阿妈阿爸,有的只是被它叫做叔叔婶婶的工布家的两只看家狗。叔叔和婶婶走过来,友好地用鼻子闻着它。它学着大狗的样子烦躁地摇摇头,转身走开了。它不想理睬它们,在它的印象中叔叔和婶婶总是一本正经的,一点也不好玩。它用稚嫩的嗓子汪汪汪地叫着,希望得到哥哥妹妹或者阿妈阿爸的回音。但是没有,呼呼的顺风和更加呼呼的逆风里都没有。它开始奔跑,先是绕着工布家的帐房跑了两圈,断定自己的亲人并不是在这里跟它捉迷藏后,就朝尼玛爷爷家跑去。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地上没有了帐房它是知道的,帐房跑到牦牛背上去了。可是牦牛呢?牦牛跑到哪里去了?主人和羊群跑到哪里去了?哥哥妹妹、阿妈阿爸以及所有年长的藏獒都跑到哪里去了?它喊着它们的名字,爬上冰凉的锅灶,翘首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苍茫的未知,是它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它想起曾经有一天它和哥哥妹妹打算走过去,看看远方的未知里到底潜藏着什么,还没有走到河水流淌的地方,就听到了瘸腿阿妈严厉的吼声:“回来,回来。”它们不听阿妈的,阿妈就让它的好姐妹斯毛阿姨飞奔而来,一爪打翻了哥哥,又一鼻子拱翻了妹妹,然后一口叼起了它。斯毛阿姨跑回帐房门口,把它交给了阿妈。阿妈张大嘴好一阵炸雷般的训斥,差一点把虎牙攮到它的屁股上。从此它知道,作为小狗,是万万不能因为远方的诱惑而离开大狗离开主人的帐房的。

  可是现在,人和狗都到远方去了,就把它一个丢下了。远方到底有什么?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它呜呜呜地哭起来,泪眼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也忘了自己是站在锅灶上的,屁股朝后一坐,扑通一声滚了下来。它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哼哼唧唧就像撒娇一样,突然觉得一股强烈的异味扑鼻而来,身子一挺碰到一只毛烘烘的爪子上。它赶紧爬起来,甩掉眼泪一看,发现面前站着三只像狗但绝对不是狗的东西。它愣了,接着就惊叫一声,浑身的白毛顿时竖了起来。

  狼?小白狗嘎嘎知道这是狼。虽然迄今为止它是第一次见到狼,但祖祖辈辈遗传的记忆让它一降生就知道狼是什么味儿的。它稚气地叫起来,四肢拼命朝后绷着,做出要扑过去的样子。它是藏獒的后代,尽管它很小,小得不够三匹狼吃一顿的,心里也很害怕,害怕得尾巴都僵硬了,但它却不知道什么叫逃跑和乞求,因为在它幼稚的骨子里没有对狼示弱的基因,狼来了的意义对它来说就是诱发它的扑咬和杀性。

  三匹狼望着它,觉得它这个样子十分可笑,就流着口水用了一点时间和耐心来欣赏它的可笑。但就是这一点时间,突然让站在后面的一匹母狼改变了主意。它看到自己的丈夫用一只爪子猛地摁住小狗,就要一口咬下去,便迅速一跳,用肩膀顶开了丈夫。母狼张嘴把小白狗嘎嘎叼了起来,就像叼住自己的孩子那样用力用得恰到好处,既没有伤着小白狗的皮肉,也不至于使它掉下来。母狼朝前跑去。它的丈夫和另外一匹公狼追上去想从它嘴里把食物抢过来,却被它用从胸腔里发出的低低的吼声阻止在了一米之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母狼坚定地拒绝两匹公狼的靠近。它警惕地看着它们,选择最便捷的道路,朝着昂拉雪山小跑而去。

  草原连接着昂拉雪山的灌木林,光脊梁的巴俄秋珠跳了出来,望着叼在狼嘴上的小白狗,吃惊地叫了一声:“雪狼。”

  三匹雪狼陡然加快了奔跑的速度。雪狼是荒原狼的一种,它们因为毛厚怕热居住在寒冷的雪线之上。和雪线上的许多动物比如雪兔、雪鼠、雪狐一样,它们也长着一身能够把自己混同于冰天雪地的雪白的绒毛。毛色加上隐蔽的行踪,使它们显得非常诡秘,雪线上的霸王藏马熊和雪豹很少能伤害到它们。雪狼以狡猾和阴险著称草原,牧人们要是形容一个人不老实,就说你奸得就像一匹雪狼。雪狼是很少通过搏杀获取食物的一种狼,它们总是挑选最没有危险最容易混饱肚子的时候出现在草原上。比如现在,当牧人刚刚搬家,草地上残留着许多人居痕迹的时候,它们甚至比乌鸦更及时地来到了这里,想看看有没有遗弃的腐肉、骨头或者一块皮子、半截皮绳。让它们喜出望外的是,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白狗出现在了它们面前。这是一小堆活生生的鲜嫩无比的食物,招惹得它们口水直流。但是母雪狼却把口水咽了回去,出于一种暂时谁也不知道的原因,它由一个猎食者迅速变成了食物的保护者。

  昂拉雪山面对草原的第一个积雪的冲击扇很快出现了。母雪狼加快速度和两匹公雪狼拉开了距离,然后停下来,用一只前爪踩住小白狗,呼哧呼哧喘着气。小白狗汪汪汪地反抗着,好几次都咬住了母雪狼的爪子。母雪狼用带刺的舌头狠狠舔了它一下,舔得小白狗有点发晕,眼睛里顿时渗出了酸涩的泪水。这时两匹公雪狼已经追了上来,母雪狼叼起小白狗就跑,一直跑过开阔的冲击扇,跑进了昂拉雪山冰白的山谷。

  一座雪丘后面,带领几个同伴埋伏已久的獒王虎头雪獒悄悄地探出头来,用一种雾蒙蒙的眼光望着三匹雪狼。它身边的灰色老公獒和大黑獒果日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要跳起来冲过去。獒王用严厉的眼神和前爪刨雪的动作制止着它们,继续用雾蒙蒙的眼光望着三匹越来越近的雪狼。它看到一匹母雪狼跑在前面,两匹公雪狼跑在后面,母雪狼的嘴里叼着一只小白狗,便用只有獒王才会有的宽厚的鼻子使劲闻了闻,闻出小白狗身上散发着藏獒的气息,并且这气息跟白狮子嘎保森格的气息是一模一样的。獒王虎头雪獒意识到它就是尼玛爷爷家的小狗,它的母亲是一只瘸腿藏獒,父亲就是白狮子嘎保森格。

  白狮子嘎保森格?一想起这个名字,獒王虎头雪獒的心尖就倏然一抖。嘎保森格真是了不起啊,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怎么还能指望它保护牧人家的羊群和牛群呢?獒王没有出击,从来就是见狼就冲的獒王虎头雪獒这一次没有出击。它眼看着三匹雪狼叼着一只小白狗从自己眼皮底下快速走过而没有履行一只藏獒的职责。藏獒的职责在心灵深处那个声音的告诫下悄然隐退了,那个声音是此刻它谛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在整个西结古草原只有白狮子嘎保森格敢于挑战你的权力,蔑视你的存在,你是决定要惩罚它的,惩罚的日子不是已经来到了吗?用自己的利牙打击它和用失去孩子的痛苦打击它其实是一样的,前者体现的是你的勇气,后者体现的是你的智慧,无论勇气还是智慧,都是獒王必不可少的武器。

  就在獒王这么想着的时候,三匹雪狼已经不见了,漫漫起伏的冰山雪岭消隐了它们矫健的身影。獒王虎头雪獒恶狠狠地叫了一声,意思是说:算你们命大,迟早我要吃了你们。伙伴们望着獒王,有的理解,有的不理解,但不管是理解的还是不理解的,都表示了绝对的服从。

  獒王虎头雪獒猛然跳上雪丘,眺望着白茫茫的山影,坚定地朝前走去。它用这个举动告诉它的伙伴:找下去,找下去,继续找下去,找不到目标,我们决不出山。

  已经有十多天了,它们转悠在昂拉山群里,寻找可恶的来犯者。冈日森格在哪里?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在哪里?开始是有信息的,空气中有冈日森格的气味,雪地上有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气味。聪明的獒王知道,雪地上没有冈日森格的气味是因为人把它背进了昂拉雪山,还知道人和狗是在一起的,只要闻着空气找到冈日森格,就能找到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只要闻着积雪找到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就能找到冈日森格。但是后来,风把冈日森格的气味吹散了,又卷起雪粉把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气味覆盖了。当什么也闻不到了的时候,它们就开始四处转悠,一个山谷一个山谷地寻找。它们没有找到执意要找的,倒是一连两天碰到了两头藏马熊。它们把藏马熊当作晚饭吃掉了;后来又两次碰到了三只雪豹,它们又把雪豹当作午饭吃掉了;还有一次它们围攻致死了一头雄健的野牦牛,野牦牛轰然倒下的时候,震得近旁的雪山发生了雪崩,它们撒腿就跑,转眼之间,野牦牛就被崩下来的冰石雪块掩埋了。吃不上野牦牛肉就去吃雪狼肉,雪狼肉是浓膻浓膻的。獒王虎头雪獒和它的伙伴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膻膻的雪狼肉。

  但是今天,它们放过了最不该放过的三匹雪狼。

  它们忍着饥饿,走向一座它们从未到过的高大雪峰,用它们锐利的眼睛、聪灵的耳朵和敏感的鼻子,继续在冰天雪地里寻找西结古藏獒的仇敌冈日森格和西结古人的仇家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同时也寻找可以果腹的野兽。它们喜欢吃食肉动物,越是凶猛的野兽就越会成为它们奔逐猎食的对象。它们从来不吃那些柔弱温顺的动物,不吃羊,盘羊、岩羊、藏羚羊都不吃,也不吃野驴和野骆驼,更不吃麋鹿、白唇鹿、梅花鹿、马麝和四不像。有时候饿极了累极了,它们也会拿唾手可得的旱獭和野兔充饥,但是不经常,也不会一顿吃饱。它们总是把自己饿着,用寻找食物时超量的运动来加强肠胃的蠕动,用肠胃的蠕动来制造难以忍受的饥饿感,用难以忍受的饥饿感来催动它们挑战野兽的勇气和习惯。大概正是这种喜食猛兽血肉的习惯,才使它们成了草原上能够吃掉所有野兽的野兽。换一种说法:所有的野兽总是挑选那些比自己弱小好欺的动物当作捕食对象,唯独藏獒总喜欢吃掉比自己更凶残更毒辣的杀手、比自己更强大更疯狂的嗜血者,于是它们就成了草原上所向无敌的第一杀手、第一嗜血者。

  这一天,獒王虎头雪獒和它的伙伴仍然没有找到冈日森格和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它们找到了一对猞猁,自然是抓住了,咬死了,吃掉了;又碰到了一只雪狐,自然又是抓住了,咬死了,吃掉了。夜晚来临的时候,它们还在找,和人相比,它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气馁和沮丧;也没有过于明确的时间概念——已经找了多长时间?还要寻找多长时间?这些问题统统不存在,只要没找到,就要找下去,哪一天找到,哪一天算完。

  第十五章

  当梅朵拉姆和李尼玛在草原上寻找小白狗嘎嘎的时候,光脊梁的巴俄秋珠一直呆在草原连接着昂拉雪山的灌木林里。灌木林深处有几顶帐房,那是绘饰着八宝吉祥图的彩帐,是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一家消暑度夏的地方。头人的儿子们和侍女们常常在这里唱歌跳舞,唱歌跳舞的时候穿着靴子,不唱歌跳舞的时候就不穿靴子。不穿靴子的时候,靴子就和衣服帽子一起乱扔在草地上。你悄悄地走过去他们不知道,你悄悄地拿走一双靴子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燠夏原野上的干柴烈火,哪里有时间瞻前顾后。可是今天他们一直在唱歌,唱累了就吃喝,吃好了再唱歌。似乎知道巴俄秋珠的眼睛盯上了靴子,任你怎么盼望,他们也不肯把靴子脱下来扔到地上。所以巴俄秋珠就一直没有离开灌木林,尽管他看到了草原上梅朵拉姆和李尼玛的身影,也听到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嘎嘎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及时走过去告诉他们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一匹母雪狼叼着小白狗嘎嘎,在两匹公雪狼的追随下,跑进了昂拉雪山。

  巴俄秋珠寻思:仙女梅朵拉姆说了“你应该穿双靴子”,我还没有靴子我怎么走到梅朵拉姆跟前去?不过已经不会太远了,我就要有靴子了。

  “嘎嘎,嘎嘎。”在离碉房山不远的草原上,环绕着工布家的帐房,梅朵拉姆和李尼玛东一嗓子西一嗓子地喊着,身边是清凌凌的野驴河,远处是一脉脉连绵不绝的雪山冰岭,冰岭之下,绿色浅浅的高山草甸连接着黑油油的灌木丛。灌木丛是一片一片的,冲开山麓前松杉林的围堵,流水似的蔓延到了草原上。草原放纵地起伏坦荡着。“嘎嘎,嘎嘎。”两个人的叫声飞起来落下去,就像硬邦邦的石头砸出了野驴河琮琮的响声,满河湾的麻子鱼、黄鱼和狗头鱼既好奇又惊慌,闹腾出一片扑通扑通的鱼跳声。

  李尼玛不知不觉拉起了梅朵拉姆的手,虽然还是“嘎嘎,嘎嘎”地叫着,但心思已经不在那只跟他无关的小白狗身上了。或者说他并不希望小白狗嘎嘎这时候真的被他们从草丛里或者鼠洞里喊出来,就这样一直喊下去多好。手拉着手一边喊着一边走着,突然,狼来了,他把她抱住了。狼又走了,他把她放开了。放开干什么?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