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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阅读

作品:机关红颜|作者:子月影|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20:47:08|下载:机关红颜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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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驾驶员若在暗夜里驾驶着一辆汽车疾驶,所有的灯光忽明忽灭自如地闪烁,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而如果是一串儿汽车闪烁着灯光在暗夜的盘山公路上绕来绕去,即使一个过路人在对面看见,也会驻足凝望一会儿的,因为那基本就成为一道风景了,谁见了那些美妙的风景不会驻足流连?

  许小娇就是局里这样一道美妙的风景。许小娇任副科长,相当于方副局长在这道美丽的风景上点缀了一笔。

  一个单位或者一个局里,如果没有一两盏不停地闪烁的转向灯或者一两道能让人看着驻足凝神的风景,那也是挺没有意思的。领导和同志们的工作热情因此会大打折扣,有时候甚至会像李清照写的诗句那样:永夜恹恹欢意少;或者像柳永: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方副局长“风风火火闯九州”一般到任后,局里的同志普遍工作劲头更大了,工作热情更高了,工作积极性更足了。那么,局里三十多个同志中谁是工作热情“最大、最高、最足”的呢?你大概不会想到,竟是刘芒果和政秘科副科长。

  在局里这次人事变动中,政秘科副科长“原地踏步走”;刘芒果却由业务三科“平移”至可有可无的宣传科。宣传科就他一个人,连个可以指使的小干事也没有,简直像一个老和尚的鸡巴,无可奈何地耷拉在那里。

  按理这两个同志是会对方副局长有意见的。即使不敢当面讲出来,至少也会腹诽心谤:没有科长位子,不提拔我们倒也罢了;位子摆在那里,却不把我们放上去,这不是有意埋汰人嘛!就像一位心胸狭窄的后母,将几颗又大又圆又鲜的桃子摆在桌上,却不许怯生生的小孩子吃,而且还将眼巴巴望着桃子的小孩子后脑勺拍一掌说:馋死你。

  方副局长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一个领导者是否有权威,关键看是否善于揉木为耒,能否让下属自我雌伏、自我奴媚,方副局长熟谙化蒺藜为手杖的道理。两个副科长嘛,相当于一辆汽车两个后座的车门,能不能嘭一声严严实实闭上,不是汽车能不能跑的关键。方副局长干脆抱着手坐在前边闭目养起神来,那仰在车座靠背上的后脑勺却仿佛在冲刘芒果和政秘科副科长说:你们不好好闭严车门试试看?如果风儿从车窗缝里溜进来,将我吹感冒了,那你们就会像那首老歌里唱的那样:“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了!”

  因此刘芒果和政秘科副科长成为工作积极性最高的人。就像那种刚刚换上新电池的电动玩具,在水泥地板上一蹦一蹦的。他们知道,只要表现再突出一点,积极性再大一点,工作思路再新一点,将后座的车门嘭一声闭得再严实一点,甚至只要瞅见方副局长走过来,就赶忙弓着腰趋前将车门拉开,方副局长坐进去后,再像跟许小娇接吻一样将车门嘭一声轻柔地碰上。方副局长若准备坐前边就赶忙去拉、关前边的车门;方副局长若准备坐后边就赶忙去拉、关后边的车门。说不准哪一天局里就会下一纸文件:任命刘芒果和政秘科副科长为某某科、某某科科长。

  反之,方副局长一觉醒来若感冒了,那麻烦就大了。赵勤奋、许小娇或者别的一个什么同志,会突然像跳棋那几个神出鬼没的玻璃弹子一般,嘣嘣嘣跳前边去。本来现在让刘芒果、政秘科副科长与赵勤奋“平起平坐”,就够令人憋气的了,若再让刘芒果或政秘科副科长含垢忍辱屈居赵勤奋之下,让赵勤奋这个摇头晃脑的家伙指派他们去干这干那,还不活活把人气死?!

  于是刘芒果与政秘科副科长成为局里工作劲头最大的人,连上下班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就像那些怀揣一本本奏折闷着头往朝堂上赶的臣子一样,几乎到了那种“宵衣旰食”或者“废寝忘食”的程度。

  《机关红颜》17

  局里三十多个同志,真正感到憋气和不满的,只有徐有福。

  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一溜儿生下八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力气大,小儿子有父母亲护着,老四、老五、老六会跟着起哄,只有老七常常被哥哥们打得鼻青脸肿,拖着鼻涕回去告诉父母亲,结结巴巴还没说完,又被因日月煎熬而愁眉不展的父母亲劈头盖一巴掌,呵斥道:“就你事多,滚一边去!”

  徐有福就是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拖着鼻涕的老七。

  徐有福在局里处于“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的境地。

  徐有福在局里连个车轮胎也不是,甚至连不下雨一点用处也没有的雨刷器也不是!他只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那种脚垫儿。脚垫儿能有多少用处?踩脏了,踩皱了,踩破了,拎起来一把扔出去就是!大街上到处都是给汽车“美容”的门市,哪个门市没有各种供人选择的脚垫儿。

  徐有福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窝囊?按摩女田小兰还表扬他挺有战斗力呢!他将汽车开上田小兰滑腻绵软的胸脯,连踩三脚刹车都将急速奔驰的汽车刹不住,怎么一回到局里就自动熄了火?

  徐有福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方副局长。赵勤奋有一次闪烁其词地向他露了一句话:意思是讨不得欢心就是得罪。好比夫妻俩,妻子突然不高兴了,而丈夫却莫名其妙,原来是妻子穿戴整齐出门前,发现皮鞋上有一块明显的污痕,而丈夫从她身边经过并也看到了那块污痕,却没有弯腰殷勤地给她擦干净。于是妻子生气地一跺脚,一拧狗子走了,心想:你不给我擦,我找一个愿意给我擦的人擦去!

  徐有福想讨方副局长的欢心,可他却不知怎么去讨。他不是许小娇,一边坐在那里阅读《小说月报》,一边“浅靥轻笑”。方副局长只要瞥一眼,便会“情难自已”,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关心这个女孩。人生不就是因关心这样的女孩而显出绚丽多姿和色彩斑斓的吗?

  他也不是吴小娇。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在那儿打字,纤细的手指一弹一弹的,就像拿着一根小撬棍儿,将男人的心一撬一撬的。哪个男人的心不会被这双小手撬开?就是显出老迈的局长,也会抄起手俯首和蔼地对她说:“小吴的打字速度不慢啊!啥时候练就的这番手艺?”而他的心里却在说:小吴的手指真漂亮啊!这样的手指随便拨拉哪一个年龄段的男人的心房,都会丁丁当当争相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来的。即使去描绘那种崭新的蓝图,绘就后挂在那儿也会有很多人过来观看。有些人一边看一边还会痴痴地望着“吴小娇绘制”这几个字遐想:若我能和这小蹄子共同描绘这幅蓝图该多好!

  徐有福读书时不会像许小娇那样自个吃吃笑,他的手指也显得有点笨拙,不会像吴小娇那样灵巧地敲电脑键盘。他根本无法找到讨好方副局长的路径。他以为像小时候那样,从村里后山的山洞钻进去,七拐八弯钻出去时会看到方副局长动人的笑脸。可他笨头笨脑钻进去却找不到出口了,一个人在黑咕隆咚的山洞里吓得哇哇直哭。

  徐有福想将自己痛苦的心情向人倾诉,可他却无法找到这样一个人。古人交谊断黄金,心若同时谊亦深。这两句诗里明白无误说的是“古人”,“今人”呢?在今天这个铜臭气扑鼻而来的商业社会里,若“断黄金”,怎能找到一个“心若同时”的朋友?那些来科里办事的人,眼睛直直地在大办公室里寻觅着乔正年科长、刘芒果副科长、赵勤奋副科长的身影,即使从徐有福的办公桌前经过,也不会有人正眼瞧他一眼。有一次某县一个来局里办事的人,毫无来由地将他当做了“乔科长”,一扑进大办公室脸上就堆满笑容,像表演小品的赵本山那样猫着腰疾步抢过来,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使劲摇,一边摇一边迭口连声唤他“乔科长”。当获知徐有福并不是“乔科长”时,那个人脸上的笑容顿然敛去,俄顷现出一层厚厚的冰霜,令徐有福纳罕。即使是像白骨精那样的一个妖怪,孙悟空一棒打下去,那张脸变得也没有该人快。

  在一个以金钱和地位为惟一标准衡量一个人存在价值的社会里,徐有福这样的人被别人“视而不见”、“视若无睹”就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即使他内心的孤独和痛苦比柴可夫斯基写《悲怆》时还要多,比舒伯特写《野玫瑰》和《流浪者》时还要深厚,也不会有人因同情而搭理他,更不会有人像梅朵夫人通过信件和柴可夫斯基倾诉心曲一般倾听徐有福倾吐衷肠。许小娇也许可以成为徐有福的“梅朵夫人”,可徐有福却不敢这样想。许小娇、赵勤奋现在都成他的领导了,一个人再愚蠢,也不会去找领导倾诉那些细微的痛苦。尤其是一个像徐有福这样年龄大的被领导者,去找那些年龄小的领导者倾诉心中的痛苦,是会被别人耻笑的。这就像一个无能的父亲,却去向儿子讨教一些生活经验和很简单的生活常识,是会令儿子惊愕不已的。

  痛苦的徐有福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走,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就来到了希望电脑公司。他突然想起了吴小娇,他想去向这个善良而可爱的女孩儿倾诉!这个女孩儿一定会听他倾诉的。因为同情,因为怜惜,她也许会将那双美轮美奂的小手伸过来,像冬天伸进暖袖中一般,将冰凉的小手向他的大手中间伸进来。将那双小手捂在手中的感觉多美妙啊!真能让人因幸福而死掉——即使死掉也无憾!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本来人和人是一样的,比如许小娇、吴小娇和田小兰。倒不是她们的名字都有一个“小”字,而是她们原本都是一些眉目清秀的女孩儿,后来有的却变得面目模糊甚至面目全非起来,比如田小兰!她的皮肤也白皙,还是那种瓜子脸儿,个儿也像许小娇和吴小娇那样高挑儿,可她却只能给人带来通体的寒意。即使将“大哥哥”放她的“小妹妹”里边去,也不会有多少温暖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走进那个黑魆魆的山洞里,因找不着路径着急的哇哇直哭一样,将“大哥哥”从田小兰那儿领出来时,徐有福仍因沮丧而倍感绝

  望:人生何时变得这般龌龊而肮脏!

  伤感的徐有福推开希望电脑公司那道玻璃门,却不见吴小娇的倩影。杨玉英告诉他,吴小娇调走了。

  吴小娇调走了?调哪儿去了?调北京去了,还是上海去了?或者深圳、海南岛去了?现在是一个自由流动的社会,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就像一只栖息枝头的美丽的小鸟,说不准哪天扑棱一飞就不见了。世界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何况古代找一个女孩儿有一匹马或一双“铁鞋”就行了,现在马和“铁鞋”倒不需要了,可却需要大量的钞票。而徐有福啥也不缺,缺的就是这种很多人多得用不完、很多人却又不够用的小纸片儿。

  想到再也见不着吴小娇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了,徐有福差点难过得掉下泪来。他垂着头回到局里,一推办公室的门,却见吴小娇笑吟吟地坐在那里。

  局里的打字员小苗是一个傲慢而目中无人的女孩,自恃有点关系(有一位市政府的副秘书长是她表哥),将谁也不放在眼里。方副局长亲自写了一份拓展局里整体工作思路的文章,为写这篇文章,方副局长连着几天熬到深夜两三点,并抽了五包软中华牌香烟。文章写好后,方副局长亲自找来打字员小苗,当时下午刚上班,方副局长和颜悦色地对小苗讲,请她打印好后复印五份,下午下班前送到他办公室来。

  那天方副局长直等到下午六点半,还不见小苗的踪影儿。起初方副局长以为小苗指法慢,加之打完后还要校对,方副局长以为小苗正在局里的打字室手忙脚乱装订呢!也许一边装订一边还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一会儿就会气喘吁吁跑着送上来了。可等来等去,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此时恰好赵勤奋在门口探了一下脑袋。自从方副局长到任后,只要方副局长还没下班,赵勤奋就不会下班,随时等候方副局长有事差遣。当时方副局长手一招,将赵勤奋那颗脑袋招进来,面有愠色的方副局长对赵勤奋讲了原委,让他到打字室看看是怎么回事。

  赵勤奋转了一圈很快跑过来告诉方副局长,打字室门关着,那小妖精早不见了!连打几次手机都关机。

  方副局长当即沉下了脸。他让赵勤奋第二天一上班带打字员来见他。

  第二天赵勤奋提前半小时上班,一直给小妖精打手机,小妖精却还是关机。上班后又等了半小时,仍不见小妖精的鬼影。赵勤奋脸都急黄了,急忙去找政秘科副科长。政秘科副科长一听赵勤奋说清原委,着急得当时从办公桌前站起身,啪就在自己脸上甩一巴掌,当他正欲用另一只手再在另半边脸上甩一巴掌时,被赵勤奋一把扯住了。赵勤奋急赤白脸地说:“你甩自己巴掌干啥?到底是怎回事儿?”

  副科长这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告诉赵勤奋,那小蹄子昨晚给他打手机,请了一天假,不知和男朋友到哪座山还是哪湾水里玩去了。当时他还问她手头有什么事儿没有。她说没事没事,啥事也没有!如果她说起方副局长这份材料,他是怎么也不会准她假的。

  俩人当时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忙找了一些钳子改锥之类的工具,啪踏啪踏跑到打字室齐心合力将门撬开。进去啪啪啪一翻:五十多页的材料那小妖精打了还不到一页。

  俩人急忙拿着材料跑到方副局长办公室。一边讲明情况,政秘科副科长一边还在检讨自己的错误。他甚至又拟在自己脸上甩巴掌,手已甩上去了,又觉得不能总是这样作践自己,才顺势将食指和中指屈起来,痛苦而焦急地在脸上挠了挠。

  方副局长始终抽着烟一声不吭。赵勤奋瞟了方副局长一眼,赶快扯起政秘科副科长的手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印材料,咱俩赶快去外面打印门市打印,上午下班前一定打印好。”

  俩人心急火燎跑到希望电脑公司。吴小娇啪啪啪就将材料打印好了。复印五份装订好拿到方副局长办公室时,还没到上午下班时间。方副局长将材料收好后,抬头对赵勤奋和政秘科副科长说:“你们到外边找一个熟练的打字员来,从现在起接替局里这个打字员的工作。”

  于是赵勤奋与政秘科副科长就去希望电脑公司找来了吴小娇。

  吴小娇毕业于一所专科学校,并不是徐有福一开始猜想的高中毕业,而是正儿八经的大专生。而且她是有工作的,在一个比较闲的小单位上班。小单位没事可干,给大家发着工资放假回家。在家闲不住,她就到希望电脑公司兼职打字。现在借调到市政府工作,她当然也乐意。

  小苗上班后哭哭啼啼来找方副局长。方副局长将政秘科副科长叫去,黑着脸指着小苗对副科长说:“她归你管,你归我管,她的事你看着安排去!”

  副科长恨这小妖精还恨不过来,能给她安排什么好事?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局里还有什么岗位可以安排这个屁事干不了的小妖精。副科长就将她的岗位津贴取消,每月只发基本工资,像吊一只耳环一样将她吊在了空中。

  事后赵勤奋对徐有福讲,方副局长真是帅才!该奖的奖,该罚的罚,该斩的斩,兵不斩不齐。过去老局长总是怕这怕那,牵就这牵就那,不想得罪人,到头来谁也不在乎他,连一

  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放开脚丫子在局里撒欢,局里又不是海边的沙滩,想跑到哪儿就跑到哪儿。这回硌脚了吧?不小心扑海里还会淹死呢!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再疯!

  《机关红颜》18

  “咱局里的变化不仅发生在某一方面,而是全方位的、方方面面的;不仅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还在一些很大的方面。这种局面是来之不易的,因此是令人振奋的。”

  赵勤奋常常端个茶杯在大办公室进行诸如此类的一些“演讲”。

  大办公室共有三个半科“合署办公”:业务三科、宣传科、财务科,半个科是政秘科。

  政秘科副科长管着两个人:局里的小车司机和打字员吴小娇。政秘科副科长和另一位科长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办公,将小车司机和打字员吴小娇“甩”到了大办公室。吴小娇的打字室与大办公室相连,原本还有一道门,自从上次“撬锁事件”之后,干脆将门板卸掉了,挂了一道白布门帘。上班的时候,那个妙人儿一挑门帘出来了,一挑门帘又进去了。

  “妙人儿”吴小娇的办公桌放在外面大办公室。因为里边的房间很小,放一台复印机,一台电脑及相关的打印机之类,就显得拥挤。再还有一张小床,中午哪个不想回家了,就在小床上小憩一会儿。

  外边的大办公室名副其实:很大。这里本是市政府的一个会议室:第十二会议室。局里由最初的十五个编制一直扩大到三十五个编制,调来很多同志,办公问题成为一个迫在眉睫的重要问题。人员增多了,市政府办公大楼的房间却没有增多。老局长为此多次找市政府办公室主任。他甚至对办公室主任说:再不给我们解决办公室,我们局只好像一些交通拥挤的大城市那样,实行单双号车牌轮番上街的办法了!将局里的同志分作两拨,一拨周一、周三上班,一拨周二、周四上班,到周五,只能一拨上午上班,一拨下午上班。

  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被缠不过,只得将“第十二会议室”改作一个大办公室。“第十二会议室”有点像某部电影的名儿,局里几个科室的同志鱼贯而入,又有点像这部电影的演员一个个出场亮相一般。

  在这间有时热热闹闹有时又冷冷清清的大办公室里,乔正年科长与刘芒果副科长的办公桌占据了一个最有利的地形,两张办公桌嘴对嘴“吻”在一起。赵勤奋的办公桌原本与徐有福的是“一对”,可当副科长的第二天早晨,他却提前一小时来上班,将他的办公桌挪到了许小娇对面,将小车司机的办公桌挪到了徐有福对面。待大家都来上班时,他先入为主地对徐许说,你们看办公室这样重新布局一番,是有一种新的感觉吧?我在家里就喜欢将客厅的沙发与电视柜之类移来移去,面朝南坐沙发上看电视和面朝北坐沙发上看电视感觉就是不一样。包括卧室的床,我也喜欢常常移动位置和掉换方向。当许小娇对他这种“移动”提出抗议时,他却嬉皮笑脸对许小娇说:“这叫男女搭配,上班不累。”若老徐觉着吃亏了或者小娇你讨厌我了,我和老徐轮着在你对面坐——人家也不过是想多看你几眼嘛,何必这么小气!赵勤奋做出这样一副无赖状,许小娇也拿他没办法。转而赵勤奋又“安慰”徐有福说,老徐你也不要心有戚戚焉,若再调来一个美女,就和你“配对”,安排在你对面坐!吴小娇调来的前后,局里又调来一个年轻干事。赵勤奋果未食言,又自作主张将年轻干事和小车司机的办公桌“配”在一起,将吴小娇与徐有福“配”作一对。

  市政府办公大楼面南坐北。大楼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和几片绿地。这里原是一些低矮的民居,几年前市长让城建部门将民居拆除,建了广场,拆迁户在市政府的“安居工程”安置。旧平房变作了单元楼,有些群众还不满意,直到去年仍成群结队到市政府上访。有一次省上一位主要负责同志到市里检查工作,这些群众竟在广场静坐。这不是故意给市长脸上抹黑么!市长十分生气,将城建局长和公安局长叫到办公室。市长先黑着脸问城建局长,拆迁安置过程是否按国家有关政策执行?有无疏漏的地方?城建局长回答:完全按国家政策执行。拆迁户上访的理由有二:一是认为分给他们的单元房面积不够,面积如何置换国家有明文规定,这个规定我们打印成宣传单,在拆迁前给每家每户发了一份,谁敢在这上面弄虚作假!二是认为市政府的“安居工程”质量不合格。他们甚至将一些材料到处散发,标题耸人听闻:“安居”何以变“危居”?并将这些材料提供给一些不负责任的小报,据说一些报纸已刊登了。到底是“安居”还是“危居”?安居工程不归城建局管,市政府专门成立有安居工程建设办公室。但为了答复拆迁户,我们也做了一些初步的了解,市质检站提供的质检报告是合格的。而质检报告有虚假,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既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事了!”市长转向公安局长说:“以后若再在关键时候发生这种恶性群体上访事件,就要考虑你是否称职的问题了。”

  站在许小娇的办公桌前,可以眺望到市政府办公大楼前的广场和绿地。市长叫来城建局长和公安局长处理拆迁户群体上访事件的事,是赵勤奋讲给大家听的。“既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赵勤奋以市长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威严地以手指了一下徐有福,仿佛徐有福是那个在市长面前毕恭毕敬的公安局长。赵勤奋转而钦佩地说,做领导干部,就得有这点儿说一不二的威严劲儿,说啥就是啥,吐口唾沫就是钉子,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咱方副局长说话做事就有市长这种气派,一看就是当领导的料!——只要有机会,哪怕是拐着弯儿变着法儿,赵勤奋也要在局里的同志们面前由衷地赞扬方副局长,仿佛他说得话方副局长能听见似的。

  自从担任副科长后,赵勤奋的变化十分明显,他说话用词比过去讲究了。过去他口无遮拦,有时信口开河,甚至粗俗不堪,令徐有福不屑。赵勤奋信口瞎扯的时候,徐有福觉得这家伙简直像《红楼梦》里的薛蟠,或者就是焦大——恨不得塞一把马粪到他嘴里去。可现在的赵勤奋,说话时一下变得十分注意遣词造句,有时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文绉绉的。自从方副局长讲了个“李代桃僵”后,他时常会将这个成语挂嘴边,并感慨说,李代桃僵,羊易牛死啊!徐有福你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精神,一种情操,一种气节吧!说到自己这个副科长,他

  还会引用杨万里那两句诗自谦一下:“半世功名一鸡肋,平生道路九羊肠”啊!他还时常“教导”徐有福说,在行政机关工作,最忌毛躁,最忌沉不往气,得有涵养,得有城府——城府越深越好,像晋朝的刘伶那样。《晋书·刘伶传》里载:“尝醉与俗人相杵,其人攘袂奋拳而往,伶徐曰: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徐有福啊!看看人家刘伶这涵养!喝酒时话不投机,那人捋起袖子伸出拳头就过来打他,他却不慌不忙地笑着说:我这么瘦的身体能放得下你的一个拳头吗?刘伶这才是真功夫啊!徐有福,若有人扑过来挥拳打咱们时,咱们能心平气和地拍着瘦胸脯说“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吗?我看未必!啥时咱们的涵养练得有刘伶这么深了,不再计较那些鸡虫得失了,就能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了!说到男女之事,他也有了新的观点,他说,古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要求倒过苛了一点,但男女之间还是应该讲究一点界限和礼节的,否则不全乱套了?徐有福我现在对自己在男女之事上是有要求的,境界确有所提高。我奉行台湾民进党前主席施明德的“三不”主义——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徐有福我劝你也奉行这个“三不”主义——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当然,如果许吴二小娇主动向咱们投怀送抱——当时许吴不在办公室,赵勤奋说到“许吴二小娇”时,向她俩的办公桌瞥了一眼,然后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咱们总不至于残忍地将她俩推开,那也太不人道了——现在可是一个讲究“人权”的年代!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对待她俩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低三下四,像古书上写的那样,骨酥筋麻,恨不得当下“做到一处”。相反咱们还得给她俩摆摆谱,炸炸大——当年国民党有个中央监察委员吴稚晖说过,留学生好比是面筋,到西洋那大油锅里去一泡,马上就蓬蓬勃勃涨得其大无比。“炸大”自此用以形容出国留学“镀金”后身价百倍——兴许咱们一“炸大”,她们反倒不拿捏了,见了咱们低眉顺眼,曲意逢迎——弄不好就会宽衣解带,对咱们道个万福说:妹妹愿荐枕席!徐有福哪怕咱们为难一点,此时也得来那两句了:莫说欢娱嫌夜短,只恨金鸡报晓迟——赵勤奋有时说话一走火,用许小娇的话说,还是会露出过去那副“流氓”腔。但大部分时候,他说话的口气和作派俨然有了一副领导的架势——至少在徐有福面前是这样。

  有一次赵勤奋在办公室给徐有福学领导讲话,他将一本杂志卷在手中,当做是麦克风,腰板挺直,向“会场”下边威严地扫了一眼后拿腔作势地说:“现在,我讲——第八个问题!”他拖音带调地说出“我讲”两字后,故意停顿了一下,并再次抬起眼皮威严地向“会场”扫视了一眼,才底气十足地说出“第八个问题”。然后便问徐有福,徐有福你看我像不像个市委书记或市长?我讲话时有没有那股不怒自威、让人看着听着心里怯乎的劲儿?在赵勤奋心目中,徐有福只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些去相对象的青年人衣兜里装着的那个小圆镜,需要时随手掏出来照一照。赵勤奋说话时常常顺手拉上个徐有福,仿佛徐有福是他的一双鞋子,想啥时候穿伸脚就趿拉上——要么干脆就是一双鞋垫儿——需要时垫进去,不需要一把取出来,将这双臭哄哄的鞋垫儿扔垃圾箱里去。像徐有福这样一个懵里懵懂、呆头呆脑的人,能给他一双鞋垫儿的待遇就算不错了!赵勤奋这样想。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类人——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踩人的人和被人踩的人!比如在局里,局长和方副局长就是踩人的人,乔正年,刘芒果,包括我赵勤奋,就是被人踩的人。而在这个大办公室里,我就是踩人的人,徐有福这个笨蛋就是被人踩的人!赵勤奋想到这里,不禁怜悯地瞥了徐有福一眼,心想:这个家伙怎么被人踩在脚底下从无“痛”的感觉?好像还挺滋润的,简直像南朝陈叔宝那样全无心肝。

  如赵勤奋所言,局里的变化不仅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还在一些“很大的方面”。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春江水暖鸭先知”。局里的“蝉”和“鸭”都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自方副局长来了后,局里的权力比过去大了!

  过去若许小娇不在办公室,赵勤奋无法“放电”,就会对徐有福发牢骚:咱这个局简直像社会上流传的那种“四大闲”,徐有福你知道“四大闲”吧:“领导的老婆,大款的钱;和尚的鸡巴,调研员。”还有“四大忙”呢!其中“两大忙”是“领导的手机,小姐的波依”——徐有福你知道“波依”是什么?不知道就不告诉你了。不过你以后骂人傻逼,可以文雅一点——改作“傻波依”——这下你该懂得“波依”是什么了吧——另“两大忙”我记不起来了。

  而现在这个局却由“四大闲”变作了“四大忙”,有时甚至忙得团团转。过去对县上的工作只是业务上指导一下,施加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就像市政府的市长与调研员影响力的差别一样。若市政府一些重要部门对下有“市长”般的影响,这个局对下就只有“调研员”一般的影响。方副局长到任后,一次带赵勤奋、许小娇到某县下乡,这个县出面接待方副局长的竟是县政府一个“副处调”(副处级调研员)。市政府办公室印制的那个各县县级领导电话号码簿中,每个县都一溜儿排开有八九个副县长,这个县当然也不例外。可方副局长一行

  抵达该县的时候,竟连排在最末尾的那个副县长也没出面应酬一下。赵勤奋当时很不服气。方副局长却十分沉得住气,仍然谈笑风生地到该局统计产量的那些企业检查工作。方副局长检查得很细,在某一个企业,他深入到一些很艰苦且带有一定危险性的工作岗位上,他甚至顺藤摸瓜,来到这个企业储存消防器材的库房,而这些外形像日本鬼子当年投下的炸弹一般的消防器材,消火栓已全部锈死,用大号扳手拧之都纹丝不动。总之方副局长在这个企业发现了不少安全隐患。当时市里正在大抓安全生产,因为邻省接连发生了两起重大爆炸事故,都是因一些不安全隐患未被及时排除所致。这两起爆炸事故死亡人数逾百,连省长都引咎辞职了。检查毕,方副局长要求该企业从即日起停产整顿。企业的领导傻眼了,这个企业停产整顿一天,就会导致县财政减少多少收入。而消除这种隐患需要上一套新设备,花多少钱购置设备是另外一回事,关键是从购置设备到安装好重新启动生产,最快得三个月时间!

  当时企业领导和“副处调”向方副局长求情,方副局长毫不通融。企业领导真着急了,嘟囔了一句:“拿着鸡毛当令箭!况且县里其他几个和我们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也一样,都没有这种安全设备。”

  这话被方副局长听着了,他冷着脸对“副处调”讲:“这根鸡毛我是拿定了!明天起必须停产整顿,而且不仅是这一家企业,所有同类企业全部停产!”

  县委书记与县长闻讯,当天下午跑到宾馆向方副局长求情。晚饭县上以最高的“宴请”规格款待方副局长一行。方副局长坐中间,县委书记和县长坐两侧。方副局长身材高大,县委书记与县长短小精悍,坐那儿就像一个大人拖着两个孩子;又像一座山的主峰两边,有两座略低一点的峰峦;还像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旁边放两篇散文或两首诗歌。

  晚上县里“五套班子”领导又与方副局长一行进行了座谈。县上的意见是能否网开一面,一边购置设备一边生产。方副局长最后讲,考虑到所有企业全部停产,对县上经济发展影响大了一些,所以其他企业可以考虑一边购置设备一边生产,但他去检查的那个企业,必须停产,这样双方都有个交代。

  会议进行当中,方副局长给市委书记拨通了电话,有条不紊地汇报了他对全市安全生产的一些忧思,并提出了几条切实可行的整改措施,在“隐患险于明火”这个问题上与市委书记达成了共识。

  方副局长与市委书记通话时,显得从容、恭敬但不谦卑。市委书记对他的意见十分能听进去,还有一种赞赏,口气中少了一些威严多了一些柔和与关爱,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望着自己生龙活虎的孙子一样。包括当时参加会议的人都能听出或者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是融洽的,甚至是丝丝入扣的。就像一条欢快的小河奔向大江一样,大江张开怀抱接纳了小河,而小河融入大江也十分坦然,十分自若,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刚弃开母亲的乳头,又很快一头扎回去淘气地噙住一样。

  从此以后,方副局长到哪个县下乡,县委书记与县长必定亲自出面接待,并召开座谈会向方副局长汇报工作。有时书记与县长若不在县里,也一定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打电话向方副局长问好,并安排县里的常务书记与常务县长接待他。

  这个局的地位无形中大大提高了。即使赵勤奋这样的副科长下到县上,也会受到热情款待。有一次赵勤奋与徐有福奉方副局长之命到某县搞调研,县里一个副县长竟一直从始陪到终,临走前还给他俩每人带了一些本县的土特产。赵勤奋说,他都像刘禅那样有点乐不思蜀了!

  那几天他俩住在县宾馆,赵勤奋破例没有向徐有福炫耀“如何谈恋爱”,而是滔滔不绝谈论方副局长,仿佛一个小学毕业生谈论自己的博士弟弟一样,脸上有种由衷的自豪和满足。他抽着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踱着步,对已脱衣而睡的徐有福说:“这就是咱方副局长的影响力!一个局重要不重要,当然与这个局本身的职能有关系。比如财政局与人事局,一个管‘钱’,一个管‘人’。这俩部门是因其职能重要而重要。就是二傻子当财政局长和人事局长,到哪儿也照样风光十足有人抬举。即使在酒桌上说一两句傻话,别人也会往‘不傻’处理解,甚至以为是那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呢!而有些局,部门本身也许并不重要,但因局里领导重要而显出其重要。往远说战争年代某某著名将领,原本是军长师长,一夜之间突然被降为营长连长。他就是当连长时,也比同样是连长的其他人重要多少倍!因为说不准哪一天,他又突然成军长师长了。文化革命中,某中央领导人,突然有一天就成为某省某市的一个拖拉机厂厂长了,同样的拖拉机厂厂长能与他同日而语?往近说就是咱方副局长。徐有福你信不信?咱方副局长将来必成大器!一个人是不是个人物,能看得出来的,咱方副局长将来不仅是个人物,很可能还是一个大人物!”

  徐有福发现,赵勤奋的“兴奋点”已有所转移。过去他的兴奋点是许吴。只要一见许小娇和吴小娇,他的眼睛就会陡然放亮,就像一个电压不稳时吊在半空的电灯泡,电压低时钨丝发暗发红,电压高时突然会放出炽烈的亮光。可现在他的兴奋点却转移到了方副局长身上。只要一提起方副局长,他就像杜鹏程写作《保卫延安》一样充满了激情。仿佛方副局长将来若成为一个大人物,是他这个“伯乐”发现的似的——就像当年杜鹏程抱着厚厚的一摞书稿来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见到冯雪峰一样——若方副局长是杜鹏程怀中那一摞厚厚的书稿,赵

  勤奋以为他就是冯雪峰;若方副局长是已经成书散发着独有书香味儿的那本厚厚的《保卫延安》,赵勤奋会大言不惭地说他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至少也是该社的一位资深的责任编辑!

  “方副局长若是一个人物,那你赵勤奋就该是一个动物了!”徐有福突然想起那几句顺口溜:“一两个情人是人物,七八个情人是动物,一个没有是废物。”

  若在过去,徐有福这样说时,赵勤奋保准会一脸惬意地回他的话,用有点猥亵的口气色迷迷地说:“咱比动物还动物,早超过七八个了!”可那天这小子却突然皱了皱眉头,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徐有福请你以后不要这样,这样不好!”

  徐有福那天也有点不高兴:莫非赵勤奋以为他现在已经是个人物了,别人轻易触犯不得?这真是一个不自知的人。他想撒尿的时候,别人就是他的尿壶,掏出来素素素只管往里尿。而别人哪怕无意溅他脸上一滴尿水,他也会冲别人发作。

  那天徐有福是第一次反抗赵勤奋。赵勤奋当时唬着脸给他说了“徐有福请你以后不要这样,这样不好”的话后,他也顶了一句:“赵勤奋请你以后也不要那样,那样不好!”

  那天在那个县的宾馆说过这句话后,徐有福背过身再没有理睬赵勤奋。看来“从奴隶到将军”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人,都有追求平等、维护尊严的权利。徐有福过去从来不懂得捍卫自己的“领土完整”,因此常常成为“被侮辱与被损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