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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沉浮|作者:千夜即墨|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9:44:52|下载:沉浮TXT下载
  “不喝了吧。”陆天翔说。

  “那不行。上次开业秘书长没来,今天可得补上。再说,还指望秘书长给文豪食府带来生意呢!”萧沣说。

  “喝点吧。过年了嘛。”萧汛说。

  “就喝我们家乡的坤州醇怎样?”萧沣说,“茅台、五粮液什么的秘书长肯定不稀罕的。”

  “行啊。”陆天翔说。

  萧沣让服务员拿来酒,利索地打开酒的包装盒,边倒酒边说:“这酒现在销得蛮好,春节这段还供不上货呢。”

  “坤州酒厂还能不给你们供酒。山里飞出来两只金凤凰,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陆天翔说。

  “行了吧。”萧汛说,“酒厂刚办起来头几年多困难,现在一跃成为坤州县的财政支柱了,也是长宁叫得上的利税大户。”

  陆天翔想起来萧汛为酒厂写过报告文学,就说:“文章也是生产力嘛!”

  “又来了。”萧汛说着端起杯子,“来,咱们喝吧!”

  大家喝了头一杯酒,萧汛咧嘴做痛苦状。萧沣接着前面的话说:“你还别说,坤州酒厂能有今天,还真亏了我姐那篇文章。还有,这酒定为长宁市政府的接待用酒,也是我姐的功劳呢!”

  “那可真是功臣。”陆天翔说。他知道坤州醇是长宁市政府的接待用酒,但不知道这也是萧汛做的工作。

  “秘书长,你觉着这酒咋样?”萧沣又拿起酒瓶往陆天翔的杯里倒酒。

  “这酒以前喝过,印象不错。”陆天翔说。

  “文豪食府现在是坤州醇在长宁的总经销,秘书长可要帮咱们多宣传啊。”萧沣说。

  “只知道文豪食府卖饭,想不到还卖酒呀!”陆天翔说。

  “来,我敬秘书长一杯。”萧沣端杯子站了起来。

  陆天翔昨晚独自喝了那么多酒,早上起来头都是沉的。这阵子经两姐妹你一劝我一劝,竟然又喝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虽然嘴上不愿提萧市长走的事,不愿直面自己的处境,但潜意识里却全是这事。人心里苦了,就不大能觉得烟和酒的苦了。不知不觉,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戳满了烟屁股。

  萧汛往他盘里夹菜,说:“多吃点菜吧,别一个劲儿地抽烟了。”

  陆天翔吃了几口菜,萧沣把剩下不多的酒瓶拿起来晃晃说:

  “秘书长,咱们可是第一次喝酒啊。不过,你的大名我成天听我姐说。来,咱们再喝上几杯。”

  “我可不是什么‘大名’,你姐萧汛才是大名呢。”陆天翔笑笑说,“算了吧,已经喝不少了。”

  “那可不行。就这一点,咱俩平分。”萧沣说。

  “好,你俩平分吧。”萧汛说。

  陆天翔把三个杯子放在一起,对萧汛说:“要分得把你加上。”

  萧汛喝不了酒,脸已经红了,她说:“我不能喝了。”

  陆天翔说:“豪放得跟李白一样,却不能喝酒!”

  萧沣站起来说:“陆哥,不就这一点了吗?我姐还说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呢。好了,我给我姐倒一点,剩下咱俩分匀。”她边说边倒酒,倒完酒举杯说:

  “陆哥,来吧!”

  三人碰杯。陆天翔一气喝干了玻璃杯里的酒。

  “陆哥,果然是男子汉!”

  萧沣说着也一气喝干,又把她姐的那一份也喝干了,确实厉害。陆天翔看她眼睛下面的皱褶托起一层细密的雀斑,从那牛奶白后面隐隐显现出来。陆天翔说:

  “老板厉害!”

  吃完饭,萧沣说:“到楼上坐我办公室喝茶吧。”

  萧沣办公室在二楼靠墙角,两间房子。进门是一个大老板桌,墙上挂了许多大照片,同样是与一些领导和文化人的合影,只不过这些照片里萧汛的形象更多一些。靠门一面墙放着玻璃门书柜,萧沣拉开柜子让陆天翔看,里面放了一些杂牌出版社出的大厚本书,做这种书不便于拿不便于读,大概就只是为了摆柜子用的。柜子里有一格子,全是萧家姐妹俩出的书,有十多种,也都是些不大见过的出版社。陆天翔拿出一本姐妹俩的合集,里面有许多彩色照片,山上的、海滩上的、老家破旧的屋檐下的……书里面是散文、随笔、诗歌,文体齐全。陆天翔翻着书随口说道:

  《沉浮》三(5)

  “不愧文豪之家啊!当年悠地对陆天翔和小荷说,接过小荷手里拎的拜年礼物,“每次都要这么客套呀。”

  屋里温暖洁净,壁灯光线柔和,没有开电视。陆天翔知道,他们家总是这样。周老师翻他的中国古籍书,或者练毛笔字。静仪总是捧一本外国小说在看,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屋里的音乐声开得不大,隐隐地回旋着。音乐声里携带着淡淡的茶叶清香。陆天翔仔细听了片刻音乐,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里面屋里传出周子展老师的声音:“是天翔和小荷来了,先坐吧。”

  静仪打开客厅的大灯,朝里屋扭扭头,说:“又在写他的毛笔字呢。”

  她叮叮当当地摆弄茶几上的茶具说:“接了你们的电话,我把茶具都准备好了。还有别人刚从台湾带来的高山茶,挺不错的,尝尝。”

  玻璃电热水壶吱吱地泛起了水泡。静仪熟练地洗烫茶杯,操作那一套台湾陶作坊的精致茶具,转眼就把两杯飘散着白雾的茶水放在他们面前了。

  “你的呢?”小荷问静仪。

  “我晚上不能喝茶,睡眠不好。”

  静仪说着,转身到她的房里去把台灯关上。陆天翔印象中,她跟周老师总是一人待一个房子。

  “最近又在读什么书?”陆天翔问。

  “没看什么新的。我都是瞎看呢!在大学中文系毕业生面前可不敢班门弄斧。”静仪说着矜持地笑笑。

  “用不着谦虚嘛!你都快成专家了。”陆天翔说,“我这些年成天给领导写那些狗屁材料,把人弄得跟那些材料一样枯燥乏味,还真没看过几本书,都快目不识丁了。”

  “底子在嘛。”静仪说。

  “什么底子呀!”

  静仪说:“这下子不当那破秘书了才好呢。老周昨天还在那儿替你惋惜呢。我说有什么好留恋的,乏味死了!”

  静仪又对小荷说:“这下子,天翔闲一点才好呢。把我们女同胞也解放一点。都是让你把天翔惯坏了,整天西装革履的,衣服上棱子都没有倒过。”

  小荷抿着嘴嘻嘻地笑。

  “哪有你养尊处优啊!”陆天翔也笑。

  周老师从里屋出来边擦手边说:“静仪又在发表什么新见解?”

  静仪说:“天翔,你得劝劝你老师。整天这么勤奋地练书法,要是一不小心真的成大书法家可就麻烦大了。”

  周老师呵呵笑着说:“静仪老是不支持我练字。没事嘛,再干啥去?”

  “我觉得整天把那些字写过来写过去有什么意思?你说电视剧没意思吧,躺在沙发上听听音乐多好。”

  “静仪你还别说,周老师学养好,字写得比长宁那帮书法家的字有味道多了。”陆天翔说。

  “照你这么说,还真的一不小心就会成了书法家?就像王朔说他一不小心会写一部《红楼梦》出来。”静仪继续调侃。

  “呵呵,静仪是不知道写字是一种静心养气的手段。”周老师坐在陆天翔跟前说。

  沈静仪这才认真地说了一句:“你不看视力一个劲儿下降,还写字呢!”

  “那是你没尝到练字的甜头。真正静下心来写一阵子,确实有一种物我两忘的感觉。总比你成天啃那些外国小说省心吧?”周老师说。

  静仪不服气地说:“你说成天钻在这么个小城里,周围的人也都没什么可以交流的,把人能憋死。看看人家外面的东西吧,还能多少形而上一点,让人逃避一下身边的琐碎和乌烟瘴气。”

  周老师说:“我们家都快成长宁市第二图书馆了。天翔你知道,我过去攒的书就不少,静仪现在买的书比我的还多。不过我那书里中国古典多一些,人家静仪后来买的可都是西方的。呵呵,我的地盘都快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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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四(2)

  “关键是我们图书馆那几本破书也太可怜了。”静仪说,“许多想看的书都没有。”

  周老师说:“一个小小的图书馆,一没有书,二没人借,竟然养了四十多人。能把你们的工资发出来就不错了。”

  陆天翔也跟着说:“就是。长宁这么个穷地方,工资都按时发不了,整天是猫吃糨子在嘴上抠,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文化建设啊!”

  “没经费给点理解和支持也行啊。”沈静仪说,“热天那阵,市委书记刘崇庐到图书馆视察,那时候还是杨馆长主持工作,老头子准备得很认真,正儿八经地给人家书记汇报工作。说馆里因为经费不足,作为历史文化古城,连一套《四库全书》也没有。馆长话音没落,刘崇庐就打断他:‘慢慢来嘛,一下子购置四库书也不现实啊。’”沈静仪比画着手势学着刘崇庐的外地口音,接着说,“后面坐的一帮年轻人哗地笑了。杨馆长却憋住怎么也不敢笑,并且鸡捣米一样地点头,那表情比哭还难受。”

  静仪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静仪又说:“人家刘书记最后还说,图书馆嘛,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也没用。只要有马列和毛泽东、邓小平的著作,有‘###’重要思想方面的书,再有一些爱国主义和科普方面的书籍就行了。”

  周老师也笑意未尽,说:“天翔,你跟静仪同学那么多年,她这性格没变吧?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也亏得在图书馆工作。”

  静仪撇撇嘴说:“噢,你们以为图书馆就是世外桃源啊?”

  陆天翔看着沈静仪手舞足蹈、一说话雪白的牙齿一闪一闪的样子,觉得她这些年确实变化不大。现在的她,仿佛还是近二十年前他们一块儿上高中时的模样,脸上没有个皱纹,腰身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三十六七岁的人了,到这个年龄女人该松垮下来的地方她却全都收紧着。周老师先前的孩子已成家了,静仪跟周老师一直没有孩子。这女人生孩子和不生孩子还是不一样啊!

  “静仪你还是有福气啊。”小荷说,她拉住静仪的手跟自己的手对比,“我比你还小三岁呢,但看着都比你老了。周老师你说呢?”

  静仪则看着陆天翔说:“谁让你惯天翔呢,你看他多显年轻。”

  周子展老师这会儿只是笑。

  陆天翔看见周老师一笑,依然显得有活力。周子展老师五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加上有静仪给他料理衣服,成天穿得整洁干净,不时还有一些不太过分的新潮衣服,更显出儒雅的知识分子风度。跟长宁那帮中层干部的形象比,就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周老师当长宁市教育局局长多年,把长宁的教育工作一直抓得有声有色。还树立了一个长宁中学,在全省赫赫有名,升学率和升入名牌大学的几率一直在全省数一数二,省城的许多学生也到长宁来上高中。周老师和其他县级干部不一样的地方还在于他不争不抢不扑,前面有几次副市长出缺,按说他也有资格去争取,却都是一笑了之:“咱一个农村人出身,祖上都没有人做过官,这就够了。”陆天翔从周老师这儿联想到,这人要不与人争,就多了静气,多了尊严,甚至是多了力量。周老师对陆天翔说:

  “怎么样,天翔,老萧这突然一走,你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吧?”

  “很快也就好了吧。”陆天翔装作无所谓地说。

  “我给老萧打电话,他也愤愤不平的,这几天正在家里调整呢。”周老师说,“老萧这人太直,心急,一心想干些事儿。我们上学时他就这性格。要说,他对长宁的复杂性还是知道得不够,只顾往前闯,不防身后。”

  “他要是什么都不干,可能倒好一些。”陆天翔说。

  “你想想,长宁多少年山河依旧,他来这么大刀阔斧地一干,能不让别人感到威胁吗?”周老师说,“刚来时我跟他说过,以稳为主,致力于搞好跟那边以及几大家的关系。他开始还可以,最后看到长宁这副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样子,还是着急了。按说,他不去干什么,光是稳住摊子,过一两年,长宁还不是他说了算?”

  《沉浮》四(3)

  “听说告状信不少?”

  周老师摇摇头说:“告状信这东西太复杂了,里面的是非很难分清。有时候越是恶人,敢下手的人,反而越得便宜。过去那些年,最有力的杀手锏就是说谁政治上有问题,什么右派分子啊,反革命啊,现在则莫过于腐败问题了。刘崇庐从当市长到当书记,前前后后在长宁经营八年了,现在的县级干部大都是他手里提上来的,像我这样原来留下来的已经无几。要划线的话,那么多人还不都是人家的势力?而且,在他的身边明显有一帮子超出正常关系的铁杆人物,公检法要害部门都有,前些年对政府的黄老头下手就是这帮人干的。在这种情况下,一夜之间产生多少告状信都不奇怪的。”

  陆天翔知道周老师说的黄老头是市政府原来的一位副市长,因经济上的事被搞下去了。陆天翔说:“萧市长到省里的研究室去可就没多少事了。”

  “老萧在大学就学得扎实,后来又拿到了管理学硕士,现在还兼任西都大学经济学院的客座教授。经过这次挫折,他大概会把精力更多地用到做学问上去吧。我在电话里听他情绪还不是太差,过一段肯定能调整过来。他这人是不会空虚的。”

  “唉,长宁怎么就是容不了这样的人才?”陆天翔说。

  这时沈静仪插进来一句:

  “长宁是千年帝都,多伟大啊!”

  周老师说:“也不光是长宁,哪里都一样。不光是现在,中国自古就是如此。我们读历史,历史有多复杂,现实就有多复杂,而且只能是更复杂。不过,社会总是在不断进步,走向开明,走向完善。”

  沈静仪给大家添茶,说道:“哼,走向完善?我看只能是越来越差。你看长宁这帮干部,有几个在干事?吃饱喝足就是打牌。这还算好的,比那些钻肮脏地方的还强。你说什么都不干吧,扑起官来倒一个比一个劲儿大,扑不上就骂娘,好像谁把他们亏了似的。”

  周老师说:“静仪是光看到现象啊。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咱虽然不扑,但也能理解。你吃这碗饭,不扑也不行。你不扑,人家各方面都不如你的人扑上去了,在你头上指拨来指拨去的,你受得了?”

  静仪仍然沿着她自己的话题往下说:“我才不去想它为什么呢!我只觉得现在有些事情太搞笑了。你比方说,做生意手里得有点本钱吧,写文章肚里得有几滴墨水吧,说个不好听的话,就是坐台当小姐也得具备几分姿色吧?可唯独这当官,怎么是人不是人的都敢扑?”

  陆天翔哈哈地笑。小荷咯咯地笑。周老师忍不住也呵呵地笑。周老师说:

  “静仪打击面太大了,太大了。我看还是好人多啊。”

  “而且还有些事让人哭笑不得。”静仪又说,“我们图书馆的杨馆长都‘副’了五六年了,就是转不了个正,原因是老婆多生过一个孩子。前段,从文化局派来了一个马馆长,不学无术,整个一花花公子,跟年轻女子说话动手动脚的。听说外面就养了几个姑娘,跟其中一个还生了孩子。馆里那帮人底下都议论说:这看来跟自己老婆生孩子不行,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倒行啊!”

  陆天翔和小荷笑得前仰后合。

  “有些事都是捕风捉影,没有根据的。”周老师忍住笑说。

  沈静仪对周老师撇撇嘴,又给陆天翔和池小荷使眼色。她还像中学时代那样,活泼而又任性。看着她这副神情,陆天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周老师刚从大学毕业,教语文。据说是他主动要求回到家乡的,为了照顾年迈的老母。周老师那时三十来岁,精干,有学问,学生们都把他当作偶像。虽然周老师那时候还独自带着一个正上小学的孩子,但仍有不少女生暗暗地往他跟前靠拢。周老师能把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讲出真正的味道,让人一听过就经久难忘。陆天翔和沈静仪当年都是周老师的得意门生,他们就是从那时候起对文学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报考大学时,他们都填报了中文系,陆天翔考取了,沈静仪要说语文功底、作文都比陆天翔好,但她太偏科了,就没有考取。几年以后,当陆天翔知道沈静仪走到周老师身边了,心里突然有些复杂,那时他才发现他原来有些暗恋沈静仪。不过,他并不感到惊讶。以沈静仪的性格,一旦认准的事情谁也挡不住。陆天翔同时也为周老师祝福,以他的人品、学识,配得上这份情感。现在看来,也多亏了周老师这份宽厚的呵护,才使得沈静仪完好地保存了她的天性。

  《沉浮》四(4)

  陆天翔说:“静仪,你给推荐几本书吧。我现在有时间看点书了。”

  “呵呵,我可不敢给你推荐。”沈静仪说,“我这游击队哪比得了你们正规军啊!”

  “静仪过去老看欧美文学,现在怎么又回到东方了?我发现成天都是川端康成的书。”周老师说。

  静仪显然不愿意说这个话题。“我这纯粹是凭兴趣瞎看呢。反正没事嘛,就一遍又一遍地胡乱翻呗。”

  周老师说:“川端这个人唯美、颓废、厌世,了解一下也就可以了,怎么就值得那么看啊?”

  沈静仪不服气地说:“咱们那些写书的人要能写出人家那么一点点颓废的味儿也就算没有白写。像长宁那几个写书的,什么秦汉呀,萧汛呀,写那些狗屁玩意儿简直是糟蹋行情呢。萧汛那种低劣广告式的报告文学,还出了一本又一本,在我们图书馆里竟然搞了个专柜。”

  小荷说:“她是你们图书馆的顶头上司啊!”

  “她上司她的,与我何干?我又无党无派的,不求提拔。”

  陆天翔说:“秦汉上次给市长们送的书,也给我送了一本,是他新出的一本小说。我记得封面上好像还印了什么文学奖参评作品的字样。”

  静仪一听,哈哈笑起来,说:“他连他家的奖也没有参评过。他写那些东西连他老婆都不认可。他老婆谢敏跟我在一个办公室,说家里阳台上全堆的是书。秦汉那些书连上线的水平都达不到,自费出版,没有稿费,就拿回去一堆破书。人家这回突发奇想,在书上印了那么几个字,你说够无知无畏吧?结果该卖不动照卖不动。不过,这人要说还算明智,没给书上印‘诺贝尔文学奖参评作品’,诺贝尔文学奖也是面对世界上每一位作家的呀!谢敏一提起来都能气死。”

  陆天翔说:“谢敏也读书吗?”

  “读得多了!”静仪说,“比我多。那家伙对欧美二十世纪文学读得真多。当初还是一个文学青年呢,是冲着作家的头衔嫁给秦汉的,结果发现秦汉根本就不读书,两个人现在连话都不说。恐怕不光是秦汉,长宁那帮天才作家哪个读书呢?萧汛读书吗?”

  陆天翔没有接话。周老师却正儿八经地说:“噢,那不行,那不行。不读书怎么能写出好东西啊!”

  陆天翔说:“说不定静仪哪天一不小心也写出一部一鸣惊人的书呢!”

  静仪忙摆手说:“我可写不了,也不去想那事。噢,看书就为写书啊?那也太功利了。我只是看着玩。”

  过了一会儿,静仪又和小荷在一边说到了什么开心事儿,两人咯咯地笑。

  “静仪,你跟小荷多聊聊。”周子展老师说,“我们到里屋去坐坐,天翔。”

  陆天翔跟周老师到了他的书房。

  从周老师家回来已过了十二点。小荷睡着了。陆天翔却了无睡意,一个劲儿地想起周老师的话。周老师单独跟他说的话语重心长。周老师说,原来想着推荐你给萧市长当秘书会是一次机会,能对个人进步有帮助,没想到他在长宁只待了这么短时间。以刘崇庐这种人的做派,不可能对所谓“萧的人”宽容。所以思想上还是要有些准备。周老师说,下一步如果人家让离开政府办公室的话离开也无妨,随便给个地方待上一段再说,把这个坎儿过了就好了。周老师叮咛,长宁复杂,这一段什么都不要说,防止给别人拿住把柄,横生枝节。周老师说,你还年轻,年轻就是财富。再说,长宁的现在并不就是永远,现实的一切都不会是永远,一切都在变化……反复回味着周老师的话,陆天翔翻腾着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过了一阵子,陆天翔又想到了静仪。她那润白的面容,一说话打着手势,白亮的细牙一闪一闪的样子就在眼前。她那薄薄的鼻翼翕动着,气息仿佛拂在他发烫的脸颊上。他睁开眼睛,把手伸出被窝,那手也有一种酥痒的感觉。他只牵过一次静仪的手。在中学那年,学校组织爬秦岭山,一段陡峭的山路静仪上不去,他一把把她拉了上去。静仪一下子扑在了他怀里,那两个高耸的地方挤在他的胸上又慌忙闪开。两个人那一刹那脸都红了,幸亏同学们都忙着爬山,没有人注意。不过,那种感觉后来好长时间都消失不了,那是他第一次拉一个女孩子的手,第一次感觉到女孩子身上平常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的地方。这些年在长宁,无疑是因为周老师的缘故,他甚至很少跟静仪单独接触,原来她竟然在他心里完好地珍藏着。静仪一###择边缘化生存,远离主流,但她却活得自由、幸福、尊严,心灵的空间反而更大……二十年了,今天是怎么了,又清晰地想起这些往事?

  《沉浮》四(5)

  小荷发出轻匀的呼吸声。黑暗中她那消瘦的脸庞朦朦胧胧。陆天翔觉得似乎对不起小荷,还有老人和孩子。是啊,你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啊,你的一切闪失都不只是你自己的事。这一回被甩出去,谁知道会甩向何方,又会耽搁多少年?

  这一夜陆天翔失眠得彻底。

  天一亮就是大年除夕了。回家吧回家吧,回家过年吧,陆天翔在心里说。今天跟小荷先去孩子他姥姥家,接了孩子,然后就一块儿早早地回到承天县的老家去,回到父母身边,好好地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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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五(1)

  陆天翔很快就知道,市纪委的调查其实在春节放假期间就开始进行了。

  正月初八是年后上班第一天。陆天翔差十分钟八点提前到了办公室。他知道,按照惯例,这天一大早市长们要分头到政府各部门转一转,说是跟大家见见面顺便“拜个晚年”,实际上是查看人员到岗情况。市里的组织、人事部门也要到各部门检查上班情况。这几年尤其不可忽视的是那些新闻媒体,最喜欢在这一天凑热闹,搞什么明察暗访。特别是那些自认为代表民意的民营报纸更是乐此不疲,为自己的报纸寻找卖点,去年就把长宁几个部门给捅了一下。所以大家也都变聪明了,节后第一天都是早早地来上班,像佛一样地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长宁这样的城市,干部绝大多数来自周围农村,而当地农村的风俗是过了正月十五的小年才算是真正把年过完了。大家都清楚,这第一天上班先按时来坐一坐,然后再继续走亲串友吃喝打牌也无妨啊!

  陆天翔这下再也不用操心什么市长的活动安排之类了。办公室的角角落落灰尘积了老厚,通讯员早上只是草草地打扫过办公桌,一股土腥味儿。反正也没事,干脆自己再彻底打扫一番。他仔细地重新抹过桌子窗台,又拿拖把很认真地拖水磨石地板。这时候,大秘书长领着解市长从楼道走过来。冯明胳肢窝下挟着一个皮包跟在后面。冯明西服领带不说,外面又套了一件藏蓝色夹大衣。那大衣大约是按正常身高的人做的,穿在他身上显得连裤脚也没有了,整个成了一个粮食口袋似的。陆天翔想到,放去年的话,此刻跟在市长后面的就该是他陆天翔了。他在楼道跟他们打了招呼,看见冯明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撇不知是得意还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市长一行推开几个办公室的门,跟大家寒暄几句,就算是把政府办公室看过了,又去了别的部门。

  年后上班第一天,要说也就是让领导知道你按时到了。市长一离开,大家就端着杯子互相串门聊天,彼此递烟。过了个年,大家口袋里的烟都或多或少地上了档次。信息科科长小王过来,一进门就掏烟。陆天翔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烟给小王,说:“抽我的吧。”小王接了烟说:“那就抽领导的好烟。”陆天翔现在不跟市长了,就剩下分管一个信息科。他给小王泡了一杯茶,两人说了一通城里乡里的闲话。通讯员送来节日期间的报纸,厚厚的一沓。陆天翔把报纸摞在桌角,报纸攒得多了,人就懒得看它了。

  郑一川的电话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打到陆天翔办公室的。郑一川是陆天翔的大学同学,在省美院办公室当主任,两人在电话里寒暄了一阵过年的情况。郑一川一家子是在海南过的年,前天才回来。他说他刚睡起来。陆天翔说看看你们多舒服。郑一川说,学校正在放寒假,不睡觉干吗去。两个人闲扯了一阵,郑一川说,长宁市纪委的同志昨天找过他,问“秦王东征”雕塑的设计过程。陆天翔能听出来郑一川一开始想平淡地说这事,但没说几句,就压抑不住地骂了一句:“简直是流氓做法!给你们帮忙倒帮出事儿来了。”他接着说,“我是如实给他们说了。一开始不就是你领着你们长宁市城建局的同志一起过来的嘛,然后我介绍了我们院里雕塑系主任。你们长宁人也知道老头子牛逼,要不是我介绍他还不一定看上你们那活儿。后来的设计是你们长宁城建局和雕塑系谈的嘛,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你也不知道吧?”郑一川又说,“那帮人说话闪闪烁烁的,不知道想干什么,不知是想给你找麻烦还是想给你们姓萧的那个市长找麻烦。我是怕影响你的情绪,也不愿意把电话打到你们家里,怕给小荷造成压力。所以昨天就没有给你说,想着等你今天上班了再说。这不,刚一爬起来就坐在床上给你打电话了。话说回来,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交易,谁爱调查去调查!”郑一川最后感叹说,“都说长宁是‘常拧’,这下是认识了。谁还敢帮你们干事呀?照我看,这调查的架势倒好像不是冲你这种小人物来的,那帮人神儿八经的,似乎要打开什么缺口似的。但是陆天翔,在长宁干事,确实需要小心才行啊!”

  《沉浮》五(2)

  接完郑一川的电话,陆天翔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冯明早上的那一瞥眼神,估计他肯定是知道了调查的事。这调查也搞得蹊跷,怎么一下子就想起要去找郑一川,郑一川与这事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一个牵线引路人而已。陆天翔记得那还是热天的时候,市政府决定要在南大门转盘做一座雕塑。当时城建局去找美院雕塑系那位主任,人家说手里还有几个大城市的活儿,推辞不愿意承担。陆天翔现在想起来都后悔他那时候多了一句嘴。当时看到萧市长和城建局的同志着急,陆天翔说我有个同学在美院当办公室主任,萧市长当即说那就找找看。陆天翔给郑一川打电话,刚好郑一川跟那位雕塑系主任关系不错。陆天翔就把城建局的同志领过去,通过郑一川找到那位雕塑系主任,很快疏通关系,如期把雕塑做成了,没有影响整个工程进度。

  陆天翔愣坐了半天,电话又响了,陆天翔一接,是周老师。周老师是用家里电话打过来的,他说:“天翔,你这会儿没事的话,到家里来一趟吧。”陆天翔看表十一点刚过,他想,周老师肯定也是要说这件事的。这样看来,机关里的许多人应该都知道了。长宁这样的小城,平日里没有个什么大事、新鲜事,单调沉闷惯了,所以谁走了、谁来了、谁死了、查谁了这一类消息就像野风一样窜得格外快。

  静仪开了门,朝陆天翔微笑着做个亲切而认真的模样。过年在屋里钻了几天,静仪越发白净了,看上去冰清玉洁的样子。静仪说:

  “在里面屋里。”

  陆天翔在周老师书房里坐下。静仪随即端了一杯茶水进来,就掩上门出去了。

  周老师说,他也是上午一上班才知道的。市纪委的七人调查组在正月初六就开始工作了,在秦皇大酒店办案,城建局派人在那里专门安排调查组的生活。主要是调查城市南大门拓宽改造和转盘雕塑设计、施工中的问题。调查先从外围入手,很快向内部深入。今天一上班已经把城建局主管工程的王副局长和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叫去谈话了。这个案子是市委书记刘崇庐亲批的,要求务必尽快查清,意图是再清楚不过的。

  陆天翔说:“调查组到美院找过我同学郑一川。”

  周老师说:“你看你看,这说明人家的用心是很清楚的,目的还不是通过你这里直接给老萧找事?当年查政府黄老头也就是这样,先决定要把你弄倒,然后再找证据,最后那事就硬是给他定上了。人要给人寻事了,咋样都能找出来。什么是有问题,什么是没问题,有时候界限是很模糊的。一顿饭算不算问题,一条烟、一瓶酒算不算问题,要说不是都不是问题,要说是也都是问题。就拿抽烟一项来说,现在的书记、市长、部局长一个月的工资收入也都不过千把元,你不吃不喝一个月光买烟都不够。但事实上是那么多人都在抽烟,许多还是‘中华’不倒牌子,硬盒的不行,又换了软盒的,据说一包烟就六七十。这样的话算一算,一天一包烟一年是多少钱?两包呢?这个账敢算吗?谁都清楚抽这种烟的没有一个人是用自己工资买的。这还不算吃喝的钱,打牌的钱,一年换上几个手机的钱。你说中国穷吧,但人的消费哪个国家能比得上?这种情况从上到下谁不清楚?但没事儿了不说,有事了还不是一五一十地往进算?”

  “我刚才也给老萧打了电话,他态度很坦然,说让他们放开去查吧。我也觉得老萧这人在这方面是不会糊涂的。”周老师说,“年前咱们谈过一次,我心里对你是踏实的。不过,也决不可大意,头脑一定要清楚,不要在无规则游戏中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

  周老师又说:“这一段什么话都不要说,静观事态发展。同时,要振作精神,正常上班。”

  这时池小荷从家里把电话打到陆天翔手机上,她也提前回家了。周老师叮咛陆天翔:

  “冷静一些。告诉小荷,没有什么的。”

  陆天翔一进家门,池小荷就满面焦虑地迎上来,在他身后把门关上。陆天翔从小荷的表情里已经明显地读出:她也知道了市纪委调查的事。小荷急切地问道:

  《沉浮》五(3)

  “外面的风传你都知道了?”

  “嗯。”

  “上午公司的春训动员会一结束,大家就在议论,说长宁这回要抓出大鱼了。这还不是冲着萧市长吗?”

  “说什么话还能不让人说。”

  “人都走了,还这么狠!”

  “这就是人嘛!”陆天翔仰靠在沙发上。

  “萧市长不像是那样的人吧?”

  “我跟他一年多,不能说多么了解,但觉得他应该不会是那种人。”

  “不过,人要想给人寻事儿了,还能找不出一点事儿来。底下都传说给萧市长整了十大罪状呢。”

  “长宁人弄起这一套来本事大着呢!”陆天翔说,“不过,萧市长是省里管的干部,长宁要想直接查还查不成呢。”

  “查成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