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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阅读

作品:迷失|作者:Hshine0|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8:11:21|下载:迷失TXT下载
  却忘了该如何选择。

  因为在柯冰心里,认为那是很平常的一段路,连身体单薄的李月上小学都能走的山路,再难能难到哪里?

  然而他太小看李月的童年了。这里的路简直就不能叫路,让猴子来走也会愁出满脸皱纹来。走在这样的路上,虽然崎岖,但不象坐车那么受罪了,而且脑子里可以思考,柯冰想得最多的当然是李月,他对李月当年的艰辛有了具体的体验,同时对李月的毅力从心里由衷地佩服,又对李月多了一分敬重。由于跋涉的艰辛,柯冰恨不得马上见到李月,马上休息,马上有一个温暖的家来驱散寒冷,马上有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来填饱肚子,哪怕是一杯热茶,一碗开水,一个甜甜的微笑和一声“辛苦了”的问候,此时都成了一种奢求,也成了他生命的希望,总之关于李月的一切遐想,都成了他心理上的依赖,他对李月则更加心猿意马了。

  早晨出来时身上还有一些热量,但是在山地车里坐了半天,那些体能早就消耗掉了。只身走入山中,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但是东北山区的寒冷却不象柯冰想象的那么好抵御。气温低得已经到了汗水结冰的程度。柯冰穿的是空军军用皮夹克,内胆是毛皮,相当御寒,然而走着走着,寒冷便凉水一样将他浸透,不知不觉就抖成了一团,慢慢的身体只在拼命地抖,却没有力气向前迈步,肌肉的运动机能已经受到了影响。

  这下柯冰才知道害怕了,如果再走不到目的地,他的命就会丢在这里。按时间算他早该走到了,但眼前却一点村庄的迹象都没有。柯冰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出现了错误,那样自己将绕过两座山才能抵达后山村,如果再退回到岔路去重新选择,又有些不甘心。继续走下去却丝毫没有了信心。柯冰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着李月的名字,最后竟声嘶力竭地对着空旷的大山近乎绝望地呼喊起来。

  “李月——李月——李月——”大山的回声一遍遍重复他的叫喊。

  那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而且已经接近黄昏,人们早就赶回家去准备过年了,荒山里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任凭他怎么喊,除了回声什么反应都没有。

  柯冰开始考虑该走回头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闯?回去的路很慢长,自己已经走得筋疲力尽了,还能不能走得回去,他一点信心都没有。但是继续向前也等于死路一条,他已经无法再绕过两座山,抵达后山村,况且除夕之夜,自己赶到后山村又会怎么样?

  左右为难的柯冰脚下更加踌躇,而且寒冷已经侵袭到身体的最里层,抖动的身体早没了力气,即使再想回山口村也不可能了,他将要被冻死在半路上。

  这时突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脑海,那是李月的声音。柯冰实在不敢相信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月,肯定是幻觉!但是他又听到了更真切的李月的声音:“刚才是你在大叫吧?”

  柯冰循声望去,果然是李月,只是身上穿的不是平时在学校穿的衣服,而是此地山民最常见的村姑的打扮。柯冰一阵热血沸腾,李月怎么会出现?难道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喊?

  迎上前去的柯冰突然感觉不太对,仔细一看,确实不是李月,而是和李月长得极相似。看岁数不到三十,却有一种长辈人的慈祥。柯冰见到亲人般上前问:“您是本地人吧?请问半山村怎么走?”

  对方反问:“你找谁啊?”

  柯冰回答:“我找李月,你认识吗?我看你们长得很象呢!会不会是亲戚啊?”

  对方说:“算你说对了!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柯冰见对方果真是李月的亲戚,就不敢胡说了:“我们是——同学。”

  这时一股寒风吹来,柯冰立刻抖成一团,对方叹口气:“唉!年轻人,快上路吧!不然你别想活了!”

  声音很象李月,只是有一点苍凉,还带有一股威严。柯冰赶紧请教如何走,她说:“小伙子,你要是不怕死,就从这里爬上去。你要是怕死,也得从这里爬上去,崖那面有一片树林,但是没有路。穿过树林才有路。顺着路下去就进村了。

  柯冰犹豫着:“树林里没有路我会不会走迷了?”

  对方笑了:“傻孩子,难道你连什么是下坡都不知道么?”

  她的口气,完全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但是她的年龄只比柯冰大几岁而已。柯冰猜测一定是她的辈分比李月大。当时柯冰也想不了太多,听了她的指点马上有了希望,有了希望才有力量。他手脚并用爬上了面前的陡坡,进入树林后才感觉自己很不礼貌,回头再想说谢谢,却看不到人了。

  这是一条捷径,但不是路。柯冰穿过山林,果然看到了山路,顺路而下,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半山村。他象一个打了败仗的伤兵,期待着后方亲人的问候。

  围在暖烘烘的火炉旁,寒气渐渐被赶走,柯冰终于有了点重返人间的感觉。

  李月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吃惊地看着柯冰:“你怎么来了?”

  柯冰心里焦急地盼望着李月的出现,他有太多的委屈要诉了,有太多的话想说了,有太多的感慨要发了,然而面对李月吃惊的疑问,他只能暂时把一肚子的衷肠咽回去,他必须要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李月和他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柯冰只好解释自己如何“路过”此地,顺路来拜访一下,没有其它目的。他的解释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李贵山把李月叫到外间问:“月儿啊,你看咱们给客人吃啥子?”

  李月很果断:“就吃年饭吧。”

  李贵山为难地说:“那咋成?不让人笑话嘛?传出去让俺咋个做人啊?”

  李月笑着说:“没关系,他准吃得新鲜!大爹,你就听我的吧。如果以后有人来抢咱家的客人,你就交待人家,也给他吃年饭!”

  李贵山半信半疑地说:“我先看他吃得下吃不下。”

  晚饭是柯冰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尤其他从没见过山青菜,还没出锅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宜精养神,沁人心脾,令人难以抗拒,端上来一看,是以山青菜为主的菜汤,里面有一些山芋面,李月告诉他这叫“青菜粥”,也叫“年饭”,不是因为过年才肯吃而得名,而是因为这里一年四季都能吃到。

  柯冰在这个晚上赶到半山村实在是一种幸运,因为除夕夜是半山村最温暖的一个冬夜,按习俗人们要守夜,炉火始终不能灭。

  火炉里烧的是木柴,需要不断地续柴,所以守夜守的是炉火,是一年的温暖和希望。

  一家人围坐炉旁,说说笑笑,吃着精心准备的山果、花生和冻梨,火里烧烤着土豆和山芋,算是夜宵。火炉旁是半人高的火墙,连着火炕,里面有烟道,烟火经过烟道从炕梢处的烟囱冒出屋顶。于是香味便飞了出去。

  好年景家家户户都守岁,于是整个山村都弥漫在烤土豆和山芋的香味里,而且能持续好多天香味不断。这就是半山村的“香年”。年景不好,守岁的人家就少,香味就淡许多。

  经过多日奔波和最后一天的艰苦跋涉,柯冰早已筋疲力尽。吃过热乎的年饭,他被推到火炕上,盖上被子。尽管还在不停地“筛糠”,但是体温已经在慢慢地回升了。

  睡梦中柯冰仍能听到一家人小声谈话的只言片语,并从中一一对号,落实每个人的身份。他们是李月的父母和兄嫂,还有个侄子叫山根儿,十来岁的样子。孩子可以不守夜,由于大年夜有很多吃食,而且孩子平时吃不到,所以也跟着大人守夜,还不到半夜孩子就填饱了肚子,应该睡了,所以就没了声响。

  一家人还在小声说话,内容基本都是围绕过年的,李贵山问:“月儿,明天打算咋走?”

  柯冰半昏睡中猛地集中了注意力——难道明天李月要走?

  李月思考着说:“明天他在家等,我自己去给二爹,三爹拜年,再走大娘、二娘、三娘、六娘家,还有二母家,从二母家到大母家,再走四爹家、四娘家、五娘家,天黑赶回来。初二、初三拜乡亲。”

  李贵山语气里透着无奈:“真要天黑赶回来吗?”

  柯冰才听明白李月“走”是要走亲戚。而不是要离开,于是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听她一口气念出那么多亲戚来,柯冰并不感到奇怪,乡里亲就是多,和自己的老家没什么两样。他奇怪的是——李月有四个爹六个娘,而爹娘不是一家。其中还有两个母,也和爹不是一家。半梦半醒状态下的柯冰没听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困意象一排排追逐而来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反复袭击他的神智,于是他向困倦妥协了。

  一觉睡到天亮,柯冰感觉睡眠特别充足。李月的家人早就去给各自的长辈拜年了,只剩下了李月和山根儿。柯冰睡醒后李月赶紧招呼他起来吃饭,并非常歉意地告诉柯冰自己吃过饭也急着走。柯冰早有思想准备,蒙胧中他听到李月说过今天的时间安排,所以很坦然地让她放心地走,自己趁机到附近领略这里的自然风光。

  李月笑:“来的时候差点把命搭上,还没领略够?”

  柯冰也笑:“来时象逃命似的,哪有心情欣赏啊?”

  李月急着出发,没心思继续和他逗笑:“大爹他们去祖爷家拜年,等他们散了,我就从二爹家开始走。对了,你带表了吗?”

  柯冰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九十五。”

  东北的冬天白天特别短,而夜就足够长了。尤其山里,太阳落山特别快,而出山却慢得很,所以柯冰才睡得这么充足。他认为刚刚起床,最多八点过几分,但是一眼看到表针早跃过九点了,开口时想说八点三十五,但是说出“八点”才发现已经是九点三十五了,于是脑子迅速转了一圈。李月听后会心一笑,她当然明白柯冰所说的时间,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于是说:“你自己照顾自己吧,我得马上动身了。”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山根儿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说话。后来他向父母说月姑姑出发的时间时,被纠正了多少遍也改不过来,再后来上学了,学习读表时,总是把一小时分成一百分钟,以至于在一次关键的考试中丢掉了关键的一分。

  李月走后,柯冰就和山根儿说话:“山根儿,知道怎么叫我吗?”

  山根儿睁大眼睛注视着他,于是柯冰就启发他:“你叫我柯叔叔,今天过年,知道和我说什么吗?”

  山根儿似乎听明白了:“柯叔叔——”

  柯冰马上想到该给孩子点压岁钱,还没等他陶钱,山根儿的下半句话也说出来了:“你啥时候娶月姑姑过门啊?”

  柯冰心里甜得象吃了蜜似的,他判断一定是昨晚自己睡着了,一家人探讨他和李月的关系时被孩子听到了。从孩子问话的内容可以推测李月家人已经接受自己了,而且在为李月考虑婚事。于是心花怒放的柯冰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悦,抱过山根儿亲了一口,并摸出十元钱:“山根儿真乖!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柯冰不知道,十元钱对一个贫困山区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孩子不懂柯冰说的压岁钱的真正含义,更没见过这么多钱,但他能理解到这钱是给他的,于是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柯冰一个人很无聊,就打算出去走走,走了没多远,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拦住了他,柯冰估计她一定也是李月亲戚家的孩子,就弓着身子低下头问:“你几岁啦?叫什么呀?”

  小女孩下了很大决心才鼓起勇气说:“柯叔叔——你啥时候娶月姑姑过门啊?”

  柯冰马上想到了一个词——满城风雨。怎么这么快都知道自己要和李月结婚?他感到自己一时兴起来找李月实在是欠考虑,他给李月带来的压力让李月很被动,她会不会怪罪自己呢?但是担心李月怪罪的同时心里也美滋滋的,于是摸出十元钱给了小女孩,也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告诉她这是压岁钱。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远处,山根儿拦住了小女孩:“咋样?俺没唬你吧?教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他就会给你这些钱。”

  柯冰再向前走,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会有小孩子拦住他:“柯叔叔……你啥时候娶月姑姑过门啊?”

  说话的内容一字不差,而且语气、腔调都模仿得非常象山根儿。柯冰也希望都能满足这些孩子,但是身上的零钱却支持不住了,而且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孩子,于是狼狈地向回逃。

  那些孩子,有拿到钱兴高采烈跑掉的;有非常懊恼地回去找山根儿继续学的;也有委屈地回去掉泪的。更多的孩子则是围着山根儿请教,一遍遍在那里练习他说话的腔调。

  半山村的人们只在早晚吃两顿饭,因为下午四点多夜幕就降临了。柯冰不知道如何帮助主人做饭,他从小就一心读书,家务活从来不伸手,此时想表现一下却插不上手,只好坐回里屋等。

  除了李月,一家人都回来了。看他们的表情,显然比他还焦急,柯冰一再追问,才知道李月的亲戚有一部分在山那边,往年拜年李月都会在那里住下,而今天她将摸黑赶回来。

  柯冰早领教过这里的山路有多凶险了,回想起来都有些胆寒。今晚李月将赶夜路回来,难怪一家人都如此紧张。他这时才隐约感觉到自己给李月带来的麻烦还远不止这些。他又一次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愧疚。

  柯冰想去路上迎接李月,但是想了几次也没敢行动,他知道自己不但帮不了李月,很可能为一家人带来更大的麻烦,他不能再冒失了。除非李月的哥哥去接她,自己可以跟着去,但看看一家人,谁也没有这层意思,自己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

  李月的嫂子在暗暗鼓动山根儿,估计是要孩子把钱还给柯冰,但是在柯冰面前又不好显露,山根儿当然不肯还了:“凭什么他们都不还偏偏要我还!”

  母亲怕被柯冰听到,压低声音警告孩子别胡闹,母子俩暗暗对峙着。一家人谁也不再大声说话,只有锅里的年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空气象凝滞了一般。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李月终于回来了。围巾上结满厚厚的霜,棉袄上也挂了一层白色,脸上的笑容也被冻僵了,进门后向每个人展示着红红的笑脸。人们心里紧绷着的神经马上随之松弛了,继而是心疼的问候。

  李月的妈妈早准备好了厚厚的棉被,已经在火墙上烤得很热了,李月进了里屋,脱下早被冻透的凉衣服,将热被子裹到身上。靠着火墙坐下。山根儿挤过来坐到李月脚底下,撩开小棉袄:“月姑姑,把脚放俺肚子里吧,俺热。”

  年饭马上端了上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张罗吃饭。嫂子搂着李月不让她自己伸手,由她来喂。男人则拿出酒来招呼柯冰一起喝。柯冰被这浓浓的家庭温暖所感动着,好像有泪要流似的,他赶紧掩饰着,没让人发现。

  柯冰感受到了山村的条件很差,所以不敢放开酒量,推说这里的酒太烈,只喝几口就摆出一副招架不住的架势。柯冰刚刚从大刚家学会了如何在酒席上装假,不再逞强了。但是在大刚家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此时他是理解别人。

  席间,柯冰很想借助喝酒话多表示一下歉意,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而李月却一直为招待不周向他表示歉意,客气得不是亲近,而是疏远。李月这样的太度让柯冰很失望。

  饭后,一家人都需要早点休息,因为昨晚守岁都熬了一夜,尤其李月摸黑赶回来,还没有暖过来。

  睡前李月提醒柯冰注意:“山里有山里的习俗,也许你不大习惯,但是一定要遵守。”

  柯冰不以为然:“当然,入乡随俗嘛!”

  半山村的习惯是:客人投宿由主人陪着一起睡,谁的客人谁来陪,而且要安排客人睡热炕头。柯冰同样要享受这样的礼遇,由李月陪着睡炕头。李月的家人则向后排,都要挤到一个炕上来。

  柯冰这才知道李月所说的习俗是怎么回事。要他来适应这样的安排,真是求之不得的。柯冰顺从地在一家人面前和李月钻进了一个被窝。

  山里的夜晚特别黑,外面几乎没有灯火,尤其过年,月亮瘦得象连年饥荒地区逃出来的难民,不但缺少生命的丰满,而且缺少生命的光彩。熄灯之后屋里就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本来透明效果就不好的窗户纸,为了保温,又在外面加了一层麻布,即使有黯淡的月光也无法照进来,黑暗中瞳孔放大到了极至,或许可以看到一星亮光,那是炉膛里还没有熄灭的木柴,最后烧成了奄奄一息的灰炭。

  到了半夜,炉膛里的炭火都将化为灰烬,屋里则是绝对的黑暗,黑得另人胆寒。同时室内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到了早晨,几乎降到冰点。晚上睡觉时,明明两个人是并肩挤在一起的,早晨醒来时,李月已经伏在柯冰怀里了。

  熄灯之后,柯冰在想:山里的习俗都是有一定的来历的,条件可以决定很多内容。住房的紧张和天气的寒冷是一家人挤一个火炕的原因之一,如果再有一个火炕,势必要再点一个火炉,对烧柴来说是一种浪费。让客人睡炕头不仅是尊敬,还是比较现实的照顾,因为炕头热量最充足,持续的时间也最长,通过这个习俗可以证明这里的山民是真正的热情好客。陪客人睡觉也能体现一种礼仪,谁的客人谁挨着睡,能让客人感到亲热,如果换其它人陪睡,难免有距离感而出现一些尴尬。

  柯冰还听说过内蒙一些地区,有陌生客人投宿时,主人会安排年轻姑娘陪客人睡觉,大概情形和这里是一样的吧!都是为了让客人心里乐于接受,起码不会让客人心生厌恶。如果让一个满身臭汗又老又丑的邋遢鬼陪客人睡觉,客人肯定不舒服。

  钻一个被窝也是条件限制的结果,每人一床被褥,炕上就挤不下这么多人了;而且估计她们家也没那么多被褥。如果这些习俗被当成笑话来传说,自然会被加进去很多与纯朴相悖的联想,听者也会很感“性趣”,实际上这些习俗与性无关。

  柯冰脑子里在胡思乱想,当然睡不着了。于是就小声请教李月一些问题:“月儿,村里都跟父亲喊大爹吗?”

  李月低声警告柯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快睡觉!”

  柯冰白天盼了李月一天,晚上终于见到了,又如此亲近,哪里甘心就这样睡,只要不影响别人睡觉不就可以了吗?于是用更小的声音问:“明天我陪你走亲戚行吗?”

  李月却突然提高了声音,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柯冰,我再告诉你一遍这里的规矩——熄灯后必须睡觉,睡不着也不许说话。例外也有,夫妻可以在被窝里说一些必要的话。客人不能说话,你必须入乡随俗。而且你也不能陪我走亲,除非你是新女婿。明白了吗?”

  柯冰很想大声回答:“明白了!长官。”可是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玩笑有不尊重乡俗的嫌疑,就想小声和李月一个人说,这时李月从被窝里拧他一把以示警告。柯冰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他明白,如果在睡觉时严重破坏乡俗,肯定是非常严重的后果,尽管他还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柯冰抓住李月拧他的手,想换个姿势搂着她睡,这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黑暗中李月压住了他的半个身体,并把嘴贴上来。

  柯冰心跳突然加速,他以为李月要狂吻他了,于是努起嘴来迎接她,可是只亲到了她的脸,李月的嘴从他腮边滑过,对准了他的耳朵,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晚上睡觉不许翻身,听到了吗?只能我搂你,不许你碰我。千万记住!尤其早晨醒了不许乱动,千万保持住睡姿。”

  柯冰点头表示理解,李月满意地在他脸上留了一个吻,然后将他不由自主搂住她的一只手拿开,又把另一只也放好,给他摆了个“立正”的姿势。她还不放心,又用一只胳膊将他的身体和胳膊一起圈起来。

  这一夜,柯冰感觉自己比被捆绑着还难受。被捆绑了,精神是放松的;没有绳子的捆绑,反而精神紧张,生怕自己睡着了会乱动。

  柯冰的直觉异常敏感,他知道这个晚上非常重要。而以后,如果有以后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有女入怀,自己却不能轻举妄动,柯冰暗自苦笑:柳下惠坐怀不乱,其境界也不过如此吧!

  柯冰果然没有给李月丢脸。当晚李月的家人挨个故意起夜,举着火石察看他们的睡姿。

  如果柯冰脸对着李月,说明他轻浮,自律性差;如果背对李月,则是不敬重,不体贴,没人情味;如果趴伏着睡觉,说明此人心里有鬼;只有心胸坦荡才能仰面朝天。

  其中还有一些细节,如果柯冰张开一只手臂将李月揽进怀里,那么他就必须向李月求婚,否则无法交待;李月主动投怀送抱,表示她对此人非同一般的信任,而且她赶夜路回来已经冻透,客观上有更充分的理由。

  柯冰的“立正”姿势表示他行的正,走的端,胸襟宽广,不会谜乱方向,是个真正的大男人。

  李月一家人都以为柯冰靠本能“立正”的,没想到李月会利用黑暗对着柯冰耳朵交待机密,并且亲自动手将柯冰“捆绑”成了立正的姿势。是李月欺骗了大家。

  早晨起来,一家人对柯冰明显多了一些敬重,但是柯冰自己并不知道。李月催促柯冰赶紧穿戴好,而且把哥哥的棉帽子给他戴上。柯冰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记得昨晚李月说过不能带他去走亲戚,只有新女婿才有这样的资格。那么今天怎么会变了呢?自己会享受到新女婿的待遇了?

  李月见他迟疑,才告诉他日程安排:“你先陪我去给母亲上坟!然后就不好意思了,还得把你丢在家里。”

  柯冰似乎明白了什么,注视了李月一会儿,并从李月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出了家门,柯冰感到自己打扮得很滑稽,一身航空皮夹克,配了顶露棉花的破棉帽,实在不伦不类。但是他知道山里的早晨最冷,顾不得形象问题了。

  路上,李月告诉柯冰,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很小的时候,父母都没有了,是整个村的乡亲们把她养大的。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多亲戚,包括她上学的学费,都是大家凑的。不然,象半山村这样的穷地方,谁家能供得起一个大学生?

  柯冰恍然大悟,她的那些亲戚都是她的干爹干娘,名义上她是李贵山的养女,实际上是很多人都在供养她。

  李月神情黯淡地说:“所以暑假我可以不回来,但是过年我一定要回来,因为拜年只能我亲自去,别人代替不了的。村里人对我太好了,我不知该怎样报答!”

  柯冰默不做声地跟着李月来到后山的山嘴下,在一块石碑下停住了脚步。柯冰看到碑文上写着“李念月烈士”字样,才知道李月的母亲是位烈士,也猜到了李月名字的由来。

  她的母亲最挂念的当然就是她了!估计是李念月临死前给女儿取的这个名字吧?

  李月拿出了准备好的祭品,在母亲的墓前放好,然后烧纸、点香。但是山里风大,她怎么也点不着,柯冰就上前帮忙,突然间风停了,仿佛整个世界都突然静止了,只有他们手里的火在跳动。

  插好香,李月跪下后便泪流不止:“娘,月儿来看您了。月儿就要毕业了。娘,别怪月儿不孝,月儿要惊动您安息了。月儿要将这里炸开,月儿知道这是您的意思,怪月儿当时太小,也太傻,才明白您的意思,让乡亲们多受了这么多年苦!娘,您没白送我出去,我终于明白了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娘,以后月儿怎么办?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离开您啊?”

  接下来是无比伤心的哭泣,柯冰不忍心看,就在附近转圈,见李月哭得实在伤心,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过去拉她起来,却发现李月已经昏迷了。

  柯冰在学校里学过简单的急救方法,手忙脚乱地掐人中,掐虎口,扩胸挤压,很快把李月救醒了,而他早紧张得冷汗直流。

  柯冰抱起李月,突然看到面前站着前天给自己指路的那个村姑,她们果然是亲戚,也来给李月的母亲上坟了。

  看面容有二十几岁,应该是李月的姐姐,但是他没听李月说过她有姐姐,不管是谁,他都该表示感谢,就一手架着悲痛中的李月,向她鞠躬道:“谢谢您给我指路。”

  柯冰看了看李月,手上抖了一下让她抬头,想问她们是什么亲戚,可是当他抬头时,却没看到人,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恰恰是李月母亲的墓碑。

  刚刚静止下来的山风猛地又刮起来,不但劲猛,而且突然。柯冰的眼里刮进了砂土,他赶紧低头闭眼。风头劲猛,两人只好忍过一时,然后柯冰揉了半天眼睛,泪水却一直在流。他只好瞎子似的被李月领着走,走出好远才恢复视觉。

  李月对柯冰说:“你不是说要浏览一下这里的自然风光吗,现在我给你当导游吧!”

  本来柯冰对李月的身事还有些好奇,见李月刚刚从悲痛中走出来,就不忍再去问了,于是非常“兴奋”地听李月介绍。

  这里的每一座山峰都有名字,而且有一半以上是李月的母亲给命名的。东、西、南、北、后,五座主峰,外面包着辅峰,象一垛盛开的莲花,中间的半山村就是花蕊,凝聚着所有山的灵气。

  关于山的故事很多,李月就讲一些有意思的趣事:“据说每一座山里都有山神,当外面来的人迷路时,就有山神给他指路。”

  柯冰突然问到:“月儿,你娘去世时是不是只有二十几岁?”

  李月平静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是柯冰却突然想到了很多。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溪,李月说:“夏天雨水充足,溪流就变成了小河,而且鱼很多。一过晌午就有成排的乌龟爬到岸上晒太阳。这里的河水水质好,含矿高,村里的人们都喜欢在河里洗澡,能治皮肤病。我就是在这里学会打扑腾的。”

  柯冰也想起了在北戴河下海时李月不怕水的事实。就问:“如果女孩下河洗澡时,有男孩子来怎么办?”

  李月就笑:“这么长的河,还怕分配不开吗?不过这里的小孩子都在一起玩水,成年人要自觉,不愿意让谁靠近就用水撩他。被撩的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会躲开。”

  柯冰故意挑毛病:“如果这个人不自觉呢?非要向前挤怎么办?”

  李月又笑:“没人象你这么——不自觉(她把‘坏’字换掉了),山里人下水时什么都不穿,所以必须守规矩。”

  柯冰眼前幻化出夏天的景象。满山的翠绿,一水的清凉,远处一群光屁股的孩子在河滩上打闹,近处是冰清玉洁的李月,出水芙蓉般展露出玲珑的玉体,柯冰痴痴地“经过”此处,见到李月的迷人身姿便决定停下来一起洗鸳鸯浴,李月先是背过脸去回避,见他越靠越近,就转过身来用水撩他,他不但不后退,反而向前靠,去看李月胸前的蝴蝶斑。

  李月生气地从水里站出来,指责他为什么不回避?柯冰一下子消失了,主角换成了这里憨气实足的山民。柯冰被自己的臆想弄得很不舒服,一种无名的妒火直往上蹿。

  柯冰追问:“那破坏了规矩会怎么样?”

  李月说:“我们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破坏规矩呢!”

  进村后他们的话明显少了,突然路边有人喊:“柯叔叔……”

  柯冰循声望去,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柯冰听到前半句就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了。李月却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她正要问小男孩有什么事,对方后面的话才喊出来:“你啥时候娶月姑姑过门啊?”

  羞得李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匆匆向前走了没多远,又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最后柯冰也不耐烦了:“去!别瞎胡闹!”

  李月马上阻止柯冰:“别对孩子这么凶!”

  幸好他们到家了,李月突然问:“你是怎么教他们的?”

  柯冰表示这件事与自己无关,李月就笑他不敢担当:“听他们说话一个字都不差,而且腔调都一样,不是你教的是谁教的?”

  柯冰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脱口而出:“山根儿教的。”话已出口他才感觉不合适,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以给孩子告状呢?他马上做个鬼脸,承认是自己教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外屋,进里屋时柯冰的鬼脸正好被山根儿看到,他马上迎上来要柯冰再变一个,柯冰就给他也做了个鬼脸,山根儿还要看,柯冰就问他:“你都见过什么动物啊?”

  随着山根说出的动物名,柯冰把鸡鸭猪狗等统统学一遍,柯冰丰富的面部表情变化,不但逗得孩子异常兴奋,而且屋里的大人也都禁不住开怀大笑。

  李月再次向柯冰表示歉意,因为她要去给乡亲们拜年,又不能陪柯冰了。

  柯冰知道李月的苦衷,也理解她的艰难处境,更了解了这里的部分习俗,所以能坦然地面对。同时他更觉得是自己给李月带来了不少麻烦,却没有听到李月一句怪罪的话。

  坚毅、宽容、温顺、体贴、通情达理、百折不挠,李月弱小的身躯所体现出来的大气,让柯冰佩服得五体投地。

  吃过“早饭”,已经快正午了,半山村悠闲的慢节奏与李月的分身乏术极不相称。她一出门就得到天黑才能回来,因为她必须“慢慢”地走遍全村。

  李月走后,家里并不清净。李贵山是村长,人缘非常好,年近五十,辈分适中,所以在家里迎来了一批批拜年问候的乡亲。

  大概由于昨晚柯冰的睡姿非常标准,李贵山对他的热情开始增加,迎来送往的百忙中还不忘抓紧时间与柯冰聊天,柯冰也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小,于是也找机会向他问一些关于李月的身事。

  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李贵山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六十年代末期,半山村来了一对知青,说是上山下乡,扎根农村,来这里安家落户的。半山村几乎与外界隔绝,对当时的阶级斗争并没有太高的热情,村里只被定了一户富农,就是老栓他家。一家人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却成了坏分子,被山外来的红卫兵将老栓他爹”揪“走了,之后半山村就一直很太平。因为红卫兵来这里一趟太难了,所以很少来这里‘闹革命’,半山村也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对年轻人。”

  又一批拜年的客人走后,李贵山继续说:“秋后的一天,刘毓明——就是月儿的亲爹,突然来求我去请接生婆,说李念月——月儿她娘早产。我给他到村西头找去了,回来时他已经被山外来的红卫兵给抓了,说是隐藏在这里的阶级敌人。可怜的月儿,从出生就没见过亲爹。”

  柯冰感觉心在下沉,等又一批客人出去了,他赶紧问:“她爹就没回来找过她们?”

  “老栓他爹先给放回来了,他说从咱们半山村抓走的特务想逃跑,被处决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月儿她爹娘是大学同学,因为成分不好,就和父母划清了界限,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一起来到偏远山村,他们早和父母一刀两断了,仍然要被牵连,所以李念月就让月儿姓李,一出生就和‘特务’父亲断绝关系。“

  柯冰虽然年轻,但是对当时的政治气候也有所了解,就继续追问:“他们是哪里人?”

  “我们没找到档案,只听他们自己说是天津的。”李贵山又迎来新的客人。

  柯冰等客人走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娘是怎么——没的?”

  李贵山叹气:“从后山嘴那里滑下来的。当时月儿才两岁多,实在太可怜了。我们找到她时,应该说还有救,可是这里缺医少药的,又送不出去,眼看着她被耗死了。当时孩子一哭,在场的人都跟着哭。”

  柯冰疑惑地问:“她爬那座山干什么?早晨上坟时我见过那座山,又高又险!”

  “其实我们也不懂,只知道很有用。”李贵山思考着从头再讲:“当年山外来了一个科考队,我们谁也不懂什么叫科考队,只有李念月懂,正好她刚生了孩子不能出工,就替我们村负责接待和配合科考队工作。后来科考队要回去搞批斗,月儿说这项工作很重要,不能半途而废,就留下了他们的设备,等他们批斗完了再回来。可是他们再也没回来。

  李念月就拉着村里十几岁的娃们和她一起去爬山,让娃们帮她立标竿,她用镜子照了再画画。后来娃们说,她画的画还不如娃们画的好呢,明明是一座山,她画出来是一湖水。还好意思托人捎出去给科考队!“

  柯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不是她画的画都是大圈套小圈啊?”

  “是啊!”李贵山很吃惊:“你怎么知道?”

  柯冰解释:“那是等高线。”

  “对,她是和我说过那叫什么线,但是我们不懂,想让她回队里参加生产。结果山外突然送进来好多东西,而且县长亲自来到半山村,县长可是我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啊!

  我们才明白,李念月画的圈可有用了,县里专门为她送东西进来,让她继续画。“

  柯冰不再问什么了,他已经能够靠想象把故事拼接起来了,但是讲故事的人却停不下来了,因为他认为最关键的部分还没讲:“那年山里闹饥荒,山青菜都被蝗虫啃了,我们不但买不进农药,而且连口粮都没有,村里已经有人被饿死了。条件好的也只剩下一口饭,饿死只是早晚的事。我们找大队书记求救,可是大队书记正在为‘大灾之年夺高产’庆功呢!是李念月给县长写了一封信,用她画的画,换来粮食,救了全村人的命!”

  柯冰似乎明白李月倍受乡亲们爱护的原因了。

  李贵山已经说得眼含热泪:“念月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把月儿委托给众乡亲,并要求我们把她最后画的几十张图还有她写的好几本记录送出去,说能给我们换回来今年的口粮和明年的种子。我们赶紧追问她还有什么亲人?我们得给孩子认亲去。她却哭了。她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流过泪,她生孩子时男人被抓走,也没在别人面前流过泪,可是这时她却流泪了。她说为了月儿好,就让乡亲们收养她吧。她忍受了不知多少痛苦才和家庭彻底决裂,划清了界限,不能再让月儿受同样的罪了。正好我们都姓李,就让她做我的女儿,好有个安定的家,同时拜在场所有人为干爹干娘,她只求乡亲们一件事,就是送月儿念书,并时刻提醒孩子,一定要争气,要有良心,别忘了乡亲,长大后必须要飞出大山,记住回来帮乡亲们造福,不许留在村里赖着不走。

  当时她已经在痛苦中煎熬多时,神智有些不清,我们听到的话很矛盾,不知她到底要孩子怎么样?一会儿说出去,一会儿说回来。我们就都记下来,一并告诉慢慢长大的月儿。

  直到又一个黎明来临时,满天都是红色,象是喷了一层血。奄奄一息的李念月突然睁圆了眼睛,怒视着阳光刚刚染红的后山嘴,说她真想留在那儿,炸平那个山嘴。然后就咽气了。我们都听不懂她的胡话,就依她的话,把她‘留’在了那里。直到今年月儿才明白她娘的话,要把那个山嘴炸开修路。她说从那里修路最科学。“

  柯冰听得热泪盈眶,而李贵山早讲得老泪纵横。不知从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