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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河图|作者:flanklulu|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7:45:24|下载:上河图TXT下载
  胡老七白他一眼,老大不高兴:“你不给我鼓劲也就罢了,还打击我的积极性,算个啥朋友!”

  两人调笑一阵,也就散了。过了些日子,胡老七打电话来,说是机械厂想把一台数控机床给卖了,开价三十万,问他有没得路子?

  丁凤鸣就约了厂里一个工程师,趁星期天去看货。工程师看完,对丁凤鸣说,这机床看着旧,实际上还很新,只要整理一下,更换几个零件就行,卖个四五十万问题不大。

  送走工程师,胡老七呼吸都急促起来,说:“终于让老子逮住机会了!”就掰起手指算账,说卖五十万就赚二十万,卖四十万也能赚十万,一年的固定费用算是有了着落,已到了徐娘年纪但仍美貌的女会计也不会整天哭着喊着要走人了。

  胡老七的副总说:“倒是一个好机会,但把这机床卖给哪个?”

  胡老七呆了一呆,挥手像赶鸡般:“出去找,都出去找!谁做成了这笔生意,提成百分之二十!”

  待一众副总们走干净,胡老七气道:“都是些只晓得吃饭的夯货!什么事都要老子操心!凤鸣,这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你在机械行业,人头比我们熟,你得想想办法。做成了,照样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另外还请你去菊隐山庄吃饭!”

  “菊隐山庄?是个什么地方?比水陬间还好?”丁凤鸣对市内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过菊隐山庄的名字。

  胡老七却没心情细说:“你脑壳里就只有个水陬间。水陬间好是好,但菊隐山庄是个能让人心灵安妥的地方。”

  上河发动机厂有很多配套厂。丁凤鸣就找供应处要了名单,一一联系,一时还没得回音。

  看货时他见过黄大宏一面。这黄大宏身材魁梧,讲话时手臂挥动的幅度很大,如领袖般,极有气势。用胡老七的话讲,这种人不当官真是浪费资源了。胡老七上前握手,他仿佛没有看见,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去看办公楼前一棵桑葚树上两只老鸹子打架。一只狠狠一嘴把另一只啄痛了,那伤鸟“哇”地惨叫一声,口里却掉下一块肉来。两只鸟齐齐停止打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肉,想飞下来却又畏惧众人,便在树顶盘旋,不肯离去。

  胡老七下不了台,抓住他的手强行摇了几下,算是完成了握手仪式。黄大宏这才像是发现了胡老七的存在,讲了几句话,就登上锃亮的奔驰300绝尘而去。

  胡老七搓手说:“日他母亲,领导到底不一样,讲话就是高屋建瓴。”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烽烟满纸(4)

  那黄大宏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哪扯得上高屋建瓴?看不惯胡老七的奴才样,丁凤鸣忍不住就说:“我看他那领导也当不长。这厂子要破产了不说,你哪见过厂里杂草丛生、机器上落满鸟屎、工人啼饥号寒的厂长还坐奔驰的?”

  胡老七一耸肩:“关我屁事!能让我赚钱的领导都是好领导,这样的领导越多,我们奔小康的步子才能迈得越大嘛!”

  丁凤鸣不以为然,却笑道:“你也像领导了。只是看不到原来那个孤高自许、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老七,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胡老七沉默半天,再开口却分明有了真诚:“我清楚你的意思,上河多了一个铜臭商人,少了一个舞文弄墨的家伙不是?这也是我为你担忧的地方,你几时也学得活泛些,过得轻松些?原来我三更起五更眠,写些自觉尚可的文字,在本地的文坛上也博得了一些薄名,但老婆孩子却快饿死了,连小孩的学费都要找人借!现在我是明白了,发展才是硬道理,赚钱是第一要务。你看街上的行人,走路昂首阔步的,非官即富,最少也是温饱不愁;相反,顺着墙根走,生怕被车撞了或被贼抢了、凹胸低头,好像地上有钱捡的人,肯定穷困潦倒,而且还感慨良多,常叹命运不公。”

  丁凤鸣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你这一说我还真有同感,平常我观察没得你这么仔细。这世界既不承认隐士如五柳先生,也讨厌吃茴香豆的孔乙己。我何尝不想过得轻松些?只是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想改也改不了。”

  胡老七说:“改不了也要改!只有你去适应环境,哪有环境适应你的?”

  正胡思乱想,却听唐诗道:“噫,这张签倒是不错。”走过来递给他,“你也欣赏欣赏。”

  丁凤鸣接过一看,却是一张窄长的手绘书签。书签上用极简练的笔法勾勒了一位欢眉笑脸的唐装仕女,正挽了裙裾,于山间小溪中捉鱼。那鱼儿张皇,于石缝间乱钻。团扇儿随意丢在岸边树下,有粉蝶儿忙碌于兰草丛中。那仕女活脱脱就是唐诗的模样。书签空白处写了一段话:或曰:美人戏鱼,不知鱼儿之痛。吾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吾若化身为鱼,欢愉至极,哪知有痛?海之章元月廿日于木鬼居。

  丁凤鸣看了,却也叫好,说:“这海之章何许人也?也是连队里的吗?”

  有一次唐诗无意中说追她的人足有一个加强连,故丁凤鸣如此问。

  唐诗撅嘴:“要你管?”一把把书签抢去,小心夹在笔记本里。

  丁凤鸣任她抢了:“这之章兄倒是个趣人,几时介绍我认识。只不知这木鬼居是个什么来历?”

  “就是他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据说有几百年了,下雨天听得见鬼哭的。他呀,就喜欢弄些个酸词酸调。”她口气虽是轻描淡写,却听得出还是很欣赏的。

  丁凤鸣想起胡老七自诩“骚人”,书斋就取名“马蚤斋”,不觉失笑:“有趣!想见这酸词酸调,你也是喜欢的。”

  “喜欢又怎样?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梦想找老婆?他呀,做情人蛮合式,找老公,还得找你这样的,靠得住。”

  丁凤鸣心里一跳,感觉脸上发热,装着没听见,在抽屉里乱翻一气。

  临近中午,秦明月才回到办公室,把会议记录本朝丁凤鸣一丢,说:“整理一下,弄个会议记录存档。记住,这事目前还是机密,不得扩散。年底了,保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说完掏出梳子,把乱了的头发重新梳理,又拎了拎西服领子,叫司机背了一箱五粮液出门而去。

  上河图 烽烟满纸(5)

  丁凤鸣本想说,秦主任怎么忘了叫你?抬头一看,见唐诗颇有几分失落,遂低头认真看会议记录。

  开头是扯些厂里的基本情况,如产值、利税、市场占有率、发展规划什么的,慢慢就扯到了兼并机械厂的事情上——

  李东生:今儿来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可能你们也听说了。本来之刚市长要亲自来和你们扯的,但他临时有个外事活动,来不了了。受他委托,我和你们一起探讨一下兼并机械厂的问题。

  马千里:这事儿王书记、袁市长跟我提过,我们也有针对性地做了一些调查。市里是个什么意思?

  李东生:不忙。先由经委的曾主任介绍一下机械厂的基本情况。

  曾又新:我就简要介绍一下。上河机械厂建厂于一九六八年,前身是上河市红星拖拉机零配件厂,一九七七年改名叫上河市机械厂,主导产品随之转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该厂抓住机遇,生产获得高速发展,产品畅销全国,供不应求,年产值最高曾达到三点二亿元,上缴国家利税达到三千余万元。近年来,由于管理、技术、市场、信息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生产每况愈下,直至目前濒临倒闭,工人生活无着,继续生产困难重重,成为影响全市稳定大局的严重隐患。

  该厂位于市南郊,占地面积约一百三十二亩。目前该厂账面现有资产原值两亿三千七百万元,初略评估现值约一亿六千万元,若加上土地(每亩按三十万元计算),总现值约两亿元;负债总额为三亿一千六百万元,净负债为一亿一千六百万,负债率为百分之一百五十八。其中:欠银行贷款一亿七千万元,欠材料款四千五百万元,欠职工集资款四千四百万元,欠缴税款两千九百万元,欠财政周转金一千二百万元,欠水、电费等约八百万元,其他欠款约八百万元。

  该厂目前有在职人员两千二百余人,其中管理人员五百六十二人,技术人员八十九人,一线工人及销售人员一千五百八十七人。另有各类离退休人员七百多人。

  从一九九八年开始,该厂的生产就难以为继,开工断断续续,亏损迅速加剧,但工人还能领到少许生活费。近两年来,该厂的生产完全停止,目前只留了一百多人守厂。工人们生活非常困苦,最长的已经有三四年没领到一分钱工资了。有的家庭一家几口都在机械厂上班,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经是赤贫了。大家也晓得,工人们屡次到市里、省里上访、静坐,给市里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外商视上河为畏途。市里非常头痛,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袁市长曾经就说过,哪天把机械厂的事儿弄妥帖了,哪天才能困个安稳觉。

  廖一灯(副厂长):我的个乖乖儿,黄大宏这老儿可真会折腾!这才几年工夫,就弄出天大个窟窿?

  贾岸芷(副厂长):谁说不是?别看厂子不行了,但他坐的车却比我们马厂长的车还好!

  马千里:又管不住嘴巴了?我跟你们说过多次,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李市长在这里,我们听李市长作指示。

  李东生:不是作指示,说作指示就客套了。我倒觉得一灯、岸芷两同志想说就说,心无遮拦,直率得可爱。党内同志之间,就应该以诚相待嘛!我这次来,之刚市长就特意叮嘱说,要多听取上发厂同志们的意见,要充分发扬*,不搞一言堂,为的是企业能有更好的发展,为的是上河市的经济能上一个台阶。

  上河图 烽烟满纸(6)

  刚才又新同志简要介绍了一下机械厂的情况,虽不深入,但较全面。为什么要你们兼并?市里是出于这样几方面的考虑:一是上发厂是上河企业界的一面旗帜,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上河这座城市的名片。放眼上河,只有你们有这个实力,也只有你们有这个能力,这是你们的光荣啊!王书记就常说,上河市有发动机厂撑着,走到哪里都有面子。同样,你们也有责任为全市的经济发展加油鼓劲,出更大的力,流更多的汗。你们上报的企业发展规划,我们看了,十分赞成你们关于做大做强,在国际市场上争得一席之地的战略设想。这次要你们兼并机械厂,也是给你们提供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二是机械厂和你们发动机厂属于产品关联企业,生产的产品能自我消化,这是别的企业所不具备的。从这点上来讲,你们兼并机械厂具有天然的优势。

  袁市长和我碰了个头,看上发厂是不是全盘接过来?当然,市里也不能搞行政命令,搞拉郎配,捆绑不成夫妻嘛!为此,市里准备出台一些特殊政策,以促成这次兼并。初步是这样议的:机械厂负债中的欠缴税款和财政周转金共计四千一百万元,市里全部免掉;欠水、电费八百万元,市里已经在做工作,也准备全部免掉,这样就免掉了约五千万。厂里的附属医院、子弟学校等全部剥离,社会的事交给社会办,这样每年可为企业减轻负担约六百万元。至于离退休人员,由市里统一接管,纳入社会统筹养老保险范畴,为你们轻装上阵打下良好的基础。除此之外,我们将举全市之力,动用一切资源,支持你们尽快上市,早日做大做强。

  虽然有上述这些措施,但离资产和负债的平衡仍有一定的差距。市里准备对你们兼并的机械厂再免税三年。同志们哪,上河市是个经济欠发达的城市,市里也非常困难,财政仅是个吃饭财政。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所做的也只能是这些。同志们有什么意见,请畅所欲言,我们一定会仔细研究,认真考虑。

  李东生讲完话,就到了午饭时间。马千里说,是不是吃了饭再继续?

  就吃饭。

  下午两点,会议继续。贵宾接待室和办公室在同一层楼,丁凤鸣借上厕所的机会来回了两次,听见里面争论激烈,又不好偷听,只得怏怏而回,心里却猜测不已。

  拆迁说来就来了。晚上回家,就见居委会的蒲婶娘带着拆迁办的人来测量房屋面积。

  这房子实在是太旧了,大概是上河市最破的棚户区之一。屋顶盖的是现在已不多见的黑色燕子瓦,栓皮已经腐烂,虽经多次翻修,仍是时常漏雨。到下雨天,各家各户脸盆脚盆提桶等接雨的工具是必不可少的。常常雨水把被子淋湿了,把鞋子漂走了,人犹酣睡不醒。墙壁已多处开裂,就用整根的杉树打撑,杉树上还用铁丝吊了重物,以增加受力。市里有关部门早就把它定为危房了,所以大家对拆迁不仅没得反感,反而还有诸多企盼。以前听说过许多郊区农民靠征地、拆迁发财的故事,大家都很兴奋,围着测量的人一家一家看热闹,一边看一边问测量的年轻人,补偿标准是多少?安置房将会在哪里?

  大概是被问烦了,那人说,你问我我问哪个?我们只是来测量面积的,其余的情况都不晓得!

  大家也不生气,说,你是不晓得,你要是晓得就不在这里扯皮尺了,肯定是个常委级的人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烽烟满纸(7)

  那人哭笑不得,说莫吵要得啵?让我们早点搞完好回家,都还是空肚子呢!

  各家的面积都差不多。小玉家的面积是四十二点七个平米。丁凤鸣就想,人均居住面积有十四个平米,不错,只怕也是小康水平了。

  测量完,蒲婶娘就站在走廊里高声指示:“同志们哪!大家要做好拆迁的准备,要响应政府的号召,喊拆就拆,喊搬就搬,不要拖上河市经济发展的后腿!不能给上河人民脸上抹黑!我们都是工人阶级,觉悟要高点啊!”

  她的口水喷到了站在旁边的朴寡妇脸上。朴寡妇做不得声,边擦边后退,不留神一脚踩到了小玉的脚背,痛得小玉“哎哟”一声,捧着脚就坐在了油腻腻的灶台上。

  朴寡妇平常极老实的,当下不好意思,就要替小玉揉脚。丁凤鸣过去,说:“没得事吧?”

  小玉痛得“咝咝”吸气,却推开朴寡妇的手,说:“没得事,没得事,揉揉就好。”

  蒲婶娘不满道:“什么事?什么事?我一演讲你们这些王八日的就捣乱!让我看看,伤着没得?”边说边扭着硕大的屁股走来,周围的人见机,远远避开。

  小玉说:“你别过……”却是迟了,口水早已溅了三人一脸。

  杀猪佬张扯腿说:“蒲婶娘,你也不要浪费口水了。只要补偿合理,钱发得及时,哪个不愿搬?这个*地方,老子以后屙尿都不朝这个方向了!”

  众人附和,说是啊是啊,这破地方都住够了,巴不得早点搬哩,谁还愿意拖后腿?

  蒲婶娘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这些都不要操心,未必政府会骗我们?张扯腿,你安心扯你的猪腿子,少胡说八道。”

  张扯腿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几时我也替你扯一回?”

  蒲婶娘“扑哧”一笑,口水溅出几尺远,吓得周围的人往后一跳。蒲婶娘说:“替你娘去扯!”

  回到家里,丁凤鸣和小玉用热水洗了脸,仍感觉不舒服。丁凤鸣说:“这蒲婶娘的嘴巴怎么像个喷水枪?”

  岳母娘笑道:“她从小就这样,长大后因为这个差点嫁不出去,好不容易找了个死了老婆的搬运工。过了两个月,搬运工实在受不了了,吵着要离婚。蒲水秀说,老娘一个红花妹子跟你睡了六十六夜,说不要就不要了?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再要提离婚,老娘就告你流氓罪,弄得你去坐牢!蒲水秀家里很有背景的,那男人怕了,这才过下来,慢慢有了小孩,才不闹离婚了。”

  丁凤鸣觉得好笑,说:“那人这辈子怕是没得好日子过了,真作孽。”

  小玉说:“可不是,我从小就很少见他笑。”

  朴寡妇推门进来,把一瓶红花油递给小玉:“你擦擦,好得快些。”

  小玉不要:“早就不痛了,还擦什么?只是被蒲婶娘喷了一脸,心里怪不舒服的。”

  朴寡妇仍把红花油塞过来:“我平日防得紧的,今儿听说拆迁,心里畅快,一时忘形,才上了个大当,现在脸上还觉得痒呢!”

  小玉说:“她的口水没毒吧?你这一说,我的脸也痒起来了。凤鸣,快打盆热水我洗。”

  丁凤鸣坐着不愿动:“还洗?还洗脸都会擦破的。”

  “不洗痒嘛。”

  “那是心理作用。她又不是蛇变的,哪会有毒?”

  小玉拧他一把:“你就是懒,也没见你多长坨肉。”

  丁凤鸣尴尬,只好起身去打水。朴寡妇不好意思,也告辞走了。

  岳母娘忧虑道:“上头也没说几时搬。要弄在年前,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房子?这年还过不过?”华人书香吧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烽烟满纸(8)

  丁凤鸣说:“应该不会在年前。不管怎么说,总要让我们过个安稳年吧?”

  岳母娘不敢宽心,说:“是这样就好。你挣那么点工资,小玉的摊子又不赚钱,这租房子又要多出一笔开支,日子愈发过得紧了。”

  丁凤鸣安慰道:“妈,我的工资又要涨了,一个月能拿两千六。小玉的摊子虽然不赚钱,总归是把自己的开支混出来了。”

  小玉也帮腔:“妈,你就不会朝好的方面想?拆迁款下来了,我们就去买个新房子。”

  岳母娘说:“听你的鬼话!你有好多钱,敢买房子?”

  小玉说:“钱少了可以按揭嘛。”

  岳母娘不懂:“什么按揭?”

  丁凤鸣解释说:“就是到银行贷款。”

  岳母娘连忙摇手:“我可不敢借,要借你们去借。祖宗传下话,说饿死不失节,穷死不举债。”

  上床的时候,丁凤鸣说:“今儿你不要和我乖嘴。”

  小玉说:“为什么?”

  丁凤鸣说:“我看清楚了,你正对着蒲婶娘,口水喷到你嘴里了。”

  小玉一阵反胃:“你恶不恶心?”一脚把他蹬下床去。

  “吃一堑,长一智嘛。下次记得站远些。”

  “还有下次?下次见到她的影子,我最少跑出一百米。”

  丁凤鸣一边上床一边说:“为了加深印象,所以今儿就……”

  “说接吻,不准说乖嘴。”

  “说接吻没得味道。一个‘乖’字,既让人回味无穷,又古朴可爱。你不要鄙视土语,土语中的‘打啵’,也要比接吻传神的。”

  小玉细想一下,也觉有道理:“那你倒是可以专门收集整理,说不定也能出个专著,当个教授的。”

  丁凤鸣说:“我也有这个想法。”

  小玉说:“看你得意的。”突然扑上来,把他压在下面,说:“不让我乖,我偏要乖!”嘴巴就胶了上去。

  乖得丁凤鸣火起,翻身上来。两人虽然激情高涨,却闷声不响,生怕惊动了睡在前面的岳母娘。

  秦明月要丁凤鸣整理会议纪要,却没把昨天下午的会议记录拿过来,一清早就急急忙忙走了。丁凤鸣心里急得像猫爪子抓。平常遇到这种情况,拖个几天也就算了,有时拖着拖着就把事情拖过去了。但他急于知晓会议的结果,就找唐诗拿了里间秦明月办公室的钥匙,在里面乱找一气。

  唐诗倚着门,看了一会,说:“找什么?你把这里翻得乱七八糟,秦主任晓得了,还不骂你个狗血淋头?”

  丁凤鸣头都不抬:“就说是你翻的。”

  唐诗说:“你也会干诬陷忠良的勾当?”

  丁凤鸣说:“做好人太累。偶尔做做坏人,感觉也不错。”

  唐诗撇嘴道:“就你还敢做坏人,骗鬼都不信。”

  办公桌左边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盒子。丁凤鸣拿起一看,却是不同种类的*,男用女用的都有。这秦明月虽然平日里喜欢伪装年轻,做事却是严谨,今儿可能是走得匆忙,忘了上锁。丁凤鸣像是被火烧了手,连忙丢回去。

  唐诗眼尖,说:“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抢过看了,脸如泼血,说,“这个老不正经的。”一时两人都尴尬不已。

  仔细把翻动的东西复原,丁凤鸣问:“见到那个黑皮的会议记录本没有?”

  唐诗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说:“怎么不早说?还以为你是在找秦老头的犯罪证据呢。在我那里。我算是服了马千里,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高,实在是高!”

  丁凤鸣说:“那是肯定。”接过记录本埋头看起来。

  上河图 烽烟满纸(9)

  虽然没有亲临会场,丁凤鸣仍看出了满纸烽烟。下午会议一开始,马千里就叫财务部经理桂冠林拿出了一份完全不同的机械厂资产负债表。根据此表,机械厂的资产和负债都有较大的变化,其中资产包括土地评估现值为一亿六千六百万元,负债却达到了三亿四千二百万元,这一进一出,差额达到了六千万元,净负债为一亿七千六百万元,资产负债率为百分之二百零六点二。这还只是账面的数字,真实的情况,恐怕远远不止如此。

  李东生不相信,说市政府专门对机械厂作了调研,黄大宏厂长也作了专题汇报,情况哪有你们说的这么糟?不是危言耸听吧?

  马千里做委屈状,说,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骗市长您哪!就要桂冠林把情况说详细点。

  桂冠林就一五一十说起来。资产方面:比如机械设备,好点的几乎都被卖光了,剩下的要不是老掉牙的淘汰品,要不就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品,而且由于保管不善,大部分已锈蚀残损。比如产成品,数量倒是不少,但由于质量不达标,都是卖不出去的废铁。这部分机械厂都按成本价或销售价在账上列支,算着资产。仅此两项,就多估约两千二百万元。负债方面:所有的借款都未计利息,其中有些银行贷款是银行方面已经同意不计息了,这部分占了贷款总额的约百分之六十。尤其是职工的集资款,当初是允诺年息百分之三十的,几年下来,积欠的利息就已达到了约两千万元。这些还是在外围了解一点粗略的情况,真实的情况,估计净负债至少超过两亿五千万,比如拖欠的下岗生活费,三金等,拿不到准确的数字。

  李东生大约是被这个情况惊住了,一时无措,说真是这么个情况?你们通过什么途径搞的?

  桂冠林说,市长,弄这些情况当然不容易,但肯定是真的,是经过核实了的。

  接下来曾又新、计委的董主任就情况的真实性和桂冠林、廖一灯、贾岸芷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丁凤鸣注意到,李东生几乎没有再发言,马千里虽然说话很少,却始终掌控着会场的气氛和节奏。

  待争论双方都筋疲力尽,马千里开始讲话。马千里说,若要兼并机械厂,虽然有市政府的优惠政策,但还是凭空背上了几个亿的债务和两千多工人的安置任务。这个包袱不轻哪!不瞒市长和各位领导,自从王书记和袁市长和我扯了这事儿后,我是寝食难安。经过测算,若要启动生产,我们还要投入约六个亿的资金,整个资金投入量要十个亿左右。十个亿是什么概念?是现有上发厂流动资金的百分之五十!把这个资金抽走,不用说我们上海项目的建设,也不用说我们与德国人的项目合作,上发厂维持简单再生产都很难,还谈什么发展?还谈什么做强做大?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进入一个我们不熟悉的领域,去兼并一个负债累累、赢利前景不明的工厂,我们实在下不了决心。一灯同志就和我说,硬要兼并,可能到时机械厂活不了,却把我们也拖死了!所以,我们反复研究,觉得不宜兼并。其实,市场经济就是让市场说话,企业搞不好,破产倒闭是很正常的。我个人向市政府郑重建议,机械厂就让它破产好了。破产可以清偿职工的集资款,可以用安置费适当安置工人,也算是为工人们做了一点实事。说不定破产重组反而是机械厂的一条生路。越拖下去包袱越重,问题越多,就怕到时反而不好处理了。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烽烟满纸(10)

  事情发展到这里,仿佛是马千里伙同一干人做了一个笼子,单等李东生来钻。在市政府一干官员里,李东生是很有水平也很有魄力的,政声一向不错。这李东生在官场既久,又岂会看不透马千里的布局?

  马千里发言完毕,曾又新仍不服气,咕咕哝哝说些废话。

  厂里人力资源部主任夏馥恼了,老实不客气说,情况明摆着,曾主任你还争什么?听李市长作指示。

  这夏馥美貌动人,气质高贵,据说来头不小,在厂里除了马千里,谁也不放在眼里。有时市里写了条子过来,要安排某某人,她也敢当场顶回去。一些人说起夏馥,真是又爱又恨,无可奈何。市里一位主要领导一次说起她,只说这个馥妹子啊……尾音拖得很长,之后就没了下文,听的人当然心领神会。有人把这话传给夏馥,她淡淡一笑,也没有下文。但在厂里,夏馥却很和蔼,很让人敬重的。

  李东生最后作会议总结,中心意思也就是两点:一是针对机械厂的情况重新调查,把底子摸清,情况弄透;二是市里将针对新情况、新问题,实事求是,重新研究机械厂的出路。但若情况没有太大的出入,那么市里还是坚持原先的态度,希望上发厂全面介入,市里将考虑给予力度更大的优惠措施,尤其是税收、资金等方面,全力护好航、保好驾。

  看完记录,丁凤鸣长长出了一口气。唐诗正在赶写一个关于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材料,见他发呆,就把材料丢过来,说:“你过过手。”

  丁凤鸣翻了一下,有十几页,说:“是文明委要的吧?犯不着这么辛苦,把去年的拿过来,加点新鲜内容就行了。”

  唐诗揉着酸了的手腕:“这样也行?”

  “照你这样干还不累死?其实这材料送过去,他们未必有耐心看,说不定往哪个角落里一丢,年底当废纸卖了。”

  唐诗嗔道:“那你怎不早说?害得我熬了一个通宵。”

  丁凤鸣笑道:“你早也没问我呀。”

  唐诗不依:“你别找借口,中午请我吃饭。”

  丁凤鸣存心逗她,说:“好。三块钱一碗的兰州拉面,尽你的量吃。”

  唐诗也逗:“就这样打发我?我要吃五块钱一碗的。”

  丁凤鸣做投降状:“你想让我破产?”

  唐诗媚了他一眼:“就让你破产。”

  丁凤鸣觉得,她那一眼很有风情,心里受用得紧。

  马千里打来电话,问秦主任在吗?丁凤鸣说去市里开会了。马千里说,那你过来一下。

  马千里的办公室在同一楼层的尽头,是个宽大的套间。虽然常常送取文件什么的,但丁凤鸣很少有机会逗留。在厂里,马千里不苟言笑,似乎天生有一股霸气,不怒自威,很多人从内心里害怕甚至恐惧他。办公室是和厂领导打交道最多的部门,对几位厂长的禀性是比较清楚的。比如廖一灯,性格直爽,说话甚少顾忌,是厂里有名的大炮,但做事扎实认真,耐得劳苦;贾岸芷则精明能干,口风甚紧。两人是马千里的左膀右臂,对马千里忠心耿耿。而据丁凤鸣观察,马千里并非如他的外表那样冷酷严厉,许多人怕他甚至恐惧他,多半是无机会接近的缘故。几年前,一个青工顺手偷了车间里的一些边角料,拿回家准备焊一个火锅架。边料藏在工作服里,不太显眼,那人边走还边和工友们谈笑风生。转过一个拐角,突然就和马千里迎面遇见了。那人吓得一哆嗦,“咣啷”一声,几根长短不一的钢料便从腰间掉了下来,包括走在他旁边的组长、工友们一个个都吓白了脸。那人当即被开除,车间主任被重罚两千元,组长撤职。一时厂风肃然,再也无人敢拿厂里一根针了。如此处理,当时反对的意见很大。有人说,这几根边料最多也就值个十几块钱,作废铁卖也就是个三四块钱,为这点小事开除一个人犯得着吗?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是不是太不讲人道主义了?马千里说:譬如你家请了个保姆,这保姆今天偷你的水果,明天偷你的衣服,后天指不定偷你别的什么东西,你还敢雇用她吗?于是反对声骤息。后来了解到此人家庭困难,母病子幼,马千里又授意后勤管理中心把他安排到食堂里打杂。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上河图 烽烟满纸(11)

  丁凤鸣从来不觉得马千里可怕,而是从内心里崇敬他。在他看来,以马千里的才情,当个市长省长只怕也是游刃有余的。

  马千里正在看一本十分古旧的书。丁凤鸣偷眼看去,那书竟是竖排手抄的,纸张已经发黄。丁凤鸣晓得他喜欢读书,涉猎甚广,却不料他对古籍也感兴趣,在桌旁坐下,不敢惊动他。

  马千里放下书,拿起桌上的一份打印材料,说:“谁弄的?”

  丁凤鸣一看,是一份马千里将要赴上海参加的行业高峰会的发言材料,是秦明月亲自操刀的。但凡有重大材料,秦明月很不放心丁凤鸣和唐诗,总是亲自动手,一脸神圣。其实他的材料四平八稳,了无新意,丁凤鸣从内心里是看不起的。但他颇为自负,丁凤鸣只好隐忍不说,顺其自然,倒落得个悠闲自在。

  丁凤鸣便老实道:“是秦主任弄的。”

  马千里“哦”了一声,说:“恐怕得再弄弄。你试试看。”就说了一些观点。

  丁凤鸣一一记录,生怕漏掉了一个字。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丁凤鸣看都不看,一下摁了。

  回到办公室,丁凤鸣内心颇不平静。在办公室几年了,这却是马千里第一次单独召见他,且说了这许久的话,也是第一次单独交给他工作任务。这最少说明两点:一是马千里早就留意过他,二是对他的工作能力有一定的了解。心里就有些兴奋,暗暗想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这份材料弄好,让马千里加深印象。

  唐诗看他独自眯笑了很久,忍不住说:“捡钱了?”

  丁凤鸣一边暗怪自己不够稳重内敛,一边索性大笑,说:“刚读到一个笑话,忍不住就笑了。”

  唐诗马上凑过来,说:“说来听听。”

  丁凤鸣迅速想了一下,就讲道:“一人酒醉,去上厕所,回来后跟同伴吹嘘说,这家酒店的生意真他妈好,厕所里都开了两桌。话音未落,一群人扎脚舞手赶过来,嚷道,你这狗日的在我们包房里屙了泡尿撒腿就跑,还敢说风凉话?”

  唐诗扭过身子,吃吃笑了一阵,转过身来,脸上仍是笑意荡漾:“刚才厂长叫你有事?”

  丁凤鸣一刹那间决定不说实话:“随便扯扯,也没得什么事。”

  唐诗将信将疑:“随便扯扯?”

  丁凤鸣听出她口气里的羡慕,只做不知。

  秦明月推门进来,径去里间把包放下,说:“政府的会就是多。我看厂里要成立一个会议办,搞几个人专门应付各方面的会议。”

  丁凤鸣和唐诗彼此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丁凤鸣想,那些品牌杂乱的*放在办公室,估计其最终用途不是用在自己老婆身上。假如发觉他的秘密已经被人知晓,他还能保持一贯的所谓*儒雅吗?丁凤鸣第一次发现,偷窥也能带给人这么大的满足感,内心里却开始鄙视秦明月了。

  忽然记起先前摁掉的电话,赶快翻出号码回打过去。

  上河市资格最老的混混王志军到市场里来找小玉。待到小玉看见他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王志军穿着一件皱皱巴巴、露出许多白点的皮夹克,耸着肩膀就过来了。他说:“躲什么躲?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躺得过和尚躲得过庙?躲得过公公躲得过婆婆?躲得过……”

  小玉不躲了,一把把他拖进来,央求道:“活爷爷,你莫吵,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去说?”

  王志军挣脱,说:“还回家去?我等不得,迟了只怕钱早让你们分光了。”

  小玉不明白:“哪里有钱?分什么钱?”

  上河图 烽烟满纸(12)

  王志军冷笑道:“还装糊涂!什么钱?就是房子拆迁费,我有一半的。”

  小玉气道:“才刚刚测量面积,不晓得哪天拆迁,有个屁钱!”

  王志军大声说:“那我不管,反正你们迟早会得钱,哪天背着我把钱分了,我吃风屙屁去?”

  小玉扯住他的衣袖,说:“你不会小声点?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哩!房子是妈的,我听妈的。你去找她。”

  王志军说:“不晓得她死到哪里去了,我寻了几个圈都寻不见。”

  小玉不喜欢他话中的“死”字,说:“妈能到哪里去,不就在几个老地方?你也别吵,我晓得你的德行,是不是吃饭都没钱了?”

  王志军嘴硬:“笑话,我没得钱?我手指缝里漏掉的都比你赚的多!”

  小玉说:“那好,你有狠就不要找我要钱。”

  王志军发觉上了当,立马反悔:“我的钱是我的,关你个屁事?房子我也有份,该要的一分钱都少不得!”

  小玉看穿了他的用心,说:“我没钱。今儿我还没开张呢,哪有钱给你?”

  王志军做出吵架的样子:“你哄鬼呢!今儿没开张昨儿也没开张?就是没开张找零的钱总带了吧?”

  小玉厌恶他的嘴脸,一时发狠,说:“吵吧,吵吧,今儿你就是吵翻天,也别想拿到一分钱!”说完就走到隔壁胖嫂的摊位前坐下,再不理他。

  王志军一时无措,抓头搔耳,神情很是难受。小玉偷眼望去,晓得他是烟瘾犯了,心里既快意又难过。胖嫂晓得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是什么货色,也不理他,故意和小玉扯些闲话。

  王志军说:“你不理我?不理我我就把这些衣服五块钱一件全卖了。”

  小玉仍是不理。

  王志军就学了跑江湖卖假药的套路,大声吆喝:“瞧一瞧啊看一看啊,上好的广州服装啊,只卖五块钱一件啊,要买的赶快,不买的走开,迟了就没得了啊!”

  正值中午,人们都回家吃饭,市场里一个顾客也没得,是一天中生意最清淡的时候。一干摊主笑嘻嘻地看王志军吆喝,如看猴把戏。小玉紫涨了脸皮,心里恨得流油,只不理他。

  王志军吆喝一阵,并没得半个人走拢来,面子上挂不住,自觉无趣,把衣服往摊子上一丢,走近小玉说:“你就这么狠心,看着你亲哥哥作孽?”

  小玉已气得说不出话来。胖嫂看不过去,说:“你还好意思说是她亲哥哥!有你这么当哥的?”

  王志军总算找到了出气的地方:“咦,什么时候轮到你放屁了?你是哪个旮旯湾儿里蹦出来的蛤蟆?”

  胖嫂“呼”地一下站起来,身板如一堵厚实的墙,说:“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臭嘴!”

  旁边看热闹的篾刀脸说:“后生子,你跟她搞不得,我都不是她对手的。”

  王志军心里也没得把握,有些胆怯,却不愿在一个婆娘面前输了气势,传出去在道上只怕会更没得地位,仍然做出一副凶样,声音却低了下来,说:“我和我妹子逗着玩,关你屁事,要你多嘴多舌?小玉,小玉,你哑了喉吗?”

  小玉把眼泪抹干,掏出二十块钱扔过去,说:“你快点走,少在这里出丑卖乖!”

  王志军把钱捡起来,说:“才二十块?二十块只够买一条相思鸟,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