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林依依听母亲这么一说,更伤心了,她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依儿,”父亲开口了,“这些信谁写的,你心里可有数?”
林依依摇摇头,满脸的迷惘。
“这一定是个处在尹国华身边,对尹国华很了解的人。”林父一边思索着,一边自言自语,“这个人对尹国华一定还充满了仇恨或是嫉妒,不然,寄这么些信有什么目的呢?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尹国华夫妇之间的关系,拆散他的家庭。”
“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林母抢白道,“这个寄信的人我看很可能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目的很简单,拆散他们夫妻俩,自己取而代之!”
“不!这不太可能!”林父说,“她自己怎么可能拍自己那么隐私的照片?第一,不方便拍;第二,应该也不好意思拍。再说,她敢寄这样的照片给情夫的妻子?就不怕对方去找她麻烦,毕竟是她自己理亏嘛!”
“那有什么奇怪的?”林母道,“现在的女人胆子又大脸皮又厚,什么事干不出来?寄照片给情夫的老婆?这算什么?当着情夫老婆的面找上门去的都有!咳,你真是没见过世面呢,……”
林依依看着他们争来争去,“情夫”前“情夫”后地说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站起来,粗鲁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别争了!烦死了!你们来就是争论这些给我听的吗?”
林母听了女儿的话,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管它信是谁写的,管它写信的人有什么目的,”林依依继续说,“我只关心这些信的内容!这内容,这照片,这可是丝毫不假的!他尹国华就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看着女儿痛苦不堪的样子,母亲的心都碎了,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竟然也是束手无策,只不停地拍着她的肩,喃喃的说:
“别哭了,依儿!别伤心了,依儿!会有办法解决的,依儿!依儿!你再这样,妈妈也受不了了!”
父亲冷眼看着她们母女俩这样纠缠了一阵,终于发话了:
“依儿,这些信,你可曾拿给尹国华看?”
“有些看了。”
“他看了之后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林依依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向我认错,请我原谅他。”
“你原谅他了吗?”父亲紧追不舍地问。
“我是想原谅他的,他毕竟是我的丈夫,这么多年的恩情了。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信于我,他总是背叛我!”林依依的语气是气急败坏的。
父亲沉默了,不知如何谈下去。是啊,女儿面对的是一个不断认错,却又不断重犯的丈夫,该如何是好呢?最重要的是,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尽管这个女婿如此花心,但很明显自己的女儿还是爱着他!既然还爱他,那事情就难处理得多了。
“依儿,”母亲愤愤不平地说,“赶紧打电话叫他回来,我得当面问问他!他当初追我们依依的时候是那样的信誓旦旦,这才不到几年呢,就变卦变成这样了?我们依儿等了他这么多年,容易吗?他可是坐过牢的人,依儿不嫌弃他,他反倒这样对待依儿,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依儿,打电话,让他回来!我不信就没有个公理在!”
“妈!”林依依扯了扯母亲的衣角,斜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显然对她说的这些话是很有些意见的。到底父亲是教中文的老师,还能从感性的角度上理解林依依,他慢条斯理地说:
“这事不能这样处理,感情上的事是没有公理的,依儿也不是要什么公理,她要的是尹国华的心。所以……”
父亲真是一针见血地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可是“所以”之后就没有了下文。这世上什么都好要,唯独“心”难要啊!多年前,是尹国华想方设法地来争取她的芳心。尹国华真是个有办法的人,他想到就做到了,他不只是争取到了她的心,而且是将她的心用一个闪闪发亮的美丽而坚实的框给框起来了,这个框是如此地牢固而且具有吸引力啊,令她的心再也不能跳出去半步了!可是,安顿好她的心后,尹国华自己的心却偷偷地溜走了,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四处游荡去了!世事沧桑啊,现在反过来轮到林依依去寻找他的心,去召唤他的心,去争取他的心了!可此时此刻,除了伤心,除了忧愁,除了痛苦,竟是完全没有办法!既然她自己都没有办法,父母又有什么办法呢?父母将她养到这么大,培养她教育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自己长大了,结婚了,而且还做了妈妈了,怎么还要父母来为自己的事操心呢?现在正是她该教顺父母,赡养父母,让父母好好安享晚年的时候,怎么反倒给他们添烦恼呢?他们都好了,头发都已经苍白了,脸上也纵横着皱纹了,再也经不起太多的风浪了。所以,这件事就此打住吧,他们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了一趟,就陪他们好好散散心,玩一段时间吧!
林依依想到这儿,便极力地收回了自己悲伤的情绪,她一边收拾桌上的信,一边故作轻松地说:
“爸、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不必为我大伤脑筋了。不就是几封信吗?这点事,我还处理得来,我自己也是个做了母亲的人了,一点家务事还难不倒我的。”
她说着,已将那些信和照片捆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然后装作毫不在意地将它扔在沙发上。
“哦,对了,最近两年来,广州又增了好几个景点,很不错的。我把笑笑叫过来,这几天,我们两姐弟就陪您们好好玩一玩吧!”
林母望着依依嘴角勉强的笑容,心中的担心更重了,她还想说些什么,被林父以轻咳声制止了。只听林父意味深长地说:
“依儿,找个时间,你还是得跟他好好谈谈,把你内心的感受告诉他。我想,他还是会在乎你的,他只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糊涂了一阵,相信你会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的。孩子,这种事,父母还真帮不上忙,该怎样做还得靠你自己呀!”
父亲说完后,四周就突然变得沉寂起来了,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幸好过不了多久,阿英就领着蹦蹦跳跳的帆帆进屋来了,打破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
接下来的几天,谁也没再提起那些信的事。林母每次想说,林父便使眼色制止了她,或用别的话打断了。林依依则看起来好象真的把那件事给忘记了似的,她积极地安排着每天的行程,和弟弟林笑笑一起,带着保姆阿英,领着女儿帆帆,陪着林父林母,在广州及广州周边的一些旅游景点尽情地游览。仿佛此次父母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游玩,跟别的什么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星期天,本来很少回家的尹国华也凑热闹似的回来了。见岳父母来了,当然也特地抽了两天的时候,陪着一家人到珠海深圳玩了一圈。整个游玩的过程中,气氛很是热闹。尹国华对岳父岳母彬彬有礼,对林依依关心体贴,对女儿宠爱有加,对小舅子也十分友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林母本是对这个女婿一肚子牢骚的,但面对他样这样的热情,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父看着尹国华的殷勤,心想:这小子一定是心中有愧了,他一定是一时“贪嘴”才闯下这些祸的。唉,世上哪个男人不贪腥,只要他知道悔改,还在乎依儿,那依儿就还有希望。于是,林父对尹国华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好转,有一次,他还拍着他的肩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国华啊,玩火烧身,回身是岸啊。”尹国华听了这话,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讪笑地迭声道:“是啊,是啊。”林父一出口,便后悔起来了,怎么心里想的话不经思考就说出来了口?这样岂不让尹国华以为依儿故意叫父母来教训他的,反而更影响了他俩的感情?林父琢磨着自己一般不这么多嘴的,想是被这小子的热情感染了,话一多起来就失言了。其实,在他内心里,他还是有几分喜欢这个女婿的,若是他改掉身上的那点儿毛病,对依儿专心一点就好了。
他们当时正在一个雕像馆里参观,林父正后悔自己说漏了嘴,突然看到一尊滑稽的铜塑雕像,忙接着刚才的话说:
“看你是啊是啊的,我是想问问你那尊雕像里的老和尚象不象是在说这句话?”
尹国华顺着岳父指方向看去,也见到了那幅雕像,忍不住哈哈一笑。那雕像展现的是一个屋子里三个人的情景: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裁缝正在给一个青春少妇量身。他的手一边忙碌,眼睛却顺着少妇的“v”型领口色迷迷地瞅着,而少妇则毫不在意卖弄风骚地扭着细细的腰肢,一个化缘的和尚站在屋子的门口,两手合掌,半眯着眼,嘴巴微张着,象是正在念念有词的样子。“玩火烧身,回头是岸啊。”尹国华回味着岳父方才说的那句话,再看着这幅雕像,想不到向来严肃的岳父居然还有这等“雅兴”,愈想愈觉得好笑,竟嘻嘻哈哈地又笑了好一会儿。林父见女婿笑,也有几分尴尬地跟着笑。恰好林笑笑在旁边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当然也笑了起来。向来爱热闹的尹帆帆听到爸爸和外公笑得开心,也从母亲的手中逃将出去,跑过去 “叽叽呱呱”凑热闹去了。
一家人这样快乐开心的场景引得雕像馆里其它的许多旅客都忍不住朝他们看过来,心中也许正在暗暗羡慕“好幸福的家庭啊!”。林依依不想扫大家的兴,她本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还没到嘴边就消息了,心底反而涌起一阵悲凉的情绪,以至于她的脸上浮现了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古怪表情。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伤感。大家依然各自快乐着,又或许每个人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只是谁都不愿意说破而已。空气中那此起彼伏的阵阵笑声似乎也都是飘浮着没有根基的,风一吹就会散了的。
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七口住进了珠海拱北靠海边的一家五星级宾馆里。白天玩得确实有些儿累了,用过睌餐后,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林依依冲完凉,坐在宽大的弧形大理石窗台上。隔着清亮的大玻璃窗,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实际上,这里只是一个海湾,是一个旅游的胜地。岸边各种娱乐设施集全,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所以,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便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煞是热闹。海面上还飘浮着几艘被霓虹灯装饰得花枝招展的游船,让人不禁联想起古时的“画舫”。林依依双手抱膝坐在冷冰冰的窗台上,窗外的世界是那样的浮华,而窗内的自己却是那样孤单。尽管她的丈夫尹国华就在套房的浴室里,尽管他正弄得浴室的水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但是,她依然觉得自己孤单寂寞。她想起一句话,浮华背后是贫穷,热闹当中是寂寞。她现在正是这种感觉。
“今晚,我必须跟他谈谈!”她想,“否则,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憋成精神病了,真的,过不了几日,我的精神就要分裂了!不行,我不能再这样苦自己了,我得跟他谈谈,彻底的谈谈!”
尹国华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见林依依还坐在窗台上,便喊道:
“依依,怎么还不想睡觉?今天我还真的有些累了,早点睡吧。”
“你真的很累吗?”林依依有些矛盾,若他太累,她还跟不跟他谈了?可她今天的心里很怪,堵得慌,似乎到了非谈不可的地步了。再说,他现在每个月难得回一次家,即使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很难找到今天这样好的机会了。可他好象一点谈话的兴致都没有了,只听他说:
“我难道还骗你不成,我真的很累了,睡吧!”
“可是,”依依还是下定了决心,“国华,我想跟你谈谈。我必须跟你谈谈!”
“有什么重大的事非得现在谈?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呢,我累了!”
林依依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尹国华船在床上没有动,但她知道
他没有睡着,他或许真的有些累,但决不至于累到这种地步,他是在逃避她。
“国华,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总是在我面前说累?你是真的身体累,还是心累?你是不是已经不再爱我了?你要是真的不爱我了,就告诉我一声,不要欺骗我,不要让我瞒在鼓里,好不好?”
林依依说完之后等待他的回答,但等了很久,尹国华依然默不作声。
“国华,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唉,”尹国华不耐烦地说,“女人就是心思太多!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不要老是在我面前问爱不爱的?你不嫌烦吗?我不是都已经回答千百遍了吗?怎么你就问不厌呢?”
这就是尹国华的态度?!林依依的心底愈发一阵阵地酸楚。她本以为尹国华会过来哄她,安慰她,哪怕仅仅是应付她,甚至用花言巧语的谎话骗骗她,那至少也证明他还在乎她!可如今,他连这点应付的耐心都没有了!他显然已十分厌烦她了,他对她的爱已经消失殒尽了!
林依依愈想愈伤心,愈伤心便愈心痛,那过去几年里所发生的事情就象放电影般的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浮现。多少欢喜,多少心伤,多少幸福的时光,又有多少辛酸的岁月啊!可如今,又能有一个什么样的了结呢?时间真是无情啊,再浓烈的爱也会枯萎,再喜欢的人也会厌倦,再纯净的心也会衰竭……何必等到完全枯萎了,再去收拾破碎的落叶?何必等到厌倦到了极点,再去各奔东西?何必等到衰竭到不能跳动的时候再去……死亡?在一切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最尽头,就提前结终了,是不是还能留下一点点回味的余地?在果子还没有完全在树上腐烂之前就摘下来,是否还可以避免被人厌恶地丢弃?
可是,怎么终结?怎么摘下这个已经太过熟透的,一捏就要烂的果子?是死亡吗?如果她就这样死了,尹国华或许还会为她伤心一阵,或许还会在每年的忌日去送几束鲜花到她的墓前,还会为她洒下几串怅悔的泪水……林依依觉得自己不怕死,如果死亡能帮她重新夺回尹国华的爱,她宁愿死!反正活着,对她来说也如进冷宫,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了。是啊,失去了尹国华的爱,她就一无所有,她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那么,就让她去死吧!但愿死后,尹国华能愧疚,能永远地记住她!可是,怎样死呢?她林依依是个漂亮的女人,也是天性爱美的女人,所以,即使死也不能死得太难看。如果她现在推开玻璃,从这窗口跳下去,那当然是死定了,可是那情景一定惨不忍睹,她不愿意
选择这样血淋淋的死法。
如果她现在下楼去,走到海边,慢慢地走进海水里,让咸涩的海水渐渐淹过自己的头顶,象电影里经常演过的场面一样,那一定很悲壮,很凄美,还有几分浪漫!可是,她不会游泳,向来怕水,她有这个勇气走到海中间去吗?当那水淹到胸脯,淹到脖颈,甚至淹到口鼻的时候,那一定很难受,她以前学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沧口水都难爱得不得了,如果这样,她还有勇气走下去吗?即使真的走下海去,而且真的死了,可死后的尸体会浮起来的,那尸体被水浸泡过,一定是肿胀苍白的,或许还一片片腐烂,像池塘里的死鱼一样发出一阵阵恶臭!天哪,如果这样,那太狼狈了,太窝襄、太可怕了!不,她不能这样死!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要想死得漂亮,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吃安眠药了。而且,在吃之前,她还要精心地打扮一番,穿上最漂亮的衣裳,将头发埋得一丝不乱,还要写好凄怨的遗书,然后一手捧着药瓶,一手端着温开口,一口气喝下整瓶的白色药丸,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降临。可是,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的安眠药呢?电影里经常演到美丽的女人服安眠药而死,却从未交待过那安眠药从何而来。唉。看来电影到底是电影,虚假得很呢。那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安眠药呢?林依依突然想到从前美术课时,老师说过国画颜料中的“藤黄”是毒药,可以将人致死的!那么,如果现在下楼去,到文具店里买一盒国画颜料,将整瓶的“藤黄”用温水冲进腹中,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真的死了!可是,那“藤黄”毕竟不是安眠药,它是毒药啊,毒药是怎样让人死的呢?这在电视里也经常见到,尤其是那些武侠电影里,有人误食了毒药,两眼翻白,七窍流血,或者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痛苦挣扎,完全顾不上体面。不行,这样的死,林依依也不愿意应验到自己身上!
那么,还有什么样的死法像林依依这样讲究体面的女人是可以接爱的呢?在古代刚烈的美女中,象《红楼梦》中的尤三姐,《霸王别姬》中的虞姬,等等等等,她们又美丽又刚烈,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倾佩着、歌颂着、她们将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往脖子上一抹,鲜血溅了出来,柔美的身子便倒地而死!可这样的情景不可以发生在林依依身上,因为第一,她没有这样的剑;第二,即使她有那么一柄剑,她敢将那锋利的往脖子上抹吗?她突然想起曾经见过别人宰鸡的情景,将刀往鸡脖子上一割,血喷射出来,鸡脖子一软,耷拉下去了,长长的脖子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鸡头,有时一刀下去鸡还没死,垂着脑袋拼命地挣扎,那样子真是惨得让人几天睡不着觉。哪,太可怕了!林依依连想都不敢往这方面想了!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体体面面地去死呢?林依依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对了,还有割腕!割腕倒不愧是一种又体面又方便又现代的死法。拿一把尖尖的小刀往雪白细嫩的手腕上一割,殷红的血便顺着刀尖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在柔和的木地板上,不一会儿地上便积了一滩暗红的血,象一朵快要谢了的暗红的玫瑰花。而床上的女人也慢慢褪去了桃红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苍白得让人心痛。死神也一步一步地向那苍白的女人靠拢,靠拢……地上“凋谢的玫瑰花瓣”越堆越厚了,而女人也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了……要不了多久,她的呼吸就要停止了,她的眼前就要黑暗了,她的意识就要模糊了……啊,如果这样,她真的就解脱了吗?她真的就无牵无挂了吗?她真的对这个世界就毫无留恋了吗?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脸,一张稚幼的小嘴张开了,脆脆地叫了一声“妈咪!”!哦,帆帆!帆帆!我亲爱的帆帆啊!不!我不能死!我若死了,帆帆怎么办?若真的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帆帆了!再也看不到她那张无邪的脸,再也听不到她甜甜的声音,再也不能陪她笑、陪她哭、陪她玩、陪她疯了!不!我不能这样做,我放不下她!我不能丢下小小的她,不能让她从小就失去母亲,失去母爱!
原来,到了临死的关头,林依依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尹国华,而是帆帆!她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从三年前的那一连串的阵痛开始,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无牵无绊的林依依了。她的生活有了一个新的磁场,无论她走向哪个方向,都离不开这个磁场的牵引,这个磁场就是她的女儿尹帆帆!帆帆是她与尹国华爱情的结晶。这段爱情也许可以舍弃,但爱情毕竟轰轰烈烈地存在过,并且有了结晶,而这结晶是她和他永远也舍弃不了的!他们之间的爱情以另一种形式存了下来,而且这另一种形式是与责任并存的!是的,责任!她不管尹国华是否承担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但她绝对不能忘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她怎么可以让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就少了母爱呢?帆帆已经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心肝,是她的尾巴了,不论去哪里,她都不能丢下她,都得带着她,除了死。既然死不能带上帆帆,而她又不能扔下帆帆,所以,她不能死!
即然她不能死,可又不愿意这样活在尹国华的阴影里,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这一晚,她整夜未眠。独自坐在那冷冷的窗台上,哭了一夜,想了一夜,尹国华没有再叫她,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发出均匀的鼾声。林依依在尹国华那高一阵低一阵的鼾声中悲伤着,思考着,盘算着,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案。在曙光渐渐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她的眼前也渐渐浮现出了一条人生之路。她要离开现在这样虽然富足轻闲但却无聊无奈的人生轨道,她要奔赴另一条崭新的也许布满荆棘但同时也充满希望的人生之路!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她觉得昨夜仿佛经历了一场搏斗,一场激烈的思想搏斗,她东闯西闯,左攻右守,躲过了一个个恶魔的追杀,最后终于闯出了一条血路,而今晨,她就要向这条路出发了!
她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僵冷的脸颊,从窗台上跳下来,虽然全身酸痛,但她却觉得精神焕发,因为她就要走上一段新的人生旅途了!
一切,在别人的眼中都没有什么变化。林依依仍然陪着他们游玩,仍然寡言少语,只是,她似乎对林父林母更加关心体贴了些,对尹帆帆更加疼爱亲切了些,对尹国华也多了些微妙的变化,一切的行动都是在不知不觉地,在林依依的内心里无声息进行着。
星期一的早晨,尹国华照旧开着他的白色奔驰车到深圳去了。临走前,林依依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深情的吻。也许,今生今世,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吻了,她必须将这个吻深深地烙在心底。
又过了几日,林父林母也要回成都去了,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而且林母也还没退休,要回去上班的。尽管他们舍不得依依,放心不下依依,但是,家始终是要回去的,来了半个月了,也该回去了。林母对依依千叮嘱万叮咛,说不完的关心话。林依依好不容易才逮到了一个空隙说道:
“爸,妈,您们就不用为我担心了,您们都这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太好,现在该是我为你们操心的时候了,您们就安安心心养老吧!妈,您不是说了吗?我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吗?放心吧,我自己懂得该怎样照顾自己!您们回去后,最紧要的事就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只要您们健健康康的,我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林依依说完,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建设银行的存折和一张银行卡,交到母亲的手里:
“妈,这里面有五万块钱,你们先拿回去用吧,用这张卡在成都的柜员机上也可以取钱的。以后,我只要手头松,就再给您们汇一些钱过去。”
林母拿着存折,不知所措,倒是林父接口道:
“依儿,我和你妈现在都老了,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再说我们还有一份工资呢。弟妹现在也大了,自己能养活自己了,我们用不了这么多钱的。这些钱,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爸,妈,您们就不要再推辞了。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孝敬您们,您们就赶紧收着吧。若是将来……”林依依刚说到这儿,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忙改口道,“若是将来经济状况更好些,我再给您们多寄些回去!”
林父林母听她这样说,也没再推辞,收拾好行李就往门外走去。林依依开车送他们到机场,看着他们走进登机的队伍,直到他们拐过了一弯,走进了通向登机坪的门外,看不见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林依依来到机场售票处,买了一张第二天到云南丽江的机票,这才开车回到玫园别墅。
这天下午,林依依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东西都翻遍了。她并非要找什么,只是将每一样她亲自买回来的东西都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每一样她与尹国华共同用过的物品她都要反反复复地抚摸几次。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她抱着一个包裹和几封信到邮局里寄出去了。回来后,她便在玫园里走来走去,这儿看看,那儿停停,满脸恋恋不舍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向来泪水特别丰富的她,这天下午却一滴泪都没有流。这也许就是她在玫园里呆的最后的十几个小时了,她虽然留恋,虽然不舍,虽然伤感,但她没有再让泪水来冲垮自己的意志。她是下定决心要走的,不能反悔。
第二天早上,林依依提前一个小小的旅行箱(箱里只有简单的几件衣物,一本仅十万元的存折,两张尹国华与她的合影照片以及身份证件),牵着帆帆,乘坐的士来到了白云机场。当飞机起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她从窗口俯瞰着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给了她幸福,也给了她痛苦的城市,她依然没有洒一滴眼睛。此刻,她的心情是晴朗的,她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乐的感觉。你能相信吗?象她这样一个被丈夫冷落而离家出走的柔弱女子,一个对未来生活茫然无知还带着一个三岁孩子的女人,她的心情竟然是快乐的、充满希望的、甚至还有几分兴奋的!林依依就是这样一个有几分浪漫天真,不问世俗艰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妈咪,我们是去旅游吗?”尹帆帆仰着脸问正在沉思的母亲。
“是的,帆帆,妈咪带你去进行一次很长很久的人生旅游。”
“什么叫‘人生旅游’?”
林依依怔了怔,然后这样回答了孩子:
“你现在还小,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怎么能解释‘人生旅游’的含义呢,等你长大了,妈妈再跟你慢慢解释,好不好?”
“好!我们拉勾、上吊、八百年、不变心!”帆帆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了依依的手指,“妈咪,你可一定要记住,等我长大了,你要告诉我什么是‘人生旅游’呵!”
两天后的那个上午,尹国华正坐在深圳的办公室里低头批阅一些文件。而他的秘书夏靖则忙忙碌碌地在帮他收拾东西。因为明天他们就要搬进广州别墅王的办公楼办公了。那边经过一个多月紧锣密鼓地装修后,现在已经笼上了一套崭新的装扮,由原来富丽堂皇的住家型别墅变成了高贵典雅、仿古复旧、充满了浓郁“尹氏风格”的办公楼了。
尹国华的办公室设在三楼,占了整三楼一半的面积。一进门是二十几平方米的秘书室,那是夏靖办公的地方。在秘书室的左手边,立着一帘长型折叠的雕有梅、兰、竹、菊四君子镂空画面的屏风,屏风后面是宽大的会客厅。会客厅的正面墙上有一幅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的《骏马奔腾》名家真迹水墨画。墙角摆设了几盆名贵的植物。会客厅的左面又有一扇墨绿色玻璃门,一推门进去,顿时觉得心明气爽。
原来正对门的那整面墙竟完全是落地玻璃连成的。玻璃窗外的景色更是令人心旷神怡:一汪碧绿的水池,半池荷花半池清水,两处亭榭三弯回栏。池子的旁边,杨柳婆娑,右边探出的是院中的那株大榕树的半个身子,枝浓叶茂,让人精神倍爽!如果不开空调,推开一小扇玻璃窗,一缕微风吹过,阵阵荷香扑鼻而来,你或许会不自禁地陶醉其间,以为是入了人间仙境。
为了这幢办公楼,尹国华这次是花了不少本钱的。首期房款五百六十万元,装修费用二百八十万元。所以,单这一个月来,花在这办公楼上的钱便高达八百四十万元。在以后的五年里,每年还要支付将近两百万的供楼款。对于一个正在运作的公司来说,花这样的巨资买一幢并不能马上直接带来经济收益的办公楼,确实叫人惊叹。同时还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影响到公司资金的周转。但是,在尹国华的心目中,一切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其余所有的问题都暂靠一边。这些年来他在事业上顺利而且迅速的发展,致使他那本性里对待金钱的豪迈态度以及豪迈不羁的办事风格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目前,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他的这份极致对他的事业来说,是福,抑或是祸?
尹国华和夏靖一边忙碌,一边有一碴没一碴地调笑着,两人都沉浸在即将搬进新办公室的喜悦心情之中。这时,前台小姐领着一个邮差敲门进来,送给尹国华一封厚厚的特快专递。尹国华签收后,待前台小姐和邮差都出去了,方才将特快专递拿在手中看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倒奇怪起来,这封特快专递的寄信人竟然是林依依,寄信地址是广州番禺江畔别墅区玫园!尹国华忙好奇地拆开了特快专递的封口,里面又有一大一小两个白色信封。他先拆开了那大而且厚的信封,首先是一叠照片滑落了出来。这时,夏靖正站在尹国华办公桌的旁边,一眼看到那几张照片,脸孔“唰”地就红了。这一张张照片上都是她与尹国华在一起的一些亲密的镜头!
“尹总,这……怎么回事?”
尹国华阴沉着脸没有作声。这些照片有一些上次林依依已经给他看到了,另外的几张显然是最近拍的,但与从前的照片八九不离十,性质差不了多少,所以,他虽然气恼,但没有表现出夏靖一样的惊愕。除了这些照片,那个厚信封里还整整齐齐用一个橡皮筋捆好了十几封信。尹国华皱着眉头,重重地将它们扔在台面上,没有耐心更没有兴致去一一读阅,因为,大部分他上次已经看过了,剩下的那几封新的,他就更没有兴趣读了。对这种下三滥的玩意,他真是又恨又烦又瞧不起,真是无聊至极!倒是夏靖看到这些,显得又惊讶又害怕,她紧张地迫不及待地一封一封翻阅着,越看脸色越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尹国华靠在椅子上,恼怒地闭目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小信封,于是,复又坐正,拆开了小信封,里面是一张浅蓝色飘着香气的信笺,林依依娟秀的字迹飘浮在信笺上——
国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除了尹帆帆、几件贴身衣物和一点零用钱外,我没有带走其它任何东西。你的爱不复存在了,其它任何的东西对我来说就都没有意义了。不必去找我们,即使找也是枉然。林依依这个人在你的生活中,永远地,永远地消失了!
国华,此刻你是不是感到很轻松很解脱呢?我终于走了,没有人再管你了,你愿意跟谁好就跟谁好,你自由了!
至于帆帆,我会全力以赴地带好她,无论如何也会好好地把她养大,教育她,引导她,供她读书,助她成才。请你一定放心!等她长成一个大姑娘的时候,我或许会让她回来找你,毕竟,我也不希望她一辈子见不到自己的父亲。然而现在,我是迫于无奈,相信她以后能够理解我,因为,她也是一个女性。
别了,国华!
别了,玫园!
别了,曾经美丽过的爱!
枕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奴去也,聚散有数莫念怀,莫念怀。
不再属于你的……林依依
x年x月x日
尹国华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整个身子都一阵阵发软,手中的信笺象一片蓝色的落叶飘然而下。夏靖看见尹国华这般表情,心中也一阵慌乱,她拾起地上的信笺,匆匆看了一遍。一种类似愧疚类似伤感又似乎还有几分高兴的复杂情绪钻进了她的心窝,她不知所措的把信笺轻轻地放回到桌子上,有点儿怯怯地叫了一声:
“尹总,你……也不用太着急,或许她并没有远,她还会……”
“小夏,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尹国华打断了夏靖的话,极不耐烦地命令道。
夏靖向门口移动了几步,又站住了,她不放心地看着尹国华,还想安慰几句:
“尹总,你……”
“你给我出去!”尹国华大声对她怒吼,把夏靖吓得直打寒噤,“听到了没有?出去!”
夏靖还从未见到尹国华发这么大的火,他向来脾气都是挺温和的,总是对她笑容满面,突然被他这么没头没脑一阵凶怒,又是委屈又是憋气,匆匆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尹国华复又拿起桌上的那封信,细细地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奴去也,聚散有数莫念怀,莫念怀……”
他愈是重复着“莫念怀”这三个字,林依依那柔美飘逸的身影便愈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都“清梦断”、“朱颜改”、“愁如海”了,她这样忧怨这样悲伤地“去也”,而且是“永远地,永远地消息了”,他还能做到‘莫念怀’吗?是否这几句“别了”就真的把她带走了?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这些年来,在尹国华的心目中,林依依早已是他独有的,是属于他的,是他的亲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虽然他免不了在外拈惹草,免不了十天半个月才回家看她一次,但这并不影响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因为她本来就是他身体的、生命的、生活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份。也许正因为有了这种“自己的东西”的感觉,所以,反而忽略了她?冷落了她?伤害了她?而今天,她突然送给他几个“别了”!送给他一句“不再属于你的——林依依”!这就好比用一把万砍掉了他的手或脚一样,让他骤然间失去了平衡,失去了生命的重心,而且心中有阵阵疼痛的感觉在漫延。
一转念,他又想,或许,她只是在跟我开个玩笑?也许,她现在正坐在玫园院中的长椅上,轻轻摇着一把檀香扇,顽皮地得意地在等待着我的反应?对了,一定是这样,她是个柔弱的需要哄的女人,就像娇宠惯了的孩子一样。我得回去,回玫园去,回到她的身边去哄哄她,逗逗她,她准会破啼为笑,扑进我的怀中,捶着我的胸脯,娇声娇气的骂我是个“讨厌鬼!”。是了,一定是这样,也一定正在等着我!
国华想到这儿,弹簧似的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风也似的离开办公室,下到地下停车室,开着他的奔驰车向广州飞驰而去!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深圳到广州竟是这么远,他将车速尽可能地调到最快,可再快的速度也满足不了他此时想立即回到玫园的迫切心情。当他终于到达玫园的时候,他的心就象弦上箭一样紧张了。他跳下车,手往后一挥,在“啪”的一声车门关上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迈出去好几步了。他的视线在院中的长椅上扫过,长椅寂寞地端坐在那儿,没有依依的身影;他冲进客厅,客厅里空荡荡的;他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卧室里悄无声息,只有微风吹动着薄薄的窗帘;他又跑进卫生间、书房、客房、厨房、储存室、阳台、天台,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是,林依依那散发着女人清香的身影在这被她打理得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美丽小院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她那辆橄榄色宝马车依然静静躺在那儿,仿佛也在等候女主人的临幸!
他在院子里、客厅里和天台上仰头高声呼唤着:“依依!依依!你在哪儿?你出来,别跟我捉迷藏!你不会离开我的!依依!依依!依依!…”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理睬他,他跌坐在院中的长椅上,心中一遍迷茫。这时,有人推开院口的铁门,尹国华箭似地站起来,冲向门口。但那希望还没升起就又忽地掉下去了。开门的是保姆阿英。见到尹国华,她忙迎上来打着招呼:
“先生,您回来了?要不要在家里吃中午饭,我正好买了菜呢!”
“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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