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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阅读

作品:情祭|作者:喝普洱茶的|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6:06:53|下载:情祭TXT下载
  蠡叮荒头车乃担

  “好好,把热气全放跑了。”

  他收回听诊器,真的“两袖清风”没讨便宜,用听诊器在我的脑门上轻轻的敲了一下说:“真没问题,还大惊小怪的。”

  “你大概是找借口来看看的,没有人请你来,你是剃头挑子宁头热,瞎操心。”

  “你真要请我来,那不一定就来,还要面向全大队呢。”他说着调皮话,从药箱里取出瓶子倒下几片药包了起来,又说:“我早上还没有起来呢,就被吴月圆叫醒了,说你咳一夜,怕冷发高烧。”

  “她确实是位好姑娘,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

  “要不是她告诉我,我怎么晓得呢?”他殷勤的端来米汤给我服药,又把我脚头的被子盖严,“我又不是诸葛亮。”

  “不要废话,快有事去,顺便向队长请个假。”我怕其他人闯进来。

  “好的,到下午再来复诊。”他给我一笑波,一挤眼,一扬眉,背着他的“饭碗”哼着“跃进歌”走了。

  过了一会,听见外面的谈笑声和零乱的脚步声,大概是社员收工吃午饭了。我的被窝里没有一点热乎气了,正准备起床,王大妈进来了。

  “你感冒了吧!”

  “是的,是的。”

  “你们不像我们乡下姑娘,能吃能喝,身体结实,挑担什么都不在乎,”她又深深叹息着,脸上布满着同情与母爱,“像你们就不行了,吃又吃不过人,再加上身体单小。”

  “慢慢来,怎么办呢,用您的话说,压力压力,压压就有力,除干活比不上队里的姑娘,其他都比她们优越,平时与小红、小兰她们交谈,了解到她们吃穿不如我们,连县城都没有

  去过,看见陌生人连头都不敢抬,害羞得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天天‘锅上转’。”

  “你们俩姑娘说的一样话,晓得乡下姑娘的苦衷,一比较,也就满足了。”

  我微笑着说:“正如你儿子说我们的,不骑马,不骑牛,骑个小驴在中游。”

  顿时,她老人家脸上流传着好自满好骄傲的光彩,丢下手上在纳着的鞋底说:“我家那儿子,高兴起来一跳八丈高,气起来狗都碍他事。”

  “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谁没有脾气呢,只要不呆不痴就行了。我爸爸常说,宁养败子,不养呆子,宁要衣服纷纷破,不要无事呆呆坐。”

  “呆是不呆的,就被那成份害苦了,谁说他是小地主,他气得发疯,后悔自己怎么生在这个倒霉家庭的,每逢征兵或民兵训练,或者地富反坏右不让参加的会议,他气得整天睡在床上。”

  “是的,年轻人都有自尊心好胜心。”我又婉转的说,“他气就让他气去,气气就消了。不过,我看你老人家还想得开,他爸爸虽死了,但您没有把忧愁和痛苦挂在脸上。”

  “挂脸上那怎么能行呢,要想维持这个家,就得强打精神。”她两眼冷冷的愣视着墙角,低沉的说着,“记得他爸爸死后,大队那些人还说他畏罪自杀,说我家真的有金器。老头子

  带走一肚冤枉,留下满身‘债务’给我这老太婆。他们又把我抓到大队关起来,不过,没有打骂,因为我有个表兄在公社当什么主任,听说现在抓你们知青工作,他到大队来暗中打个招呼,他们就把我放了。到了家,有的好心人问长问短,也有人刮三刮四。当时我也想‘宁在土里埋,不在世上捱,’想走绝路,看到可怜的小强子,心又软了,我死是小事,可他要受罪了,才十八、九岁,又是个男伢子,没有娘没有老子,怎能活下去呢?说句真心话我是为小强活着。”

  “应该这样,人是为别人活着的,不负责任的才会自杀呢,自己生的儿女,自己就得挑起这副担子,等他结婚后给您添个小孙子就算是您好福气了。”

  “福气呢,还不晓得有没有寿呢,今年靠菩萨没有发病,往年每逢秋季,我的哮喘病就发了,有时心脏病也同时发,去年差点把命送掉,今年生活比往年好一些,粮食基本上够吃了,小强在人家做工省了不少口粮,不然和其他人家一样不够吃。”

  “我知道您有老病,有一次月圆告诉我的,说您不能急躁,不能和别人吵嘴。要是生活好一点,是不会发病的。”

  “嗯——,一点都不错。”她突然一怔,急忙起身,像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小强叫我请你吃饭的,我真昏了,有客人来了,请你陪呢。”

  “不不,不行不行,常到你家吃饭太不像话了。”

  “今天一定要去,面子非把不可。”她把我的裤子甩给我,

  “反正添人不添菜,多添一双筷。”

  大妈说话时,脸上枯燥的皱纹变成了笑丝。我试探着问:“什么贵客临门,让您老人家如此高兴?”

  “是个女伢子,过去你就晓得了。”

  是个女伢子?我迟疑了一下:“您先过去,我一定来。”

  “。。。。。。”

  未进门,香味扑鼻而来,催人肌肠辘辘,馋涎欲滴。志强全神贯注地炒菜,似乎没有注意我进来,整个烟雾把他包围了。我说:“志强,我来帮你烧火。”

  “唷,这么突然,我还没注意呢。”他侧身打量着我,“劳你大驾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但对我来说又是求之不得

  “。。。。。。”

  “顺水人情,闲着没事,带烤火,白吃下去会肚痛,”我绕着草推进锅堂,又环顾室内没人,只有房门关着,我又问:“志强,你妈干什么去了?”

  “到小店买酱油了。”油烟把他双眼熏得连眨四眨的。“今天没菜,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

  我直起腰凝视着里锅盖上:“好几样呢,还嫌少?你不必跟我客气,应该跟……”

  “应该跟人家客气,是吗?”

  “对了,听你妈说来个女孩子,是吗?”

  “嘘——”,他摇着手,“小声点,在房间里。”

  我扫视了房门,瞪着他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概怕见太阳哇。”我又换一种语调:“是你家什么高亲,你妈那么高兴,又是这样盛情款待。”

  他拍着身上灰尘,在围裙上擦了手,弯膝坐在较矮的锅草仓墙上,似乎等酱油,他低声对我说:“是我表妹。”

  他说得轻轻松松,倒引起我深思,平常的表妹,值得如此重视?我这人就是有疑心病,倒不如就此挖底寻根:“她多大了?”

  他仰望屋梁,仿佛梁上写着她的年龄。片刻,他的目光由上而下落在我的脸上:“今年十九岁吧,与你们一样也是下放的,不过是六二年城镇压缩户口。”

  “现在她全家都在乡下吗?”

  “她做裁缝,她哥哥在县城做老师,她爸爸妈妈不会种田,在生产队里看管老牛。”

  “嗯——,一家人总算蛮好的。”

  “又不怎么样,我那姑父常对我说,‘人老了没有用了,丢了皇道走麦城了,想当初当区长时,做一个报告稿子都不要,不得哪个不佩服,台下掉下一根针都听见。可是现在看管几条老牛,人还意见纷纷,说看管不好。”他的话把我逗笑了。可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我那姑父确实是满腹才华。姑母常说他嘴不好,说话从不包装,只要看到不顺眼的事,听了不入耳的话,不管上级下级当场就反驳,老子也不认,政策性,原则性特别强。五七年整风反右正好搞到他头上,六二年就更不客气了。”他深深叹息一声,不亢不卑的。“前面的路是黑的,自己只能看过去走过的路,不能预测自己将来的路。”

  “哦,忘记问你了,难道你表妹是……”

  “是我妈的儿媳妇。我也忘记告诉你了。”

  他这一脱口,犹如晴天霹雳,使我全身血液几乎冰冻了,好似屋顶上掉下的鹅卵石砸在我头上,顿时使我痛不欲生,天昏地暗,什么叫“突然”二字,我次刻才真正理会它的含义了。难道是真的吗?我呆呆地凝视着锅堂里那疏疏落落的火星,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生有两件事猜不透:一是口袋装的钱,二是内心装的情。怪不得月圆这段时间不提王

  家事的,她消沉,颓废,怨天忧人,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举目皆是她的敌人的呢……

  “素兰,你在发愣干什么?”

  “。。。。。。”。我眼巴巴地又绕起草把塞进锅堂,似醉,似昏。这话是我清清楚楚听见的,不是耳传,事情又是活活生生的摆在我眼前,今后怎么办?摆在面前将是一大堆乱麻,没法理出头绪。此刻我又镇静下来,假设他开玩笑呢?倒不如再试一试:“看来你表妹肯定相貌不凡哇,不然配不上你。”他正一瓢水倒人锅里发出“吱啦”一声,雾气熏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他隔着那雾气说:“武大郎姐姐,猪八戒妹妹,又矮又丑。”

  我被他这油腔滑调逗了声苦笑:“你太谦虚了,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

  “老鼠养儿会打洞。”他笑嘻嘻的说。

  “养种像种,蕃瓜像个吊桶,什么人养什么人。。。。。。”

  志强顿时接住他妈话说:“你不知扯到哪里去了,真是哑巴爱说话,聋子爱打岔。”

  “我没听清,好像听素兰说什么龙像龙,风像凤的。”

  我们都在笑,空气似乎加速流通着。

  “我来烧,把你衣服弄脏了。”大妈积极来接班。

  我把座位让给她:“我来看看你的儿媳妇。”

  她向我瞪着眼说,“你这姑娘心眼最多,话也多,还没进门就能算媳妇啦,不能去看。”她伸手拽着我。

  我挣脱了她,就蹑手蹑脚的,活像小偷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在志强的床上没看到,又探头探脑往大妈床位去。噢,果真在大妈床上呢。由于光线昏暗,不太看得清楚,定了下神就看清了些:她低俯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前颊的发遮着她那脑部与双眉,而那对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的一双脚,好像那鞋子经不起我们几双眼睛的检验。尤其是她想像不到我这不速

  之客此刻光顾她,显然使她更不轻意露脸把光。这也许是乡下姑娘到老婆婆家一种习惯或是特别表现吧。见她辫子很长很长,坐在那里一条甩在背后看不见,外面这条垂在床上还画

  了半个小圆,不知破“四旧”,怎么没把它剪掉的呢……

  “两姑娘出来吃饭吧,菜会凉的,”大妈进来对我们说。

  我应声出来,有意对着房门坐着,这样好比打靶,好瞄准。她慢慢的往外移步,大概知道我在她的对面。她闪电般的对我一视,正好碰上我的“枪口”。她又很快的垂下睫毛,瞅自己的脚入座了。她又双手插进口袋,我以为她提前掏喜糖给我吃的,谁知道目光却抛出门外无动于衷了。我与她的座位成九十度。我在检验着她,是否合格做志强的老婆。她那浓密的睫毛遮着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球,长圆脸’,皮肤白皙细嫩,穿的谈不上花枝招展,比我们城市姑娘略逊色些,但比乡下姑娘显得多枝多叶了。当然这与职业有关,不像乡下人说的那样:瓦匠盖不起瓦房,篾匠睡不到竹床。她坐在那里稳稳沉沉的,丰腴的身段被服服贴贴的衣服裹着,显得更加丰满康健。

  “吃饭,吃饭,”志强放着筷子笑着,“一个在发呆,一个在发痴。”那姑娘左手拿着筷子,埋头在细心的数着米,腼腆得不好意思夹莱。大妈夹着菜你来她来的奉着,把她那碗里堆成了小山头。志强一边劝阻,一边笑着。我细细品尝着他的手艺,真不错,不咸不淡,美味可口,私下里我想:此刻是我在此吃饭的,假设要是月圆在这吃饭非气死不可,不是吃中饭,而是吃中药。

  “你你你家来人啦?”饭后队里的二瘌子一摇一晃地走到门前,结结巴巴的说。一条粗蓝色的布带脏得没布眼,紧紧地勒着棉絮露露的棉袄上,大概是“身上穿一套,不如腰里箍一道”的原理吧,下身那箩粗破棉裤笼罩在睛雨两用的破胶鞋上。

  “嗯,不错。”志强一贯讨厌他,今天在未来夫人面前变得彬彬有礼了,“小二子,进来坐坐。”

  他闻声而入,坐下来东张西望的问:“这这这么早你家就吃过啦?”

  志强“哼”了一声。大妈从房间里出来,“小二子,如果没有吃过,还有饭菜。”

  二瘌子六神无主,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我我我我家老头子煮稀粥,还还没有闷好呢。”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五)/2

  他又对志强说,“队队长叫叫我来请你帮帮会计算算什么账啊。”

  “噢,就这事情。”他对他说,“告诉他们过一会再去呢。”

  二瘌子还在看锅与碗柜,见没有人理他,就心灰冷地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迈着他那似戴镣的步子往外走去……“来来,小二子,”大妈又从房间里出来望着他的背影,“就在这里

  吃吧,还有点剩菜。”

  他顿时收住步子,就好像部队首长喊士兵立正向后转,要不是我们几双眼睛盯着他,他准能跑步进来。于是,他两只眼睛鬼鬼祟祟地瞅你瞧他的,大概怕我们笑他,但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得到一笔出乎意料的“收获”。大踏步进来 坐上了桌。连筷子倒顺也来不及辨认。真是眼睛一条线,筷

  子如射箭,不顾喉咙皮,大口往下咽。不到一刻工夫就把所有的碗一扫而空,留下两个饱嗝后,满载而去了。

  “给狗吃还摇摇尾巴呢。”志强笑着对我们说,“这种‘二大料’,神经兮兮的,十八岁了就像小孩似的。”

  “积点德,他妈死得早,老子又是个酒鬼,天天稀粥熬汤的。”大妈说。

  大妈又进一步对我说:“二瘌子既讨厌又可怜,队里什么恼人的事包他做,队里干部有时开小灶,他去捣蛋。是‘二横子’,每年稻芽田、麦田包给他看管,不知被他打死了多少猪子、鸡子。反正‘肉头’事都包他做。社员被他吓怕了,要他手下留情,就得平时给他吃点。有时吃多很了反而忘了。”

  我说:“怪知道呢,我们到公场上搬草烧锅,他都好像有意见,说我们不应该拿白花花的草搬去烧锅。有一天,他当我们面对队长说,明年她们吃粮应该与社员一样多。像他这种人真够狠、够毒、够辣,那坏样还不是打一辈光棍。”

  “他遇到我家小强没办法。”大妈兴奋的说,“去年队里差牛草,他说是我家偷的,正好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把草一根—根沿路丢到我们家门口。小强当然不会承认偷草的,不知的,他与小强就打了起来,拉下来时,发现二瘌子眼睛被打肿,嘴也流血了。后来惊动了大队,王支书派人来查,来的那两个人很精,其中有一个人说,再笨的人偷草不会把草路留着,分

  明是他人做脏害人,来扰乱人们的视线。他又了解到,那晚我们母子俩在人家吃酒的,晚上根本没有回来。”

  “他怎么知道你们吃酒没来家的?”我问。

  “正好当公社主任的我表哥娶儿媳妇,王支书老婆也在他家吃酒的,路远,她和我们都没有回来。”

  “太好了,真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不然真像《十五贯》似的冤案。”我高兴地说。

  “最后就挨户搜查,查到最后还是二瘌子家偷的。”

  “真是恶人先告状,笑话。”

  月圆有两天没回来,大概是住在公社的。

  这两夜对我来说难以人眠,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彻夜寻思着:难怪月圆这一段时间一反常态,原来她是害失恋病。回顾此事我深感内疚,想当初不该和她开玩笑;不该惹是生非胡言乱语;更不该不分清红皂白挑逗她。我把人与人之间看得太简单了。这下才知道她已深深陷入爱情的深井。这并不是儿戏,可能用万丈绳索都拽不上来的。我深深体会到哥哥

  说过的:“世界上任何关都能熬过,情关最难过,甚至一辈都过不了。”我默默的祝愿她,只能考虑王志强永远是社会遗弃埋没的人;祝愿她早日恢复健康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祝愿她不能把我当着仇人,早日与我重归于好。

  说十句空话,不如干一件实事。午后,我把月圆所要洗的

  东西全都洗了。刚完毕,志强神气十足的到我们这边来了,他说:“这两晚月圆没有回来,我想借她几本书看看。”

  “不能,不能”,我急急的,“你翻她东西还以为我翻的,你要借等她来家。”

  “好好,不能要你为难。”

  “今后请你不要提月圆了。”我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又故作轻松的,“不能提她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我随便说的。”我口齿笨拙又换个话题:“嗳,你定亲几年了?”

  “谈不上几年,是亲上做亲,从幼年时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叹着气,“前几年我表哥还不同意呢,说我们家成份不好。后来不是找人出面,还谈不成呢。不过,没有公开,公开怕人家捣包。”

  “你谈你的对象,别人捣包干嘛?”

  “你不了解,我们乡下人正用没有,邻居扒邻居倒,妒嫉,红眼病。一般人家定亲都不告诉人。”

  “三次一来,别人不是知道了吗。”

  “来,就说亲戚,乡下不同于城里,来一双去一对的。”

  “如果互相不串,怎么能处感情,不走在一起谈吐怎么知道个性呢?”

  “我们乡下人很现实,只要能传宗接代就行了,谈不上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不同城里人,情丝缕缕甜甜蜜蜜,打打闹闹搂搂抱抱的……”

  “小强,汤主任叫你马上到大队开会。”王大妈突然进来,拉长沮丧的脸,“不去可能不行。”

  “晓得晓得,有事没事都要找我。”他那一抹容光顿时被愤恨取代了,像似法院传票落在他面前,气急败坏地,愤愤然地粗声粗气地“我大概杀过他家人的。”

  “你又不能怪他,又不是他叫你去的。”大妈喃喃地说。

  “不是他,就是他的鬼。”他扭曲的脸更激怒,那对深沉而严厉的眸子停在他妈脸上:“召开的是地主、富农分子会议,我老于已不在了,为什么偏偏要找我,我要不在了他还要找你

  去,是不是?”

  “他找不了我。你婆婆家是贫农,我又是个老太婆。再说我到王家来没有享过一天福,什么地主家哇,天天稀粥熬汤,翻场连铁叉都不买,闲时趁亮睡觉,连点油灯都说浪费。”

  “那怎么划地主成份的?”

  “怪你爷爷,人家不要田了,他还死命买,粮食打下来放稻仓里不给人吃饭,省下来的粮食全部买田。土改运动到了,划他个地主成份,他还高兴不得了,说地主就是土地的主人。”

  “这—下真成主人了,他孙子是代表,经常开会。”他恨得咬牙切齿,把桌上的一根筷子截成两节,两节又截成四节。

  “巧了。”大妈对我说,“汤仁和老子在我们家帮过工的,那年他老子偷我们家一条牯牛,小强爷爷和他打过官司,现在汤仁和就有意来报复。”

  “怪知道的,志强说他有事无事都找到他,真是一代官司三代仇哇。”我说。

  “我上工去了,你去吧,改天我叫你表舅打他个招呼。”

  “你看多气人。”他平静了语气,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失了,目光停留在桌面上,“自从我懂事起,对自己充满希望与追求,总想把毕生精力献给祖国,可是现在却化为乌有。”他抬起头望着我继续说:“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没有政治权利就等于没有灵魂,没有生命。”此刻,他的目光是深沉的,严肃的,疲倦的而又裒伤的“恨我怎么生在这个家庭的,恨我偏偏赶上这么个时代的,恨我怎么不聋不瞎的,恨我怎么长这个幻想脑袋的?”

  “实在不可思议。”我惋惜,“要不是成份坑住你肯定会有一番造就。无论什么时代,或多或少要埋没一些人才。”

  “我经常乱想,就是上战场挡一粒子弹也是好的,最起码这粒子弹不会落到别人身上,显然,那人肯定能活着,肯定能冲锋陷阵,勇往直前,假设这一仗真的打胜利了,只要首长宣布我是个永垂不朽的烈士,在九泉之下感激万分,死而无怨。”

  “但愿你能有这么一天。”我怜悯之余又充满信心。

  “如果真有这一天,我将向全世界宣布,把我的毕生精力与智慧贡献绐人类。”他又自顾自地摇着头,激昂的声音又低沉了,“不可能,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像我这样的人……”

  “你说得对。”我既点头又摇头,“话又扯回头,我们不是标标准准无产阶级吗,还不是和你一样,离不开一根扁担,我哥曾说过一句名言:“人往高出走,高处不胜寒;人往低处走,低处纳百川。”’

  “人,就是这样,有政治权利的人不会珍惜,没有政治权利的人偏偏来个做梦变蝴蝶,想入非非。”

  “也很难说,你要是生在好家庭,可能又是身不由己,来个秃子打伞,无法无天,甚至早就抓起来进班房了。”

  “此话不无道理。正如月圆说的,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这么孤独,命苦,不敢苛求。命运给我们的只能默默承受,有了幸福,只怕反遭天忌。对于这个道理,我是半信半疑。不过,

  我不是不自量力,在我的一生中有个雄心,一定要搞出一点名堂来,真正能得到社会的承认,生命不息,研究不止……”

  “是不是研究你的本行?”

  “对了一半。”他目光停在屋梁上,“一大半是研究文学。”

  “木工有什么研究的,研究文学我还有点兴趣,因为研究文学……”

  “研究文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研究文学不单纯研究,说穿了就是研究两笔的‘人’,‘人’是人类社会上最难研究的东西。医生研究不透,作家研究不了。”他将目光又移向我,

  脸上露着极含蓄而又深奥的表情,“一部文学作品,一定要有内容,要有深度,要反映一个特定的时代。你说谈何容易?不过,干任何事都很难,只要你肯下决心。古人说过,要得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当然了,还要看你的指导思想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无论什么人研究东西要谈社会价值,不能谈自己的得失。俗话说,文不经商,土不理才,搞艺术的人要满腹思

  文,身上不能沾有铜臭。如果你只讲经济效益,干脆就不要研究艺术,那就研究扒手,金钱来得最快……”

  “扒手不能研究,研究多了会‘创造’条件坐牢的。”

  “我告诉你,世界上任何人只要专心志致的研究一样东西,都有一定意义和价值。你说我们木匠这一行没有研究头,我认为很有意义,是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事。”

  “你是冰封长江非一日之寒哇,对此已考虑很久了?”

  “也可以这么说,我已经绘了十二种立体组合家俱图型,准备用别名投稿。”他用坦率的目光注视着我,“在未绘图之前,我写了一段序言:‘中国的家俱一直受到封建传统模式的束缚,始终停在狭窄古板的范围内。固然中国木结构制作文明全世界,但是,根据中国目前形势和将来没有这个必要,当然不包括对古老的名胜古迹的保留。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因为

  现代家俱一直受到古代工匠雕刻艺术的影响。花的工时木材很多很多,还没有一定的贮藏量。所以根据人们的现实生活没有这个必要。换言之,人们现代生活水平与家俱一点都不协调。比如,现在一张满花到顶的床,需要木材就是零点五立方,人工就是二十个,效果只能睡两人。再比如一个三节头竖柜,需要木材零点三立方,人工十个,效果只能贮藏三床被胎。

  而且根据城乡人民现实生活水平根本不符合情理。我设计的家俱:一是用料少,二是贮量大,三是省工时,四是占天不占地,五是随意变化组合,六是美观大方,直线条,一般用料最多

  的成套家俱不超过一个立方,每套三十五个工时就完成了,完全不要雕刻,平肩直撞。”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功夫呢,特别是你的序言,逻辑性较强,有说服力。图,绘好了吗?”

  “图,去年就绘好了,都是三视图,都有详细说明,就是没有投出去,我这个人是一时风一时雨冷热病。一时雄心大志,一时又心灰意冷。”

  “你真可以,假设你要是搞个文学‘作品’肯定不费力。”

  “搞文学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文学是语言艺术,不仅仅是文字功底,还要有扎实的生活基础,要有提炼生活的本事,还要有活生生地再现生活的能力,自身要有文学细胞,离

  不开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像力。”

  “你和我哥说得一样话。”我毫无掩饰地,“他呢,不写又想写,写又写不好,开头的,列提纲的,有写几页的,有写几十个字的,桌上床上地上,反正到处是纸屑,还不让人乱扔,狼籍的书还不给人整理,更不给人乱翻。他还说,十个有九个搞文学的人,书,都不整齐,不会写的人,才会做样子呢。他除上班之外,什么事都不做,见缝插针拿笔杆子,经常通宵达旦,我估计他平均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睡眠……”

  “他写的是哪方面?”

  “这我不懂,反正他写写撕撕,撕撕写写,反正纸到他手上或多或少都写上字,反正他写东西不能惊动他,否则会骂人,说把他文思打乱了。别人说他肯定写不出来东西,他就忌讳

  生气。无论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严冬,他总是苦攻他的作品。不过,我还是相信我哥的,比那些好逸恶劳的人好,不管他到底写得成功与否,但他那锲而不舍的精神;的确让人敬佩。

  他曾说过作家实际上是个演员,不过是幕后的演员,他同时能演无数个角色。对此,我爸不理解,不相信这些,他常自顾自地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呆儿子,世界上行当多得很,偏偏爱好爬格子,多次发狠要撕掉他的东西……”

  “郑板桥有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扎根原在破崖中。”他积极插口,点着头说着,“自古英雄多磨难。你哥不是偏偏好,心里肯定有痛苦,有郁积要借笔把它发泄出来。”他又蹙起眉,仿佛想钻进我哥腹内摸个究竟才踏实似的。他忽然眼睛一怔,轻轻地弹了一下桌子,低低的问:“你哥从小有没有受:人的气,包括社会和家里人,有没有……”

  “没有没有,我家生活都比一般人家好,谈受气,他真娇生惯养。不过,他很好,很自觉,不写东西之前,我爸逢人就说:了个好儿子。”

  “他结婚没有?”

  “他没有结婚。”我摇着头,“对象已经谈了。”我迟疑了下,“不那么顺利,失败过。” .

  “有了,问题就在这个地方。”他突然像发掘了什么似的,打着手势,“失败就是失恋,害的是失恋病,写的是爱情小说。他很消沉、痛苦,他除了那一支用情的笔,他借着笔墨来发泄内心的悲愤,抨击世俗来概括当时你哥恋爱的情况。”

  “你能不能用几句话来概括当时你哥恋爱的情况。”

  “记得,那是###年,他刚刚领到初中毕业证书的那天晚上。我们大家觉得他平常来家,谈笑风声,今天来家怎么就悄悄地钻进房间里。我和妈妈连喊几遍他都不理,后来爸爸又没喊出来他。大家慌了,最后只好拆下门。当我们一进去惊呆了,他双手的手指插进刺猬似的头,泪水糊涂了他的面颊,我们大家站在他面前,他根本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哭着说:‘萍萍,你了此残身为什么不等我一块走,留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爸最后摇着头,叹息着:‘怪知道上午隔.壁小宝子说正宁的好同学陆萍萍为恋爱自杀了。谁知道就为

  我们家正宁。我说的吧,还没有到谈对象的年龄,这分明又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她被父母逼死的……’就从那以后,我哥似呆似痴,高中不肯读下去,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到半年他苍老了许多,幸好六六年分配工作,爱上了上比陆萍萍更漂亮的—个女孩子……”

  “爱情关最难过,总算他还不错,有个更好的。”怎么下笔呢。

  “那他写自己哇,写自己那不是自私了吗,太没意思。”

  “你真呆,一般人写小说都有自己的亲身感受,换句话说, 有自己的影子。换一种办法,不能赤裸裸的暴露自己,把自己摆在某个角度,反正小说上的你我他的话,都是作者的话,作者隐在他们背后帮他们说话。”

  “这我不懂,总以为小说中十个人出场就是十个人讲话的呢。”

  他笑着:“我告诉你小说里的话全都是作者一个人说的。一篇文章里所有人的对白,都是体现作者的思想动态,立场观点。人物众多都是作者塑造出来。这样才能拉长篇幅,才能

  活生生再现一个特定时代,对当时有看法社会有意见用间接的手法提出来,不直接露骨。。。。。。。”

  “作家真了不起,看起来,很简单,写起来,确实不容易。”我似解非解地说,“我们有时看了人家作品还说没意思呢。”

  “一部好的小说一定要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有爱有恨,才能有血有肉有骨架,能提高读者的兴趣。写战场上打仗,要使读者闻到火药味,写烹调要使读者闻到油香味似的,等等。虽然是虚构,但要给人÷种身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感觉…”。”

  从他的谈吐中可以看出既是内向又是外向的人,而且很有见识的,并非那种满口胡言之辈,就这短短的一席话让我服了,怪不得月圆说他“天才洋溢”的呢。于是,我用极信任和祝愿的眼光视着他说:“你对小说理解得这么深,不是当面奉承你,你下笔肯定能写出部轰轰烈烈的作品来。”

  “不能这样说,我的知识薄如纸。”他缓缓地摇着头,嘴角上又挂着一丝含蓄,显得十分沉着,十分诚恳,十分坦率:“不过,我只能说写写看,也许若干年后能拿出一点东西。当然,也许我梦做得太多不合实际。”他扬着手,脸上漾出光辉,激动得语无伦次:“也许是我自吹自擂,要想写个作品出来,何况是好作品,谈何容易,或者永远是个梦想家。但是,我坚信,天下有多少大事都是从梦想开始而后成就的。我决心尽我的一切力量去写,说不定我真能成作家。不过现在社会风云多变,—下打倒地富反坏右,一下打倒当权派,走资派很矛盾,对这些我还没有真正认识,吃不准——过几年再说。”

  “你现在可以就事论事,先写个中篇或短篇试试,也许……”

  “不不,短篇更要精炼,也往往更难写;短篇小说以微小的身躯负载着社会巨大重托,它反映人生中最精辟的一瞬间。

  “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你和我哥说一样话,要写就写长篇,说长篇难度又大,还要写时代背景。。。。。。“

  “当然长篇小说是小说中的宏篇巨制,篇幅长,容量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要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要反映一个特定时代的面貌,社会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巨大变革,包括对现实与社会的态度都可以在小说中反映出来。写到历史,就要得到历史的检验,写到生活也要得到生活的验证,一句话就是要活生生地再现一个时代。而且要在十万字以上。

  “我相信你,绝对相信你的博学多才,可以写出好的长篇来。”我望着他面颊有着神奇的光彩,只是说,“我和月圆有同样感觉:逢到大地主、大买办阶级的子女都比常人聪明,因为这些人家是发财之户,生活条件超过一般人家,婴儿在娘胎里营养就好,就有先天

  性的优越,再加上长大后与富人交朋友,才学交流,当然走上社会才貌双全”。。。。。。

  “不能奉陪了,大队还在等我做报告呢,他忽然想起肩上还有“重任”起身就往门外走去,“下次再聊”。

  “总有慧眼识明珠。”我起身送他一句。

  他走后,我到公房里捡花生种子,不时还送几颗到嘴里,没有其他人,会计夫人,队长太太,小红加我四人,“大哥不说二哥,黄鳝不说泥鳅。”足足能混三、五天。公房里没有灯,很早就收工了。

  暮色悄悄袭来,渐渐地把村庄揽入怀抱,月圆拖着铁镣似的脚步回来了,对一切仍然不屑一顾地钻进房间里,坐在床沿上一眨不眨眼的望着墙角,仿佛墙角是往事的焦点。我满脸堆笑地问她好几句,她仍旧不作声。

  我乘她看我的“功劳”(帮她洗的衣服)。我就脸老皮厚地与她平膝而坐,就像一位大少爷逗小姐似的说:“前天多亏你找来高小东,是他心理作用吧。”她冷冷的抛给我一句,“我大概是狗拿耗子。”说过还“哼”了一声。

  她说过转身从枕头下拿出书漫不经心地翻着。但一抹高兴跳进了我的心窝,因为她开口了,僵局显然缓缓打开了。

  晚饭她也吃了,接受我所有的“侍侯”,不生气,不趾高气昂,不近人情,不翻脸。我就像一个奴隶服侍一个哑巴老爷似的。一切完毕,我看她仍然毫无反应,脸上也毫无表情。依然藏着她那眸子。

  此刻,我想起哥哥说过的一段话:当一个孤独的人,在消沉、颓废、郁闷,怨天忧人的一段时间里,你对他讲上万句话都无用,你为他做一百件事,他都不近人情。关键是你不知他(她)为什么而伤感。只要你能一针见血地点破他(她)的要害,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使他(她)没法再隐瞒下去,还可能趁机把内心的愤懑发泄出来。

  于是我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怕她,要坚强,再试一试。

  我肆无忌惮地与她同坐在床沿上,笑吟吟地:“志强姑姑家女儿两天前来玩的。”

  她听了我的话,像似电流击她,但很快保持平静,冷冷的给我一句:“笑话,她来关我什么事,你又胡扯什么呀!”

  说完,动作像害了八年病似的坐上床,若无其事地倚在墙壁上,垂下睫毛板着脸。我知道她这人不是一两笔能勾勒起来的,要想扭转这种局面相当不容易,心病只有心来治,那天正好志强家没人在家。

  我又悄悄的说:“志强今天饭后在我们这边玩了好长好长时间。”

  “他来说些什么?”她顿时凝神,随后悄声的问,“没事他一般不会到这边玩的。”

  我把握这个有利时间故意瞎说:“他说他表妹表面上是面包,内里是草包。”

  “人家当然这样说了,不能说像个西施”。她仍然低着头,

  有心无肠地翻着书,没精打采地答着我。

  “是的,他那人很含蓄,那么漂亮的姑娘还不以为然。不过,她确实是目不识丁,因小时候不知什么缘故怕见人。外貌确实一点不凡。”

  “不凡还多一点呢。”像似忌讳,吐字不多,确耐人寻味。

  “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放下书,用左手的大姆指靠在右手的大姆指旁:“是六只指甲。”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她用左手拿筷吃饭的呢,难怪志强有点不满意的。她以后生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