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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冷宫(出书版) 猛虎嗅蔷薇|作者:xiaoyun196|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5:15:01|下载:冷宫(出书版) 猛虎嗅蔷薇TXT下载
  泥沼;或将我采下轻嗅,养在玉瓶。像墙上画:若无人驻足观看,便只有蒙尘。

  此时,在盛大的宴会之上,芷岚静静的坐着,我也静静的坐着。那个突厥人,想来就是芷岚未来夫婿的幼子正在向高高在上的帝王说着什么。我已随公主学习突厥文有一段时日了,然而竟还是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这王子体格健壮,有一张狼一般的面庞,高眉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燃起的无数烛光下透着一丝狡黠的绿芒。他说话之前,狼一般的目光一次一次向公主这边射来,也许是在考量天朝的皇帝究竟要把怎样一个女人嫁给他父亲,又是怎样一个女人将成为突厥土地上新的女主人。

  当官员向皇帝翻译,皇帝又答话时,我明白突厥人是在感谢皇帝的赐婚和丰厚的礼品,并请求天朝皇帝在他们对柔然的战争中给予帮助(1)。皇帝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接受了突厥王子带来的礼物,并含蓄的要求突厥要确保中原通往西域商道的安全,突厥王子说他代表他的父王向皇帝起誓将派出最好的军队来保卫来往的商旅……

  宴乐达旦,君臣同乐,宾主尽欢,多么有趣的一场游戏,多么完美的交易。宴会上的每一个男人似乎都无比满足于这场盛大的交换,通过赠送一个女人而完成的交换。(2)

  这场宴乐的主角,这场游戏的赌注,这场交换的物品,芷岚公主沉静的坐在那里,穿着华美的衣衫,带着可爱的微笑,坐在侧位,从头至尾,不得言语。

  注:

  (1)阿史那土门原是突厥部落的酋长(土门;tumä;n;万人长之意),他的部族经常为柔然汗国提供铁器制品。546年;高车国残余欲击柔然;被阿史那土门率众打败,土门自恃有功于柔然,向柔然求婚。柔然主阿那环怒言辱骂土门:“尔乃我锻奴,何敢发是言耶?”(见我国《周书》50卷;突厥传)土门便转向西魏政权(鲜卑血统)求婚,西魏把长乐公主嫁给了他,从此,突厥部落便开始对柔然的战争,并于552年颠复了柔然汗国。…这里是乱借历史。

  (2)抄袭法国文化人类学机构主义学派大师列维。斯特劳斯在《亲戚基本结构》一书中指出的:……女子是赌注,是人们自己用亲族称谓定出的集团之间保持关系的手段。婚姻这个重大游戏的规则,是通过赠送女人来进行交换。

  瓛

  可惜鲛绡碎剪;不寄相思

  我和她的故事也许早就写进了诗里: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1)

  我轻轻的用手指捻着藏于袖中的那方鲛绡,猜想不知可曾滴有鲛人之泪。那日她落下的这方素绢,上无一字,而我却深嗅着其上透出的淡淡桃花香,悄悄念到:“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2)

  我已经无法想清楚究竟是在哪一个时候我的目光就再不曾从她身上挪开,是在她豆蔻之年?也许尚在她总角之时?亦或更早?我不记得在此之前,我是否曾如此注意过其他任何女子。这个世界是如此黏着,这世上的人也都是如此混沌,而只有她,似乎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无法不注意到她像火一样燃烧着的、鲜活的生命。

  从小身为王子的教养,总让我掩起光芒,因为我有人生更重要的目标,然而到最后,我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目标。我的人生是个没有冲动,没有野心的延续,就像一块从没有爆发出火焰但始终冒出青烟,最终将耗尽的朽木。

  尚在襁褓之时,我的婚姻已经定下,弱冠那年,我的王府里就迎来了我的妻子,一位年轻的,家世显赫的王妃。于是当我第一次有了动心的感觉时,就知道那终是一场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近得伊(3)的美丽玩笑。

  若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即便是再不可攀折的梅花,以我的身分也大可以娶她进府作个侍妾;若她是寻常女人,即使他父亲当日权高如此,我同样可以纳她做侧妃,也已是无上的恩宠;只可是,她如此家世,又如此品貌,我不忍。若可以与她结发,我定当一生一世与她相思相守,也不算负她,可那时节我已给不了她,纵然满心的喜欢,我也不想委屈了她,配得上她的男子需是能如同她父亲那般宠她上天的。

  要是我能早早卜知她会成为深宫里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就算明知自己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当初我也不会放弃,再或者我会去求她的父亲,虽不能给她最好的名分,但我会像珍宝一样的爱惜她,正像她父亲一直做的那样。然而两样我都没有了机会。

  我曾如此频繁的去拜访她的父亲,以致朝中以为我有勾结权臣之图,却无人可以猜想我仅仅是想看到她拿到我的礼物时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我真的不明白是什么如此吸引了我的心,因为太显然那时她还小的谈不上任何姿色,只有一张圆乎乎的胖脸,还时常粘着一些不知是吃剩的食物还是花丛中蹭来的泥土。也许是她那副浑然无所忌惮的神情一开始就让我心生羡慕吧。

  那一场宴,那一场舞,叫我彻底明白从此这个像火焰一样的女人已走出了我的生命,再不能奢望她带着我一起燃烧。看着当日皇兄眼中的神情,我以为我思慕的痴儿也会成为王兄生命中的火焰,但我错了,王兄是个真正的帝王。

  再后来,当她逢难,我依然是爱莫能助,帝王的家事,旁人又奈若何,更何况里面夹裹着储位之争,我的进言,反而会将时局越加搅乱。

  然而就算再多解释缘由,就算痴儿不曾怨怼,我终是负了我自己的心意。

  我以为是再不相见了,再回首,也已是百年身。我曾多少次在梦里飞过那重重高墙,想象着用我的胸膛温暖那具从不曾拥过的身体;我也因为想着她的苦楚,拆掉了王府里那座最偏僻的殿宇,放出了里面幽闭着的女人们;我倾尽全力,让她家人的处境更好一些……但无论怎么做,我也无法为痴儿打开囚着她的那扇门。

  我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将带着我对那样一个女人的爱意走完我的时间,而那个女人却在生不如死。

  命运百回千折,花园之中的再次相会,我不知如何自持。我是个懦弱的男人,那一次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是个卑鄙的男人。在我毫不犹豫的把她抱在怀里之后,我知道这也许是因为太多的懊悔,太多的思念,太多的惊喜,但难道没有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是个没有家世,没有夫婿,没有身分的女人吗?我并非急色孟浪之人, 可是我真的想念了那具身体太久太久。我那么渴望用一个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占有她,也许这样之后我可以获得解脱。

  她和我是没有缘分的。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以前是咫尺天涯,过不了多久又会是千山万水。送去玉簪,只想告诉他我的承诺和我的歉疚。

  真真可笑,我以为我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像英雄一样救助我爱的女子的机会,却原来当我与权力失之交臂的时候,我就必须安于做一个平凡的男人。拥有权力的帝王曾得到了她,贬损了她,最后也依旧是座在龙椅上的帝王才有权力对她承诺,将她救赎。

  总是如此,就像今日,她坐在那边,我做在这边,帝王坐在上边,周围那么多的人,我心里仅有的欲望,也许我生命里少有的和最强烈的欲望只是把她变成我的女人,变成一个我随时可以予取予求的女人,但她就总是美艳无边的坐在我碰不到的另一边。

  当她终于离开这个国度的时候,她意想不到的把她的秘密留给了我。她把她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我,要我照看,我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谅解了我自己,让我觉得我对她的感情最后有了一个美丽的解释。我既为这个帝国,我的家族,也为她付出了我所有的智慧和心力。

  我死的时候,获得了空前的声誉,我似乎成为这个王朝有史以来最伟大,最高尚,最无私的王族成员,上对君王,下对黎民,我都无憾无愧,其实谁又知道,我只是为着我对一个女人的那一点点私心,那一点点承诺。我是笑着合上了我的眼睑,因为我兑现了最后一个给她的承诺,不算太丢人了;因为她最后对着我说:无以为报,只有来生了。

  注:

  (1)陆游《钗头凤》

  (2)七绝《书红绡帕》唐 李节度姬

  (3)宋代黄坚《沁园春》

  另: 在前面金枝玉叶一章;交代了八王的名字叫”瓛(huan)”

  纷纭

  华筵之上,杯箸交错,华光四溢。一般无二的景,而人事已纷飞。

  诸君看吧,那年轻的帝王,高高在上,面上神情似在说: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于手中,朕之江山美好如画。(1)

  我默默仰视年轻的新帝,他有着这个王族所特有的面目,谈谈的可以看见以前那个帝王的影子,而更多的是遗传自他的母亲,来自江南水乡的润泽,让人觉得温和宽厚,仍旧带着当年做王子时的浓浓的书卷气。然而他今日能高坐朝堂,昔日定然血雨腥风。

  他端坐高位之上,面如檀郎(2),斯文俊秀,然而那威压的王者之气却无处无时不在。我想他始终如掩着锋芒的宝刀,成竹在胸,也许会成为这个王朝开启新篇章的一代君王;听说他是诸王子中唯一曾游历四方,亲近过百姓的一个,也许会给天下黎民带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吧?

  已是一个全新的光景,我的时代,我的帝王都已远去,只是那俊美帝王身上的金色蟒袍那样的耀目,那样的熟悉,晃得人心如乱麻,前尘往事在脑中轰轰作响。

  他不经意中飘来的目光似乎无处不在,照射着所有的人,所有的角落。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竟使我惴惴惶然。那眼神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莫名之时,细想过往,似乎早年与他是全无过节的,定是我多心了,杯弓蛇影而已。如今我是败雨残云,命如蝼蚁,要真有何夙怨,哪还能安坐筵席之上。

  我听到他用极温柔的声音询问芷岚身体可好,突厥语习得可好。就想他是否会想他的母亲一切可还安好;我看他对着身旁的皇后浅笑低语,就想太后原本该作为今晚最尊贵的女人坐在最高处……正想着这些无稽之事,忽觉他的目光又飘过来,在我身上狠狠的刺了一下。

  我一直端坐在芷岚身侧,目不斜视,也不曾言语,是哪里出了岔子?

  等到皇后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向我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很坏的预感,开始觉得坐立不安,胆战心惊。

  原本稍候突厥王子和使臣会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拜见公主,我也会以女官的身份与对方正式见礼。但我低声对芷岚说我头疼不已,怕是饮了些酒,又受了风,想先退下了。芷岚犹豫了片刻,似乎不愿我先行离开,但似乎又担心我身体,不便强留,终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我悄悄退出去之前,握了一下芷岚的手说:“公主殿下,不用担心,一切都完美无瑕。”芷岚目光幽幽的向我笑了一下。

  我本希望,我可以不着痕迹的消失于筵席之上,然而我离开的时候,无比敏锐地感到有如芒刺在背,像逃遁一般。想起来,似乎上一次我也是华丽的出场,逃也似的退场,只是希望这一次没有不期的祸事接踵而至。

  注:

  (1)篡改自香港电视剧《秦始皇》的主题曲

  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于手中,哪个再敢多说话?

  夷平六国是谁?哪个统一称霸?谁人战绩高过孤家?

  高高在上,诸君看吧,

  朕之江山美好如画。

  登山踏雾,指天笑骂,

  舍我谁堪夸?

  秦是始,人在此,夺了万世潇洒。

  顽石刻,存汗青,传颂我如何叱咤!

  (2)潘岳,就是人所周知的潘安,表字安仁,小字檀奴。其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以至后世文学中“檀奴”或“檀郎”成了俊美男子的代名词。

  帝王篇(一)

  我厌恶后宫的女人,这些无用的女人,贪婪狡诈,像极了肥白的蛆虫,日夜腐蚀着这阴沉的宫殿。

  而这些女人当中,我尤其厌恶那个现在正坐在那里,安静的连表情都看不出来的女人。她的皮肤似乎比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都还要白些,而她悄悄离去的样子,让我觉得她似乎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我无法明白父皇的心思,让她宠冠后宫,又将她贬进冷宫,在自己百年之后,竟把一个事过自己的女人送到番邦,我皇家体面何在?

  母亲曾是父皇真正的心上人,正因为她,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在很多年里,我曾常常被父亲抱在手里或是跟在父皇身边让他考我文章,正因为她,在她从我的视线消失之前,父皇似乎已忘了我的存在,在那许多年里我几乎再未同父皇亲近过。

  我无数次的听见母亲叹息哭泣,又无数次的看着这个女人巧笑嫣兮的伴着父皇来来去去。我第一次看见父皇揽着她在御花园里赏花时,我就知道我恨她。妇人;伏于人也(1),即便是皇后也只能跟在帝王的身后,而她却被父皇拥在身前;我第一次看见父皇将她抱于膝上,坐于凉亭之中饮茶时,我过去从未有过的野心蒸腾了起来,有朝一日我要成为一个帝王。

  很久之后,当她彻底从我的帝国消失之后,我有些怅然,我开始疑惑当我对着那一幕幕她与父亲的缠绵,我究竟是可怜母亲,怀恨于她,还是羡慕父皇才决定有一天当取而代之?

  我很乐于见到她被贬进冷宫,我觉得那是最适合她的下场。我如此仇恨一个女人,实在是她太过诡计多端而不择手段,为了权势和自身的目的,她可以做出近乎可耻卑劣的丑事。我自视谋略过人而又善于掌握时机,而我不得不承认我几乎就败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她轻易间就毁去了我运筹帷幄许久的计策。

  很久之后,我开始疑惑当时究竟是不齿她的奸诈无良,还只是被个女人挫败的滋味不好受?更让我想把这个女人碾碎在我手心的是,她竟对我否认了她所有的机心,所有的作为,用似看着一个愚人的目光瞧着我,让我有了嗜血的冲动。

  母亲曾问我是否因为这个女人比她美上很多,所以父皇再不来看她。我很想告诉母亲,她之所以失败,并不是仅仅因为美貌。但我只是对母亲说她才是后宫里最美的女人,那个女人只能次之。

  很久之后,当我再次看到她,她跪在母亲脚下,萎顿不堪,瘦弱的几乎可以像烟一样消失时,我开始疑惑这真的是父皇曾如此宠爱过的女人吗?她和母亲究竟谁更不幸?

  她自恃为官宦豪门,用些小恩小惠讥笑我母亲乃贫寒出身;她曾经在父皇大宴群臣使节之时,以舞娱众,做出只有舞坊乐伎才作的行当;为了帮裕妃之子争夺储君之位,她可以与父皇的外宠行那苟且之事;为了一己私欲,她用美色勾引笼络八王,以为她所用……

  很久之后,当我发现她是在母亲被幽禁之后唯一一个还会去探望她的人时,我开始疑惑是否是我堂堂昂扬男儿以狭小的肚肠去揣度了一个小女人?而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关于她的私情,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如今初登大宝,朝中各派势力蠢蠢欲动;父皇的诸位兄弟也欺我年纪尚轻,母族又出身卑微。尤其是八王,受父皇遗命监国,在朝中与各系皇族重臣似乎都交好亲近,竟也为了这个女人对我出言威胁,可恨!

  罢了,她终将消失,只须防她再掀风浪也就是了,也许她还可以成为帮我稳住八王的一步棋。现下的局势,我太需要八王的支持。

  没有人知道我为了登上这个帝位,曾有多少个日子食不下咽,又有多少个夜晚,无法安眠。每走出的一步,每布下的一子,都费尽了思量。为了这一天,我受了所有的委屈,吃了所有的苦。我想,在父皇众多的儿子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有资格得到这个江山。

  看着这个女人再次用那高傲的眼神看向众人,我就无法不想起她是怎样一次次破坏了我的一步步计谋。

  当年,子高将军是朝中最有功勋和势力的将军,几乎控制着大半军权,与父皇又是那种亲密的关系。而我,母亲出身寒微,在朝中毫无势力支持,建立起一桩强有力的姻亲成为我争夺帝位的关键,而子高将军唯一的妹妹自然成了最佳的人选。如果可以娶她为妃,不但间接控制了帝国的军事力量,还可以经由子高将军在父皇枕席之侧施加微妙影响。

  父皇本打算将子高将军的妹妹许配给裕妃的儿子,我绞尽心思,叫母亲去求父皇,教母亲对父皇动之以情。于是母亲在等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有机会与父皇共进晚膳时,母亲流着泪对父亲说:“陛下,臣妾出身卑微,无依无靠,将来您千秋万岁之后,我哪里还有活路?”父皇答她你不是还有儿子可以靠。母亲回说:“就是个不中用的书生。陛下,若能配了子高将军的妹妹,将来就算母老子弱,也还不至于被欺负啊?”不知道母亲还说了些什么,总之那一晚父皇是未置可否就离开了。

  我随之又安排了父皇身边的梁公公曲意委婉的暗示父皇如果将子高之妹嫁与裕妃所生之七皇子,那将来七皇子如若继承皇位,势必导致外戚权重,恐怕也容不下其他几个有势力夺储的皇子;如果其他皇子继承大统,七皇子不但有裕妃母族这边的势力,又有子高将军的军权,恐有大乱啊!

  子高将军的妹妹就这样最终成了我的皇妃。我筹谋着只要消除了四皇子的竞争,迟早我会让父皇相信以我之仁厚,如登大宝,定会善待其他诸皇子。

  然而,我费尽心血,以为一招妙棋,却会在弹指之间,被这个女人化为乌有。据梁公公所说她只是对着子高将军莞尔一笑,就让子高将军失了心神;又故意在昭阳殿前与子高将军暧昧不清,让皇上看个当场。最后子高将军被逼离去,病死边疆,我的婚姻也成了一招无用的棋。

  注:

  (1)儒家经典里说的很伟大的话

  惧

  此后的日子里,年轻帝王的目光总像雷鸣电闪一般一次次划过我的脑海,追的我四处皆是仓惶,不详的感觉搅乱了我的思绪。越来越湿的夜像是一口硕大的陷阱,空气里处处漂浮着阴谋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所有后宫里恒久的气息,但是席筵之后,它似乎更形浓重了,驱之不散,裹在初夏的夜雾里,纠集成一团又一团,伏在宫殿四宇以及每一个黑黢黢的角落里。

  我似乎仍旧肌肤皎洁胜雪,体态轻盈如风,可是痛苦的记忆早就剜进了骨血里,腐蚀了我的心神,我怀疑着每一个在我看来不同寻常的眼神和语气,似乎每一个传递进来的信息都是新一场迫害的序幕,似乎连逐渐变暖的气温也透着诡异的玄机。

  可一语决我死生的人太多,于是帝王微微的一个蹙眉,便迫得我惶惶不可终日,如天之将崩。而这只是明晃晃悬在那里的尚方宝剑,全不足以比宫廷陷阱的万中之一二。

  后宫的艰险教会了我太多在这里生存的机要。宫廷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面,也是愚人常常忽略的一面,不是皇帝,不是皇后,而是那些仆人,无数的仆人、使女、厨役(1)……而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愚人,我太过于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我的家人,我酷爱的书,我的琴棋书画,我的那一场期待了太久,却在冬日也不曾降临的无望的春情。

  除了小心翼翼的恭敬着居于上位者,我所有剩余的触角全都探进了如同秘密花园一般的内心世界,而漠视了四周的异动。当年,如若我曾分一丝心神,看一眼声旁的奴仆,听一句他们的闲言,也许,只是也许,有些事原可以走一步先招,有另外一个解。

  也许,我可以探听皇上的心意,我可以关注宫廷里为了争夺储位的阴谋,我可以早早的提醒父亲处处小心;也许,我可以更好的打点身边的人,也就不至于被出卖,终至身陷囹圄。可哪里来的那么多也许呢,过往只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忽视了宫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不肖说俯就他们,赏赐他们,讨他们欢心,我甚至除了贴身侍候的宫女小招,从来也记不分明当年我宫里其他人等的眉目姓名。

  如今却深知:在后宫这块一里宽二里长的地方,想要自保,就必须依赖由无数仆役织起的一片密布的网。其实,若没有仆婢夹杂在内,宫廷之中也就往往不会闹出什么阴谋来了(1)。

  所以,现在我对待我可以接触到的宫里的每一个仆人,总是和顺大方,我所得到的所有赏赐,除了所需衣物还有有用的书籍,皆用来赏赐他们。渐渐的,我身边的人变得非常忠心且总是曲意讨我喜欢,什么样的话和事都传进了我的耳朵。

  新帝的为人行事,宫里的细枝末节,我越来越清楚,知道得也越来越迅即。这些也许最终没有用来拯救我自己,倒是及时让我阻止了芷岚公主一场懵懂的情事。也许对芷岚的命运来说那并不是最好的一个编撰,可我总希望芷岚的生命会继续,我的生命也会继续。

  经由这些耳目,我知道了新帝是如何一个铁腕的帝王,他是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杀开了一条通往御座的血路,他也仍旧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巩固着自己的政权,这就是:顺我者荣华富贵,逆我者有死无生(1)。正如芷岚嘴里所说:“我这个皇兄,幼时经历坎坷,于是行事有些独断,要是做了违逆与他的事,在他手了是定然讨不得好去的。”于是我更是日日思索往日可曾有得罪的地方,也更加的深居简出,处处小心。

  也是经由这些耳目,我在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就紧紧拉住芷岚的手,告诉她:一步差池,前面即是深渊万丈。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2),而生于皇家,便从无资格谈爱论情。即便你有心以身殉情,难道也真的愿意心中所念的人跟着一起烟消云散吗?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3)

  忧的是咫尺天涯,怖的是累你一起万劫不复。

  我也告诉芷岚,要她相信我,终有一日:桥下再无秋水,桥上亦无相思(4)。然而在我和她一起经历了很多,又分离了许久之后,在我们都接近人生的结局时,公主曾给我寄来书信一封,信中问我可安好,信中还说:“关山月冷,世事无情。纵马长啸,堪叹情事空空。雾隔千里兮无归,花飞天波兮蹙眉。几重山,几重水,遥遥无期,归途如虹。君兮,君兮,藏于水之南。(4)”

  注:

  (1)借用林语堂《武则天传》中部分论述

  (2)佛教中的观点

  (3)《大涅磐经》

  (4)摘抄了网络上署名潇湘妃子的一篇原创诗歌中零星的句子,胡乱凑在一堆。

  叶落

  芷岚以前只见过她的父皇和王兄,除此以外她没有机会看见任何一个对她而言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所以当她第一次看见了这样一个陌生男子时,便注定了是她的劫难,更何况那还是一个白衣胜雪 、才冠三梁的男子。当芷岚登上白马寺山门前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那个男子就那样妩媚妖娆的立于晨风中紧闭的庙门前。

  那个抛弃了功名和利禄的男子一心想要敲开佛的大门,不管庙门是如何的紧闭,他在寺院外不吃不喝等待了三天,直到前来为自己祈求婚姻会美满的芷岚走到了同一扇门前。是芷岚亲手帮他扣开了通往神佛大殿的门扉,是芷岚在问明了一切后,对方丈说这是天朝有名的才子,既然他一心向佛,方丈应该收留他,他会成为一代名僧的,这是他的机缘,也是白马寺的机缘。

  然而,当芷岚看着他激动万分的跪拜在金佛之前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芷岚眼里忽然闪过从不曾有的疑惑。当这一角白色衣袂终于消失于殿前,只留下一张潮湿的叶子粘在门槛上,我分明看到芷岚惦念不舍得眼神。丝绸的窸窣已不复闻,尘土在殿堂里飘飞,再听不到脚步声(1)。风起,风舞纱幕,纱幕飘飞。

  这是一个少女最美不过的情怀,千金难易这一刻的心动,再以后,等这豆蔻年华过去了,落了尘埃缚了茧的心就不会这般轻易被勾动了心弦。

  不幸的是,对于一个公主而言,这山门前的一次相遇只能是个劫难的开始,而绝不会是那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2)的故事。

  芷岚不是一个在宠溺中长大的女孩,她长在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深宫里,她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更明白身为女人的无奈,于是,那一日,白马寺外白衣人;我如同欣赏了一幅春日里的画,知道它会凝在这一刻,凝在山门前,凝在芷岚永恒的心深处。然而我错了,我用一个女人的心去踱了一个少女的心。也或许我所领略过的那一点点晦涩不明的情远不足以让我知道情之一字是会叫人义无反顾,生死相许。

  有一天,芷岚身边的小宫女告诉我芷岚又去白马寺敬香了,这已是一个月内第三回。我霎时冷汗淋淋,再不用多少时日,这就将成为新帝登基以后宫闱里的第二桩丑闻。

  芷岚是和尚的红尘万丈,和尚是芷岚的化外一方,和尚要是跳得出去,便可安心做他的和尚,芷岚可以把他当初那一袭白衣,临风而立的样子深深记取。若;跳不出去;那等来的绝不会是于红尘里的相爱一场,而是两人一同的末劫。(3)芷岚说她去白马寺只是想看上一眼,也只有看着那人的时候,才知道活着是怎样一种滋味,却原来,过去的所有时日都如同嚼蜡。

  我对芷岚说:“我朝历来都是以宗室女和亲,唯独这一次是嫁了真公主,全因为前后三代皆因为争夺皇位,朝中内乱频频,先皇是想防着突厥乘势起兵,新帝也想借此联合突厥,一则牵制西北各国,二则也好专注于整顿内务。我想,公主殿下必是明白皇上一贯如何处事的,此事如若传闻出去,怕是绝无余地的。(4)”我又对着芷岚说:“故事里的辩机和尚即使不为佛门创下更宏伟的功业,原本也可以伴着他挚爱的经文安然老去,如此惨烈的终结不知辩机可否无怨无悔,不知又是否是高阳早已料到的?(5)”原本我不敢,也不该对着公主殿下如此大胆妄言,状如训诫,然而在这样一件事上我不得不有私心。如若芷岚果真行错半步,发落下来的时候,恐怕我和所有解忧宫里的宫人们便会是第一个就地伏法的。

  我并不奢望公主殿下顾及我们这些人的生死,至少是她自己和她所恋着的那人。我只希望在一切真的发生前,她至少除了青春冲动之外,可以认真思考一下当爱情和死亡摆在一端的时候,究竟真的是孰轻孰重。

  至此,直到远嫁,芷岚再不曾跨出宫门半步;至此,终她一生,芷岚再不曾提起过那个白衣胜雪 、才冠三梁的男子。

  注:(1)美国诗人庞德的名作《刘彻》汉武帝的《落叶哀蝉曲》被美国诗人庞德改译成《刘彻》,《刘彻》被称为美国诗史上的杰作。特别落叶一句被称意象叠加法的典范;落叶句成了美国诗史上一个很有名典故。

  庞德当时不懂中文,读了别人译的《落叶哀蝉曲》(伪托汉武帝刘彻思怀李夫人所作),改作了这首诗。

  原作:落叶哀蝉曲——悼李夫人歌刘彻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美国诗人庞德的名作《刘彻》«;liu ch’e»;ezra pound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 and the leaves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a gs to the threshold。

  改译作:刘彻庞德绸裙的窸瑟再不复闻,灰尘飘落在宫院里,听不到脚步声,乱叶 飞旋着,静静地堆积,她,我心中的欢乐,睡在下面。

  一片潮湿的树叶粘在门槛上。

  (2)写女子出嫁(3)改写的网络上署名潇湘妃子的一篇原创诗歌中的句子:你眼前的我是红尘万丈我眼里的你是化外一方若;你跳的出去;且安心做你的和尚,我只记取你当初的模样:白衣胜雪 才冠三梁。

  若;跳不出去;亲爱的;请和我于红尘里相爱一场。

  (4)史上多有繁盛时以宗室女代嫁,衰弱时就派真公主和亲,例如唐朝。

  (5)辩机因为和高阳公主的私情,最终是被判腰斩,高阳身边许多人被处死。

  惑

  白马寺之事过后,似乎风淡云清,不着痕迹。只除了书案下被芷岚揉作一团的薛涛笺,上面依稀可是:“今日何日兮,山麓蜿蜒。今日何日兮 ; 得与公子同路。 蒙羞被好兮; 不訾羞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公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1)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2)我从孩童起就等待一种灿若烟花的爱情,后来我明白那真的就是像烟花,只是一时一刻的烟云,还没开始,已经结束。曾经的缠绵,曾经的悱恻,火树银花般的梦了一场,我如是,芷岚亦如是。

  只可怜刹那竟能刻骨,此刻永无尽期。我想,等芷岚回首遥望的时候,她埋怨的会是我,是她自己,是这森然的宫廷,还是命运?

  当下芷岚看来全不曾介怀我的僭越,反平添了几分亲近和了然,常常一并促膝闲谈。然而与我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沉,无比的痛,在被伤害和被泯灭了心中的灿烂光华之后,我不曾犹豫的就成为另一场迫害的链上一环。叫我这样做的理由竟是为了让自己和年轻的芷岚避免随着追寻自由就必然会来的黑暗与覆灭。我劝解自己说我只是阻止了她扑向烈火,扑向命运在暗处布下的诱惑。因为燃烧之后,必成灰烬。但是拒绝了燃烧,往后的她又能剩下些什么呢?除了一颗,逐渐粗糙,逐渐碎裂,逐渐在尘埃中失去了光泽的心。(3)

  我想要祈求心里的安宁,无论是何样一种解释,否则没止境的衡量,纠扯的我不知所从,像在进入地狱的门口之前,被一遍遍的质询,一遍遍的蒸烤炸煎。我无力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愿放弃,也不曾放弃,我无可悔。但凡还有一丝向着未来的希望,我会紧紧握住。

  想着过往的生活,想来恍如是没有来世的前生,想着被我的心灵无比深刻的感知和记忆过所有,就觉得此后的一切都似乎并未真真的发生,那高座宴乐之上的华服女子隐约变的不再是我,以后那生命舞台上的女人也不再是我,我的灵魂总是能游离体外,远远的看着那好戏或是闹剧一场场上演,我总是质疑难道生命就是可以不知明宵的一天天下去吗?然后我又想,为什么不呢?也许生活本该如此,只是我曾被被命运冲错了方向,既已无归路,何不就此忘却前尘呢?

  我的思绪就这样沉浸在万劫不复之中,找不到去处。然而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又有一阵阵暖融融的热气在我的触觉之间回荡,我对生存和未来的希冀像一只只大而有力的手似乎在把我托升而起,好让我怀着希望来对着绝望。可心似乎太重太累,带着义无反顾地气势仍旧在往那深渊中冲去。我就在这样在往来反复的激荡之中彷徨蹉跎着我分不清是否还存在的生命,曾经即使在阴暗的冷宫中都是分明的世界变得混沌不堪。

  恍恍惚惚间,斜倚横塌之上,白烛红帷之下,竟入了梦,梦里度过那通往阴界的河川,又来到去向往生的桥上,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花海,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铺成一条似火照一般的通向幽冥之狱的黄泉路。就是彼地的那种花呀!这只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变成了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四处弥漫着那传说里有魔力的花香,唤起行路人诸般红尘往事(4)。

  奈何川,彼岸花,那环佩如水襟如月的帝王,温润之容似玉,英威灿烂,静静伫于桥之一端,回首浅笑云:“朕等你似有千年。”

  注意:

  (1)改自《越人歌》中国最早的歌谣之一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2)姜夔: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3)部分自席慕容的《在黑暗的河流上》

  (4)部分改自他人原创文章。

  突厥人(三)

  (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

  我就要离开了,却没想到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就让人把心给偷走了。

  那天,她为什么不等饷宴结束就独自悄悄离开了,带着那么不安的表情,大概是忽然见着我们这样一群蛮人,受了惊吓吧?

  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回到草原上去了,原本早就盼着回去,省得为了这跟我不相干的和亲,让几个兄弟乘着我不在又搞出什么花样来。

  其实父汗专门派我来,也只是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和重视,那些婚期、路线、嫁妆什么的自有人会筹划,也用不到我操心。除了去宫里见了汉人的皇帝,剩下的日子本来可以到处逛逛,可醒着睡着,转着逛着,到处都是她的影子,真是鬼迷了心窍,我都没听她说上半句话,就被个漂亮脸蛋勾没了魂,这可不是我燕尹(1)会干的事儿。

  阿史那社尔定是看出来我迷上了那个女人,以为我是喜欢汉人女子,所有在行馆里设了酒宴,叫了许多听说是都城里最昂贵的歌姬舞伎。好像她们的头发比那个女人还黑还密,好像她们的腰肢比那个女人还细还软,好像她们的胸脯也比那个女人更饱满……可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我以前对着女人的那股劲头,眼前总是那双让人捉摸不清的眸子和嘴角那似笑非笑的样子。

  虽然现在一样是见不到,她在汉人天子的宫殿里,但心里藏着那点跃跃欲试,那点像有草要破土而出的滋味让人觉得浑身躁动,浑身有使不出的劲儿。

  从来没尝过那么想要一样东西可偏偏就是拿不到的味儿,明天这一走,真是连想一想她就在不远之处的那点欢欣都没有了。一想到从此就隔的远的不能再远,心就像被刚融开的冰水一滴一滴的打在脑门儿正中,生疼又没有止境,直到男儿石头般坚毅的身躯也被滴漏滴穿;一想到那冷冷的小美人,我这辈子就永没有机会用我滚热的胸膛让她热乎起来,就觉得又像是有好多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叮在我的心口上,不停的啃噬我的心肺,直到把我吃完掏空。(2)

  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女人可以是这样的,我只知道要是看见丰满可人的女子,只要是没主人的,便把她抱进我的穹庐(3),压在我的身下。从不知道,被个女人压在心上是这样一种说不出的恼火。

  那天晚上,我把阿史那社尔硬塞到我怀里的说是最迷人的姑娘抱到了床上,我想也许这可以帮忙治好我这种不知名的心里的病。我听说汉人宫庭里的女人非常流行用蛊来整治不利于自己的人,我甚至怀疑她们一定是对我动了手脚,因为父汗是软逼硬磨的要走了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