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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胜利一翻身仰面朝天地喘息:“你叫我们屏住呼吸,我快要憋死了,能不晃吗?”

  “笨蛋,我说的是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谁让你一直不出气啦?”马驷奇又踹了他一脚,“快练。”

  自从领到汉阳造的那一刻起,张三风就像见到媳妇一样把枪抱在怀里不松手。那杆枪锈得连枪栓都拉不开,他整整擦拭了一天,好不容易把铁锈擦净,直到可以扣动扳机。

  见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凝神定气地瞄着目标,马驷奇招呼众人:“你们都过来,看他是怎么练的。”

  大家围过来,只见张三风端着枪,咬着牙,瞪着大大的一只眼睛,扣动扳机时,仿佛把一股怒火从枪膛里射了出去。

  马驷奇说:“这一颗子弹射出去,肯定能打中目标。你给大家讲讲,瞄准的时候想什么?”

  张三风低着头,声如闷雷:“杀人!”

  马驷奇吓得一惊,却大声赞扬:“好,当兵就要想着杀人,你不杀人,人家就杀你。”

  李抗战怕枪,抱着枪像抱着蛇一样胆战心惊。操练中把屁股拱得高高的,把头压得低低的,不看准星不瞄靶子,对着天空乱扣一气。马驷奇一眼看出结症,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当众呵斥:“胆小鬼,这种人还能上战场?”

  他骂咧咧地喊少哉:“黄救国,你是班长,做个样子给他看看。”

  “是!”少哉持枪卧倒,摆出了射击的标准姿势。

  缺口对准星,准星对靶心……他心里默诵着要领,指头扣住扳机,眼睛瞄准目标。自己是一班之长,一定要做出最规范的动作来,给大家立一个榜样。

  瞄了半天,却发现眼前尽是重影。缺口找不到准星,准星找不到靶子,湖光水影像倒进了墨汁一样搅得混沌不清,急得他眼冒金星,出了一头大汗。

  马驷奇站在身后,见他的枪口比杨胜利晃得还厉害,恼火地骂道:“黄救国,你在干什么?”

  第七章 笑柄(2)

  少哉满脸通红:“我找不到靶子……”

  马驷奇顺手一指:“不就在那里吗?”

  少哉说:“一瞄就找不着了……”

  “瞄给我看看。”

  少哉重新端起枪,屏住呼吸,眼睛仍然找不到靶子。

  马驷奇也觉得奇怪,左看右看没找到原因,一回头却发现他两只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气得一脚踹过去:“左眼闭,右眼睁。”

  少哉闭左眼,右眼也跟着闭上了;睁开右眼,左眼也睁开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左眼闭、右眼睁。

  “蠢猪……”马驷奇气急败坏,把杨胜利叫过来:“闭给他看。”

  杨胜利笑嘻嘻地看着少哉:“左眼闭、右眼睁、右眼闭、左眼睁……”两只眼睛灵光得像闪电一样睁来闭去。

  少哉学着杨胜利的样子,使劲地睁,使劲地闭,越急越不得要领,两个眼睛要么都睁着,要么都闭着,根本不听指挥。

  众人一阵哄笑。

  何进修来到少哉跟前,左右看了看,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种病,叫做面部植物神经紊乱,一紧张,大脑指挥不了五官,眼睛不听使唤。”

  大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怪病,纷纷聚在少哉的周围,朝他挤眉弄眼,讪笑着,像看猴戏似的看着他。

  “真有这种病?”马驷奇走南闯北,奇人怪事见过不少,从没听说过这种毛病。

  何进修说:“有的是遗传,有的是因为受刺激,过分紧张。”

  杨胜利煞有介事:“我知道了,他看过女人的屁股?”

  “绝对没有!”这是奇耻大辱,少哉赌咒发誓,“我整天想着抗日救国,做梦都在上前线,怎么会去干那种无耻下流的事啊……”

  “这种人,还抗日救国?滚到一边去吧!”马驷奇当即撤了少哉的职,指定张三风代理班长。

  少哉不会闭眼睛,成了军中的笑柄。他沮丧至极,躲在被子里哭泣,狠狠地抽打自己的眼睛,边打边骂:连眼睛都不会闭,怎么瞄准?怎么射击?怎么抗日救国?

  早上起来,半边脸肿得像个南瓜,左眼睁不开了。

  杨胜利大呼小叫:“快来看啦,他把自己的眼睛打瞎了……”

  张三风见他把自己糟蹋成那个样子,赶紧让杨胜利把他送到卫生队。

  老军医给他抹药时问道:“跟人打架了?”

  少哉说:“自己打的。”

  老军医奇怪:“为什么打自己?”

  少哉说:“为了抗日救国。”

  老军医责备:“傻孩子,打瞎了怎么办?”

  少哉说:“只要能瞄准,不在乎瞎一只眼睛。”

  老军医嗬嗬地笑起来:“不能怪眼睛,是面部神经出了毛病,越紧张越麻痹,只要放松就行了。”

  他问道:“怎样放松?”

  老军医说:“很简单,不去想它就行了。”

  少哉又急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想?”

  “别着急,越急越坏事。”老军医在他的左眼上敷了一块纱布,贴上橡皮膏,告诉他不要见光,不要见水。

  少哉走出卫生队帐篷,朝外一看,忽然哈哈大笑,飞也似的跑回阵地,对着众人高喊:“解决了……”

  何进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哟,戴上驴眼罩了。”

  马驷奇看到他那副模样,难得一笑:“倒是个办法。”

  少哉动作敏捷地趴在阵地上,枪架好,终于清楚地看到了缺口和准星,瞄准了黑色的半身人头靶,心花怒放地扣动着扳机,嘴里还随着清脆的击发声念道:“砰,砰,砰……”

  杨胜利却在一旁发愁:“你眼睛好了怎么办?”

  少哉伸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洋洋得意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让它好的。”

  第七章 笑柄(3)

  自此以后,少哉隔两天就把眼睛打肿,跑到卫生队去贴一块胶布再回来操练。

  那一天,弟兄们操练得正带劲,只听得“呜……”的一阵怪响,地面一阵颤动,稀泥湖上,黑压压的一片像蝗虫般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把岱家山的营盘都震动了。

  少哉抬起头来,惊慌地喊道:“那是什么?”

  弟兄们一看,一个个瞠目结舌。

  何进修说:“像是难民。”

  “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黑影越来越近。果然是难民,男女老幼都有,潮水般涌了过来,扑向岱家山。

  阵地前沿的哨兵拉动枪栓,顶上子弹,大声吆喝:“不准过来,格杀勿论!”

  难民们好不容易蹚过稀泥湖,他们跪在湖边求情:“老总,饿啊……”

  正在指挥操练的马驷奇跑到湖边问道:“从哪儿来的?”

  “河南。”难民七嘴八舌,“日本人来了,花园口炸堤了,俺们河南全淹了,来不及跑的都死光了……”

  1938年6月3日,强大的日军机械化部队逼近开封,中国军队难以抵挡。万般无奈之下,蒋委员长下令炸毁花园口的黄河大堤。黄水一泻千里,中原大地一遍哀鸿,溺死者八十万之众,一千二百万人流离失所。

  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计谋,这是个力不从心的断腕之举。中国人用自己的灾难延宕了敌人进攻的速度,迫使日本军队不得不绕道津浦线,为保卫大武汉赢得了八十多天的时间。

  马驷奇听到乡音,胸口像中枪一样的痛。他喝令端枪的哨兵:“把枪放下!”

  话音一落,那些难民嗡地冲了上来。

  一贯刁钻刻薄的马驷奇善心大发,他站在湖边的堤坡下,将那些年老体弱的人和孩子一个个从泥水里拉起来,并且耐心地告诉他们:“别着急,汉口好吃的东西多得是,你们进去就有活路了……”

  弟兄们也学马驷奇的样子,将难民们从湖滩上拉起来,把他们送上了一条活路。

  事后,马驷奇跑到孟子越那里,低着头说:“都是老乡,我下不了手,处分我吧。”

  孟子越叹了口气:“难民无辜,免了吧。”

  自从听到黄河决堤的消息,看到难民涌进汉口,少哉忧心忡忡,睡到半夜被噩梦惊醒,爬起来惊叫:“鬼子来了……”

  老朽何进修的睡眠不好,一人独自坐在草席上抽烟。见少哉如此忧心忡忡,安慰道:“自古兵家之争,天时、地利、人和也。如今加了一条,兵器为先。日本人仗着坚船利炮占了半个中国,要想与之抗争,还需时日。”

  帐篷外,天上繁星闪烁,离岱家山不远的长江日夜东流。

  上海、南京陷落之后,中国实际上已无海军可言。剩下的几艘舰艇退守长江,根本挡不住日军火力强大的炮舰。

  何进修拧亮挂在帐篷边的马灯,把一张报纸递到少哉手中,惨淡地说道:“马当要塞失守了。”

  “真的吗?”少哉一把抓过报纸,灯光下,一个标题赫然刺进了他的眼睛:马当要塞失守,长江防线功亏一篑。

  马当在安徽省的彭泽县,为长江之咽喉。此地山势险峻,江流湍急,石礁暗藏,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为了阻挡日寇,我军耗资巨万,修筑水坝,沉船数千,布设水雷,加固炮台,派遣重兵把守,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人在岱家山的少哉,一直心悬那千里之外的马当。希望要塞能挡住敌寇的坚船利炮,保卫武汉一时的安宁。

  报上描述说:日军先后派出二十多艘炮艇轮番攻击多日,未能逾越。在一个雾气迷茫的早晨,敌人偷偷从陆地迂回,发起突然袭击,并且施放毒气弹,守卫要塞的将士全部殉难。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笑柄(4)

  少哉放下报纸,一声叹息:“马当失守,我们失去了水上屏障,日本人的炮舰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天还没亮就大声疾呼:“弟兄们,敌人就打过来了,快起来操练!”

  大家从睡梦中惊醒了,爬起来一看,月在中天,一个个骂他是神经病。

  马当失守,武汉的局势立刻紧张起来。

  队伍给新兵们发了子弹,每人三颗。

  马驷奇命令:只能练习上膛,不准扣扳机,要等到实弹射击那天,才能把子弹打出去。

  少哉聚精会神地伏在阵地上,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射击动作。

  湖滩上,青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拂动,弯曲的河汊在阳光下闪耀着粼光。如常年景,该是白帆点点、渔歌唱晚的季节了。此时的稀泥湖,却是鸿雁难见,一片肃杀。

  天蓝,水绿,从缺口和准星上看过去,蓝天和绿水连成一条线。尽管一只眼睛上贴着膏药,像门神一样堵着另一半天地,少哉还是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郑重地将子弹推进枪膛,把腮帮子贴在枪托上,凝神地瞄着那个半身的标靶,心中默默地念叨:如果敌人来犯,将用这颗子弹击碎他的脑袋。

  太阳偏西了,阵地上刮起了一阵凉风,天空格外透彻。湖面上,落下几只水鸟,匆匆忙忙地钻进水底寻找食物。水里的鱼儿游回来了,在水草间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少哉的心境像天一样透彻,像水一样清凉,枪口瞄什么有什么。一花一草一水鸟,都在他的射程之中。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黑点,从蓝天和绿水连成的一条线的始端飞了过来。它既不像水鸟,也不像鱼儿,却像村里的顽童从远处扔过来的一粒石子。

  黑点越来越大,带着刺耳的呼啸迎面而至。

  “飞机……”杨胜利惊叫一声。

  大家抬头望去,只见那架飞机贴紧湖面,像把张开的剪刀,从他们的头顶上掠过。

  日军的飞机不停地轰炸武汉,大家深恶痛绝。杨胜利跳起来咒骂:“我操你八代祖宗!”

  那架飞机好像听到了骂声,居然转身飞了回来。而且飞得更低,贴得更近,几乎是擦着头皮掠过,差点把他头上的帽子刮掉了。

  少哉忍无可忍,食指不由自主地扣动了扳机。只听见“叭”的一声脆响,岱家山为之一震,一群白鹤从湖面上飞了起来,躲进了不远处的芦苇丛中。

  飞机的翅膀歪了一下爬上天,走了。

  “它看见我们了?”杨胜利指着远去的飞机问。

  “肯定。”少哉说,“它在高处,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更大的轰鸣声压了过来。

  众人一看傻眼了,这一次来的不是一架,而是一群,像粪坑里炸起的苍蝇,嗡嗡嗡地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天空一下黑了,山头上响起了凄厉的警报。

  飞机从头顶掠过,一串串驴屎蛋一样的东西,从飞机的屁股后面倾泻而下。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岱家山被削去一半,霎时间,阵地淹没在一片火海与硝烟中。

  最初的那一刻,少哉感觉到的不是巨大的轰炸声,而是大地像鼓皮一样弹了起来,把他弹上了半空中,之后才是震碎耳膜的巨响。当那些黑色的“苍蝇”再次从头顶飞过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叫骂,一边把第二颗和第三颗子弹塞进了枪膛,射了出去。

  他的枪声太渺小了,射出的子弹也无影无踪。

  天空中,一架飞机起火,拖着一条长长的黑烟栽进了稀泥湖。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才安静下来。

  岱家山的炮楼、碉堡、工事几乎全被炸毁了,山坡上堆放的被服烧得浓烟滚滚。阵地上到处是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黑色的硝烟遮住了西垂的残阳。

  张三风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从工事里爬起来,看了看面目全非的阵地,大声喊道:“还有没有活着的……”

  何进修抬起头来,吐着满嘴的泥土仰天大骂:“不宣而战,算什么东西?”

  少哉从泥土中钻出来,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杨胜利拉住他,指着裁进稀泥湖的飞机问:“它会不会爬起来?”

  少哉昂着头说:“它敢爬起来,我再把它打下去。”

  杨胜利不屑:“卵,你打下去的?吹牛皮!”

  “谁开枪?”马驷奇从壕沟后边的掩体中钻出来,歪着脖子叫骂,“哪个王八蛋开的枪?”

  少哉持枪站立:“报告连长,是我。”

  马驷奇冲到跟前,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谁让你开枪的?”

  少哉趔趄两步,好不容易站住:“我自己。”

  “几枪?”

  少哉看了一下自己的枪膛:“三枪,三颗子弹全打了。”

  马驷奇一把夺过少哉手里的步枪,朝身后两个老兵一挥手:“抓起来!”

  “鬼子欺人太甚。”少哉委屈之极地争辩,“我打他们有错吗?”

  马驷奇朝山上一指:“你擅自开枪,暴露目标,招来敌机轰炸,死罪难逃。”

  少哉一听,嗡地一声血冲头顶,任凭几名老兵将自己绑了。

  第八章 英雄(1)

  汉口有两条有名的街道,一条叫汉正街,一条叫花楼街。

  汉正街是汉口的第一条正街,一路繁华了四百多年。花楼街如影随形,横穿大半个汉口,蜿蜒在繁华闹市的背后,延续着古往今来的风流。在那些描龙雕凤的花楼上,有依栏而偎的女子,有水一般的妖冶与风尘。

  白天它睡犹未醒,只有滞涩的脚步和偶尔响起的叫卖声,回荡在薄雾轻绕的石板路上。一到夜晚,它就活了。灯如飞鸿,色如烈焰,酒如泼墨,水如琉璃。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在抗日热情高涨的汉口,花楼街也热闹空前。那些从南京、上海、江浙一带逃到武汉的商女、艺人,来到这里寻找一块栖身之地。于是便有不少达官贵人到那里醉生梦死,寻找片刻的慰藉和温存。

  胡英杰也来了,却非寻花问柳,只因为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和着一面琵琶唱出来的千回百转,是让他如痴如醉的苏州评弹。唱的是《击鼓抗金》,高亢的曲调和略带沙哑的嗓音一下打动了他的心扉:

  万里长江,

  淘不尽壮怀秋色;

  漫说秦宫汉帐,

  瑶台银阙……

  人到花楼街的胡英杰脱下军装,换了一身长衫,拿着一把折扇,走在街上,风流倜傥,惹得两旁的流莺飞燕争相而拥。胡英杰不为所动,寻声来到一座颓朽的老楼下,推开了一扇木门,蹬上了摇晃的楼梯。楼上,一间三丈见方的客堂,若干张木桌木椅。唱评弹的女子手抱琵琶半遮面,指尖飞过,铿锵回荡:

  长剑倚天氛雾外,

  宝光挂日期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

  消息歇……

  那女子一张瓜子脸,两道卧蚕眉,顾盼间风情万种,弹指间侠气凛然。胡英杰寻了个位子,悄悄地坐下。才看了一眼,女子脸上的雀斑像那鸿雁一般飞过来了,落在了他的双肩之上。

  女子艺名秀娘,是苏州城里有名的评弹艺人。走红的时候,万人空巷,一票难求。更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趋之捧场,能请她吃上一顿宵夜,已然是天大的面子。

  胡英杰对她仰慕已久,曾经几次跑到苏州,几次递上自己的名片,只可惜一个下层军官,连得个回音的资格都没有,看到的只是那一闪而过的倩影。

  没想到她也到这里来了,在这样一间摇摇欲坠的破楼里,面对的只是几个昏昏欲睡的听客。

  一曲终了,胡英杰起身,放下一块大洋。

  在这战乱时节,一块大洋是普通人家十天半月的生活。叮当一声,让女子身边掌板的老者眼睛一亮,让所有的听众转过身来,看着这个书生一样的男人下楼离去。

  胡英杰天天到花楼街,天天坐在老地方听评弹。听完了,照例放下一块大洋。听客们惊讶不已,唱弹词的女子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掌板的老者沉不住气了,特别下座,前来道谢。

  老者拱手问道:“看先生的模样,也是江浙人?”

  胡英杰回礼:“溪口。”

  老者肃然起敬:“原来是委员长的同乡。”

  胡英杰趁机请他们去吃夜宵,老者客气地推辞。

  胡英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亦难别更难。”

  老者回去和女子低声商量了一阵,女子收起了琵琶。

  一辆黄包车拉着他们到六渡桥,喝了小桃园的煨汤,尝了四季美的汤包和老通城的豆皮,当然还少不了一壶绍兴的花雕酒。

  掌板的老者自称是秀娘的师父,见胡英杰如此热心快肠,感激不尽。秀娘却始终两眼空空,空得胡英杰心里发慌。他由衷地感叹:“在那样一座朽楼里唱《击鼓抗金》,真是委屈你了。”

  第八章 英雄(2)

  于是,带她到新市场看戏。

  汉口的新市场,是仿照上海大世界的格局建造的一座综合性娱乐场所。环形的大楼里,有多个剧场和舞台,可以同时上演十场大戏,还有西洋电影和戏法、杂耍之类。中国的大城市相继沦陷了,只剩下个大武汉,也只剩下个新市场。那些名角们都来了,他们要在这最后的世界里,上演些许激动人心的剧目。

  胡英杰请秀娘看京剧、看越剧,还有本地的汉戏和楚剧。

  秀娘看着宏大的剧场,看着舞台上流光溢彩的角色,没有感动,只是叹息。胡英杰心里当然明白,附在秀娘耳边轻轻地说:“我要为你安排一个专场。”

  秀娘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红光一现,嘴里却没出声。

  胡英杰信誓旦旦:“你准备一下剧目,剩下的事我去办。”

  于是他忙活起来了,联系剧场、交纳订金、制作海报……且不说那是一笔不小花费,要在这个地方拿到一个专场,更是挤破脑壳的事情。

  才一个多礼拜的时间,胡英杰都做到了,不仅显示了他过人的社交能力,更显示出他对秀娘的一片痴情。

  专场演出开始了,胡英杰请了一帮军政要员前来捧场,那些逃到汉口的评弹迷们更是无比踊跃。经过整理后上演的《击鼓抗金》,轰动三镇。

  已经是第三场演出了,照样是一票难求,座无虚席。

  胡英杰不动声色地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和着评弹的节奏轻轻地敲击着手掌。看到秀娘从台上传递下来的目光,心中暗自得意。一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偶像将要委身于自己,那种成就感与满足感难以言表。

  恰时,马驷奇忽然找来了,涨红一脸的麻点,在他耳边喊道:“团长,出事了!”

  胡英杰吓了一跳,把马驷奇拉到门外:“什么事?小点声。”

  马驷奇把黄救国开枪、敌机轰炸岱家山的情况说了一遍。

  胡英杰听了,怔了半天没有出声。

  马驷奇替胡英杰捏着一把冷汗:“倘若上头追查下来,怎么办?”

  胡英杰慌忙跑到后台交代了两句,随马驷奇连夜赶回了岱家山。

  在135团的营盘背后,有几架木头钉成的笼子,用来关押那些犯了重罪的士兵。少哉被马驷奇关在笼子里,头卡在上面,踮起脚尖才够得着脖子。此时正值仲夏,山野的蚊子闻到血腥,趁机扑过来,爬满了全身,咬他的肉,吮他的血。

  天上没有月亮,天气阴沉闷热,哨兵的刺刀闪着寒光。远处不时传来一声闷响,脚下的大地一阵抖动。

  笼子中的少哉听着远方隐隐传来的炮声,心如刀绞。

  “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石夫的话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一腔热血,投身抗战,竟落得如此下场,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爹啊,娘啊,儿子对不住你们了。我改名换姓当了兵,死在哪里你们连个音讯都不知道哇……我擅自开枪,引来敌人轰炸,造成严重损失,是死罪呀……他嘴里喊着爹娘,眼前晃来晃去的却是凤仙。

  其实,他在弟兄们面前信誓旦旦,说没碰过凤仙是假。天天相濡以沫,时时形影不离,哪能不碰不撞?你不去碰她,她还不来碰你呀?这种事,不用说也是摆在那里的。

  蒙眬的泪光里,少哉看到凤仙在笑他,在骂他,故意当着他的面脱衣服,雪白的乳房像闪电一样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前些年,少哉还不经世事,凤仙经常把他抱在怀里,热烘烘地逗他:你是我的大儿子,等你跟我圆房以后,我给你生一堆小儿子。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八章 英雄(3)

  少哉大了,凤仙还想抱他,他不干了,从她怀里挣出来,转身对着她吼:我是你丈夫,不是你儿子!

  凤仙大笑:好哇,拿出做丈夫的本事来呀……

  天亮之前,少哉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梦见家里张灯结彩,父母正张罗着自己和凤仙圆房,村里人都来道喜。洞房花烛之际,却怎么也找不到凤仙的人影。少哉大声呼喊:“喂,你天天喊着圆房,真要圆了,怎么又藏起来?”

  只听凤仙在问:“是真是假?”

  少哉扯着身上新郎官的衣襟说:“再不快来,我就要去死了。”

  凤仙说:“等一下,我撒泡尿就来。”

  听到嘘嘘作响声,少哉在一旁催促:“快点……”

  “你在喊什么?”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捅进了他的胳肢窝。

  少哉嘿嘿笑了两声,睁开眼睛一看,天亮了,杨胜利从笼子外伸进手来搔他胳肢窝。

  少哉问:“你怎么来了?”

  杨胜利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被关在这里,我一夜都没睡着。”

  少哉叮嘱:“不要管我,你好好操练,当个好兵。”

  “你犯的是死罪。”杨胜利真心诚意地说,“有什么交代的?给我说一声,我替你去办。”

  少哉长叹一声:“替我去看看我父亲,只说我战死沙场,千万不要说是违反纪律,被枪毙的。”

  杨胜利慷慨地说:“你父亲就是我父亲,我做他的儿子,一辈子替你孝敬他。”

  少哉由衷地感谢:“我放心了。”

  杨胜利问:“还有呢?”

  少哉摇头:“没有了。”

  杨胜利问:“你媳妇怎么办?”

  少哉说:“我管不着她了。”

  “嘿嘿……”杨胜利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替你圆房。”

  “放屁!”少哉怒不可遏,“你做梦!”

  杨胜利振振有词:“既然我替你做了儿子,当然该我和她圆房。”

  少哉瞪眼大叫:“天杀的,我先弄死你!”

  “好心当成驴肝肺。”杨胜利嘟嘟啷啷地往后退,“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凶……”

  胡英杰匆匆回到营盘,看到阵地几近被炸毁,看到堆成山的被服烧成灰烬,不禁眉头紧锁。那是为一百多万军队准备过冬的棉衣、棉被,倘若上面追究下来,难辞其咎。

  胡英杰一言不发,却也是一夜未合眼。早上,马驷奇跑来请示:“团长,怎么惩治那个擅自开枪的新兵?”

  胡英杰却问:“真有一架敌机坠毁了?”

  “有。”马驷奇说,“呼啦一声冒起黑烟,一头扎进了稀泥湖。”

  胡英杰命令:“把开枪的新兵给我带过来。”

  马驷奇转身出去,把少哉带进了胡英杰的帐篷。

  看到少哉的左眼上还贴着膏药,胡英杰问:“眼睛怎么了?”

  马驷奇替他回答:“这个笨蛋不会闭眼睛,自己把眼睛打肿了。”

  胡英杰命令:“像什么样子,撕下来。”

  马驷奇将他左眼上的膏药撕了下来,半边脸还肿得很厉害。

  胡英杰问:“你叫黄救国?”

  少哉回答:“是。”

  胡英杰看着他:“你开的枪?”

  少哉低下头,躲着胡英杰的目光:“是。”

  “几枪?”

  “先一枪,后两枪。”

  “为什么开枪?”

  “看见日本人的飞机在我们头顶上耀武扬威,我又气又急,就扣动了扳机……”少哉做好了死的准备,如实地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团长,是他自己擅自开枪,跟我可没关系。”马驷奇急着撇清,“这混蛋开枪,把一大帮日本飞机引来了,阵地全部被炸毁,死伤二百多人……”

  “让他说。”胡英杰瞪了马驷奇一眼,“日本人的飞机要炸什么地方,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哪能让一个小兵引过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八章 英雄(4)

  马驷奇不说话了。

  胡英杰问少哉:“你是瞄着飞机开的枪?”

  少哉摇头:“不是……”

  胡英杰提高声音:“飞机会自己掉下来吗?”

  少哉不知怎样回答:“不会……”

  胡英杰一锤定音:“那就是你打下来的嘛。”

  “不是……”少哉拼命摇头,“我是开了枪,可是飞机……飞机是后来才掉下来。”

  “当然是后来。”胡英杰肯定地说,“它中了枪以后,要挣扎一会儿,才掉下来。”

  “不可能,这混蛋有毛病,前几天还不会闭眼睛呢。”马驷奇似乎是在为少哉辩护,“他一只眼睛贴着膏药在那里练习射击,怎么可能打到飞机……”

  胡英杰呵斥:“闭上你那张臭嘴。”

  马驷奇哼哼地退到一边。

  “不要害怕,跟我说实话。”胡英杰的口气变得十分委婉亲切,“黄救国,你是瞄着飞机打的吗?”

  “是……”少哉受不了这样的询问,只想快点了结。一个“是”字出口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已经崩溃的身体,差点瘫倒在地。

  “好!”胡英杰一拍大腿,高兴地对马驷奇说:“听到没有,那架飞机就是他打下来的。”

  马驷奇惊讶地张大了嘴,满脸的麻点挤在一起:“团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飞机那东西,呼一下就从头顶过去了,步枪打得下来吗?何况这混蛋是头一次实弹射击……”

  胡英杰脸色一沉:“你打过多少枪?”

  马驷奇一昂头:“少说也打了一箩筐子弹。”

  “这就对了。”胡英杰胸有成竹,“像你这样的老兵油子,知道步枪打飞机不易,不会去打。恰恰是这样的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敢拿步枪打飞机。”

  马驷奇仍然没有明白团长的意思,仍在那里申辩:“反正是他擅自开枪,招来敌机轰炸。枪毙还是砍头,就等团长一句话。”

  “什么枪毙、砍头?日寇的飞机是他打下来的,他不是混蛋,是我们团的英雄。”胡英杰骂道,“你个猪脑袋,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马驷奇更加糊涂:“英雄?他这个鸟样子是英雄?”

  “蒋委员长说过,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保卫大武汉,我们135团出了个英雄不是很好吗?”胡英杰站起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开导马驷奇,“杀了他的头,你这个当连长的就没有过错?我这个当团长的就没有责任?笨蛋!”

  马驷奇终于恍然大悟:让这小子当了英雄,团长脸上有光,连长脸上有光,大伙跟着沾光,何乐而不为?

  他转身对少哉说:“听到没有,团长不杀你,让你当英雄,还不快点磕头?”

  少哉一时没听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团长面前:“团长,飞机不是我打下来的……”

  胡英杰将他拉起来:“不是你又是谁?还有别人开枪吗?”

  少哉摇头:“没有。”

  “那就是你嘛。”胡英杰亲切地拍着他的肩,“你是英雄。”

  少哉更加惶惑:“我不是……”

  胡英杰皱着眉头,命令马驷奇:“告诉他,他是英雄。”

  马驷奇一跺脚跟,响亮地说:“是。”

  胡英杰背抄手,气宇轩昂地走出了帐篷,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帐篷里,马驷奇心不甘情不愿地绕着少哉转了三圈,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问道:“黄救国,你他妈的成英雄了?”

  “我不是……”少哉的眼睛跟着他转了三圈。

  马驷奇说:“两条道,由你选。愿意杀头,老子把你拖出去一枪崩了;愿意当英雄,按团长说的办。”

  少哉还是不明白,磕磕巴巴地辩解:“飞机既不是我招来的,也不是我打下的,我不是英雄。”

  “去你妈的,让你当英雄你还不当……”马驷奇一拳打在少哉的面门上,少哉的鼻子和嘴里冒出血来。

  马驷奇再问:“当不当?”

  少哉瘫倒在地:“当……”

  帐篷外,为抢救伤员忙了一个晚上的孟子越听说团长回来,立即过来报告:“阵地被炸,损失严重,牺牲了十六个弟兄,一百多个伤员已经安置完毕。”

  胡英杰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说:“炸出了个英雄。”

  孟子越相当不解:“英雄?”

  “英雄。”胡英杰肯定地说,“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一个用步枪打下飞机的英雄。”

  孟子越将信将疑地跟着胡英杰走进帐篷。

  看到少哉战战兢兢的样子,胡英杰笑着说:“他当兵不到俩月,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紧张是难免的。”

  孟子越看到少哉,立刻相信了一半:“他叫黄救国,一连一班的班长,好兵。”

  看到少哉满脸是血,孟子越关心地问:“怎么还在流血呢?”

  马驷奇抢过话头:“阵地上石头砸伤的,刚才不小心又碰破了。”

  胡英杰将一个马扎扔到少哉的屁股后面,亲切地招呼:“坐下坐下,给参谋长说说你打飞机的过程。”

  少哉不敢坐下,僵硬地站着说:“报告参谋长,我们正在练习瞄准射击,发现敌机从湖面上飞过来了,在我们的头顶上耀武扬威。我又恨又怕,指头一勾就开了枪……”

  “听到没有,他在练习瞄准,看到敌机来犯,义愤填膺,就开了枪。”胡英杰兴奋地对孟子越说,“一个新兵,在这种情况下,有点害怕是正常的。但是他勇敢地开了枪,并且把敌人的飞机打下来了,他就是抗日英雄,是我们135团的光荣。”

  孟子越没有理会胡英杰,神色严肃地对少哉说:“黄救国,没有长官的命令,随便开枪是违反军令的。”

  “比起打下鬼子的飞机,那只是个小小的错误啦。”胡英杰替少哉开脱,“当然,你也要注意,以后碰到这种事情,要先向长官报告,记住没有?”

  少哉低着头回答:“记住了。”

  孟子越问:“你用的什么枪?”

  “汉阳造。”少哉说,“就是参谋长发给我的那支枪。”

  “汉阳造虽然是支老枪,但射程并不差,完全有可能打下飞机。”胡英杰说,“只要击中油箱,它就完蛋了。”

  孟子越又问:“你是瞄准油箱射击的吗?”

  少哉茫然地摇摇头。

  “打飞机用不着瞄准,碰上就碰上了。”胡英杰截住孟子越的话头,大声命令,“参谋长,马上向上级长官报告,并且通令全团进行嘉奖,要用这样的英雄鼓舞我们的士气。”

  第九章 邂逅(1)

  少哉像做梦一样,一夜间变成了英雄。

  营盘里张灯结彩,过年一样热闹。路旁还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向抗日英雄黄救国学习!向抗日英雄黄救国致敬……”

  伙房杀了猪,弟兄们终于吃上了一顿肉。

  消息传出去,135团风光无限,胡英杰成了治军有方的模范团长。每天都有报社记者前来采访,胡英杰带着少哉,在镁光灯下频频亮相。

  各大报纸都登了黄救国的事迹,还配上了他扛枪在肩上的照片,通栏标题写道:步枪打飞机,天下奇闻;小兵逞英雄,勇冠三军。

  抗日英雄的事迹感动了蒋委员长,上面传来消息:伟大统帅要召开庆功会,亲自给英雄颁发勋章。

  这是天大的事情,少哉激动得彻夜难眠。一大早,跟着团长坐上吉普车,一路开到汉口,开到太古堆码头,乘轮渡过江,辗转到达国立武汉大学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武汉大学环绕东湖水,坐拥珞珈山,中西合璧的宫殿式建筑群古朴典雅,巍峨壮观。南京陷落后,武大的师生们转移到鄂西,珞珈山成了国民政府的行辕。蒋委员长和夫人宋美龄住在半山庐石屋,南山十八栋则聚集了周恩来、郭沫若在内的一批精英人物。全面抗战的方略在这里拟定,抗击敌寇的指令从这里发出。

  少哉对这所美丽的学府向往已久,能在此地见到领袖更是一生的荣光。他和胡英杰匆匆进入武大校门,赶到集贤楼时,这里早已冠盖云集,聚满了各界人士。

  走近一看,楼前并无庆功会的热烈气氛,而是一场缅怀英烈的追悼会。用苍松和翠柏搭成的主席台上,陈列着一排在武汉空战中殉国烈士的照片,蒋委员长和夫人亲笔书写的挽联悬挂两边:

  身为战士,为五千年祖国英勇牺牲,功名不朽;

  驱除日寇,有四万万同胞坚强后盾,胜利可期。

  黑幡白字,鼓乐哀鸣,把少哉吓一跳。

  他跟在胡英杰的身后,轻步走进会场,仪式已经开始了,蒋委员长在台上讲话。一位副官将他们领到后台,低声交待:“别动,待会儿委员长给你们授勋。”

  少哉一动不动地站在后台一角,只能听见从蓝色和黑色的布幔那边传来的蒋委员长的声音:

  “……这次抗战,是以广大的土地来和敌人决胜负,是以众多的人口来和敌人决生死。中华民族必以坚强不屈之意志,动员其一切物力人力,为自卫,为人道,与此穷凶极恶之侵略者长期抗战,粉碎倭寇速战速决、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梦想……”

  胡英杰不安地在少哉身边踱来踱去,不时地交代一句:“记牢了,见到了委员长,一定要喊万岁……”

  少哉点头:“我记得。”

  突然间,防空警报响了起来,把少哉的心一下拉到了天上。紧接着,飞机的轰鸣声“呜呜”地传过来,像刀一样划在所有的人心上,台下顿时大乱。

  一队黑衣卫士冲上台来,眨眼间将蒋委员长围在中间,保护着他立即撤离。而此时,却见委员长伸出手来,拂开围住他的侍卫们,向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