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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旗袍|作者:枫叶随锋|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54:16|下载:旗袍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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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李曼姝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只感觉人在瞬间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即便她在屠城血证馆冲动了一下,可冷静起来,那种冲动又消失了。要是她在故乡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成为媒体的热点人物,在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氛围中,她的遭遇会激起一个不小的涟漪,最终的结果是韩国的儿女们知道了她当年的慰安妇身份,为此他们很可能被周围人以另一番目光小觑。

  李曼姝正想着,门铃响了,这回是真的有人来了。

  郭婧在门口看到李曼姝的时候,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未等李曼姝说什么,她径自走进了房间。

  这让李曼姝有点措手不及,感觉中国的这个女记者有一股阻挡不住的横冲直撞,面对这样的横冲直撞,她能防范什么呢?

  郭婧从包里掏出一盒茯龄饼,这是本城的特产,也是老年人最喜欢吃的点心,滋补又利于牙口,郭婧从报社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一家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她走进去,买了这盒点心,她想这盒点心不致于让她和李曼姝的相见显得生硬。

  李曼姝见到茯龄饼呆愣了半天,这是她当年最喜欢吃的一种点心,女记者跟自己从未有过任何交往,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吃这种点心呢?当年因为每天大量的身体透支,她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茯龄饼不用咀嚼,又滋补身体,便成了慰安妇的首选食品。李曼姝想莫不是自己慰安妇的身份已经暴露给媒体?这个念头一闪,她的内心就恐慌起来,她想她还是要说韩语,以免与女记者有过深的交谈。

  郭婧说:带一盒小点心给您,这是本城的特产。

  李曼姝笑笑,用韩语说谢谢。

  郭婧坐下来,打量着李曼姝说:我听导游黄小姐说您生在中国,会说中文,能跟我说中文吗?

  李曼姝一惊,脸上的表情像被风吹扫一空,一道道皱纹都绽开了。

  郭婧又说:您知道我的记者身份,又不说中文,等于拒绝我,对吗?

  李曼姝不说话,她在揣摸郭婧,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郭婧见李曼姝始终不说话,便激发她说:凭我职业的敏感,我感觉您不是一个普通的韩国游客,您跟这座城市有一种历史的渊源,否则的话您去看八角楼干什么?那是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在中国所设的慰安馆,可您在那幢老旧的房屋面前徘徊了良久,因为八角楼目前已经成为本城有争议的建筑,作为文物它缺少人证。我希望它能够被保存下来,它毕竟是二战的见证,是这座城市耻辱的见证,是女人在战争期间备受欺凌的见证……我因此始终关注着八角楼,那天我正在家中,透过窗子我看见了您,您的表情和情绪让我感觉与八角楼有关,于是我便跟踪了您,一直找到幕府宾馆。

  李曼姝未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她笑着,笑着,而后站了起来,因为起身过猛,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郭婧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了。

  李曼姝挣开郭婧,徐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灯火正浓,她指着那灯火说:要是没有灯光就好了,你不可能看清我的一切。

  郭婧突然欣喜起来了,尽管李曼姝说的话很模糊,但她毕竟说了中文,这证明她已经打开了与她交谈的通道。

  郭婧看着李曼姝的背影,那微驼的后背,还有松驰的脖颈,满头的银发,无不透露着岁月的辛酸,她站起身,走到李曼姝的身后,两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要是您知道有关八角楼的一些什么,最好能够告诉我,好吗?我想为这座城市做点事情,为历史做点事情,为战争与和平做点事情,为女人做点事情。

  李曼姝突然转过脸,灯光下她的面孔是那么平淡和冷漠。

  郭婧几乎能闻到她呼吸的气味,她稍稍闪了一下身子,试图往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她听见李曼姝说:我不知道那座八角楼究竟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我只是出于对那古老建筑的好奇,随便看看而已。我的确出生在中国,但我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韩国,我现在是韩籍人。我的生命给予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因此我要回故乡看看,这座城市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来过,它是一座历史名城。我恨战争,当年我也曾饱尝战争之苦,但我并未当过慰安妇,八角楼的慰安史与我无关。好了,请您走吧,我要休息了。李曼姝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她的表情令郭婧吃惊。

  房间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让郭婧进退维谷。她试图缓和这种气氛,但李曼姝始终板着脸,一双眼睛也不看她。

  郭婧讪笑了一下,悻悻走出房间,她听到身后怦地响了一声,她知道李曼姝在摔门。

  从幕府宾馆出来,我内心有一种不甘的冲动,李曼姝出尔反尔,更让我怀疑她与八角楼的连带背景,我准备开车去找黄小姐,因为明天开始我就要准备城建会议的采访报道工作了。

  车子发动之前,我给黄小姐打了电话,还好,她尚未关机,证明还没睡觉。不等她问明情况,我就说我已开车前往你那里,望等候。

  黄小姐在手机那边喂了一声,像是要说什么,我早已踩了油门,不容她分晓了。

  我按着黄小姐明片上的地址,半小时后找到了她生活的小区。这是本城的中档社区,规模不大,但绿化和灯光的效果很好,特别是夜晚,小区安静中散发着绿色植物的香气,灯光给安静的小区蒙上一层神秘的暗影。我按响黄小姐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黄小姐穿着粉色的睡衣出现在我的面前,睡衣纤细透明,我看出她没穿裤头,一丛黑色的阴毛凸现出来。

  黄小姐好像刚刚跟男朋友在床上做完爱,显得慵懒,右手扶着门框,脸贴在右胳膊上,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我微笑了一下,未等她允许,便夺门而入。房间里一股被窝的汗味,男朋友已经离开了,但仍能让人感到男女曾经在床上的那番折腾。

  黄小姐随我进屋,快速跃上床,用被子盖住身体。

  我站在她的对面,正好有一只单人沙发迎接了我的屁股。

  坐下后,黄小姐半闭着眼问我:什么事啊,这么晚还跑到家里找我?

  找你能有别的事吗?有关幕府宾馆的李曼姝。我直接说。

  黄小姐打了个哈欠说:又是李曼姝,你交给我的任务我不都已经完成了吗?我只是人家在本城游玩时花钱雇的导游,不是克格勃啊。再说,李曼姝当年是不是慰安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愿意承认当年的经历,那是人家的自由,自有人家的考虑,我们总是没完没了地纠缠人家,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黄小姐显出一脸的疑惑。

  我看看她,她仍然用被子紧裹住身子,大概意识到自己没穿裤头,怕我看清她的私处。黄小姐也在看我,那双眼神流露出问号的形状,我正儿八经地说:我是为这座城市的历史而纠缠李曼姝的,直觉她与八角楼有关,八角楼是侵华日军残害妇女的血证,是这座城市的耻辱之地,如今城市在规划建设,却没有人从历史的角度考虑一个城市的建筑,其实城市的建设史也是城市的历史和文明史,我们这座城市饱经沧桑,居然没有保留下来的建筑证明它的沧桑,这对后人是相当不负责任的。

  黄小姐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只有你们这个年龄的人才总是把历史挂在嘴上,对我们年轻人来说,历史太沉重了,它是压在人身上的大包袱,使人无法轻装前进。我们不知道唐宗宋祖也照样穿高跟鞋,不知道毛泽东也照样打手机,斯大林、丘吉尔离我们太遥远了,东条英吉是个战争贩子,在中国杀了很多人,血债血还,等我们强大了也去杀他们。对我来说,能说几国流利的外语,多赚些钞票才是真正的本事,我喜欢咖啡屋、酒巴、爵士乐,喜欢韩国电视剧和韩国小说,喜欢和男朋友上床睡觉享受肉体的快感,可你却让我去盯梢,当克格勃,要知道我每一天时间的付出都是有报酬的。黄小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年轻人再也不会对无私奉献感兴趣了,我的所有想法对你来说很可能都是对牛弹琴,这样吧,就算你帮我个忙,想办法让李曼姝说出当年八角楼慰安馆的真相,如果成功了,你要什么样的回报我都答应。

  黄小姐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语说:你能回报我什么呢?目前什么对我最要紧呢?她的眼睛看着屋顶,好像正在思考她做这件事的价值取向。

  我默默坐在她的对面,等着她开价码。过了半晌,她终于说:眼下我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买房,您是报社记者,一定认识房地产开发商,能帮我说说优惠一些房款吗?

  我愣了一下,立刻想到叶奕雄,莫非黄小姐知道我有个情人是开发商?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黄小姐不过是兴之所至的要求而已,不可能对我了解有多深。我搪塞说:这个问题太难了,我跟开发商基本没什么联系。

  黄小姐抬高了声音说:马上你就可能跟他们联系上了,城建会议一定要有很多的开发商参加,他们是城市的建造者,你去采访他们,瞅机会跟他们提出这个要求,对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来说,给购房者优惠一点房价是小小不言的事情。

  我笑起来,觉得黄小姐对商人太不了解了,商人是利益的趋动者,有大利的时候他才会让小利,否则不可能让利分毫,一个记者如果对他构不成利益上的关系,他是不会给什么面子的。但我不能这样直言,我如果让黄小姐失望,她就会不帮我的忙,保护八角楼也就成了空想。

  我答应下来,豪气地答应下来。我说:好,这事我记在心上,一旦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为你争取。

  黄小姐欣喜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说: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真正融入一座城市的标志就是拥有自己的房子。

  你说得很对。我嘴上应着,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于是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走。

  黄小姐从床上跳下来,腿落地的时候睡裙随之飘到了腰上,让我把她的下肢看个明明白白,她急忙将裙子拉了下来,脸颊有点红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在意,快步离开了她的房间。

  第二天,我正忙着城建会议的采访计划,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黄小姐急切地告诉我,李曼姝要走,要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办了退房手续。

  黄小姐问我怎么办?对一个韩籍老太太,她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人家留下来。

  我急中生智地想了一个馊主意、一个小人的主意,我想必须先把她的护照扣下来,这样她离开的时候就不会轻而易举了。我说:你送她去机场吗?

  黄小姐说:她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那你主动送她去机场,趁她不备将她的护照扣下来。我告诉黄小姐。

  这有点太荒唐了吧?黄小姐说。

  谈不上,你是为这座城市的历史做工作。我鼓励她说。

  那我怎么能扣下她的护照呢?黄小姐不解地问。

  你看她的护照放在哪里,如果放在手包里,你把她的手包藏起来,就说丢了。然后我在报纸上登个寻包启示,你再佯装到公安机关报个案……李曼姝为了等护照就会留下来,只要她能留下来,八角楼也就有存在的可能性,正好赶上城建会议,这事说不定就促成了。我清清楚楚地交待着。

  黄小姐惊讶地说:你不是在指示我犯罪吗?

  我辩解道:犯罪的解释有所不同,在这里犯罪就不成立。

  好吧,那我就按照你的吩咐去进行不成立的犯罪吧。黄小姐风趣地说完,就把手机关了。

  我忽然有点心惊,按我的设计和安排,李曼姝一旦急出病来怎么办?毕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尽管她的精力看上去很旺盛,但年龄饶过人吗?

  越想越后怕,我索性拿起笔和纸起草寻包启示,写了半天,自己又笑起来,我连李曼姝手包的颜色都不知道,怎么起草寻包启示呢?于是只好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城建会议的采访方案也想不下去了,隐隐约约体会了一种犯罪心理,想必那些罪犯在作案前后都是内心忐忑不安的吧?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总编喊我到他的办公室去,这个总编性子总是很急,昨天布置的任务今天就要完成。不过,我好像很感激他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使我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逃出。方案显然没有设计完成,我的办公室距主编的办公室仅两层楼梯之遥,我在行走楼梯的时候一定将采访方案想完整,让主编在见到我的时候就喜眉笑眼,我其实是个不会讨领导欢欣的人,但在这特别的时期,我不想让领导找我的麻烦,毕竟我还有一份注意力是八角楼和李曼姝。

  想到李曼姝,我的心情又特别沉闷起来,好像我刚刚为黄小姐设计的方案太不人道了,但愿李曼姝的身体别出什么问题。

  到了机场,李曼姝发现自己的手包不见了,她的脸刷地白起来,因为情绪过于冲动,以致她说话的时候,嘴唇抖动了半天也没发出声音。

  一旁站立的黄小姐故意问:您怎么啦?

  我……我的包……包丢了。李曼姝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

  不可能吧?我们离开宾馆的时候,眼见着您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我还替您将房间的角落搜索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东西。黄小姐镇静地强调说。

  是啊,一个小包,机票、护照、钱票都在里边,我几乎是时刻提在手上,刚刚在出租车上我还摸它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李曼姝怀疑地看着黄小姐,在她看来,黄小姐有偷她手包的可能,尽管她服务周到地陪了她几日,但自己毕竟与她萍水相逢,更何况哪个人见了钱不眼开呢。

  黄小姐从李曼姝的表情已经猜到她内心对自己的怀疑了,于是直奔主题说:李曼姝女士,您来这座城市的行程是由我们公司安排我负责的,在这期间我要对您的一切负责任,这不光是我的职业问题,还涉及到公司的信誉,现在您的手包丢了,我可能比您还着急,这证明我的工作失职,而假如您的手包找不到,我就会赔偿。以我现在的财力,我很可能是赔不起的。

  李曼姝听出了黄小姐话里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并没怀疑你拿了我的手包,我是想它的消失太莫名其妙了,几乎是眨眼之间。出租车司机有没有拿它的可能?

  黄小姐摇头说:基本没有这种可能,他在前排,中间有防护玻璃钢,他怎么可能将手伸到后排座位偷您的包呢?

  可我的包确实丢了,护照、钱票、机票……眼下我离开这座城市都不可能了,更别说回韩国。而我的花费谁来出?我能来中国,家里人已经在经济上尽力了。李曼姝突然老泪纵横。

  黄小姐微笑着说:您老千万别急,我现在马上跟公司联系一下,从现在起您的生活费用由我们公司承担,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然后,我们要去公安机关报案,您的包丢了,委托警察破案。黄小姐说着就开始打电话,她拨通了郭婧的手机,将自己刚才编好的一番话跟郭婧述说了一遍,对方发出嗯嗯的回应,并告诉她一家指定的派出所,黄小姐心领神会。

  打完电话,黄小姐便挥手拦了一辆的士,上车后,黄小姐说:到宏业区派出所。

  李曼姝在车上感觉好像不太对劲,她在机场附近丢的手包,应该到机场附近的派出所报案,但司机行车的方向却是离机场越来越远了。正疑惑,黄小姐说:您老千万别急,我们报案后先到我的一个朋友家里休息,因为公司尚未给我肯定的答复,我就不敢安排您再回到宾馆,那里的费用实在太高了。

  到人家里不太方便吧?李曼姝不大情愿地说。

  没关系的,我的这个朋友是单身,房子宽敞明亮,具备接待外宾的条件。

  李曼姝没吭声,暗想假如自己被骗了,现在也骗不到哪里去了,她已身无分文。

  宏业派出所离郭婧居住的小区不远,这一切都是郭婧的安排,黄小姐带李曼姝进了派出所,一位个子高高的中年民警立刻接待了她们,李曼姝将自己手包的颜色、形状和里面所装的东西向民警详细述说了一遍,最后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民警和颜悦色地安慰了她几句,黄小姐便匆匆带着李曼姝离开了宏业派出所。

  站在大街上,黄小姐打量着去女记者郭婧家的方向,大约数百米,步行几分钟,但她还是拦了一辆车,她估计李曼姝已经没有力气行走了。这回黄小姐拦了一辆敞篷人力车,也许街上入眼的风景可以消解一下李曼姝紧张失落的心情。

  两人坐在人力车上,车夫用力蹬着车轮,城市的街道和楼房在李曼姝的眼前一掠而过,她的神情好像对这司空见惯的楼房不感兴趣,一路上无话,看了什么都像没看见一样。当人力车接近郭婧居住的小区时,远处渐渐出现了一幢古建筑,楼的式样很特别,不方不圆,形似八角,黄小姐猛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郭婧所说的八角楼,当年的慰安馆,它矗立在一片现代化的楼宇之中真有点不伦不类。黄小姐悄悄将脸转过来,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李曼姝,心想郭记者总怀疑这韩国的老太太就是当年八角楼里的慰安妇,我倒要看看她对这八角楼有没有反应。于是,黄小姐故意指着远处的八角楼说:我朋友家就在那幢旧楼附近,听说这幢旧楼是二战时期侵华日军的慰安馆,很有文物价值。

  李曼姝未等黄小姐的声音落地,就将身子欠了起来,在哪儿在哪儿?她一边问一边用目光搜寻,很快她就找到了目标,这目标尽管前几天她已经找寻过一次,目睹过一次,但今天看来,仍然让她的心难以平静,数十年前在这幢八角楼里她忍受了无法言说的摧残,至今想起来心悸。李曼姝感到自己的眼泪涌出来了,她急忙用手捂住脸,这情景恰被黄小姐看在了眼里,暗想郭记者还真不是捕风捉影呢,便趁机试探说:您老是不是触景生情伤感了?李曼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说:我想起了手包,到底能不能找到啊?……

  黄小姐也随机应变地回答:能,一定能,找不到我们赔您。

  人力车不知不觉已进了郭婧住的小区,黄小姐付了车费,跟门口的保安说了一下,保安就将她们二人带到郭婧的住处,这是小区里的高档楼盘,复式结构,上下两层,看起来郭婧早就交待给了保安,黄小姐和李曼姝很顺利就进了郭婧的家。

  眼前的情景让黄小姐吃惊,一个女记者居然住在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房子大不说,且装潢考究,里边的玉器古玩令人眼花缭乱。黄小姐东看西望,羡慕得直咂嘴。

  李曼姝大概跟黄小姐的感觉一样,她的眼睛好像不够使了,这样的房子和装潢即便在韩国也堪称一流。中国到底是变化了,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她猜想这是什么人的家呢?房子的主人一定不是普通的百姓。李曼姝在打量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主人收藏的玉器,有很多种,且造型各异。李曼姝对玉器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的童年就是在雕梁玉嚣的簇拥下度过的,额娘经常用一把玉梳给她梳头,梳完头发,那把玉梳就捌在额娘的头发上,温润明亮,显出家族的高贵。

  黄小姐将楼上楼下都看个究竟后,对李曼姝说:您老暂时住在这里还满意吧?

  李曼姝从沉浸的情绪中回到现实,立刻清醒地说:住哪里都不如住在自己的家里,我眼下最想的是手包,请尽快帮我寻找啊。

  黄小姐说:您老放心,公安派出所我们已经报案了,我现在马上到报社去求助媒体发个寻包启示,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主人不久就会回来。我刚刚看过了,冰箱里有主人备好的食品,您如果饿了就吃点面包、水果、酸奶。

  黄小姐走后,李曼姝将自己的行李打开,找出睡衣,她想休息一会儿,跑得太累了,有点力不可支。

  她望望窗外,欲把窗帘拉上,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八角楼,那个古老的建筑仍然矗立在白云阳光之下,好像跟她诉说着什么,又像是专心致志地等待她归来。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那个叶玉儿吗?每天晚上你的四壁都回荡着女人的嘶喊,声音有尖有细有喑有哑,你知道哪一声是叶玉儿的吗?……李曼姝呆呆地望着八角楼,望着那灰色的建筑,她的耳边不由响起一种声音,一种复杂的声音,像交响乐,而这乐声皆由女人的哭声组成,她想分辨哪一种声音属于自己,她听着想着,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她看见了那长长的走廊,厚实的木地板,木地板向前方延伸,水一样漫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一共三十个房间,泻满了女人的哭声。叶玉儿的哭声在那悲壮的交响乐中显得微不足道,以致李曼姝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的哭声到底是怎样的,后来她记起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会哭,她的嗓子因为不停地嘶吼而肿胀得发不出声音,不,不仅是嗓子,她的全身都肿,皮肤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的日月处在哭都哭不出来的状态之中,那是一种呆滞,被摧残过的呆滞,李曼姝至今不相信自己能从那样的日月中活了过来,也许是应了额娘那句话:她的命大。

  李曼姝拉上窗帘,让自己躲在暗影之中。

  历史文化名城与建筑规划会议如期召开,身为首席记者我必须全天候守在会议上。我心急如焚,我知道李曼姝已被黄小姐巧妙地安排在我的家中,而丢了手包的她不会有那么大的耐性在一个陌生的中国人家里空等。于是,我时刻瞄准离会的机会,心想只要将城建局的一把手赵宗平采访到位,就算我完成了会议采访的一大半任务。

  离开会还有半个小时,会场上领导席的位子都空着。我找出名片跟赵宗平联系,暗自庆幸在叶奕雄的安排下已经提前初识了他的尊容,相信他也会记得我,因为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他留下了颇深的印象,为此叶奕雄还醋意地说过风凉话。

  我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拨通了电话,自报家门,听说是我,赵宗平的声音异常热情,他说他正在赶往会场的路上。我说我要在开会之前采访您一下,争取在第一时间将会议详细情况报道出去,当然还有您个人的观点。

  赵宗平爽快地回答:还有五分钟我就到了,你在会议室的第二休息厅等我吧。

  我问了下服务员,直奔第二休息厅,门已经开了,里面却没有人。我在灰色的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采访机,将该准备的一切就绪。我估计赵宗平能跟我谈上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这二十分钟的内容十分丰富,能代表此次会议的中心主题,我的报道也就成功大半了。

  我正考虑需要采访的内容,赵宗平快步走了进来,他今天的着装很讲究,自然而不做作,一般而言坐主席台的官员喜欢穿西服,他却穿了一件茄克衫,淡灰色,配上他自然蓬松的头发,一副海归的派头。

  赵宗平见了我,先将手伸了出来,跟他握手的时候,我感到他的手心发烫,这是男人火力旺盛的标志,不像叶奕雄,手心总是凉丝丝汗津津的,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握过手,赵宗平示意我坐下,而后他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摊开笔记本,打开采访机,做出一番正儿八经采访的架式。

  赵宗平打量了我一眼说:这次会议有你这样资深记者的参与,一定会圆满成功。

  我坦率地说:昨天我们总编特意把我喊到办公室,有关会议的报道作了认真的布置,总编说这座城市很多年没开过这样的会议了,能把历史名城与建筑文化联系起来是一个城市有内涵的标志,如果不这样研究一座城市的历史文明的话,试想想若干年后,当那些没有表情没有血肉的水泥楼林在一座城市中牢牢矗立,人们在千篇一律的建筑面前还会有梦想吗?一个没有梦想的民族何谈创造和发明,更不用说文明与进步。赵局长,我猜想这次会议是您一手策划的,对这座建筑上缺少诗意的城市来说,无疑像是演出了一场大型交响音乐会,给那些不懂建筑音符的音盲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我相信在市民中会引起强烈反响的。

  我的话刚刚落地,赵宗平就哈哈笑了起来。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笑过之后,赵宗平说:你还用采访我吗?你刚刚那番话把我要说的都说了。

  真的吗?我天真地问,自己随之也笑起来。

  然后我说:您过誉了,我这不过是兴之所至的一点感想,而您是专家,在英国专门学习建筑规划,您的归来也许是我们这座城市的福分,使这座城市的建筑总算有了整体设计上的高度,现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一座城市的胜出最终是靠它的软件还是硬件?我打开采访机,访谈正式开始了。

  赵宗平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要我看,一座城市的软件和硬件同等重要,硬件是物质的,而软件是精神的,这就像一个人,硬件是他的躯壳,而软件是他的精神,一个人光有躯壳而没有精神就会成为饭桶,而光有精神没有躯壳又像无家可归的魂灵,对一座城市来说,两者必须有机结合,才能在世人面前呈现光彩。

  我接着问:一座城市的建筑是不是应该跟它的历史文化有一种必然的联系,从而形成自己的建筑风格?我听说曾经有一位美国的建筑师来我们这座城市观光,市府领导洋洋得意地向他介绍近来本城的几座高楼,美国建筑师看后不以为然地说:这样的高楼根本无法跟纽约相比,我要看的是有中国特色或者说有你们这座城市建筑风格的楼房。市府领导当场就大眼瞪小眼了。

  赵宗平看看我,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尖锐了,他无奈地笑笑,似乎不好回答。

  我看出了他的为难情绪,索性说:赵局长,我的提问随意性很大,您拣能回答的回答,我保证稿子发出来不会给您惹麻烦,为官之道我还是明白一点的。

  赵宗平听我这样说,脸上又有了笑容,他咳了咳嗓子,似乎想让声音更清晰一点,但他咳的声音也被我的采访机毫不客气地收录了。

  一座城市的建筑史应该是它的历史、文明史、甚至民俗史的综合展示,这样才构成了一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的区别,人类的建筑风格在这个世纪的确出了毛病,显得杂乱无章、审美趋同,我们再也看不到法国卢浮宫那样的建筑,再也看不到俄罗斯白宫那样的尖顶,甚至你走到国外的某座城市居然感觉不出它的某个楼跟我们国家城市的某个楼有什么区别,世界经济一体化很可能带动审美一体化,全世界都学美国,全世界学到的都是美国的皮毛,这一点在建筑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市政府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策划了历史文明与城市建筑会议,无疑对本城的建筑起到宏观上的指导作用,使本城的建筑在选择设计方案的时候,不是单纯从经济效益出发,而是从城市整体的建筑风格考虑,让城市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建筑语言,从而形成城市的特色和风格。

  太好了,说得太好了。我打断赵宗平的话,试图插问一个问题,我想起了八角楼,那座二战时期曾被侵华日军当过慰安馆的旧式建筑,它也可以说是一座城市的历史,但它只能算是耻辱史,耻辱常常是一个人不愿意追忆和提及的,它会令人伤心和悲痛。那么一个民族呢?一个国家呢?不敢面对曾经的耻辱是否意味着不敢前进和超越?我看了赵宗平一眼,试探着说:赵局长,强调一个城市的建筑风格是否意味着对一座城市具有文物价值的古建筑进行保护?

  对呀。赵宗平说。

  那么这古建筑如果是一座城市耻辱的见证呢?我跟着问。

  赵宗平愣了一下,但很快机敏地说:一个地方的兴衰总是跟荣辱挂钩的,一个民族的历史也常常是荣辱史,敢于正视历史才符合辩证法。

  我明白了,赵局长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的〃开明君主”。我恭维地说。

  我可不是什么君主,这帽子戴大了。赵宗平看看表,有访谈结束的意思。

  我急忙说:离开会时间还有十分钟,距我采访您的时间还少五分钟,这样吧,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赵宗平只好稳在沙发上耐心地听我提问。

  我接着说:对于房地产开发商来说,是否意味着谁有钱谁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开发哪块地盘就开发哪块地盘,哪怕是具有文物保护价值的古建筑,只要他疏通好了关系便可以得手?

  赵宗平一副不屑的神情说:在我之前这样的事情我不管,在我之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您敢肯定吗?您能否再说一遍?我有点激动起来,好像八角楼找到了依靠一样,我将赵宗平的话再次录音、笔记。

  开会的铃声响了,赵宗平起身准备奔赴会场。

  我开始收拾东西,忘了跟他道别,以致赵宗平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跟他相握,赵宗平说:这次会议最关键的是看报道,报道的内容准确,符合民意民心,会议也就成功了,本城的建筑设想今后实施起来自然就顺利多了。

  赵局长,您应该相信我的良知。

  我跟赵宗平一道走进会场,我奔了记者席。会议的主要精髓我已了解了,现在我要熟悉一下会议的议程,以便进行准确详实的报道。

  赵宗平坐在主席台的一侧,他的位子正好对着台下的我,我好像就是为了面对他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主席台坐满了来自六城市的领导和专家,我直觉唯有赵宗平的气质很吸引人的眼球。

  李曼姝一直躲在暗影之中,静静等待着主人归来,同时也等待着黄小姐的消息。她现在不敢想象手包能够找到,她只想象她的手包找不到,真的如此她该怎么办呢?她此刻的焦急就如同小时候跟哈哥到原野上打猎走失了一样,面对茫茫的草地,她只能哭泣。

  那个时候,你是多么小啊!李曼姝一边感叹一边陷入了回忆。

  那是你十岁的时候,十岁的你穿着哈哥缝制的旗袍到茫茫原野上打猎,那天是你的生日,阿玛说想打一只獐子吃肉,他就喊哈哥备马。哈哥从棚里牵出了那头大白马,又拉到街市上给马蹄重新钉了掌,哈哥知道阿玛打猎的时候在原野上跑起来是无边无沿的,不将马的掌子钉好,马就会追不上獐子。

  哈哥将打猎的枪支和工具都准备好了,阿玛也换了猎服,正准备飞身跃马,家里突然来了一拨客人,叽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话,阿玛的脸刷地就变了,阿玛低声对哈哥说:日本人来了。

  哈哥便悄悄将大白马牵出了院子。

  日本人是向阿玛求援的,说是求援,其实是来索钱索物,日本人在东北的地盘开了一片荒野,开荒的人叫垦荒团,全部是日本的青壮年,他们初来乍到,三天两头跑到阿玛这里要钱要物,阿玛心里恼恨,但又不敢言语,只好委屈地服从,但他的心里是老大的不情愿,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变成了日本人的奴仆,而他光耀的祖上会用什么样的眼睛看他,阿玛为此常常不敢面对祖上的遗像。

  日本人的垦荒团带着野蛮的占有和侵略性质,凡有血性的国人都知道,他们垦荒的目的是想在中国的领土建立一个日本国,阿玛是最清楚不过了,可他的清楚跟长春那边的命令相比,就像蚂蚁跟大象的力量,他就是聚成团,也难以撼动大象的一条腿。

  阿玛只好讪笑着面对日本人。

  哈哥牵着大白马出了院子,你立刻跟了出去,你怂恿哈哥去打猎,哈哥犹豫着,要等阿玛一块去。

  你说:额娘早就讲过了,倭寇是很难缠的,他们一来,一定要掠了东西走,阿玛心里不情愿,就要跟他们缠一会儿。

  哈哥说:那也要再等一等,等到日头两竿子高了,阿玛如果还不出来,我就带你走。可惜你穿了旗袍,怎么骑马呀?

  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旗袍笑了,你已经懂事理了,学乖了,会说话了,你笑着跟哈哥说:谁让你的旗袍做得这么好看呢,它太好看了,我就舍不得脱它了。穿旗袍也照样骑马,反正我骑在马的脖颈上。

  哈哥说:要是我让你骑在马的屁股上呢?

  你娇嗔地抓住哈哥的胳膊说:你真坏呀,真坏!继而你又问:哈哥,你为什么又能文又能武啊?你的阿玛和额娘是谁呀?

  哈哥望着天边说:他们都在遥远的地方,额娘教会了我缝纫,阿玛教会了我打猎做粗活,他们说人只有会做事情,才能在世上活得安生。

  你和哈哥说着话,这时你看到日上三竿了,你便指着那又红又大的太阳说:走吧,哈哥,日头已经有三竿子高了。

  哈哥望望天说:玉儿,你懂事太早了,将来会有罪受的。

  说罢,哈哥将你扶上马,跃马而去。

  风在耳边吹,马蹄声在耳边响,这是一片原始森林,你老远就听到了清脆悦耳的鸟鸣,进林子之前,哈哥停了下来,将马拴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哈哥跟你说:站在这里别动,看着马,等我回来。

  你听着松涛的声音,鸟的声音,还有远处野兽的声音,突然恐惧得发抖。

  哈哥看出了你脸上的畏瑟,跟你说:我们满人,不论男女,都能狩猎,现在你要把胆子练出来,一个没有胆量的人将来是什么也做不好的,只等着让人欺。

  你听了哈哥的话,便想练胆子,于是你就跟大白马一起守着一棵大树,不,大白马守着大树,你守着大白马。你看着哈哥钻进了林海之中,他的动作迅猛,惊起了一群鸟。

  哈哥的身影在森林里消失以后,大白马安静极了,它的鼻子不停地嗅着地上的草,嗅过后便用嘴啃起来,它的嘴好大,你好像第一次发现大白马长了这样一张大嘴。你看着大白马,眼下在这茫茫林海,大白马是你唯一的伙伴。突然,大白马咴咴地叫了起来,你惊慌地四处张望,一只像梅花鹿一样的动物跑了出来,你不认识这东西,只觉得它像鹿,可又没有梅花鹿高大漂亮,你有点紧张,它躲在对面的树后看你,好像不知道该往哪里逃生。这时,树林里响起一片动静,飒飒的动静,像秋风吹过,又像是有人在里边穿行,你正惊得要叫喊,哈哥端着猎枪跑了出来,哈哥说:玉儿,看到獐子了吗?

  你不知道獐子什么样,就在你摇头的时候,你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像梅花鹿一样的东西,你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