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简第九,小璇觉得自己做得并不过分。
“我知道你为什么把头发盘起来,不就是想勾引男人吗?” 那天,简第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哪里像是一个博士生说出的话啊!
小璇那样梳头,不过是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当然,仲水言也喜欢。可是,如果是在冬天,即使是仲水言再喜欢,她也不会把头发别在脑后的。这样一想,小璇就越发理直气壮了。
简第九还挑衅似的说:“怎么?看不上我了?以前怎么不嫌弃我?是不是有候选人了?”
回想到丈夫这句话的时候,小璇又忽然一阵心虚。
她不禁埋怨起自己吵架前的那些举动。
那天,简第九早早就上了床,小璇明白他是想好好地和自己温存一番的。
本来,小璇就有些心猿意马,简第九又格外急于求成,小璇就有些不乐意。等到简第九亲吻她的时候,她的不乐意一下子就发作了,她挣脱了简第九,气呼呼地说:“拜托你!在和我接吻的时候不要把口水流到我的嘴里!”
小璇承认,在和仲水言共渡了那个夜晚之后,她对简第九已经是彻底地不习惯了。仲水言给她的亲吻是那样的酥软而绵长,还带着小草般生机勃勃的芬芳。相比之下,简第九的吻犹疑生硬,水涝涝的让她越发不堪忍受。
小璇一说完,简第九就暴怒了。他的怒火一下子就烧到了小璇的头发上,于是接下来的所有焦点都集中在了赵小璇突然变化的发型上……
寂寞孤独的赵小璇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可是无论怎么胡乱地思想,还是免不了会想到仲水言。想到仲水言的那个刹那,小璇就像是一个美滋滋走在平地的人咕咚一声掉进了陷阱,心忽地一沉,甚至有些恐惧。想一次就恐惧一次,想一次就恐惧一次,到最后,小璇就像真的掉进了陷阱般挣扎起来,抓啊,挠啊,抓挠了半天,小璇发现惟一可以救她出去的只有简第九。
简第九是她的丈夫。
小璇立刻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简第九,于是,连忙拨通了简第九寝室的电话。
她心想,一定要跟第九道歉,一定让他快点回家。
接电话的是简第九的同学,在问明了小璇的身份后,才吞吞吐吐地说:“第九刚出去。”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小璇问。
“不知道。”那个同学说。
“他是不是回家了?”小璇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那个同学说。
“他回来之后,麻烦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小璇叮嘱着。
放下电话的赵小璇噼里啪啦地掉下了一串眼泪,然后就开始了难熬的等待。等啊,等啊,等了一个多小时,只有灵灵来了一回电话,灵灵兴奋地告诉小璇说他们的新房子下来了。
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欢乐的田灵灵一点也没有觉察出赵小璇满腹的忧愁。
小璇接着等,等了不知有多长时间,实在等不及了,就又拨通了简第九寝室的电话。
还是那个男同学,他好像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有些不耐烦地说:“回来了,又出去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小璇问。
“不知道。”
“如果他回来,麻烦你——”
小璇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钥匙相碰的细碎的叮当声。
“第九!”小璇立刻放下电话,把夹带着酒气的简第九拽了进来。
第四部分
(十)
(87)
“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么骚?”趴在小璇身上的简第九喷着酸臭的酒气,盯着小璇问。
小璇一贯不喜欢简第九口中的那些土话。平日里的简第九总是满口的之乎者也,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很是让人心服口服。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到了床上,他就和刚从他的故乡里走出的那些民工一样,满口都是乡音乡曲,让小璇的好情绪一下子就会低落下来。
“嗷——”简第九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对着小璇的胸脯咬了一口,“叼一叼你的大奶子!”
小璇想躲开,又强迫自己迎了过去。
仲水言——尽管知道这很不合时宜,可是小璇没法不去想仲水言,仲水言才不这样呢,仲水言像捧着宝物一样,一边亲吻一边说:“多好啊,就像小时候我最爱吃的枣馒头……”
还用再说别的吗?只一句“枣馒头”就让小璇心旌摇荡了。
“嗯,真好……”简第九闭着眼睛把玩着,“这么好的东西,除了我,还有谁摸过啊?”
小璇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说啊,还有谁摸过……”简第九又问,同时睁开眼睛看小璇。
小璇立刻用嘴堵住了酒后的简第九五味俱全的嘴。
“别回避啊,告诉我,还有谁摸过?”简第九扳住小璇的脸,直视小璇的眼睛。
“你,你想干什么啊?”小璇说,声调不由得发颤,“怎么总是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话……”
“这是我的习惯,就像有的外国男人和女人做爱之前要给女人用刑一样。”简第九说,“今天咱也学学洋人,拷问拷问你,看看能不能提高咱们的‘性趣’……”
“生搬硬套,多无聊。”小璇说。
“不,今天你必须告诉我,除了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小璇的眼睛忽地热了。
“哎,别哭啊,哭也得坦白交代!”简第九狠狠地捏住小璇的双乳,“说吧!”
小璇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感觉自己往地壳深处坠落着。
简第九一直没有放手,把小璇弄得生疼生疼的,嘴里还不住地嘟囔,“不说是吧,不说就让你难受!”
小璇挣扎着,却拼不过简第九的酒气和力气。
“别人也像我这么摸吗?啊?”简第九按住小璇的手,问。
小璇继续哭。
“好啊,哭吧,你越哭,我越有劲。”简第九真的像个酒鬼那样进入了小璇的身体。
“放开我!”小璇喊。
“哪能放开呢,放开了不就让别的男人给抢去了吗?”简第九说,“我自己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别人给抢去呢?对不对?”
小璇终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简第九,看着他脸上那道骇人的疤。
此刻,那道疤像一张弯着的嘴巴,笑着,嘲笑着。
莫非——他知道了?
可是,怎么会呢?
“哦,哦!”简第九的亢奋正在飞速地向顶点攀升,“我的,我的!全是我的,谁敢抢走,我宰了谁……”
惊恐万状的赵小璇再也不敢看简第九了,她连忙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完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被酒精和快感麻醉了的简第九很快就睡着了。
只剩下又一次掉进陷阱的战战兢兢的赵小璇。
这一次,赵小璇早就忘了挣扎了。
她的脑袋里像飞进了无数只黑糊糊的苍蝇,嗡嗡地叫着,她只能无处可逃地在那令人作呕的嗡嗡声中回想,思考……
简第九是从来不贪杯的。
简第九喝得烂醉,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或者——他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像以前一样说着玩?
不能,绝对不能。
他会怎么惩罚她?
会离婚吗?
离婚……小璇想起了姨妈和姨父。
想起了那只张牙舞爪的大蟑螂。
天啊,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是谁啊?!
(88)
一觉醒来的赵小璇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简第九的那张脸,像吊在空中似的。他正盯着她看,脸色阴沉,是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啊——怎么醒这么早?”小璇像往常一样打了个哈欠,准备好好地伸个懒腰。
一缕阳光顺着两扇窗帘之间的缝隙钻进房间,正好照在简第九的脸上——小璇的双手还没有伸出去,就停住了。
简第九……今早的简第九可不是昨天的简第九了,不仅不是昨天的,也不是以前任何一天的了。
也许,她再也不能和以前的那个简第九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
小璇彻底地醒了,规规矩矩地躺着不再说话。
简第九还在看小璇,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卫生间撒尿。撒完尿回到卧室,简第九的脸色舒展了。
“这几天有动静吗?”简第九突然问。
“什么?”小璇不懂。
“就是——有没有恶心?”简第九又问。
小璇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咳,早好了。”
“我是问你——有没有怀孕的反应?”简第九纠正了小璇的误解。
“没有,”小璇说,讪讪的,“不是一直戴着护身符嘛,看来它的确有避孕效果哦。”
简第九沉默了一会儿,说:“璇,你说如果你不能生男孩,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简第九的口气那么严肃,严肃得让小璇害怕。
“我是想,你要是能尽快给我生个儿子的话,”简第九咽了一口唾沫,“也许——一切就会像以前一样……我……你应该明白。”
“第九,”小璇溜溜地看着简第九,“你真的那么在乎有一个儿子吗?”
“这是什么话?”简第九好像一点也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然如此缺乏觉悟,十分生气地说,“关于问题的严重性,我不都跟你说了吗?!必须生儿子,这是我为简家应尽的责任!”
“那我要是生不了呢?”小璇反问。
“我哪知道。”简第九话里有话地说,“唉,我简第九不知道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
小璇不敢再言语,屋子里的空气像胶水一样凝住了。
简第九终于说话了,他长叹了一声,“你呀,别三心二意了,好好跟我过日子吧,即使你生不了儿子,我也能将就着和你过下去。”
“我什么时候三心二意啦?”小璇虚弱地问。
简第九冷笑了一下,说:“我哪知道……刚才不是说了嘛,我简第九不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说完,简第九突然凑近了惶然无措的赵小璇。
小璇粉扑扑的脸蛋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煽惑着简第九的心,浑圆的胳膊像一节乳白的鲜藕……简第九伸出一只手,把小璇粘在额角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撩开。
赵小璇啊赵小璇,连我这样的君子都会如此心动,何况是别的男人!
心软了的简第九暂时地忘记了那封匿名信上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词句,惟一的心事变成了赵小璇的“怀孕”问题——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该会有多水灵聪明啊!
简第九在心里叫着劲:难道一切真的如那个老巫婆所料吗……再等等,不信她怀不上!
第四部分
(十一)
(89)
一向比较注重舒适的田灵灵却一反常态地把新居的装修规模降到了最低水平,只在水泥地上铺了一层复合地板就迫不及待地从婆婆家搬出来了。
灵灵的固执惹恼了孙月君,依孙月君的意思,是应该找个仙人掐算一下,择个良辰吉日才能搬家的。
小璇帮灵灵收拾东西时,明显地感受到了姨妈的愤怒。
“璇啊,你看看,你看看这挂历上写的。”没戴花镜的孙月君把那本挂历抻出去老远,终于看清了日历上的那行小字,“‘忌搬迁,忌嫁娶,忌盖屋……’人这辈子的大事在今天干,都不吉利,你说你嫂子,偏偏不听劝!”
灵灵低着头,像没听见孙月君的话。
小璇也只能笑笑不说话。
孙月君终于忍耐不住了,对着灵灵吼:“今天不搬能死啊?!”
“妈——”灵灵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你怎么这么迷信啊!”
“不是我迷信,有些事你不信能行吗?”孙月君斜眼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孙子,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那是和你爸结婚的第五个月,我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一个要饭的老太太一下子拦住了我,说:‘姑娘啊,快回家保胎吧,别吓着肚里的胖小子……’我看她埋里巴汰的,没理她,她也不缠我,转身管别人要钱去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开始流血,一检查,都俩月了,住了一个月的院,才把小坡保住……”
“妈,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这件事?”周小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现在说晚吗?”孙月君不理会儿子。她知道儿子永远都是向着自己的老婆,跟他理论一点用处也没有。
“妈,你说的是真的吗?”灵灵将信将疑地。
“这是什么话?”孙月君瞪了儿媳妇一眼,“我犯得上跟你撒谎吗?”
“妈,我们并不是认为你撒谎。”周小坡连忙调节气氛,“但是,你可决不能相信伪科学啊,那个老太太……很可能懂医道的,中医的望闻问切很神,她一定是从你的气色上看出了什么。”
“是吗?”只要周小坡亮出观点,孙月君一向都是很重视的。小坡的话提醒了她的回忆,她皱了皱眉头,“我忘记了,那老太太……嗯,也许吧。”
“姨妈,那个老太太长得什么样啊?”一直默不作声的简第九慢悠悠地插话了。
“具体的早记不住了。”孙月君努力回忆着,“只记得穿一身黑衣服,还拄着根拐杖。”
简第九“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第九,”焦急的孙月君忽然想起应该搬简第九作救兵,“你是博士,最懂事理了,你说姨妈说的有没有道理?”
“的确,有些现象是唯物主义所无法解释的。”见小璇冲自己使眼色,简第九匆匆结束了自己的意见,“怎么说呢,不可全信,不可不信。”
“你看,灵灵,博士都说了,不可不信。”
“他还说‘不可全信’呢,你怎么没听见。”灵灵拉着脸说,“今天是星期天,今天不搬什么时候搬?请事假是要被做记录的,影响了今后的发展,值得吗?”
灵灵刚刚找到一份杂志的编辑工作,还没有过试用期,因为喜欢而十分珍惜。小璇很理解她,就替灵灵说好话,“姨妈,你是共产党员,不要搞封建迷信嘛。”
“好好好,你们就给我扣帽子吧!”孙月君忿忿地说,“想当年,我是全单位的革命分子,还没有一个人说我搞封建迷信呢!”
小璇吓得伸伸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倒是简第九,好像很愿意加入到这场讨论似的。“姨妈,一个人革命不革命,跟迷信不迷信是两回事,再说了,我们都是中国人,一代又一代的没少出现‘周易’的信徒,迷信的也不见得就是封建的……有些迷信也是有科学道理的。”
“哎,第九,”灵灵终于说话了,“你到底是博士,还是封建卫道士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封建是封建,迷信是迷信嘛。”简第九辩解着,“中国的古文化浩瀚无边,一定会有我们所不曾涉足的奥秘。”
“哎呀,倒是博士啊,狡辩起来也这么顺耳动听。”灵灵晃着脑袋讽刺简第九,“你啊,读书读多了,越读越糊涂了!”
“得了得了,甭争了!”孙月君怕简第九不高兴,急忙圆场,“各有各的道理,就像鸡生蛋和蛋生鸡,谁知道啊,是不是?”
“就是嘛!”小璇看没有一个人响应孙月君的幽默,赶紧挤出一堆笑容,“来来来,我们接着干活!”
第五部分
(一)
(90)
“田灵灵怎么那么多事啊!我真不知道你哥究竟看上了她什么!”一回到家里,简第九就把憋了一肚子的气撒向小璇。
小璇不知说什么才对,只好一言不发地收拾屋子。
这两天,她和简第九的关系刚刚缓和下来,已是身心俱疲,实在是不愿意再起事端了。
“你以后少和她接触,自以为是的女人最可恶!”简第九忿忿的。
小璇还是不说话。
“你听见没有?!”简第九吼起来,“少和她接触!”
“听见了。”小璇忍耐着。
简第九踢了一脚床边的椅子,“近墨者黑!跟田灵灵学不出好样来!”
“第九,看在小宝的份上,别嫉恨灵灵了。”小璇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小宝?她那样的能生出什么好东西?”简第九又踢了那把椅子一脚,“你就不能争口气,自己生一个!”
“你急什么啊?”小璇斟酌着词句安慰简第九。
“怎么不急?!我妈的病越来越严重,有今天没明天,我能让她死不瞑目吗?”简第九越发悲愤难当了。
“咱们还没举行婚礼呢?”小璇小声说。
“又来了,又来了!”简第九急了,“你怎么那么虚荣啊,你的虚荣心是不是跟田灵灵学的?田灵灵就好摆花架子,一天到晚小情小调的,今天给周小坡献花,明天请周小坡吃饭,大拇哥卷煎饼——自己吃自己,是过日子的人吗?你要是跟她学,还不如跟狐狸精学呢……”
说到这儿,简第九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神经兮兮地盯住小璇,一把把小璇拉到自己跟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哪个女人看上去都不错,可是谁知道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
“第九……”小璇微微地发起抖。
“明天开始,不要穿这件衣服了!”简第九摩挲着小璇的胸脯,“田灵灵送你这件衣服,一定是没安好心的!”
“你不是说这件衣服还凑合吗?”小璇说。
“哼,那是以前!”简第九说,“从现在开始,你穿什么衣服得经过我的批准!”
简第九说完,就开始扒小璇的衣服。
“你干什么啊?”小璇掰着简第九的手。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乖乖的,别逼我!”简第九气乎乎地说。
小璇知道,新一轮的折磨又要开始了。
“哼,田灵灵,不过是想让天下的男人都成为我的情敌,和我抢老婆!”简第九把一丝不挂的赵小璇按在了身下,“你知不知道,那件衣服和透明的差不多,一穿上那件衣服,你里面长得什么样大家一眼就能看到!”
小璇哭起来。
“你哭什么啊!”简第九越发生气了,“从明天开始,你甭戴乳罩了!越兜越显大,诱惑谁啊,你!”
“简第九,你不要欺人太甚!”小璇哭着说。
“我欺人太甚?”简第九忍无可忍地,“赵小璇,你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
简第九一把把灵灵刚刚送给小璇的胸罩抓了过来,使劲地撕了几下,可是,胸罩太结实了。
简第九又拿来一把剪子,咬牙切齿地剪了起来。最后,把七零八落的碎片扔了小璇一脸。
(91)
因为灵灵工作繁忙,小璇就自动充当了嫂子的勤务兵。
灵灵不太相信小璇的审美,而自己又分身乏术,只好把一些最平常的家居用品交给小璇去采购,碗筷啦,洗衣粉啦,灯管儿啦……每天的午休时间,小璇都会跑到商业街,帮助哥嫂置办些物件。
穿梭在大街小巷,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商品中挑挑拣拣,小璇的心情还会稍稍好一些。
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小璇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离婚。可是,想归想,一见到简第九,小璇就不敢去想了。人家哪点不如你?你有什么资格和人家离婚呢?
这一天是个休息日,简第九正好去近郊开一个学术会,小璇就又自告奋勇地帮灵灵跑腿了。
大包小裹满载而归的赵小璇刚要登上公共汽车,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璇立刻放下了刚刚抬起的双腿,身后的人立刻不耐烦了,嚷嚷着,“怎么回事啊,你到底上不上啊?”
小璇顾不得理睬那些粗鲁的乘客,凝神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是他!
——哪里是熟悉,简直就是刻骨铭心啊。
仲水言站在马路对面的那个花园小区的门口,身穿枣红色的运动套装,一只手上套着一台dv机,正专心致志地把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录入镜头。
那个女孩对着镜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不时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小璇可以听见仲水言的大声命令:“拜托,放松一点,好不好?”
放松一点,好不好——跳操的时候,仲水言就总是这样对她喊着的。小璇想。
女孩只好绷住笑,像仲水言一样对着镜头大声喊:“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要送给你两件礼物,一个是你最爱的人,一个是……是……”
女孩皱皱眉,噘噘嘴,对仲水言说了一句什么。
藏在站牌后的赵小璇静静地看着那对没完没了嘻笑着的金童玉女。不只是赵小璇,几个闲极无聊的等车的人都望着他们——只是,他们仅仅是望着,而赵小璇却是翻江倒海,心里翻江倒海地望着。
又一辆车过来了,赵小璇仍然没有上,她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把那个爱笑的女孩看得清清楚楚之后,才缓缓地离开。
夏天的太阳好毒啊,晒得小璇的小臂不住地痒痒。可是,因为两只手上都拎着袋子,小璇没法及时地为自己解痒。知了扯着嗓子叫唤着,马路上的柏油软绵绵油汪汪的,小璇可以感觉到一条一条的汗水正顺着她的前胸后背往下淌。
人家两个人才叫般配呢。
一个穿着露脐装,一个穿着运动短裤,一个生龙活虎,一个活泼娇俏,一个爱笑,一个喜欢逗人笑……
紧身的,那个女孩穿的是紧身的t恤,胸前的两个小山包炫耀似的向前挺着,好像在说:我的枣馒头才香甜可口呢。
小璇慢吞吞地走着,忽然听到身后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言,打车吧,我走不动了。”女的说。
“还有二百米了。”男的说,“来,跟我一起大步走。”
——怎么会是他们?他们要去哪儿?
糟了,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呦,赵小璇!”与小璇擦肩而过的刹那,刚迈开大步的仲水言惊讶地叫了一声。
第五部分
(二)
(92)
“你这是干吗去呀?”仲水言大大方方地问。
赵小璇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僵住了,无论使多大的劲也扭转不过来。她张不开口,更说不出话,只好咧着嘴笑。
咧着嘴笑的同时,小璇的眼睛看着仲水言身边的漂亮女孩,当然,漂亮女孩也笑着看她。
“哦,介绍一下。”仲水言搔搔脑袋,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赵小璇,我的同事;季蓉儿,我的老同学。”
季蓉儿向赵小璇伸出手,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小璇的两只手都忙着,又把手缩了回来。
季蓉儿、仲水言就都笑起来,小璇也连忙跟着笑了几声。
“这么多东西,我们帮你拿吧。”仲水言看着小璇手里的重负说。
小璇飞快地调整了气息,总算说出了一句话:“别,不用。”季蓉儿不是累了吗?不是还要打车吗?
“来吧,别客气。”仲水言又说,伸手去抢小璇手里的包包。
“对,别客气!”季蓉儿附和着,也伸出手。
好像两个学雷锋的好少年要帮助老大娘提包裹似的。
“不用,我马上就到了。”小璇说,语气很坚定。
“那——我们走了。”仲水言向小璇告别,犹豫了一下,又说:“用不用给你打个车?”
你以为我像你的大小姐啊,二百米都走不了!——小璇在心里说。而实际上,赵小璇笑得很友好,话语很友好,声调也很友好,她笑呵呵地,一双眼睛弯成了亮晶晶的月牙,她说:“不必了,你们快走吧,再见啊!”
小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季蓉儿——季蓉儿也看着她,眼睛也笑成了亮晶晶的月牙,耳际边长长的直直的秀发随风轻轻飘着,抿嘴微笑的样子活像一个温婉可人的童话中的日本公主。
小璇又最后看了一眼仲水言。
仲水言也看着她。
仲水言也笑着,但是眼睛没有笑。
仲水言抓紧了仅有的那个刹那深深地注视了赵小璇一眼,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像是一条秘密的隐形的通道,在那个刹那直通赵小璇的心,让赵小璇先是一惊,然后稍稍欣慰了一下。
仲水言和季蓉儿往植物园走了——对,就是那座植物园,不久以前的那个夜晚,那座植物园是属于赵小璇和仲水言的。
而现在,它又将属于仲水言和季蓉儿了。
偶遇了季蓉儿的赵小璇顺藤摸瓜地弄清了自那个夜晚之后就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的疑惑:不怪他仅仅给自己一个夜晚啊,即使是那么短暂的夜晚也是他慷慨的恩赐啊。不怪他最终也没有走进自己的身体啊,他一定深深爱着这个她,他舍不得做爱情的叛徒啊!
被毒辣的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赵小璇胡乱地猜测着。
自己怎么这么傻啊,他说了呀,他说可怜的小璇啊,我不能让你像我姐姐一样,我得帮你,我不帮你谁帮你啊。
人家不过是觉得咱可怜而已。
可是,咱有什么可怜啊。就是值得可怜,也不能用那个办法可怜啊。
为什么呀,为什么这么突然啊,哪怕给咱一点点的思想准备也好啊!
赵小璇越想越委屈,她很想哭,她甚至鼓励自己,一会儿进了灵灵的家,一定要好好地哭上一场。
可是,小璇浑身的水分全让太阳给吸走了。
干渴无比的赵小璇使劲挤了挤双眼,而她的双眼却干巴巴酸涩涩地告诉她:对不起哦,我们实在是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93)
在孙月君的默许下,周小坡把病重的父亲接回了家。
眼前的姨父着实把赵小璇吓了一跳。仅仅几个月的光景,姨父周志仁就由原来的鹤发童颜变成了形销骨立。他的两腮塌陷着,脖颈上暴出了一根又一根的青筋,满头的白发凌乱地四散在脑皮上。
被医生确诊为绝症的周志仁是坐着轮椅被两名武警战士护送着重返家乡的。
周小坡不甘心,周小坡调动了他在这个城市的一切力量,寻找了最好的专家为父亲重新进行了身体检查。可是,每个专家的检查结果都是相同的四个字:胃癌晚期;每个专家的意见也是相同的四个字:立刻手术。
面对着让人五雷轰顶的诊断结果,赵小璇的悲痛一点也不比周家人的逊色,连她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对姨父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经过四个小时手术的周志仁刚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小璇就扑了过去,望着昏睡的姨父被病魔蹂躏得脱了相的脸庞,小璇的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淌。
被悲伤席卷的赵小璇忽然对未知的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她惊讶地发现他周围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间都成了一出既虚幻又真实的戏剧,因为剧情的不可预料,而让她措手不及,无法面对。
那些人都得了失忆症似的,姨妈孙月君仿佛全然忘记了她和周志仁已经离婚的事实,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周志仁,就像照顾只顾着吃喝拉撒的胖孙子;谢丽,谢丽不仅全然忘记了沙鸥岛上的一幕,而且对小璇的敌意还变本加厉地大了起来;仲水言,仲水言简直就是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谜,他已经开始和小璇像刚刚相识时那样地相处了;郝勇敢——郝勇敢竟然像周志仁的亲生儿子一样,和周小坡一起四处奔波,为周志仁联系住院,联系手术大夫……
更可怕的是,简第九也变了——变戏法似的又变回去了。
每一天,简第九都会在七点钟左右离开家门,坐公共汽车去学校查资料;每一天,简第九都会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回到家,坐在笔记本前撰写毕业论文;每一天,简第九都会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和小璇做爱,尽职尽责直到双方都满意。
他突然就不再折磨小璇了。
不但不折磨,还像严格地履行什么程序似的,力求把一切都做得完美。
还是孙月君眼睛毒,孙月君早就对外甥女说过:第九是个真正的本分人。
现在,小璇终于理解了孙月君的话。
简第九不仅是个本分人,还是个宽宏大量的人,高风亮节的人,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小璇想,这辈子生是简家的人,死是简家的鬼,再不能满脑子花花肠子瞎折腾了。
小璇没想到,她不想折腾,简第九却折腾开了,而且是一劳永逸义无返顾毅然决然地折腾——
这一天,晚上十点钟左右,简第九照样张罗着和小璇做了一场爱,因为小璇的一心一意,他们都感到这一次实在是无可挑剔无比尽兴的一次。
可是,正在小璇满怀着知足和幸福即将睡去的时候,简第九却忽然推了推她的胳膊,说:“璇,咱们,咱们……得离了。”
第五部分
(三)
(94)
简第九向赵小璇提出离婚的理由明晰简单,只有一条:她已经不是他的东西了,他再把他据为己有是会遭遇祸患的。
简第九用不久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挡回了赵小璇所有的疑惑和委屈。
在简第九因为发型的问题和小璇分居的那个晚上,一个陌生的女人把电话打进了他的寝室,一连打了三次,都是和简第九同屋的那个男生接的。简第九一回到寝室,那个男生就逗他:“艳福不浅啊,一位小姐疯了似的找你呢!”
简第九刚要问究竟,女人第四次打来了电话,这一回,她的声音粗粗的,特意装得像个男人,“简第九博士吗?你妻子和单位同事胡搞的详细材料在你们楼下的收发室,你赶紧去看看吧!”
女人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头昏脑胀的简第九急三火四地离开了寝室,身后传来那个男生的笑,“哈哈哈哈!”
“在你去沙鸥岛旅游的那个晚上,就有人把匿名电话打到了咱们家。”简第九对浑身发抖的赵小璇说。
“什么?”泪流满面的赵小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简第九说,“别哭了,换成是别的男人,也会跟你离婚的。”
“可是,我没有啊!”小璇还是哭着。
“那个晚上,你撒谎说谢丽骨折了,而事实上谢丽根本没有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你撒谎之后的没几天,我就在外面看见她了,我还特意问了一句,谢姐最近好吗?她说,挺好啊!还问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你打着谢丽的旗号,和那个男的在外面过了一夜,是吗?”简第九审视着赵小璇,“平时,你们在单位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信上不是写着吗,有一次你还把厕所的门反锁上了,抱住人家不放手,不管别人怎么敲门,你也不出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疯了似的赵小璇撕扯着身上的毛巾被,不住地叫喊着。
“赵小璇,知道我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简第九并不理会小璇的哭泣,依然平静地开始了讲述。
(95)
简老太怀着简第九的时候,妊娠反应特别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干脆就是扒着炕沿一口一口地吐绿水。
尽管那样,简老太还是高兴得不知所措,因为,她坚信肚子里的是个男娃娃。前面的八个丫头都像是饿死鬼托生的,无论怀上她们哪一个,家里的粮食立刻就下去一半。
“还是儿子知道过日子哟!”简老太挺着肚皮对丈夫说,“瞧好吧,咱的儿子肯定是知道疼人儿的娃!”
种种非同寻常的迹象表明,简老太怀的绝对是个不同于其他八个丫头片子的大儿子,简第九那单纯木讷的父亲为此激动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连说话都带着幸福和憧憬的颤音。
简老伯没法不激动啊。简家的祖宗有着高超的木工手艺,十里八村的乡亲,哪家的房院里没有刻着“简”字的家什呢,大到衣柜,小到板凳,谁不把老简家的手艺当精贵玩意!
木匠手艺,传男不传女,好在老天爷开眼,吭哧瘪肚却是有惊无险地给简家造出了五世单传。简老伯哪能心甘情愿地让这门手艺断子绝孙啊!
十几年来,眼看着老婆噼里啪啦地生了一大串丫头,简老伯的心都要碎了,一个丫头一把刀,八个丫头就是八把刀啊,一把比一把锋利,一把比一把要命,把刚满四十的简老伯砍削得沧海桑田,满面皱纹,看上去就像一位六十几岁的老爷爷。
在简第九的母亲怀孕九个月的时候,突然对鸡蛋朝思暮想起来。简老太馋得心烦意乱,坐卧不宁,简老伯愁得心烦意乱,坐卧不宁。他一天一天地蹲在鸡窝边上吧嗒着大烟袋,恨不得从那两只骨瘦如柴的鸡崽子的屁眼里抠出几个鸡蛋来。
终于,一个月黑风疾的夜里,走投无路的简老伯偷偷地跳进了邻居家的院子。邻居家一共养了三只老母鸡,有一只专门在后半夜下蛋,“咯咯嗒,咯咯嗒”,常常把简老伯吵醒。
简老伯一连守了三天晚上,终于守来了“咯咯嗒”。他狂喜着把手伸进鸡窝,没想到让厉害的母鸡一下子叨破了手背。
三只母鸡叫成一团,简第九的父亲慌起来。
正在简老伯准备撤离的时候,邻居家那个又粗又壮的男人披着棉袄出来了,深透的睡眠还没有完全离开他的身体,他努力睁着睡眼,却仍然看不清眼前的黑影是熊还是狼。
管它是什么,都不能让它祸害了那几只宝贝的母鸡!
男人顺手拎起一截废椽子,悄悄地向黑影靠近。
简老伯一转头,迎接他的却是当头一棍。没等他叫出声来,又是一棍打来……还有七天就来到世间的简第九在几分钟之后就失去了他的父亲。
(96)
“我小的时候,最爱喝蛋花汤,一口气能喝上两大碗。我喝蛋花汤的时候,姐姐们都围着我咽吐沫。我娘为了我能喝上蛋花汤,勒紧了裤腰带,宁可饿得迷迷糊糊,也要把省下的粮食给我换几个鸡蛋。十岁那年,已经几个月没喝上蛋花汤的我实在是挺不住了,就上树掏鸟蛋,脚一滑从树上掉了下来,不但摔得不省人事,还折了胳膊折了腿,脸上也留下了这道疤……我娘背着我翻过了两道大山才找到了那个远近闻名的正骨大夫,为了医好我的胳膊腿,我的姐姐们足足有两年多没吃顿饱饭!伤好了之后,我娘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给我讲我爹是怎么死的,最后,筋疲力尽的她抱着我使劲地喊:儿啊,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能沾啊,沾了就要出人命啊……”
简第九拍了拍小璇的肩膀,说:“我永远记住了我娘的教诲,所以,在我们没登记之前,我从来都没有随便碰过你,你想想,是不是?”
小璇呆呆地忘着黑漆漆的窗外,她没心思听简第九的故事,她并不想知道简第九的伤疤是哪里来的——既然都要离婚了,知道了那道疤的出处又有什么用处呢?
小璇一心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给简第九打了匿名电话?又究竟是谁给简第九送去了那封匿名信?
难道会是——会是她吗?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自从我接到那个电话之后,我就反复问自己,难道赵小璇也像树上的那几个鸟蛋一样并不属于我吗?我怕我的结论不够客观,就悄悄地观察你,尽管你伪装得很好,可是我还是发现你的确变了,你把头发盘了起来,刻意露出了雪白的脖子,你在床上的表现也比以前活跃了,好像脑子里新装了别人,而且,你最近总是挑我的毛病,不是嫌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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