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县级夫人
作者:杨晓升
内容简介:
诟病官场黑暗,检点仕途人生。
正文
麻将牌
男人当道,女人当家,男人在外当官,女人在家管官。“夫人外交”在麻将牌和饭桌之间如鱼得水,而吃错了药的男人们几乎就快成了“女儿身”……
晚饭端上桌还没来得及吃,佟桂英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攒牌局。头一个是县委秦书记的小佳人宋丽,宋丽可能嘴里正嚼着,一顿一顿地说我正要给你打呢,来我家吧。佟桂英说你家来人太多,还是来我家。宋丽说我家老秦去市里开会,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佟桂英说那也不中,还是来我家,我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草莓,才从大棚摘下来。宋丽说那好吧,不过要是牛大敏去,我就不去了,我受不了她身上那股味儿。牛大敏是县委刘副书记的爱人,她有点狐臭。佟桂英说牛姐都去医院动手术了,新来个大夫专治臭胳肢窝,一刀成,我看咱还是给她个机会吧,要不然她口袋里那些票子就都奉献给旁人了。宋丽说那好吧,不过你得在房间里多洒点香水,不然我一沾她就发蒙,净给人家点炮。佟桂英说好吧,实在不行我弄个电扇冲着大牛吹,中了吧。
佟桂英的丈夫李进生在餐厅里有些着急,拿筷子敲着桌子,说我可先吃啦,我吃完饭还有个会呢。佟桂英在客厅喊:“你等会儿,我总得把人手攒够吧。”
李进生说:“你吃完饭再打嘛。”
佟桂英说:“吃完饭就晚啦……你听听,都占着线不是,肯定都打电话攒局呢!这个牛大敏,这阵子肯定连内裤兜里都是钱了。她家老头主管人事,又是聘闺女,又是乡镇班子调整,反正哪儿哪儿都是来钱的道呀。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把牛肚子撑破了……喂,是老牛吗?噢,是小牛啊,我找你妈,对,我是你佟姨。”
李进生手里掂着筷子过来说:“我说你打电话就打电话,瞎嘞嘞那些用不着的干啥,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我在背后说啥呢……”
佟桂英狠劲瞪了他一眼,对电话说:“牛姐吗,刀口还疼吗?对,肯定得疼两天。这么着,晚上来我家打几圈,一打就不疼了,我这有新摘的草莓,甜极了。”
牛大敏说,我有糖尿病,吃不了甜的。
佟桂英说:“瞧瞧,我把这茬给忘了,那我这有无糖巧克力啥的,反正,你得马上来。”
牛大敏说:“去可行,你可别叫小宋,她身上香水味儿太重,熏得我脑袋疼,好几次都和了的牌,我愣看走了眼。报纸上说了,香水其实跟油漆差不多,闻长了也得病,还是白血病。”
佟桂英说:“中中,咱不叫小宋。不过,这小宋也怪可怜的,她跟老秦差那么大岁数,听说老秦还有点那个……哪个?就是那个呗,一到晚上就不行啦,要不小宋肚子咋还不鼓……”
李进生在一旁急得直撅筷子。
佟桂英说:“真的,是小宋亲口说的,你可别往外传呢。对,小宋不容易啊,听说秦书记又出门了,剩下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还是让她来吧,来了我找个电扇对着她吹,熏不着你。”
李进生看她放下电话,说:“咱家就一个电扇,到时候你吹谁?”
佟桂英说:“我吹你!你个大老实,这么点弯都绕不过来。往桌前一坐,满脑子都是牌,还能闻个屁来。再者说,这才几月,暖气才停几天,就使电扇,不怕吹出毛病来呀!”
李进生说:“就是,那可不是吹牛。”
佟桂英说:“吹牛吹出的病更厉害。我说老李,你别以为我是爱玩,其实这里好大一部分是为了你,你就没觉出来?我可告诉你,你可别把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可听说了,上面有意往咱这派个县长,那么着你还得接茬常务……”
李进生点点头,叹口气说:“看来消息挺灵通呀,是不是从小宋那得来的?要不就是从小焦他媳妇那听来的,小焦这阵子和上面打得火热,他当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也五六年了,我看他也盯着县长这个位子。他媳妇的话,不可轻信,我看你也别找他媳妇了,小心被蒙啦。”
佟桂英说:“完啦完啦老李,我看你还没争就先输了一半,你信息不行,不了解内情。小焦他媳妇孙小云最近就差把小焦会情人的照片端出来啦,你瞅着,马上他俩就得大战一场。孙小云这会儿杀小焦的心都有,她哪还会帮助老焦糊弄咱们。”
李进生转身回去抓个馒头,大声说:“你说你说,我听着。这个小焦,我早就知道他在一中有个相好的,好像是他中学同学吧,我见过,那女的长得一般呀,就是皮肤白点,要说比孙小云也强不了哪去……”
佟桂英把按到半道的电话放下,瞅瞅李进生问:“我说你咋观察得那么细呢?单独在一块呆过吧?”
李进生忙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就是一中校庆时,偶然见过一面。”
佟桂英说:“偶然见一面,就印象这么深?咱俩在一起小二十年了,从没听你细细地评论我一下,是不是我长得黑,不值得你评一回?”
李进生咽下口馒头说:“哪的话呀,你是女中豪杰,佟桂英,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你为我……不论是工作,还是家里,都是立了大功的。说老实话,你在我心中分量太重,所以,轻易不敢评价你……嘿嘿……”
佟桂英说:“中啦中啦,你别他娘老鼠嚼碟子,满嘴是瓷儿(词儿)啦。今天这屋里就咱俩,我可跟你说,我跟你一个被窝子里滚了这么多年,甭管你是咬牙放屁,还是满嘴酒气,我可都没嫌过你。你家里呢,发送你老爹,伺候你老娘,还有你那一大堆穷亲戚,我可是都尽了力。这会儿,我还想帮你再晋升晋升,当一回县长。我呢,也不瞒你,也想体会一把当县长老婆的滋味儿。话说回来,我这么玩命给你拉车拽套,可没有精力再加着你的小心。回头我傻乎乎累够戗,你却在外头找相好的,找一个相当‘副处级’的,我可就太冤啦……”
李进生连连摇头,又指指墙上的钟说:“打住打住,桂英你就放心,我要是有半点邪心,就让我脑瓜长疮,脚下流脓,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佟桂英皱眉头说:“恶心人,快塞你的!你吃完你快走,你在家碍事。”
李进生说:“对对,我今晚要找企业的头头,给乡下贫困户捐款。”
佟桂英说:“这事不赖,我说,你狠着点的,让那些头头多捐点钱。妈的,一顿饭够一户农民吃一年的。对啦,不能让他们把账入到公家那里去,得让他们从自己口袋里掏,要不然他们太肥啦!”
李进生说:“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你还是打你的电话吧,打完你也抓紧吃饭,我走啦。”
佟桂英说:“你再喝口粥呀,别那么干噎着。哎哟,这个孙小云跑哪去啦,准是找小焦干仗去啦。老李,你要是碰见孙小云,让她赶紧来。”
李进生说:“哪那么巧,就能碰上。”
佟桂英说:“谁也没让你非碰上,万一呢,万一呢你懂不!”
李进生拎起鼓鼓的皮包,就下了楼。作为青远县的常务副县长,李进生满可以住进新近给县常委还有老同志盖的面积较大的楼,但李进生没去,还住在佟桂英单位工商局的家属楼。这楼虽然旧了点,房子面积也小点,但位置好,在县城中心,而且在工商局的后院,安全,俩人上班都近。再有就是佟桂英不愿意住在领导扎堆的地方,那里太引人注意。按佟桂英的话说,新楼那一帮头头囚在一块,个个破盒子还老端着,太累,不如蔫不溜跑单帮。《沙家浜》演了好几十年,谁也没见过阿庆,可人家是正经阿庆嫂的老爷们儿。李进生在外面工作大刀阔斧敢说敢干的,但回到家里,基本上是听佟桂英的。佟桂英说老爷们儿不能家里家外白天黑夜都那么累,过去大户人家使大牲口都讲究不许累剌啦了,得让它悠着点,何况咱们这些老爷们儿也算得上是这县里的宝贵财富,使坏那也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组织。所以,在家就让他放松放松再放松,没权没权再没权,连夜里想办的那点勾当,都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比如宋丽吧,她和秦书记不仅不是原配,他俩还差十来多岁。当初宋丽跟佟桂英征求过意见,说秦书记对自己挺那个的,头一次见面就攥住手不放,第二次就想接吻……佟桂英说不就是亲嘴吗,秦书记可抽烟,你受得了吗。宋丽说我都这岁数了还待在闺中,受得了受不了那不都得受,何况他是一把手。当时她们俩人还说了好多,但其中有一点,佟桂英早就给宋丽提了醒,就是别看秦书记对你一盆火,恨不得烤熟了一口吞下去,但他毕竟比你大多了,又是结过婚的人,就好比乡下的公猪,看着挺壮,其实里面是糠的,一旦你俩躺一个床上当了夫妻,你得忍着点,别把他当儿马蛋子使,使坏了,全县人民都不答应。当时把宋丽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说桂英你都进城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改不了撒大春的习惯。佟桂英说穿衣打扮都能改,唯独这性情改不了啦,我也不想改,这么着多痛快,想啥说啥,浑身上下哪都舒服。
后来呢,宋丽没咋听佟桂英的话,结婚没过一个月,秦书记就住两次院。一次是心脏不好受,发动机失控似的,一分钟跳180多次;另一次是前列腺坏了,撒泡尿比老娘们生孩子还费劲,小肚子胀得鼓鼓的,前面却说啥不开闸,你说那谁能受得了。按大夫说,这俩毛病都跟身体劳累有关系。人家大夫没敢说直接累的。但到佟桂英这就直来直去了,她跟宋丽说都是黑夜把人家秦书记累的。宋丽说我不是想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嘛。佟桂英说要孩子选准日子,有一两回也就够了,你那地方不是粥锅,不是米越多水越多越好。宋丽还不服气,说你没念多少书,不懂什么叫概率,概率大才机会多。佟桂英说盖绿呢,哪天晚上你俩盖多了,非捂绿了发毛不可……
当然,那些不少都是老话。这阵子佟桂英和宋丽她们打牌,都动真格的,顾不上说那些话,而且,还怕话不投机,说别扭了把牌局搅了。虽然打牌的人多啦去了,但也不是什么人跟什么人说凑就凑到一块儿的。一般说来,人家不大愿意跟她们这几位“县级夫人”往一块凑,倒不是说她们是官太太人家怵她们,主要还是平时来往不多,到一块不那么随便,反过来,她们也是。所以,她们几个内部虽然有时也闹别扭,也有话长话短上风下风的时候,但维持住一个打牌的局面,还是大家心照不宣能办得到的。
不过,当宋丽进了佟桂英的客厅以后,佟桂英发现有点不大对劲儿。宋丽虽然头发还是那么油亮,脸上也抹得有红有白的,但眼神跟以往不一样,有些发直,往沙发上一靠,一句话都不说。佟桂英一开始还没看出来,她说你歇着我还得喝碗粥,就跑厨房咕嘟咕嘟造下几大口,然后回来搬桌子椅子。搬着搬着,她发现不对劲,便问:“小宋,你咋啦?哪儿不好受?”
宋丽抽了好几下鼻子,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说……说我家老秦给,给双,双规啦……”
佟桂英咣当一下就把椅子扔在地上,好一阵,她抬头看看头上的吊灯,还在那挂着,她吸口气说:“啥时候的事?”
宋丽说:“在你家门口,接一个电话,说我家老秦双规啦。啥是双规呀?”
未等佟桂英想好咋说,牛大敏和孙小云俩人进屋了。别看牛大敏一百八十多斤的块头,还有糖尿病,眼底有点毛病,常把六条看成九条,但她耳朵特好,她问:“是说啥叫双规吗?双规就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让你把问题交待清楚。这招儿太厉害啦,一般人抗不过去,差不多都秃噜了……咋的啦?谁又给双规啦?”
佟桂英赶紧说:“电视,是电视上说的,南方的,反腐败,来来,牛大姐,今天你坐这把铁架子的椅子吧,我才找人焊的,六条腿,你坐着稳当。”
孙小云掰着指头说:“牛大姐在佟姐这坐坏五把椅子了吧。在我家坐坏两把,在……”
牛大敏说:“你记性咋这好,都是跟小焦干架干出来的吧?小云,不是我说你,你对小焦绝不能太心慈手软啦,他一共有多少相好的?你弄得清吗?要说我不该说这话,你家小焦那张小白脸,太俊啦,跟他相好的,起码比我打麻将坐坏的椅子翻一番。”
孙小云脸上挂不住了,本来都坐下了又站起来,瞥着牛大敏说:“瞧瞧,我就说你坐坏几把椅子,就引出你这么多话,还句句捅我心肝子。就算我俩这点破事臭名远扬了,你也别总挂在嘴边上,一说就兜老底呀!这叫谁谁也受不了呀。拉倒吧,还是你们打吧,我走了。”
她说完还就往外走,佟桂英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冲牛大敏说:“我说你是牛魔王她二姑呀!怎么张嘴就伤人呀。小云就够不容易的啦,咱们得多给她些安慰,你咋还好意思往她的伤口里再洒咸盐!”她转身又对孙小云说,“妹子你别生气,就当她放嘟噜屁。听我的,振作精神,好好赢她几把,让她把裤子都输这儿,看她还牛x不。”
孙小云说:“我也不是生她的气,我是说……”
牛大敏说:“你别说啦,恕我话重了。我出门之前,你猜谁来了?”
佟桂英说:“谁来了?”
牛大敏说:“还不是你那外甥孟老大,赖在我家非要找老刘,我说老刘和秦书记去市里开会,他不信,硬说我骗他,还非得挨个屋搜一遍,赶上日本鬼子扫荡啦。我跟他说你有事找你姨夫李进生,下一步人家就晋升县长了,你干嘛放着真佛不求,偏拜我们这小庙。”
佟桂英说:“牛大姐您快打住,我家进生可没那福分。您家刘书记管人事,人家当然要求你们啦。再者说,孟老大在北大沟干也有六七年了吧……”
孙小云说:“八年。我跟他媳妇是中学同学,那天买菜碰上了,她媳妇说八年抗战都胜利了,你说我家老孟咋就抗不回来呢,城关镇不是正缺个书记吗……”
佟桂英说:“要说也是,孟老大在那使得不善了,过年上我这来,满脸褶子,老了不少。”
牛大敏说:“北大沟风大,一年刮一回,从正月初一刮到腊月根,铁脸蛋子也架不住那风。我说小云,要我说让你家小焦去那刮一个月,回来准安定团结。”
佟桂英说:“大牛你咋又管不住你那嘴啦!我看干脆把你搁那刮两天,让你刮一肚子凉风,蹿蹿稀,也减减你这身腰!”
孙小云看宋丽不言语,就问:“宋丽,你怎么啦,哪不舒服?”
宋丽说:“我……我有点恶心。”
牛大敏说:“恶心?好呀!那就是有啦。我可告诉你,第一次怀孕,绝对要加小心,晚上就不能再跟老秦同房了……”
宋丽脸红红地说:“瞧你都说哪去啦!”
牛大敏说:“什么说哪去啦!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嘛。当初,我怀孩子时,正赶上农业学大寨,我一个人在乡下吃住,半年都没让我家老刘沾边儿,结果呢,老大就长得特壮。怀老二时呢,就在家了,结果呢……”
佟桂英说:“别结果啦,咱还是开花吧。赶紧落座,开战开战。说好啦,咱一摸牌,就再也不能提别的事,特别别提县里的那些烂事,谁提谁挨罚。”
于是四个人就按老位子对面坐下,稀里哗啦地洗牌码牌抓牌。按说这也就把宋丽那别扭事稍微地掩饰了一下。但宋丽年轻,心里搁不住事,才出了几个牌,就慌忙起来,打得毫无章法,一会儿就给牛大姐点了炮。牛大敏得便宜还卖乖,把俩胳膊使劲往上拐,让胳肢窝凉快凉快,说:“哎哟,我可是带足了钱来的,最好是别让我再带去呀……”
宋丽吸了吸鼻子,小声问佟桂英:“你不是说她动手术了吗,咋还这大味儿。”
佟桂英也小声说:“动是动了,可能动的是痔疮,上面还没轮到呢。”
牛大敏说:“你俩说啥悄悄话,轮啥轮?输了我可不给钱呀。”
孙小云的手机响起来,是警笛那样的响声。孙小云嗯啊呀啊说了一阵,又接着打,没打几颗牌,那警笛声又响起来,她又说,然后又接着打。牛大敏说关啦关啦,这也太影响人啦。孙小云说有个要紧事不能关,非让关我就不打啦。佟桂英说:“响也行,可你也不能选那个响声呀!跟检察院抓人来似的,谁受得了,再响我心脏病可就犯了。”
宋丽说:“空气不好,再加上你这手机声,我可打不下去了。我得歇会儿,佟姐,你家电扇呢?”
牛大敏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拍,沉着脸说:“今天这是怎么啦!都这么不痛快。小宋,不是我说你,你出门身上喷多少香水?熏得我脑瓜仁直蹦,我都忍着没说啥!你还一个劲闹啥,好好打得啦。”
宋丽急了,把牌一扔说:“不是你说我?你就是说起我来没完!打牌这是公共场合,咋也该保持新鲜空气吧。你老母鸡似的一个劲呼扇翅膀,你凉快啦,我们受得了吗,我都快让你熏死啦,刚才我干啥把南风当北风打出去让你和啦,就是让你熏糊涂啦,你那手术动哪儿去啦!”
牛大敏哗啦一下把桌上的牌就给划拉了,说:“咋着?嫌我胳肢窝有味儿?早说呀!我有这味儿,我也没瞒着谁,全县谁不知道,你怕熏着你别来呀。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是一把手夫人,就谁都得恭维你,你别忘啦,当初是谁把你从招待所调到县委办……”
佟桂英一看不妙,转身进屋就把电扇拽过来,按到最大档,摇着头对她们一阵猛吹。吹得宋丽拉椅子坐一边儿去了,吹得牛大敏躲到沙发上,孙小云则跑阳台上接电话。后来,宋丽上前把电扇闭了,牛大敏火气也下去了,孙小云警笛也不响了。佟桂英说:“像话吗?这像话吗!在人家眼里,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起码咱们老爷们儿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咱到一块儿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说点啥呢!一说就急,一说就急,我看都不如市场卖菜的妇女……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个个咋心里有那么大火,你们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小宋这吧,秦书记是一把,千头万绪都归到他那拍板定案,他压力太大。还有人背后鼓捣他,拆他的台,弄得他哪有心思照顾小宋。小宋能不别扭吗?牛大姐呢,你身体不好,老刘不光亲戚朋友的烂事多,还有他前窝留下的不争气的儿子二胖子,你给他多少钱他都不知足,你说老刘和你能省心嘛?小云就更不用说啦,你那破电话咋那个响动,我都明白,你那叫警钟长鸣,时刻提醒着要防备着……”
孙小云摆摆手说:“佟姐,你别说啦,我真是这么想的,才选了这声儿。原先是歌声来的,十五的月亮,你一半我一半地倒是挺好听,后来才弄清,我那一半早让姜玉玲给抢走了,我都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我再不提高警惕,就得让扫地出门啦。”
宋丽说:“佟大姐,要说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啦……”
牛大敏赶紧说:“桂英,你把我们大伙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对,你的话还没说完,往下呢?你还得说,说得痛快点。”
佟桂英说:“好好,我这人也是痛快人,说不了半截子话。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些人虽然也想跟旁人打成一片,但人家不见得接纳咱们,总把咱们划到一块儿。眼下甭管是编那些顺口溜,还是发牢骚骂人,不是都冲着当官的嘛。所以,咱们就得互相体谅互相帮助,有个为难着窄的事,自己闹不了啦,旁人就得帮她一下。当然啦,犯法乱纪呀搞腐败啥的,咱不能帮,但被人算计呀冤枉呀让人缠住了,比如小云这快被人家给甩啦,咱就得拔刀相助。我记得《红灯记》里有句台词,叫穷不帮穷谁照应,两根苦瓜一根藤。如今咱没穷这一说啦,我看咱是东风西风南北风,缺个姐妹玩不成……”
孙小云说:“有道理,有道理,我这事还真得求你们帮忙。”
佟桂英接着说:“没得说。不光咱们姐妹之间得互相帮忙,各家男人的事,咱也得帮他们拿拿主意。尤其是人事上的安排,彼此得互相抬举,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你们说是不是?”
牛大敏一时没反应过来,瞅瞅宋丽,宋丽反应挺快,马上说:“我看李县长这常务,得抓紧办了,要不然上面派个县长来,大伙都得别扭。”
孙小云说:“对极啦。”
牛大敏说:“这话得秦书记说,小宋你做做工作吧。”
宋丽说:“可现在……我……”
牛大敏说:“你咋啦?难道秦书记他出事啦?”
宋丽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起来说:“我刚听说,他给‘双规’啦……”
牛大敏和孙小云都瞪圆了眼,牛大敏说:“小宋,不是我说你,你们老秦也太不注意……”
佟桂英拍拍桌子说:“牛大姐你别说啦,事还没弄清楚,你别乱放炮。”
牛大敏说:“无风不起浪,这不是明摆的事嘛。秦书记是一把手,权力最大,出事不出在他身上,还能出在别人身上?”
佟桂英说:“那可没准儿,你家老刘不也去市里了吗,你就敢打保票老刘没事?”
牛大敏一愣,笑道:“不可能,我家刘成山是副手,啥事他都是按常委会定的办……他肯定没事,不信,我这就打他手机。”说罢,她掏出手机就打,但很快她脸色就变了,又连打两遍,回答都是关机。牛大敏自言自语,“不能吧,他手机平时总是开着的,这会儿都吃完饭了……”
佟桂英一看坏啦,赶忙说:“你别着急,兴许他们开会呢,开会都让把手机关了……”
牛大敏说我得回家啦,不料刚站起来,两腿一软就倒下了。佟桂英吓坏了,紧忙打电话叫救护车,还得嘱咐宋丽和孙小云啥都别说,以免造成混乱。
转天才弄清是一场虚惊。秦书记和刘成山去市里开紧急会,会上确实宣布有人被双规了,但不是他俩,是邻县的县长。县委办一个蒋林的也不知从哪打听到了,想给秦书记打溜须,就打电话,打到宋丽的手机上,蒋林还有点结巴,本来要说的话是“请转告秦书记,xx要双规啦。”他一紧张,说成“告诉……你……秦,秦书记……那个……给,给双规啦……”宋丽一听就傻啦,就把手机关了,蒋林再想解释也没处解释了,结果就闹了这么一场乱子。
宋丽又描眉抹脸招摇过市了。她告诉佟桂英这是虚惊一场。佟桂英说你年轻惊一下就过去啦,牛大敏给惊趴下起不来啦,咱去医院看看她吧。宋丽说你等着我叫个车咱过去。佟桂英说叫什么车呀,打个的过来吧。宋丽说不是叫机关的车,我有个朋友自己有车,你等着吧。时间不长,宋丽坐一辆新桑塔纳2000过来。佟桂英一看开车的就愣了,原来是自己的外甥孟老二,就是孟老大的亲兄弟。孟老二原先在乡下办养鸡场,头年闹鸡瘟说鸡都死光了,后来就不养了,改办饭馆了,还曾请李进生和佟桂英去吃了一顿。孟老二说这世界就是人死不光,死不光就得吃,所以还是开饭馆吧。佟桂英当时就说他你开就开,哪来的那些用不着的废话。孟老二说老姨您别生气,您也别担心,我热情待客照章纳税,保证不给您和姨夫添麻烦。
打那往后,孟老二还真没找过他们,李进生还跟佟桂英说这老二还真出息啦。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他竟然跟宋丽成了朋友,怪不得他不给我们添麻烦,敢情他攀上高枝了。佟桂英装作不认识孟老二,就跟宋丽一起坐车去了医院。到医院一看,牛大敏正收拾东西要出院,佟桂英问咋不住啦,牛大敏说住不了啦,家里乱套啦,家里来强盗啦。佟桂英吓了一跳,说:“抢劫,还是绑票?”
宋丽掏手机说:“打110吧。”
牛大敏说:“别打别打,警察不管……”
佟桂英一下就明白了,说:“是二胖子来了吧,要什么来啦?”
牛大敏说:“啥都要,要房子结婚,要钱娶媳妇,我这都成他的银行啦。才刚家里来电话了,二胖子把他姐也搬来了,说不给就不走啦。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宋丽说:“那就找刘书记吧。”
牛大敏瞥她一眼说:“说鸡(记)不带八(吧),知道不?”
佟桂英说:“拉倒吧,那么讲究干啥,要不然我们就啥忙也帮不了你啦。”
宋丽说:“是呢,我家老秦说,他们明天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咋对付二胖子他姐俩,二胖子跟我弟是中学同学,一顿吃两只烧鸡,那还是十来年前的事。”
佟桂英说:“这会儿兴许能吃一头牛。牛大姐的家底,估计能吃个一年半载的,搁咱们身上就完了。”
牛大敏蔫巴下来,说你们二位是好人,我一早都跟老刘打电话说了,无论如何要让李进生当上县长,要是换了旁人,我们几个人就都不支持男人的工作。宋丽问刘书记咋说的。牛大姐说他说他没问题,关键是一把手,市里领导昨天私下里还谈到县长的人选,可惜秦书记态度不很明朗……
佟桂英眉头一皱,假装跟没听着似的。宋丽脸白了说:“你说的准吗?我们老秦一直对李县长印象特好呀……”
牛大敏说:“这都是老刘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改,我犯得上编瞎话吗?”
佟桂英说:“行啦牛大姐,你绝不可能编瞎话,也犯不上编。谁对谁好,关键时刻就显出来了。小宋,这些年姐姐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有数。不过,姐姐我可不是求你,更不是逼你,往下的事,你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啦。”
宋丽急得直跺脚说:“你们等着,今天中午老秦回来,我一定跟他见个真章。”
佟桂英说:“得得,你别出马一条枪地跟秦书记干架。知道的,是你为我家进生抱不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买通你,给我们跑官要官呢!”
宋丽说:“那你说咋办吧,反正我是真心真意,你若当成驴肝肺,我也就没法儿啦。”
佟桂英脸色一变笑道:“哪能呢,你是真心真意,我哪能看不出来,刚才我是一想起牛大姐让二胖子挤兑成这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牛大敏说:“走吧走吧,有话咱回家说,医院里这股味儿,我闻着就头疼。”
佟桂英忽然想起件事,把宋丽叫到一边问:“前些天我让你检查,你查了吗?”
宋丽脸一红说:“没有。多不好意思,查啥呀查。”
佟桂英用手指点着她说:“你呀你呀,有时牛大姐说你糊涂,我还护着你,看来你还真得让人常数叨点。你现在的关键,是赶紧怀孕,给秦书记养个孩子。有了孩子,你在家里的地位才能把牢。要不然,你在人家眼里还是小青年一个,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
宋丽说:“他那么大岁数,还敢甩我?”
佟桂英说:“我可不是挑拨你们,男人岁数越大,心眼越多,主意也越奸。过去为啥打离婚的少?孩子多,多得让老爷们儿光想怎么填饱那些嘴,他就没闲心想歪门邪道了。你可好,连个孩子毛都没有,还不知道着急,那哪行呀!”
牛大敏说:“小宋你可得认真,我听说秦书记原来的老婆一个劲托人,有复婚的意思。”
宋丽说:“不可能,我和老秦是明媒正娶。”
佟桂英说:“明媒正娶也不是没有危机。走吧走吧。妇科有我一个同学,让她给你看看,完事再给秦书记开点药。”
牛大敏说:“给小宋看病,咋给秦书记开药?秦书记也得不了妇科病。”
佟桂英说这你就不懂了,然后就硬拉小宋去妇科。小宋不去,说我没毛病。佟桂英说你没毛病就是他有毛病,反正得有一个有毛病。牛大敏说小宋你得给自己弄个清白,要不然你这么大岁数才结婚,外界有议论。宋丽一听气呼呼地就到了妇科,对大夫说她俩非让我来的,你爱查哪查哪,反正得给我个说法。大夫知道她是谁,格外加小心查了一阵,然后从屏风后出来跟佟牛二人说:“没毛病呀,挺好的。”
佟桂英自言自语道:“就是说那些部件都没出问题……那为啥不怀呢……”
大夫说:“那是双方的事。”
牛大敏说:“要说人家秦书记能把咱县弄成小康县,却弄不出个孩子,那就奇怪了。”
大夫说:“那是两回事。”
佟桂英说:“我们知道是两回事,可人家秦书记结过婚,也有孩子,这些年也没闹过啥毛病,不至于不行啦……”她转身到屏风后,见宋丽慢腾腾系裤子,便说,“小宋,今天是个好机会,当着大夫的面,你说你俩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我说你俩常有那个事吗,还讲概什么率呢……”
宋丽脸红得像个火炭,好一阵才说:“我们……他有点那个,我……我……”
佟桂英问:“你怎么啦?”
牛大敏过来说:“你是不是属于‘办事’紧张的类型?”
佟桂英说:“快说,过这村没这店,大伙帮你一下,你一下子就光明无限了。我们单位有一对老大学生,结婚二年不怀孕,后来让我们一问才知道,这俩笨货压根就没弄明白男女那点事。拿老鼠洞当灶坑,瞎咕嘟六够,也做不成饭。”
牛大敏说:“是呢,我有个侄女……”
佟桂英说:“行啦,别说你侄女啦,听小宋说。”
宋丽使了好一阵子劲,才说:“我俩不和谐……一到那时候,他就走神,想旁的事,我也是,家里呀单位呀那些烦事,一到那会儿全出来了……”
牛大敏笑道:“结果就淡兴了。”
宋丽说:“嗯。”
佟桂英说:“看来,还是秦书记太勤政,你太爱操心了,这毛病好治,好治呀。只要你实话实说,别拿什么概率还是盖莲糊弄我,我们一准帮你俩养个大胖小子。”
宋丽说:“那你们就是我俩的恩人啦,回头我一个礼拜请你们吃一顿饭。”
佟桂英说:“吃多了,都跟牛大姐学习得糖尿病,完了还得节食。”
牛大敏说:“要请请桂英,我可没能耐帮你俩养大胖小子,我自己都没养出来,养仨丫头,净赔嫁妆啦。”
宋丽说:“桂英,你不是大夫,你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吧。”
佟桂英摇摇头说:“这得保密,一说就不灵了。”
过了几天佟桂英打电话找孟老二,说好了下午两点到家来,可一直等到三点多,孟老二才来。来了就说太忙啦太忙啦,有好几个客户缠得走不开。佟桂英看他头发湿乎乎的,脸蛋子像刚出锅的馒头,便猜出来是咋回事,她说:“又蒸去啦?”
孟老二不好意思地说:“是个客户,喝多啦,非要去桑拿,说蒸蒸能醒酒。”
佟桂英说:“行啦,只要不蒸熟了,就行啊。老二,我有件事想求你,不知你能不能办。”
孟老二紧忙说:“哎哟哎哟,老姨您这是说哪去啦。有啥事您就只管吩咐,我不是吹,这年头您是要枪还是要炮,没啥能难住咱的。”
佟桂英说:“得啦得啦,到啥时候老毛病也改不了。有能耐你给我弄只航空母舰。我能找你要那些东西吗。我就是让你给我弄几张……那个盘……”
孟老二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盘?盘子……做饭用?”
佟桂英说:“还叫碟……”
佟桂英
孟老六说:“碟……碟子,还是做饭用?”
佟桂英急了:“我说你咋这笨呢!这还反应不过来,你咋当的经理!”
孟老二摇摇头,又揉揉眼说:“老姨,您别生气,您知道,我打小语文就不好,老师讲的我都听不懂。您慢慢说,我一定能听明白。”
佟桂英说:“就是放像机放的那个盘,不是盛菜的盘子!”
孟老二拍拍大腿说:“噢,不就是那些片子吗!我那有的是。不过,我那的片拿不出手,净是黄片。”
佟桂英把脸扭到一边说:“要的就是这种片。”
孟老二眼睛一亮说:“那好办,要多少?要多少有多少。那次我去深圳,拉回好几百张。”
佟桂英说:“你买那么多那玩艺干啥!我可告诉你,鼓捣那玩艺犯法,你小子别胡来。”
孟老二说:“我才不鼓捣那玩艺呢,也挣不多少钱。老姨,您要那片子干啥?”
佟桂英说:“干啥你少问。我就要两张,你快点给我送来。”
孟老二坏坏地一笑,又说了些旁的,就走了。时间不大,他还就打发孩子送来一个大信封子,里面有俩光盘。佟桂英赶紧接过来,给孩子抓了一口袋糖果,让孩子走了。佟桂英心里怦怦地跳,觉得怪不合适的,但转念又想,自己这是想帮宋丽和秦书记治病,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也没有啥不合适的。再者说,听单位里一个人讲,在国外,夫妻看这种片是很正常的,而且有助于夫妻性生活和谐。但佟桂英从没看过。倒不是说她有多正统,主要是要看就得和李进生一块看,她怕李进生看了学坏。本来这会儿的头头就身处灯红酒绿之中,各种诱惑就在他们脑袋前后转悠,你不引他往那边走还危险着呢,你还让他看黄片,那你纯粹是没事找抽的傻x娘们儿了。不过,眼下把这光盘给宋丽,从根本上讲,也是为了李进生的前程,所以,这件事还得办,还不能让李进生知道。佟桂英决心既定,就要给宋丽打电话,又想起万一这俩盘里没那些东西呢,是假的呢,回头再让宋丽误会了,就不好了。她于是就把窗帘拉上,把门锁好,打开电视和vcd,想自己先放放看看。但她历来对那些按扭啥的弄不大明白,最熟悉的不过是用电视遥控器找个台啥的,一沾vcd就有点费劲。她就使劲想李进生是怎么放光盘看京剧卡拉ok的。可弄了一脑袋汗,也没弄出人影儿来,更麻烦的是,放进去的那两张盘也拿不出来了……正着急呢,有人咚咚敲门,吓得佟桂英赶紧拔电门蒙电视。来人是孙小云,一脸怒气,说佟大姐你说怎么办吧,小焦把他相好的都领我家去了,你说我是找把刀把他们都杀啦,还是叫110报警?佟桂英说这俩招儿哪个都不行,小焦是领导干部,你还得跟他讲道理讲亲情讲后果……
孙小云说:“不行,县里搞‘三讲’都没给他讲住,你这‘三讲’更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我也不是没给他讲过,讲过有八讲了,他都不认账。”
佟桂英看看电视蒙得挺严,又看孙小云一副求助于自己的渴望之情,便镇静下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问:“情报可靠不?”
孙小云说:“绝对可靠。我说要去市里一趟,小焦说要下乡。刚才我得到情况,他和苏梅一前一后进了我家。听说,那苏梅还是你家老李的中学同学的妹妹,他们都认识。”
佟桂英心里格登跳了一下,她说:“噢,这女的叫苏梅呀。这么着,这会儿咱俩就过去,堵住了咱分头行动,跟他俩见个真章。”
孙小云说:“咋个见法儿?”
佟桂英想想说:“我跟那苏梅谈,你呢,干脆就跟小焦动真格的,他不是不承认和那姓苏的有那事吗?你就要他跟你办那事。”
孙小云为难地说:“能行吗?他要不干呢?”
佟桂英说:“不干?那就证明他刚跟旁人办了那事。记着,咱可不是去抓奸,就说碰见我让我看你新买的衣服。他俩说谈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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