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7部分阅读

作品:Secret Garden bl|作者:luo4610|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12:44|下载:Secret Garden blTXT下载
  p∷道锊恍业娜俗苁窃谕纯嗟氖笨淌ブ醯靡栽菔碧颖埽獠腥痰拿曰靡┤粗皇侨锰┭派ナ卸芰Γ梢郧迩宄馗芯醯矫恳淮φ掠惆愕哪﹃恳淮蜗绦鹊奶蚴桑兔恳幌麓直┑牟迦搿>さ昧钊四岩匀淌艿氖奔洌捕啻ㄖ沼谌缭敢猿ィ部仕兜纳砬!

  而泰雅感觉自己就象被坦克碾过,支离破碎,痛楚难当。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感觉碎裂的躯体慢慢拼成了整块,可以稍微挪动一下,于是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冲洗。因为无力站立,半倚着墙跪坐着。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流过他身体的水被鲜血染红,打着旋流进下水道。那时他哭了。

  他说到这里时,正好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我的鼻子酸酸的。这个从小没有母爱,老被人欺负的男孩子,在离家出走时没有哭泣,在厨房阁楼上孤独的夜晚里没有哭泣,在一天跑5公里形体训练6小时的时候没有哭泣,无缘无故在异国他乡背上巨大的高利贷时也没有哭泣,却在这时哭了,为什么?仅仅是因为疼痛?还是羞愤?我想都不是,而是这样轻易就被人家抓在掌心,使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这样孤立无援,多年辛苦和努力这样无用,那时他害怕了吧?感受到“社会”是多么凶险吧?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水声可以掩盖哭泣声,流过脸上的水又会遮没泪水,所有继续装作硬汉的必要都不复存在,哭泣作为心灵上一点安慰性的防护,自然而然地就来了。虽然这防护不比一张餐巾纸结实多少。我多么渴望能够保护他,让他少受一点伤害。如果当时我在场,一定使出军训时学到的“军体拳”痛打该死的老板一顿,让他知道中国人民之不可侮。但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把手插在他胳膊底下轻轻抱住他,让他感觉不再孤独。

  然而水声唤醒了恶魔。看到流着血哭泣的泰雅,喜多川兽性大发,在浴室里又强暴了他。这一夜剩下的时间泰雅被绑在床架上受尽折磨,喜多川完事后睡一会儿,醒来再折磨他,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暂时凝结的伤口一次次被撕裂,鲜血浸透床单,浸湿了床垫。喜多川终于满足了兽欲离开后,泰雅仍然被绑着,动弹不得。不仅是局部苦不堪言的疼痛,后来腹部的一阵阵绞痛更让他以为自己五脏六肺都被碾碎、撕裂,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不是断肠而死,就是流血至死。

  “老天,”我说,“你流了多少血?这样要送命的呀!你没去医院?”

  “医院?你真幼稚,”泰雅说,“我怎么解释为什么会成这样?怎么解释为什么要到那个广告公司去?怎么解释我的身份?我马上会被当作非法移民送进监狱。”

  “哦,糟糕!忘了这茬。”我真是幼稚,尽管年纪不小,总是带着正统教育的小眼神看待一切,哪里知道实际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还有。”

  “什么?”

  “你的手。”

  我大惭。我忘记他不喜欢人家碰他了。显然我现在碰他碰得太过分。我连忙答应着“不好意思”,预备缩回手。

  “啊呀,你烦不烦?动来动去的,痒死了。”他说着,把我的手拉向他身前,这下我的手肘插在他腋下,恰好象抱住他的姿势,“好了,别动了。瞧你这睡相。”

  我带着欢欣的满足感,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感谢神让我从肉体上和心灵上这样和他贴近。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宁静、欢愉的感觉。也许得到神的喻示或教士许诺的拯救也不过如此吧。

  有一阵子泰雅不再说话。但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屋里非常安静,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眨眼时轻微的空气振动。这正是夜最深的时候。“那你后来怎么办呢?真的就这么捱过去吗?”我小声问。

  他并没有死。和他的预计相反,蔡老板是个和善的人。喜多川走后不久蔡老板回到房间里把他从床架上解下来,把衣服还给他,告诉他今天剩下的照片不用拍了。除了一个装钱的信封,另外还很周到地给了他一个卫生巾。他穿上衣服想走,可一站起来就眼前发黑晕倒在地。蔡老板收留了他,让他住了2天养伤,不仅为他带来干净的床单和没有迷幻药的食物,还给了他很多忠告,包括中国人无奈的老古话“好汉不吃眼前亏”。从他那里泰雅才知道喜多川的事务所是黑社会组织巨大而无形的网络的一个环节,这个网络掌握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单靠个人的力量要躲避是不可能的。躺在床上养伤时泰雅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雄一的死,想到了光次恐惧的眼睛,最终他决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可能再次回到平静的生活中。毕竟自己只有20多岁,机会还是会有的。

  当他终于可以起床时,第一件事就是还掉第一期的欠款。他回宿舍时光次也在,看到他就象看到鬼一样,说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很酷地丢给光次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光次告诉他老板要他回来就去参加新一轮啤酒电视广告的面试,现在可能晚了一点。他只来得及匆匆地修饰了一下,看到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色和面试现场许多更有名气的演员和他们的经纪人,原以为不会有什么希望,谁知导演一眼看中了他,说这次新出品的清淡口味的朝日啤酒就是以大海为主要形象概念,而他的眼睛使人想起大海,有生命的力量。

  虽然连续1周泰雅都不能方便地坐下,还是咬牙坚持拍完了全套室内宣传照片。去外景地拍电视广告的前一天晚上喜多川又把他召去。那是在一个温泉浴场的包间里,老板舒适地靠着人造假山石泡在池水中,看到他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新照片拍得不错,进步很快也不偷懒了,今天请你洗澡,温泉可以祛病美容,说完大笑起来。泰雅顺从地脱了浴衣和木屐下池。泉水温暖可人,房间里熏香的香炉散发迷人的香气,老板这次也大发善心没有强暴他,只要他接吻抚摸,泰雅突然觉得一阵阵腹痛袭来。他强忍着等待老板满足后放他离开。

  第二天在海湾里拍外景时他觉得自己很精神,能够忍耐痛苦,不也是成熟的一种吗?所谓难以忍受的痛苦习惯了也不是真的没法忍受,既然现在生活里只有可以忍受的痛苦,不就说明生活还不错吗?他甚至高兴起来。这次拍摄很顺利,很少有ng。导演最后让摄影师拍了几张落日下海滩上的照片,原来打算作为给啤酒公司备用,谁知公司企画部的人看了非常满意,后来这几张照片代替了室内拍摄的宣传照片成为主要宣传海报。

  12。迷宫

  泰雅的运气开始好转,朝日啤酒广告竟然使他有了一点名气,接连又拍了赛马会、冲浪用品的一系列广告,连带着“atii”的电子舞曲风格的单曲唱片进了排行榜,最好时到过前20名。他的工资虽然仍然是负数,拍广告的外快使他有足够的钱付高额的利息。至于老板亢奋的情欲,习惯之后似乎也不成为一个问题。喜多川会想出无数令人疲惫不堪的花样,常常把他揉搓得要死,偶尔却宽容地只要他的抚摸。有时光次也被叫来参加这淫乱的“降神会”,喜多川扮做僧侣坐在坐垫上装做清心寡欲修行的样子,让泰雅和光次扮做诱惑的天使互相亲吻抚摸或伴着音乐交欢供其观赏。但是他完全无法完成主动的角色,所以都由光次主动。

  “变态!”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这么变态!你怎么受得了?换了我准会吐出来。”

  “又没人叫你去,”泰雅淡淡地说,“你激动什么?”

  我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免伤害他,可是要我不说话肯定办不到。我接着问:“你觉得那时日子反而好过一些?”

  “也许吧,我还长胖了。以前从来没有超过100斤,就那阵子长到110斤。”

  “常和老板一起吃好吃的吧?”

  “也不是,吃的差不多,就这么胖了。”

  “你…后来…‘那个’的时候就不痛也不难受了?”

  “习惯了就不痛。根本没什么感觉了。”他顿了一下,“当然不能算一点不难受。每次都会肚子痛。”

  “怎么痛法?象刀割一样?针刺一样?还是隐隐约约痛?一阵阵痛还是一直痛?”

  “一阵阵痛,痛得象什么我倒说不出来。”

  “痛在哪里?”

  “肚子上。”

  “这我知道,具体在肚子上哪里?”

  “就是肚脐下面,或者上面,什么地方都有。”

  “怎样缓解?要吃什么药吗?”

  “开始不厉害,也不用药。后来越来越厉害,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用药几乎捱不过去。但只要最后到了需要上厕所的地步,上了以后就会好。”

  “和什么有关?”

  “什么叫和‘什么有关’?别的医生从来不问这么怪的问题。”

  “就是…和‘那个’有没有什么关系?”我追问不放。我想到了遥远的过去以前听说过的一些东西,所以决心要问个明白。见他不吭声,我接着一本正经、本能反射、背书似的说:“你知道吗?性交痛有很多原因,包括过于紧张,肌肉痉挛,位置不正,前列腺素过敏…”

  “喂,你省省了吧。”他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粗声粗气地说,“还要问什么?问我有没有痛经?你是婚姻指导大师啊?说人家变态,自己才变态!”

  “我…我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婚姻指导还是不是变态?我看你也够变态的。”

  “我怎…怎么…”

  “刨根挖底也是变态!你说,你问那么多干嘛?”

  “我…我只是想治好…”

  “你有脑子没有?什么治好不治好的?你要把我治到多少好?让我再碰到猪趴在身上的时候会有快感?变态!”

  我无言了。内外妇儿的教科书无一例外只告诉你什么疾病是什么症状,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应该怎样治疗,但是却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每一种疾病和症状一定要治疗,要治疗到什么程度才算合理。这样教育出来的学生只会按照书本的要求去分析所有病人应该得到的治疗,至于这种治疗是否适合病人的社会情况,却全然不关心。所以我们常常做这样的事:详细按照最适治疗的原则维持一个植物人的循环和呼吸,让他的家庭受累,让他不能体面安详地离开却不问为什么一定要维持。或是告诉一个有糖尿病、心肌梗塞和高血脂的下岗工人为了让他5年之内再次心肌梗塞的机会降低50%,每天至少需要花费40元药费,如果他表示可能不能承受并且问有没有其他方法,就把他丢在一边让他自己去伤透脑筋,而懒于告诉他机会只是从5%减少到2。5%。我现在才发现刚才自己说的话多么荒谬多么可笑,简直是对泰雅的侮辱。尽管我受了那么多年的正规教育,其实还是非常无知。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明腹痛是涉及多个器官多个系统多种疾病的普遍症状,详细了解其发病时的情况和伴发症状有利于明确诊断,而有效的治疗和预后的正确判断必需以明确诊断为基础。目前泰雅的腹痛属于诊断不清,治疗不规则,将来会怎样则完全不知道的混乱状态。如果不能尽心尽力尽到自己的职责,我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泰雅静静地听着,最后大概终于被我说服,告诉我开始只有被凌辱时会腹痛,但后来劳累、工作不顺利的时候也会有,只是程度轻得多。在日本也看过专科医生,开始被怀疑为慢性痢疾,做过细菌培养又说不是,甚至做过一次肠镜,也没发现什么。我注意到做肠镜并不诱发他的腹痛。

  我非常想知道的还有一个问题,肯定也会再次撕裂他的旧伤,流出新鲜的血,但也许有助于治愈他的腹痛。犹豫许久,终于问出口:“那你在‘那个’的时候还有什么感觉?会想些什么?”

  “你翻个身好不好?一直往这边睡脖子都歪掉。”

  “啊,什么?嗯,那好吧。”我翻过身,接着感觉泰雅也翻过来,他先是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后来又放在我背后,似乎很难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最后采用了和我刚才一样的姿势。现在轮到他抱着我了。然而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忍耐了一会儿,我按奈不住,开口又欲止,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泰雅?”

  “知道了。你这么变态我也只好跟着你变态。”又停了几十秒钟,他终于再次开口,“我把他当作猪。”

  “猪?为什么?因为他很胖?”

  “不全是。”

  “那又是为什么?”

  “有一次在他一处公寓的床上,你知道,就是那种天花板和床架上带镜子的。”

  “哦。”

  “‘哦’什么?你见识过这种床?”

  “没有啊。”

  “那你‘哦’什么?”

  “我只是说我能想象得出来。”

  “你没事就想象这种东西?你也蛮会瞎想的嘛。”

  “不是你说有那么一张床吗?不要回避好不好?刚才说到一半,说下去,说下去呀。”

  “呐,那天我躺着,正好看到镜子里他在我身上拱来拱去的样子,非常象猪,以后我就把他当作猪。想到一头猪在铺着绣花亚麻床单的床上拱来拱去,结果笑出来。”

  “老天,你怎么会这样的。他发现了吗?”

  “发现,当然发现了。有那么多镜子就是为了一直看到我的表情。”

  “他是不是更兴奋?那你岂不是要吃更多苦头?”

  “才不是呢。看到我哭,或者害怕、痛苦的样子他才会更兴奋。”

  我暗骂“变态”,然后又问:“那时候如果你不笑的话是什么表情?”

  “那就没有表情。”

  “那头猪没有要求你装出快感高潮的样子吗?”

  “没有。他宁愿看到我垂死挣扎。你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对松尾兄弟没有兴趣了吗?那对双胞胎兄弟长得很帅,个子也高。”

  “不知道。”但在我心里,其他男孩都没有泰雅漂亮。虽然并不高大魁梧,他自有一种纤细迷人的气质。

  “因为雄一弄巧成拙,故意装做高潮来讨好他,结果反而使他厌倦。后来喜多川介绍他去当陪伴,他又不愿意,威胁要把这事抖给狗仔队,结果喜多川就想法把他除掉了。雄一死后,光次知道自己小命也危险,即使侥幸活命,肯定也没好日子过,所以怕成那样。”

  “你怎么知道?光次后来都告诉你了?老板的喜好也是他告诉你的?”

  “对。省了我很多心。如果要那头猪不太亢奋也不至于厌倦到想把我干掉,最好的办法就是面无表情。”

  “你把老板当猪,把自己当什么呢?猪食槽?”

  “去你的。什么不好想想这个?你怎么想得出来?”

  “因为…猪食槽是中空的,所以…唉,不说了。”我不打算费力和他搞弗洛伊德式的世界观,我连马列主义世界观都坚持不了,弗洛伊德只是医学史正统教育的调味小菜而已,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干嘛和他搞?

  “你看你,问到别人刨根问底,遇到自己就吐半句吞半句。”

  “我…我也没想好,脱口而出,觉得不对,自然下半句就没有了,那也怨不得我呀。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哎呀,算我倒霉,医生总是对的,和你有什么好争?你对了一半,我把自己当树。”

  “啊?什么叫‘我对了一半’?”

  “你呀!树木呀。别告诉我你只知道石头做的猪食槽!”

  然而“atii”的好运没有持续多久。早阪一次夜间在酒吧为小事和别人争吵,没料到那人也是“社会”上的,找了一帮子人杀回来寻衅报复,在混战中被打死。有一双深沉眼睛的伊藤结识了一个富商的女人,妒忌的情夫杀了那女人嫁祸于他,使他被判终生监禁。“atii”演唱组就此成了丑闻的代名词,销声匿迹。但泰雅和光次仍然属于事务所。那时电视剧风靡一时,事务所也安排泰雅和光次参加这种演出。有一次泰雅在一部电视剧中饰演做配角的美容师,因为剧情需要学了一些美容美发,感觉很喜欢,就把这个当作消遣。他不但可以在猪不来骚扰他的时候过清静的生活,而且仍然有足够的钱还借款的利息。这时michel事务所逐渐捧红了smap乐队,其中的队员木村拓哉是个令人惊艳疯狂的美少年,喜多川被他分去了大多数的心思,对泰雅放淡了心,泰雅更加轻松,却瘦了下来。

  这种轻松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虽然每一期的利息都及时交付,地下金库开始催讨本金。为了应付讨债的杀手,泰雅不得不借更高利率的短期高利贷,最后发现自己处于恶性循环无法解脱的怪圈中,尽管总是付出大笔的钱财,债务的数字却直线上升。雪上加霜的是,尽管合同没有到期,事务所宣布atii乐队解散,要求泰雅给还给事务所大笔的培训费。最后经理丢给他一句话:要么还钱,要么让“社会上”的人来处理他。无奈种光次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这才知道光次染上了毒瘾,也借了大笔的债,乐队解散前就和另一家演艺公司“mask”签约做“陪伴”,听说可以预支一部分工资,而且工作也轻松,主要是陪有钱人玩,唱唱卡拉ok,喝酒聊天,运气好还可以陪他们去旅游。泰雅本能地觉得光次留了重要的话没有说明,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

  出人意料的是“mask”替他还清了债务,并签下了15年的长期合同,约定收入包括工资和10%的小费,但前10年不发工资。后来他才知道“mask”实际上也是“michel”老板喜多川的产业,这些事务所和黑社会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既是洗钱的工具,也是敛财的机器。“michel”属于相对比较合法的企业,而“mask”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一进“mask”就等于卖给他们成为奴隶,不到榨干最后一滴血汗不会被放出来。他渐渐明白这一切都是老板的安排。老板虽然有了新的玩物,但显然不会放过从泰雅身上赚到不少钱的机会。

  在这些事发生的多年以后,在遥远的千里以外,我也可以感觉到密密的一张网慢慢收紧,使我透不过气来。即使我这样没有经过“社会”熏陶的菜鸟也完全可以猜到那是什么工作,发问除了使泰雅回忆起不愉快的过去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还有一丝幻想,希望实际上不是那样的。另外一种实验心理学性质的怪异想法是至少泰雅也许会说一些掩饰那种工作的话,也许让他自己重复虚饰的过去有助于让他相信虚饰才是事实,宣泄和真实记忆的埋藏可以减轻他的焦虑和痛苦。所以我最后还是吐出了那个问题:“那,你究竟干的是什么工作?”

  泰雅抽回手,翻身朝天睡,肩膀顶着我。我也跟着翻过身转向他,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的右侧脸,左侧埋在阴影中,俊秀的脸上似乎不带任何表情。我记得看过的杂书上写过左边脸才能真正反映一个人真实的情感,是不是他故意这样做?他的目光似乎穿过天花板,一直看到上面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慢慢地说:“各种各样的事都做。简单的,公司会按时送到宾馆房间,告诉我多少时间。进去后不用罗嗦,直接上床。时间一到,刷刷牙冲一把澡就走。复杂一点的要费半个晚上吃饭、喝酒、唱歌、打保龄球、桌球,说一堆废话,然后的节目是一样的。最讨厌的是温泉浴室。有些人喜欢成群结队地来,而且最喜欢的就是浴室包间,那些家伙会把水弄得脏得不得了。顶复杂的要属那种追星族。”

  我说:“你不是说演唱组后来解散了吗?”

  “当然不是‘atii’的歌迷。那种乐队日本每天都会组建,每天都会解散。一进‘mask’事务所他们就说我很象木村拓哉,让我学他的打扮,留长发穿耳洞。”(我心下暗想与其说他象那个有名的演员,不如说那人象他。老板就是这种口味。)他停了一下,“客人会要求合唱smap的歌,一起扮演‘悠长假期’、‘恋爱世纪’里的角色,象小孩扮家家一样。这些人最麻烦。”

  以前和生物医学工程课上老师让同学讨论“虚拟现实”技术有什么应用前途。有人私下提到最赚钱的肯定是“和madonna同床”之类的电子游戏。当时我不以为然,说不会有很多人好意思去玩,现在却发现日本的追星族可以提前玩真人版。难道这就是发达社会的必然结果?

  “那是什么?他不是唱歌的吗?也演电影?”

  “是电视剧,日本演员都这样。”

  “那为什么特别烦?”

  “因为那些不是女孩子就是中年妇女。”

  “什么?!!难道其他客人都是男的?日本那么多变态?”

  “叫什么叫?中国也很多,你没注意罢了。”

  “那…女孩子为什么特别烦?不是…”我想了半天想找一个合适一点的词,“不是自然一点吗?…啊!不好意思。”我随即想起他提起过自己无法人道,“那你怎么办?”

  “每次都要自己往那里打一种针,痛倒算了。后来知道这药成份实际上是和毒品差不多的。是吗?”

  “啊,那要看它是什么。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罂粟碱,也有其他改良的。局部注射剂量小,一般不会成瘾。”

  “天知道他们给我的药剂量是多少。如果染上了毒瘾更加牢牢地被他们抓在手里脱不了身。光次就是。后来木村拓哉越来越红,这样的客人越来越多。烦透了。”

  我没告诉他如果局部注射罂粟碱后能够正常勃起说明没有器质性疾病,只是功能失调,应该容易治好。没有那个必要。他对这种别的男人非常在意的功能似乎完全无所谓。男性和女性都使他厌恶。做爱对他来说就象是普通人上班时不得不参加的无聊会议,需要想法打发时间,遇到女客他就观察人家的发型和化妆,遇到男客则回忆书上看到的最新发型梳理法或画眉技巧。再不就是构想他艰巨的计划。如果不是一再发作腹痛,这种无聊的时间也好打发。但是他熬着不用止痛药,害怕上瘾后影响他的计划。他的计划说简单点就是怎样毫发不伤不动声色地摆脱帮派的控制。日本的警察机关是不用指望了。直接逃走也很困难,日本是岛国,很难秘密出境。在日本境内几乎没有一块可以藏身的净土。假装自杀也很难,因为要让人家相信他们的摇钱树已经死掉需要真正的尸体和足够的时间去安排,而他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但他坚信机会会来的,为了等到机会无论生活多么令人厌烦恶心也必需活下去。

  最后机会终于来了。一个有钱的常客打算到泰国游玩一次,泰雅知道后想法讨好他,最后让他向公司提出包泰雅半个月带他一起去泰国玩。虽然对公司而言包费比按次收费要少,但这个常客也不能得罪,所以最后还是同意了。在泰国时泰雅告诉客人中国大陆特别是江南地区其实非常值得玩,客人欣然同意。他们跟着旅行团到苏州,当客人在拙政园的假山里转悠的时候,他趁机溜走,跳上出租车直奔长途汽车站。3个半小时后,就回到了10年没有看到的故乡。10年来变化太大,城市变得象东京一样繁华而冷漠。泰雅离家时还背了一个牛仔包,回来时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以外真正是一无所有。

  “你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说,“有没有告诉你爸爸你到哪里去了?”

  “第一件事就是给爸爸送终。”

  “什么?”我胸中苦涩泛起,为什么上帝待泰雅那么残酷?

  “到家时婶婶在。她说我爸爸得肺癌住院而且快不行了。我赶到医院,他已经昏迷不醒,半夜就去世了。”

  “老天!”

  “这也好。”

  “什么?你怎么这么想?”

  “医生说他开了刀又复发,每天就靠止痛针过日子,生不如死。这种情况下还要听到我对他解释10年我都干了些什么,不是更糟?我也免了对爸爸撒谎。说实在的这个谎不好撒。”

  “其他家里人怎么样?”

  “婶婶恨死我了。”

  “为什么?因为你10年没音信?”

  “当然不是。爸爸生病后他们就到法庭宣告我‘死亡’,又把我堂妹的户口迁进我家,如果爸爸去世我家的房子就是他们住了。但是爸爸虽然病重却拖了很久,好不容易眼看房子就要到手,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气歪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催着我还他们垫给我爸看病的钱。没想到虽然有劳保,自己还要付那么多钱。我得马上找到工作。”

  “那你怎么办?要去法院解除‘宣告死亡’吧?”

  “那是当然。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计划有个大漏洞,我没法说清楚自己10年来都干了些什么,只好说到处打工赚钱。”

  “他们会相信吗?我都不太相信。”

  “警察表面也没有说什么,好象相信了我随口吹的牛,但我知道他们会查出我和黑帮的联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想从我身上挖出大线索,时不时地就把我弄进去‘谈心’,命令我我早早交待,戴罪立功。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也监视和我交往的人。否则就算是严打期间也不至于为了要人招认盗版vcd的来源而把人打死。看到今天你来我家那样子,我就知道他们也找过你了,不想给自己也给你惹麻烦,只想赶走你。为了怕烦人家,也烦我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我干脆不和任何人来往,直到有一次在美容院的窗口看到对面的你。”

  我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好象有什么东西发了芽要长出来,却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很不甘地在黑暗里叫喊:“放我出来吧!告诉他吧!他不是正在告诉你吗?”

  泰雅象是完全预测到了我的想法:“你猜我看到你以后有什么感觉?”

  我的心狂跳着,今生今世还没有人对我说过那句话,我会在此时此地听到吗?我多么渴望听到一个男人说爱我,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奇怪(变态)。我真的象泰雅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吗?

  然而,一丝调皮的微笑浮上泰雅的嘴唇:“你呆望远处的样子特别傻。”

  我恼恨地掐住他的喉咙摇晃他,他猛烈的咳嗽使我愧疚不已,我忘记他的病了。“好啦好啦别闹啦,”泰雅说,“睡觉吧。天快亮啦。”

  这一夜我没睡好,一直在做梦。我梦见自己回到大学里上心理课的教室,虽然是半夜,大家也都穿着睡衣,裹着被子,但著名的顾牛范教授和精彩的内容使大家睡意全无。戴着睡帽的顾教授讲:“大家有没有发现‘化悲痛为力量’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头?没有?好吧,告诉你们,悲痛是不能化为力量的,这已经从生理学和心理学试验得到证实。那么悲痛到底化为什么?”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应该是化悲痛为脂肪,化愤怒为食欲啊。”同学们哄堂大笑,笑声化为红色的怒涛横扫校园,燃起熊熊烈火。

  突然我醒来,原来不是烈火而是窗帘一角里射进来的阳光照在我脸上。心理学一直是我喜欢的科目,但是我从未打算要做心理医生,因为剖析别人就象剖析自己一样使我不安。可是不用怎么剖析我也知道这个梦是泰雅引起的。我躺在床上回忆当时上过的课。书本上说食欲和脂肪聚积的中枢控制区域在解剖学上和情绪控制区域非常接近。另外战斗、逃跑(fight

  and

  flight)和性冲动的控制区也非常接近,这些解剖结构统称为“边缘系统”,在生物学上非常古老,但结构很复杂,涉及的生理反射很多,所以具体的功能机制现在还不清楚。但至少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悲伤焦虑和压抑的情绪会使脂肪堆积。

  顾教授在另一堂课曾经详细说明什么叫分离型障碍,什么叫转换型障碍。前者指现实和情绪、思维分开的现象,例如精神病人无故哭笑。但通常正常人也有分离自己和周围环境的能力,只不过能力大小不同。在特定的条件下分离能力可以得到强化,成为重要的心理防御机制。就象泰雅,被强暴时肉体和精神上应该都很痛苦却会发笑。后者指把情绪的变化转变为躯体症状的现象,最典型的当属各种癔症,其次是以躯体症状(如头痛、头晕、腹痛、肢体感觉异常)为临床表现的抑郁症。我思前想后,越来越确定泰雅的腹痛应该就是转换型障碍。那么就是说心理治疗应该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段季泰雅沉浮史写得太烂啦!不要说美感,连丑感也没有,整个大流水帐!我完啦,我没有这个功能啦!痛苦不堪!)

  我转头看着身边的泰雅。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象这样熟睡的样子,婴儿一样弯曲蜷缩,双手围拢抱着膝盖,半边脸埋在被子里。为了让他可以呼吸新鲜空气,我轻轻掖了掖被子,看到他沉静的睡貌心中一阵颤抖:他是多么美丽,纯净似出水的莲花,娇嫩如初生翅膀的蝴蝶。他一定在做好梦吧,脸上全然没有平时常见的忧伤或故意装出的酷相,只有吃饱的婴儿一样若有若无的笑容。我不觉伸出手指轻抚他的柔软双唇,然后再把同一个手指压在自己嘴唇上,体会残存的一丝温暖。这就是是我们的初吻。

  然而白天泰雅还是发烧。我告诉家里要准备考试,住在医院宿舍里,搬了一些书和东西出来。对科里讲自己发烧,请了2天假。这2天专门照顾泰雅,给他打针,逼他除了梳洗吃饭上厕所以外只许躺着休息。为了严格监督,白天我捧着书坐在他床边,夜里睡在用书铺平的椅子上。这2天我的厨艺大大长进,终于可以烧出不太稠也不太稀的粥。

  然而还有一件难办的事,我一直没想出不动声色地办好它的办法来。

  13。早春

  第3天早上,我朦胧中听到厕所的水声,伸手摸摸旁边,原来泰雅已经起床了。“泰雅!”我说,“干什么呢?”他推开门,用毛巾抹着脸,说:“要去上班了。你也起床去上班吧。快7点啦。”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不行!你昨晚还发烧呐!你还得休息。”他指着桌上的体温表说:“喏,36度半,没事了。”我不高兴地说:“你说没事就没事?一累再发怎么办?”这时我想到好机会来了,趁机说:“要不,我给你抽个血到医院去化验一下,看看到底好没好全。”说着,从包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特制真空采血器。“你真烦呐!”他瞪着我,我也瞪着他表示不会让步。终于他在桌边坐下,伸出胳膊,说:“快一点吧,你上班要迟到了。”

  我到病房时已经9点多,值班室里挂满白大衣,除了留守的实习医生,其他人早都开刀去了。良良打招呼说:“哟,气色不错嘛,感冒好啦?”我答应着,开始翻分配给我管病人的病历。我打开一个病历牌,发现里面是空的,暗叫“不好”,一张空床意味着需要2小时额外的工作量去收一个新病人。我打开下一个病历牌,居然还是空的。没想到这次运气如此差,10个病床上只有7个病人,今天还要出院2个,并且出院录还没有写。“啊!我好倒霉!”我哀叹,“他们是不是知道这些床连着有病人出院,故意塞给我?唉!谁让我排班时不在!”其实我只是抱怨抱怨而已,就算排班分床位时我在,如果严威分给我这些床位我不是还得接受吗?“才不是呢,”莉莉在治疗室冲盐水,戴着口罩,声音却特别响亮,“那些本来都是丁非管的床,昨天和前天连死了3个,另外2个吓得立马要求出院。哎,你快点写出院通知!我们要送财务科结帐去。快点哦!”

  到晚上6:00我才忙停下来,缓过一口气。不知道泰雅怎么样了。我向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一个“美丽人生”的理发师披着棉风衣在抽着烟在店门口和隔壁花店的女孩子聊天。也许正好他们也不太忙。我拨通总机,要了外线。泰雅一接起电话,我就急急问:“怎么样?没发烧吧?咳嗽好点吗?”

  “告诉你没事啦。还好今天就来上班,否则饭碗又没啦。”

  “怎么回事?”

  “我超了2天假。本来他们说不要我来上班了,结果今天很忙,还是留我下来帮忙,帮着帮着,就答应我继续做下去了。运气还算不错,就是损失1个月工资而已。”

  “什么?为什么?”

  “本来半年已经满了,这个月应该可以拿2份工作的工资。如果要继续做助理,就要放弃上个月的另一份工资。”

  “太过分了!怎么这样!”

  “别激动呀,你怎么这么容易激动?激动有什么用?别多说了,我要做事去了。”

  “等等,还有件事。”

  “什么事?快说。”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我要下班了。”

  “那就下班啊。”

  “可是我没有你家的钥匙,你不在家我没法进门。”我想过应该怎样耍手段哄骗他让他满足我不甚合理的要求,但是到时候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纯粹无理的理由。我实在是一个非常缺乏谋略的人。不知道泰雅在想什么。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里只有蒸汽喷雾器的嗡嗡声。一直到旁边有一个声音说“喂!毛巾呢?”泰雅应道:“马上就好。”然后对着电话机说:“你自己来拿,当然是你得去另配一把。”

  我欣喜若狂:“好!我马上来!”我从后门木楼梯上楼,把二楼的门推开一条缝,泰雅大概早就注意着门,走来扶着门框用身体挡住我不让屋里其他人看见。他沉着脸说:“我不想让你踩进浑水。你自己想想好。”我说:“我想好了,不后悔。”他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飞快地把钥匙塞在我手里,抽身关门。

  我骑车飞速奔向最近的配钥匙铺。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完全独立地做这样一个决定。以前考中学、考大学、选工作,都是别人的选择,别人的要求,我至多是决定要不要接受别人的要求,很多时候连决定不接受的权力也没有。在我短暂而严格按照社会的正轨运行的一生中,实在没有哪样决定可能涉及我的未来,而又完全可以由我自己决定。现在,当我终于感觉自己应该踏上“社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自己为自己做决定是第一步。我不后悔。

  突然我有种异样的感觉,是这好几个月来没有感到过的。那是风。晚风吹在脸上不再有刀割一样的感觉。虽然梧桐树还没有发芽,虽然枯黄的草坪还没有反青,虽然久已生疏你的气息,春天,你毕竟还是来了。

  我在泰雅家,象新搬了房子的小孩子一样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把厨房的碗筷重新归置一下,一会儿把书码码齐。坐在桌前翻了半页<<局部解剖学>>又觉得浪费泰雅的床,于是脱了鞋子和外套,捧着书侧躺上去歪着脑袋看,温暖的木棉絮枕头纯朴而令人安心地拥抱着我。伴随着“股动脉行径路线及分支”一同印入我脑海的,是枕头的味道。今天早上我走后他晒过枕头了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里面,有春天阳光的气息,混和泰雅身上特有的不知从哪里来的淡淡的香气。一时间,枯燥的背诵似乎成了沐浴春日的神游之旅,让我沉浸其中忘却了时间。直到闹钟走过10:00,我才被对面马路弄堂口小店的关门声惊醒,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真的可以天天和泰雅住在一起了,好高兴。但是,从很多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生活就象开凿在同一座山坡上不同的两条滑雪轨道,由于地势的关系在一些缓坡处相遇甚至紧紧相依,很快就得分道扬镳等待下一次短暂的重逢。每一次相遇时,积攒了陡坡的势能而达到激烈热切的速度,却在珍贵的相遇处回环绕转几乎消耗殆尽,留下淡淡的遗憾和。比如说,我们工作的时间几乎错开,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这些怡人的春夜,我注定要一人度过了。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终于,我听到泰雅在楼梯上拖着什么重东西走路的声音,连忙去开门。跑下半截楼梯,我抢过他手里的报纸包着的大包东西,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拿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不叫我帮忙?你身体还没全好呢。”

  他笑笑,说:“血查下来怎么样?”

  我尴尬地说:“还没出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