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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日夜颠倒|作者:傻瓜琼|分类:女生小说|更新:2025-05-17 14:07:22|下载:日夜颠倒TXT下载
  楔子

  「你曾经想过要做『别人』吗?」

  拿这个问题去问十个人,大概有九个人都会回答「有」吧。

  每个人想的形态也许不太一样。有些人想成为某某国色天香、俊美无俦的红星,有些人想做某某世界百大收入的超级富翁,有些人则希望自己是那个得了亿万乐透大奖的幸运儿。无论你的愿望是美貌、财富、权力、地位的哪一种类,谁都或多或少会动过这种念头——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是对自己的生活感到百分之百满足的吧?即使是亿万富翁,说不定都会看着天空的鸟儿,向往那不必被金钱捆绑的自由,对不对?

  你敢说,你对自己目前所过的日子,没有一丁点儿的抱怨、没有丝毫不满或没有更多的奢望,想要在这种日复一日、茫茫然然、混吃等死的过程中,做点什么样的改变吗?

  ……有啊,怎么没有?可是要改变太难了。

  被课业、被工作、被家庭所捆绑,每个人身上全都扛着形形色色不同的包袱,人生又怎么可能一下字说改变就改变?这又不是在演电影、拍电视剧,「人」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说「我」要成为「他」,就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和他人对调了?

  ……这念头顶多拿来作作自我安慰的白日梦,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if」。

  但,要是有这么一个机会,真的可以让你成为「你以外」的人呢?你会把握这机会去发展另一种人生,还是决定要继续做自己就好?

  ※※※

  噗噜噜、噗噜噜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而近地来到富有悠久历史的公立「天诚高中」校门附近。因为正值暑假,大部分的学生都不需要到校,所以显得有些冷清。吱吱的蝉叫声,孤单地在寂静校舍中回响。

  天气预报说今日气温将超过36度,还不到正午时分,柏油路面已经飘荡着缕缕蒸气,远远看去,每辆行驶的车,都彷佛在炼狱中穿梭般……在这种恨不得躲进冷气房大啖西瓜的日子,他竟遇上了自家学生的返校日。

  江尚楠大叹倒霉,在这种酷热中,还得受班上那帮精力旺盛的小鬼折腾。既要检查他们的服装仪容,还得监督他们打扫校园,最后少不了要再被学生们勒索一顿冰饮——以前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老师」是份轻松的工作,可等到自己真正从事这份工作后,才晓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从研究所毕业后,到这所高中任教已经进入第二年了,江尚楠并不讨厌和学生大交道,对「为人师表」、「作育英才」,也有一定的兴趣、热忱。

  看着学生的课业进步,或是在校际比赛中获得好成绩,身为老师的自己固然有些许「成就感」,觉得与有荣焉。

  但是,坦白说,进入这一行之后,他并非全无感受到挫折、沮丧,甚至曾有「自己是否入错行」的困惑产生。

  几年前他还在大学念书时,某位教育心理学系的教授,就曾开宗明义地告诉课堂上的「未来老师们」说:「对教育怀抱理想是好事,但是理想过高与现实差距过大,一定会有挫败感降临。奉劝诸君莫对教育抱持不必要的幻想,尤其是误以为自己是全能的孔夫子。先了解自己是会犯错的凡人,才能让你成为更适任的老师。」

  他打从心底同意这句话,也替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以迎接未来一场场的「震撼教育」。但俗话说得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要亲身体验,才能明白教授那番苦口婆心的话不是无的方矢。

  在校内,他是最年轻的老师之一,和学生们的年龄差距也最小,可是就连他都禁不住常常要说:「你们现在的小鬼,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无论是思想或行为,这年头的十几岁青少年,总会做出很多令人出乎意料、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事,或是讲出很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话语,对人事物的看法也抱持着诡异的论调,让他这个菜鸟老师大喊吃不消。

  总而言之,目前的江尚楠,是一名还在努力摸索「为师之道」的新进教师。

  把心爱的本田250cc重型机车,停放在校门前侧的椰林大道上,慎重地锁好它后,一边腋下夹着帅气的全罩式安全帽,一边抛玩着爱车钥匙,尚楠踩着悠哉的脚步朝校门口迈去。

  靠近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他」——站在大门前方,侧面对着他的一名年轻男子。

  他头顶斜戴牛仔帽,脸被一副反光流线型的墨镜给遮了一大半。一身紧身黑色t恤、低腰牛仔裤、脚蹬皮靴,脖子上、手指上也都佩戴着夸张、庞克风的银饰。假如穿成这样站在夜店门前,没什么好引人侧目的,偏偏这里可是普通的男子高中校门口,所以怎么看都很不寻常。

  这人应该不是本校学生吧?

  假设「他」是来返校的学生,按规定应该要穿着制服才对。

  尚楠印象中,没有哪个学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身便服就跑来返校。「天诚高中」是远近驰名的「好」学校,虽然再好的学校,于三、四百名的学生当中,难免还是会跑出几匹黑羊,做些违反校 规、破坏秩序的蠢事。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孩子还不至于像某些流氓高中的学生一样,直截了当地挑衅师长的权威。

  那,这人站在校门口盯什么?

  尚楠脑海中画出狐疑的问号。从对方戴着墨镜、双手抱胸,一副守株待兔地埋伏在那儿的姿态中,似乎有丝「来者不善」的气味……

  该不会是来找碴的?他脑袋中的警铃嗡嗡作响。

  ……因为和本校的学生有纠纷,所以故意挡在校门前想堵人吗?这年头,时下的年轻人都很血气方刚,说干架就干架,瞄对方一眼就彼此不爽,或是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状况屡见不鲜。真要是让他们在校门口前闹事,打起架来,那就糟了。

  身为教师,有义务得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索性先下手为强吧!尚楠端出「老师」的威严,瞪视对方。

  「喂,你不是本校的学生吧?你站在这边想——」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对方转过头来,一手摘下墨镜,露出了尚楠所熟悉的面孔。

  「凌、凌日同学!?是你啊?」

  吃惊还不足以形容尚楠深深感受到的震撼。

  眼前这名容貌出类拔萃,以靓俊秀的长相,博得校内女老师一致「好感」的学生,绝不是空有长相、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在尚楠担任导师的班上,凌日向来是成绩名列前茅、获奖无数、深受师长特别爱护的模范生。也因为凌日优秀的「领导能力」,打从一年级以来,他都是理所当然的「班长」。

  尚楠瞠目结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在他心目中那个从来不惹麻烦,自己还经常仰仗、倚赖的「班长」,竟然无视校 规的存在,胆大妄为地穿着这身「奇装异服」在校门附近徘徊!

  「你、你的制服到哪里去了?今天是返校日,你身为班长,怎么可以带头违反规定呢?」

  其实尚楠更想盘问他,是否受到了什么「刺激」、「打击」?否则,就算是「男」大十八变,他也变得太快、太离谱了点!

  想到暑假也才刚开始没多久,他最信赖的好学生就变身成了这副德行,谁知道等暑假一结束后,班上的学生会不会一个个全成了「嬉皮」加「庞克」加「满口饶舌歌」的太保哥、太保弟?那画面令人想到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你怎么不回答老师的问话呢?凌日。」

  一幅热血往上冲到尚楠的脑门,使命感澎湃激荡着。

  自己的职责,就是拯救这种误入歧途的小绵羊!没错!幸好凌日的「改变」及早让自己发现,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对他进行辅导,避免事态像传染病一样,从他一人延伸到其它学生身上去。

  「你告诉,你穿成这样来,是什么意思?」

  「……」

  看着「凌日」不发一语,还向他静静地挑起一眉,表情怪异,尚楠慷慨激昂地说:「很好!你不说话,就表示你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错吧?老师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现在立刻回去换上制服,我会告诉其它同学说你因故晚一点返校。听懂了没?听懂的话,就快点回家去!」

  少年歪头做出思考的表情,半晌,似笑非笑地说:「请问老师,我是个怎么样的学生?」

  尚楠一愣。「你是怎么样的学生?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他再笑笑。「我只是想听听老师的评语而已,还是说,老师对『我』没有任何评语?『我』是这么『不显眼』的学生吗?」

  喔!尚楠眼睛一亮,在心中高呼:我懂了,这小子突变的理由一定是——

  一个跨步上前,尚楠使劲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苦恼,老师都明白了!」

  少年困惑地发出「啊?」的一声。

  尚楠这下更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凌日一定没料到会有人如此「贴心」地注意到他纤细的少年心思。

  端出和蔼的「师表」容貌,江尚楠边点头边说:「你想藉由服装来表现自己和同侪的不同,想确认自己在团体中的定位,这些老师我都能了解。以前我也有过这种年代,也能体会。可是你压根儿不需要这么做的,在老师的眼中,你们每个人都是很独特的一份子,也是——」

  噗哧,少年忽然捧腹大笑,这还是尚楠头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无拘无束」。 过去凌日这孩子给他的感觉,是个不苟言笑、规规矩矩、表情不多的严肃孩子啊!

  「你是个有趣的老师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少年一边摇手说:「好啦,我不耽误你的时间,拜拜。」

  见他飒爽地转身要走,尚楠满头雾水地喊道:「等一下!喂,凌日,你要去哪里?校门在这个地方啊!」

  「嗯?」他半回头说:「但是老师刚刚不是叫我得去换下这套『奇装异服』再来吗?我只是遵照您的指示,打算去换下这身衣服而已。」

  唉,自己的步调全被他给打乱了。尚楠尴尬地一咳。「对、对,没错,你不能穿这样进校门,那你快去快回。」

  重新把墨镜戴上,勾起唇角,给了尚楠一个轻佻的邪笑,少年扬起被诸多戒子装饰得银光闪闪的手,快速地在自己嘴上一点,递上个帅气飞吻说:「我非常期待下次和你交手的时候,『老师』。你可别让我太无聊啊,嘻嘻!」

  他花俏的手势让尚楠看得一愣,回过神时,「凌日」早已经从他的眼界中消失了。

  搔了搔脑袋瓜,重重地叹口气。

  「看样子,这场心理辅导还不见得轻松呢!那小子是吃坏肚子不成?」嘟囔着,尚楠走进校内。

  走廊上已经有不少学生聚集了。「老师,早!」

  「早。」心不在焉地和他们点头招呼完后,转向导师室的那条回廊,突然,一名正由训导处走出来的学生攫住他视线的余光。尚楠瞪大眼睛,揉了揉,再次确认过后,生平头一次有了「活见鬼」的慌张感觉。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冲上前去,指着对方的鼻子,惊道。

  不会错的,自己真的没看错!他明明才刚看到这家伙离开,可是一转眼,这家伙居然又站在他面前了?!

  而且,还换上了标准的学生制服,和平常的样子没什么分别,严肃地蹙起眉头,端正的容貌上流露着「不耐烦」的意味。

  凌日冷淡地回道:「今天是返校日,老师。」

  拜托,问题不在这儿!

  尚楠真想狂吼,为什么才刚刚离开的凌日,会这么快地又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是有分身术,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该不会是天气太热,热到让自己活生生产生「幻觉」了不成?可是,「幻觉」能那么地「栩栩如生」吗?

  倘若那不是幻觉,那这一切除了用「诡异」、「不可思议」、「匪夷所思」来形容以外,尚楠找不到更贴切的说法了。

  ※※※

  离开「天诚高中」的大门前,戴着墨镜的少年,心情愉快地哼着歌。

  这一天临时起意返回台湾的他,并没有对「未来的生活」抱持多大的期望。

  告别度过十年岁月的居住地英国,告别熟悉的伙伴、亲人,告别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绝望单恋,带着想重新出发的心态,他回到了台湾这个「出生地」。他还以为自己得过好一阵子的无聊日子,忍耐寂寞充斥的孤单夜晚,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个让他「倍感有趣」的家伙。

  ……用「家伙」来称呼阿日的「老师」,似乎有点儿不妥当?

  呵呵,没关系,反正现在自己还不算是「天诚高中」的学生「凌日」。现在他只是凌日不为人知的「秘密」——分离了十年,突然间回到台湾的双胞胎弟弟,凌夜。

  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异,而被逼得也亲生哥哥、父亲分离后,凌夜就跟随母亲,远渡重洋到他乡落地生根。

  天生个性就不算挺「坚强」的他,在刚到英国的时候,几乎是天天哭着入睡,镇日吵着想回台湾、想找哥哥和爸爸的。然而,一个礼拜过去、一个月过去,即使是个无法了解现实有多残酷的小鬼头,也不得不接受,眼泪竟有派不声用场的一天。

  母亲不再像过去一样,屈服于自己的泪水攻势下,因此自己是不可能回到熟悉的故乡了。

  结果,小鬼就是小鬼,一旦让他死心,放弃依赖哥哥或父亲的想法后,他就宛如被推下悬崖,不得不学会自己飞翔的小鸟般,得到了脱胎换骨的力量。独力克服爱哭鬼的癖病,懂得怎么应付种种歧视与刁难,成长为今日这个大男孩……

  万一当年父母没有离异,他是成长在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中,此时此刻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是否会像个普通的十七岁高中生一样,忙着课业、忙着交女友,或是烦恼着该怎么闯进游戏的关卡而熬夜不眠?还是因打爆手机而和父母起争执,与哥哥争着抢电视遥控器的所有权,仗着弟弟的特权而在胜利后沾沾自喜?

  嘲讽地扬唇一笑,光阴也不会重返,再怎么去思索「过去」是如何,而「现在」又会变成怎样,都是没有意义的。

  活在这当下,活得多姿多彩,不是更重要吗?

  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还早,凌夜决定先到咖啡厅打发时间,趁阿日还没有兴师问罪前,先将「脱罪之辞」预备好。那名老师一定很讶异吧?居然先后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呵呵,真可惜自己无法亲眼目睹他那吃惊的表情。

  ※※※

  「阿夜!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今天早上你没事干么给我跑到学校去?害得我差点被当成会分身术的怪物了!」

  才踏进家门,凌日迫不及待地冲向客厅,瞪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弟弟凌夜,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尴尬啊?」

  「我只是想看看你平常都在哪种地方上课啊!可是台湾的学校看起来好闷喔,感觉像是一座大型监狱一样,半点亲切感都没有。唉,我真是同情不得不在里面上课的学生。」

  「谁在和你讨论学校的外观?我是在问你——」

  「虽然说那儿现在是阿日上课的地方,可是往后就是我要上课的地方呀!连这点好奇心,我都不能有吗?」理所当然地抬起眉头,凌夜不慌不忙地反问。

  「你——」凌日张大嘴,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肩膀。「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夜?突然间跑回来,还说要和我互换身份,你、你不可能是当真的吧?再怎么说,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怎么不可能?」凌夜嘻嘻笑着。「凭阿日哥哥和我这张神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脸,再加上你周遭的同学、师长、好友们都没有人知道你有个双胞胎弟弟这一点,我要是以你的身份到学校去上课,也不会被人怀疑的。」

  「人不是光有一张脸皮而已,人的个性与言行举止,都不可能骗得过他人的眼睛。你和我就算长得一样、声音相似,但说话的口吻分明就是不同人啊!」

  「或多或少的一点不同,影响也不大。再说,我会尽全力模仿阿日哥哥,不让别人有怀疑的余地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今天早上,我不也成功地欺骗过你的老师吗?我保证没问题的,阿日哥哥。」

  起身,把手搭在凌日的肩膀上,凌夜像是诱惑夏娃品尝禁果的恶蛇,笑着说:「不要忘了,是哥哥和我约定好的,你要代替我飞到英国去打击欺负我的坏蛋。你可不能不遵守约定喔!」

  看着凌日进退两难地咬着唇,凌夜已经胸有成竹,他有把握阿日到最后还是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毕竟,他们可是比普通兄弟还要更亲、更近,曾经分享同一条生命源泉的同卵双胞胎啊!

  这个理由,对于向来最重情义的阿日来讲,是比任何理由都来得更具约束与说服力的。阿日是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可爱的弟弟身陷困境,而不出手相救的。

  真抱歉,阿日哥哥!

  凌夜拥着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地对他撒娇说:「拜托喽,阿日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吶!」

  在这十年当中,你的阿夜弟弟已经学坏了。

  轻易地利用他人人性上的弱点,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尽办法在关系上取得不败的地位,纵使不择手段也可以。狡猾地保持着多张面孔,好在面对不同的家伙时使用。这些对凌夜来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那个哭着不想离开哥哥的小男孩,已经在许多年以前,被埋在异乡的土壤中,化为相薄中泛黄的一纸回忆了。

  第一章

  轻飘飘的,好舒服。

  身体彷佛摆荡在和缓波动的海平面上,晃啊晃啊,摇啊摇的……四肢彻底地放松、舒展,连十根脚趾头都彻底地张开来了……通体畅快。

  「……觉得舒服吗?」

  是谁在问话?是啊,好舒服,舒服得像要融化了。

  「……嘻嘻,难道你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是吗?

  「你就好好享受吧,我也是很舒服呢。」

  啊碍…好热……好烫……还浪在体内晃荡着、拍打着……好好……

  有一种声音,在浪潮的深处内,细微地、渺小地振动着。

  扑通、扑通……

  熟悉的节奏,安稳地拍打着。

  不自觉地跟着声音的诱惑,进入深层的宁静意识中,在令人安心的温暖中,沉沉地坠落下去。

  「晚安了,老师。」

  ※※※

  因为讨厌双亲那种漫无目标、随心所欲、随兴所致的糜烂生活方式,所以尚楠自幼就给自己定下严格的规矩——不管前一天再怎么疲累、晚睡,也一定要在早上六点准时起床。

  然而,他这小小的「反抗」,看在喜欢睡到中午、甚至是午后才清醒的父母眼中,不但引不起任何应有的自我反省,相反地,他们还曾一起取笑小尚楠说:「以后我们家可以不必买闹钟了!我们的宝贝儿子,会像闹钟一样准时叫我们起床呢!」就这样,忽略了小尚楠企图掀起的家庭革命。

  尚楠并非讨厌双亲,可是,偶尔,他多希望自己的双亲能「普通」一点、「平凡」一点,和别人家的「正常」父母一样就好。

  但。没有人能够选择要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亲。尚楠也和多数人一样,在经过?扭的童年、校园的洗礼、成年的心境转折后,才慢慢摸索出和父母的相处之道。

  那就是: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没人规定孩子一定要模仿父母的生活方式过日子。

  在想通这一点之后,尚楠再也没像以前那样,深受父母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所苦恼了。

  「嗯……」

  今天,也和过去十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习惯相同的,在窗边蒙蒙乍现出阳光的时分,尚楠翻转着身体,从深沉且无梦的睡眠中苏醒过来。

  模糊到清晰的影像,映入眼帘中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尚楠花费一秒的时间瞪着那华丽过度、几近庸俗的金绿色巴洛克风的壁纸,旋即「哇」的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来。

  这、这里是……扑通扑通扑通,心脏急速的蹦跳着,头皮发麻,嘴唇干涩。

  常常听人说过这种事。

  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

  喝得烂醉如泥的隔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人躺在旅馆的双人床上,身边则是个不知何时搭讪上的女子——这种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尚楠以为和自己是「绝对」扯不上关系的!他一向秉持「洁身自爱」的原则,不随便和来路不明的女人搞啊!

  怎么会这样?他懊恼地抱着头。

  趁现在快跑吧!脑子里的一个声音这么怂恿着。

  别去管躺在身旁的女子是谁,也不要回头去看,就当作不知道这一切,快点穿上衣服离开这「犯罪现彻吧!

  可是……昨夜我有记得做「预防措施」吗?万一对方也没吃避孕药,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小生命就这样孕育了……另一个较有责任感的自我,冒出头来。

  看,抑或不看?该问清楚,还是什么都不要问?哪边比较妥当?

  从没经历过「一夜情」的尚楠,陷入深沉的烦恼中,丝毫没发现有一双闪烁着调侃意含的黑眸,已经悄悄地张开,正凝视着他天人交战中的表情。

  无声地嘀咕半天后,尚楠终于逃不过良心的苛责(万一真有了孩子,这可不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决的问题啊!),下定决心地抬起头。

  那双偷窥的眼,迅如闪电地重新合上。

  于是乎,当尚楠摆出一副准备好「聆听宣判」的认命神色,与「现实」正面交锋时,他并未察觉身旁的人在假寐。

  一厘一厘地把视线望自己身旁,尚楠从对方覆盖着被单的细腰,沿路看到那同样被遮住,依稀能辨识出是对平坦得像飞机场的胸脯(想不到自己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再来到那具男子气概的性格下颚……尚楠的眼缓缓地瞪大了。

  这、这是女人吗?不,不可能!再怎么男性化的女子,都不会有这么方硬的下颚线条。况且,对方那条横放在脸上,遮住半张脸的手臂,也不是纤细柔软的女子曲线啊!最关键的证据是——尚楠在对方的喉咙上找到了喉结!

  什么嘛,害我紧张了半天!还以为我糊里胡涂地和哪个辣妹、艳妇、淫娃上了床,结果是个男的啊!

  饮下一口喘息,放松了僵硬的肩膀。

  既然对方是个男的,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大概是自己喝醉之际,承蒙这位仁兄好心地把他带到这间旅馆来休息吧?这年头还有这么热心公益的家伙,真是难得。等一下自己得好好地谢谢人家才是。

  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在鬼门关前逃过了一劫,他活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咧!尚楠擦着额头的汗水,庆幸自己没有犯下任何错事。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意外」、「惊喜」与「不受控制的临时事故」了。从小到大,这几个字眼都没有给过他什么好回忆。和这些字眼连结在一起的,总是相对的「灾难」、「厄运」与「不幸」的下常

  和天生拥有令人眼红的好运气的父亲恰恰相反,他是个不受上天宠爱的凡人。他人生中最大的「好运」,仅止于发票对奖时中了一次两百元的程度。

  但是今天尚楠由衷、衷心、发自内心地感谢老天爷。

  谢谢您,还好他是个男的,那我就是无罪的,我没做出什么蠢事,太好了!

  举高双手,正想做个万岁的手势时,倏地一抹痛楚由不该有痛感的部位传来,刷白了尚楠黝黑的脸庞。

  为……为什么?

  怎么会是那地方在痛咧?可是尚楠没有勇气再移动身体。那鲜明的痛楚还在下肢激荡着,而他的脑子还处于混乱不明的战国状态。

  好吧,也许是昨天不小心撞到屁股,而他不记得了而已。他胆怯地推测着。

  可……万一不是这样呢?万一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想,自己都不可能会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而和男人做……打了个寒颤,尚楠咽了口口水。

  他依稀记得自己作了个很舒服的梦,那种把积压在身体里的亓咳颗懦龅拿烂危馔训拿烂巍?br>;天……碍…

  僵直着身体,尚楠恐惧地伸出手,揪住两人分享的那条被单的一角。

  倘若身旁的男人也是一丝不挂,那么他再不情愿也得面对现实——生平头一遭,他得马上去卫生所做aids的检验了!呜……拜托、拜托,请不要那么残忍啊,老天爷!

  一、二——三!

  「……嗯?干什么,好冷喔!」移开了手臂,睡眼惺忪的少年,喃喃地抱怨着。

  被单落了地,尚楠一颗悬宕在半空中的心也直坠地狱。

  两件难以置信的事实一并被无情揭穿——其一,这家伙是赤裸裸的。其二,这家伙是尚楠认识的人!

  「哈碍…」

  再次打了個呵欠

  「老師先醒了啊?呵呵,昨天晚上真是非常愉快喔,老師。」

  千不该、完不该出现在此的学生——「凌日」一笑,翻身坐起,对着尚楠说道:「你应该也觉得很棒吧?」

  轰隆隆的雷声在脑门边大作交响乐。

  尚楠心想,自己一踏出这旅馆大门后,绝对会被老天爷用五雷轰顶给狠狠劈成两半的!他、他居然这么没节操?这件事比搞到了某个不认识的姑娘家的肚皮还更严重啊!往后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学生?对自己的学生,而且还是男学生,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行,他还有什么颜面为人师表、站在讲台上大谈教育?

  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居然会对学生下手……

  等等!尚楠后知后觉地蹙起眉头,假如是他玷污了凌日,那怎么会是自己的屁股在痛呢?

  不、对、吧!

  抖着唇,虽然这个「可能性」教人极度害怕,严重损及自己的男性尊严,且可以的话他连「求证」的动作都不想做,然而「逃避」是更卑劣的行为,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男子汉大丈夫,无论是何种情况,都必须敢作敢当!

  咳、咳地清清喉咙,尚楠涨红脸,鼓动结结巴巴的舌头,努力地说:「那个……凌……同学,你……我……昨天晚上……到底……」

  挑起一眉,含笑的眸漾着狡狯。「老师想问什么,直说就是了,没什么没顾忌的啊!你是想知道我们用什么姿势做的?还是我们做了几次?」

  锵地,宛如受到连番重击,尚楠傻愣了眼,张着嘴呆呆地重复他的话。「做、做了几次……我们做了几次……」

  「呵呵,让我数数,第一次老师是在我的手掌里,第二次是在我的嘴里,第——」扳着指头,少年很认真地算着。

  「你不必数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他脑容量可以负担的范围了,尚楠揪着头两侧的发鬓,哀鸣道:「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怎么会这样?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少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种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老师又不会怀孕,还是你要我为你失去的东西负责任呢?」

  「我……失去的东西?」惶恐地瞪大眼。

  嘻地笑开嘴。「老师是第一次吧?」

  第一……昨天好像也听过同样的问题,那么……这真的不是梦?

  尚楠还在震惊中,一道阴影悄悄遮住了他的前方。少年的脸近距离放大在他的瞳孔内,扑鼻而来的是揉合沐浴精及不知名烟草味的独特体味。那气味唤起了些许暧昧不明的回忆片段——

  湿润的口水声,在耳膜中搔动。

  亲吻。无数的吻。

  肢体交缠的热度,烫贴的肌肤所传达的光滑触感。

  战栗。快感。

  「要我负起责任也行喔,老师。」伸出双臂,揽住尚楠的颈项,笑容可掬的少年有着天使般的俊秀容貌,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像是恶魔般的无情。「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奴隶的话,我就负起责任照顾你的下半身一辈子。如何?」

  ……我想起来了。

  尚楠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少年,他终于想起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

  时间回溯到昨天,适逢周五的最后一堂课——

  轮空没有排到课的尚楠,拿着学生的体检资料到保健室。

  「陈老师,这是我们班的。」把整迭纸放在女老师的桌上,尚楠挥挥手说:「我都交了,你可别再高跟我要喽!」

  「喂喂,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讲。什么我跟你『要』?这本来就是你自己应该按时交过来的东西啊!」用原子笔敲敲那堆数据,一头削宝短发,经常 被误认为美少年,绰号「保健室女暴君」的帅气女子陈子美,掀起半边眉毛反驳道。

  「是,都是小的说错话了。」好脾气地笑笑,尚楠摇摇头说:「人家都说男校中的女保健室老师,是最引人遐想的。可是有你在保健室的一天,我看那些小伙子火气再旺,也不敢把坏脑筋动到你这只母老虎头上。」

  「啊哈,怎么不说是你们这些满脑子精虫的雄性动物,错把a片情节当成现实,太可笑呢?」取下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作风向来极为男性化的陈子美,伶牙俐齿地说:「谁规定保健室的女老师,一定得要温柔婉约,细心呵护你们这些冲动、莽撞,老是摔得鼻青脸肿的雄性动物?」

  「你这样开口闭口都是雄性动物,好像我们学校内全好似些野生禽兽耶!」

  「行,我更正。因为天底下的一半人口都是你们这副德行的家伙,所以世界才会处处是战争,到处都不和平。」讥讽地,她甜甜一笑。

  叹口气,竖高双手。「饶了我吧,我可不敢惹怒你这位女权主义至上的保健老师。谁都知道,握有保健室钥匙的你最伟大了。」

  若被陈子美驱逐出境,则意味着午睡时间别想借用保健室的床铺补眠了。

  「那么,如果没别的事……陈大美女陛下,小的可以退朝了吗?」端出毕恭毕敬的脸孔。

  「嗳,我想到有件事要问你,却一直忘了问。」没理会他的恶搞动作,陈子美转过椅子,正经地说:「凌日——是你班上的学生,对吧?」

  「凌日?是啊!他怎么了吗?」

  「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犹豫不决、说不出口?」

  这真的很罕见,尚楠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性格比某些男性还要更大而化之,俨然女中豪杰的陈子美,竟也会有无法说出口的事?

  「你是不是发现凌日的身体有什么疾病?」

  摇了摇头。「和身体的健康无关的……不,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就是了……唉,我就直说了吧!我在一个『未难十八岁的青少年不该出入』的场所看到了饿他。」

  尚楠失笑地说:「就这样啊?唉,这种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会对那类禁止他们出入的场所感到特别好奇啊!反正只要不是什么黑道帮派的聚会场所,我想也没必要一一大惊小怪吧?怎么,他是跑去地下舞厅还是哪间夜店?我去跟他警告一声,要他不许再去就是。」

  「问题有这么单纯就好了。」陈子美跷起二郎腿,满脸遗憾地说:「我是在一间夜店看到他没错,可是那间夜店不是普通的夜店,那是『圈子里』有名的猎人店。」

  「猎人店?这是什么意思?那里有很多猎人吗?」即使是大学时代,都很少往这些夜生活圈子地方跑的尚楠,完全听不懂陈子美想暗示的话。

  晓得拐弯抹角也没用的女老师,放弃了迂回的说法,直截了当地说:「……猎人很多,猎物也很多。可是他们猎的不是什么动物,而是『性』。这样你懂了吗?我是在一个同志圈内声名狼藉的夜店里看到他的,而且据我向相熟的调酒师问话的结果,发现他近来这一个月频繁地出入那个场所,已经成了相当『知名』的话题人物了。」

  「同……同志?!」尚楠没有天真地以为这个「同志」是单纯地指「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当然知道这是「同性恋」的代名词。

  「你干么在这一点上吃惊?」颦眉,冷扫他一眼。「你对同志有偏见吗?」

  连忙摇头。事实上,陈子美虽然没有公开「出柜」过,但是和她较有交情的几位老师(包括尚楠)都知道她只爱女人、不爱男人的「性向」。

  「不是,我只是有点儿吃惊……因为他以前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

  「所以在你的观念中,同性恋就是不正常喽?」轻轻打断,陈子美浅笑地说。

  「咦?」尚楠有些手足无措。

  「没关系,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也是你的自由。你已经算不错了,知道我是蕾丝边后,也不曾因此而对我另眼相待。有些人是毫不会遮掩自己的歧见,更糟糕的还会努力地要我改邪归正咧!」

  尚楠陪上苦笑。「我还不会那么没常识,这种问题只有你们当事人最了解,旁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更改你们的性向吧?」

  「嗯,不过想尽办法欺骗自己的也大有人在,但这个和我要讲的事无关了。我想找个机会和凌日谈谈,我认为他那么频繁地出入那种地方,可能是因为还不知道『滥交』具有的危险性。他年纪还轻,也系还不具备这方面的常识,事实上,同性之间所冒的风险是异性间的数倍,站在保健室老师的立场,我无法置之不理。」

  拿起手边的工作表。「因为你是导师,所以我想有必要知会你一声。我可能会利用你们的辅导课时间,安排他做几次的咨商,可以吧?」

  把所有的问题全都交给陈子美,当然尚楠就可以落得轻松多了,但……「陈老师,你方便把那间夜店的地方告诉我吗?」

  吃惊地抬起头。「你想做什么?」

  「凌日可是我的学生,今天我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算了,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样子我对自己的良知会无法交代。为了了解问题的严重性,我想到那间夜店去亲眼看看。」

  「你确定?」陈子美狐疑地望着他。「我不认为你能够妥善地处理这个问题。你必须知道,这牵扯到学生的尊严,以及微妙的青少年心理,万一你采取的行动刺伤了他的自尊,或许会让问题更恶化。」

  「我保证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只是想先了解状况。」

  顾忌颇深的陈子美,最还是在尚楠的「再三保证」后,相当不放心地把地址给了他。她再次叮咛道:「记着,你千万不可以在众人面前损伤到凌日的自尊,做出什么大声斥责或殴打的行为。那么做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增添未来辅导的困难度。」

  ※※※

  当天晚上,尚楠便取消和女友吃饭的约会,在深夜时来到那间名为「j?ke」的夜店。

  不提这间夜店的性质,光看那些穿着时尚、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在电里外来来去去,大概也不会有人觉得这间店与其它夜店不何不同吧。

  和那些五颜六色的复古风、嬉皮风、雅痞服装相较,尚楠一袭敞领v字衫和休闲裤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他老觉得自己从进入店门后,就一直被人盯着瞧。

  果然,还是应该穿得更得体一点吧?边纳闷,边走到吧台前,尚楠记得陈子美的吩咐,找到那小名叫「花花」的男酒保,说:「嗨,我是子美的朋友。可以找你打听一个人吗?」

  「小美的朋友啊?」扬起莲花指,笑得璀璨的花花温暖道:「你是在哪儿混的?这么正点的货色,竟然从没到我们店里来,你也太过分了吧!下回人家要好好地骂骂小美,应该早点介绍你来这儿玩啊!我们这边可是新近最热闹的集会点哟!」

  干笑两声,尚楠连忙打听情报。「你认识一名绰号『rin』的少年吗?听说他最近常常来这儿玩,他今天也有来吗?」

  「哎哟,连你也是闻缍吹难剑√盅幔趺创蠹游在烟雾弥漫、污浊的空气池里,专注地投入于舞曲的强烈节奏中,每一扭腰、每一摆首、每一姿势,都有着天生的幽雅韵律。

  旁边那些扭得像抽筋,或是抖动得像起乩的家伙,别说要和凌日相比了,简直是连当他的配舞舞群都没资格。

  不曾觉得「跳舞」有什么美,充其量就是种比手画脚运动的尚楠,还是头一回欣赏一个人的舞姿,欣赏到浑然忘我。

  蓦地,舞池中的节奏一变,灯光从强闪、强打转为柔和的慢节拍。华尔兹的慢歌声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