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川在甲板的躺椅上悠闲地躺着,浑不似一个刚血刃数人的杀手,只像个深夜出海的顽劣富家子弟。
在天光灯色连成一片的水上,快艇靠了岸,陆离看着白色船身下那片黑色的海。身旁,穆懿迎风而立,头发被夜风吹起,身上的衬衣在这寒意刺骨的深夜,薄如蝉翼。
身后穆川突然笑道:“回家了。”他的语气那么轻快,今晚的一场腥风血雨在他眼中,似乎从未发生过。陆离不禁心下一动,他们如此年轻,然而如此残酷,且手握大权。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所有杀手而言,那是改朝换代的一天。对陆离个人而言,那是她跨入杀手世界的第一天。
夕暮(上)
自那件事发生以来,已经过去一个月。
下课后,陆离挽着书包在校道上走着,文希从身后追了上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今天又去接你妹妹放学?”
“嗯。”陆离含糊地应着。
文希虽是她在学校内最好的朋友,但她在过去也鲜少提起自己的家事,文希只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对于父亲的打骂,欠下一屁股赌债等等,都不知道。现在妹妹和父亲的事,她自然也没有向同学提过。
文希见她低着脑袋走路,突然神秘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信封递给她。“有人托我给你。”
陆离还没说话,文希已经开始为自己辩解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是这个男生跟我很熟,我不好意思推托。而且,他真的不错,你不要考虑一下?”
“只是因为我不喜说话,所以他们觉得新奇罢了。”
身旁有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快驶过,扬起尘土。陆离伸手拍拍校裙。
“搞不懂你,怎么总是那么理性。难道你就没有感情充沛一点的时候?”文希叹了口气,“你的脑袋也太理性了吧……”
陆离打断她的话:“所以我羡慕你。”
“喏?”文希一愣。
陆离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你只是在哄我开心吧。”文希撇撇嘴。
“除了六岁的妹妹外,我哄不了其他人——除非你自认智商只有六岁吧。”顿了顿,她又道:“在你身上,有着我所缺乏的东西。”
文希挑起眉头,不明就里。
“你有充沛的生命力,可以感染其他人,这是我所缺乏的。”陆离这么说着,不禁想起了穆氏兄弟。
如果说穆川浑身上下洋溢着生命力的话,那么穆懿则跟自己有点相像——同样不会被情绪牵着走。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不擅长表达感情,但穆懿呢?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
她想起自上个月住进他们家以来,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房间的锁换过,自己做饭,拿到房间里吃。但事实上,自那天之后,他们只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就没再回来过。清原滕一直守卫着这房舍,他只简单交代:“两位主人到国外去了。”什么也不愿多说。
她也不敢跟对方说话。一个月前,这个人几乎要把自己杀掉。
即便只是跟他们相处的一个星期,她亦是尽量避开他们,一回去便躲入房中。尽管房间上锁,但晚上睡觉时,仍是十分警醒,稍有声响,便马上睁眼坐起。
她不知道现在穆懿会不会仍想把自己杀掉,但就像小孩子对待不再新鲜的礼物那样,自己很快就会解脱了吧。她在心里想着,一颗心宽了下来,但又转念一想。但厌倦了之后,又会怎样呢?把自己杀掉?
她乱纷纷地想着,身旁又一辆自行车飞快驶过。文希突然喊道:“阿庭!”
陆离抬起脑袋,看见那辆自行车又驶了回来,在面前停下。那叫阿庭的男生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文希说着话。陆离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球场,文希突然偷偷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那男生一直在偷偷看自己。
她这才意识到,阿庭就是托文希把信交给自己的那个男生吧。
对于这种目光,她并不陌生。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都开始关注异性,而那些低调神秘的,更能引起别人兴趣,她也不例外。那些对她特别不屑一顾,或者有意欺负她的男生,往往更多地在暗处向她投以热切的目光。
但她总是刻意跟学校里的人保持一定距离。除了一两个善良淳朴的女同学外,她没其他朋友,更别说那些稚嫩轻佻的男生了。跟她最亲近的男性只有父亲一人——他醉醺醺,从不正眼瞧她,非打即骂。
她突然想起来,有次她放学回家,在门边听到父亲哀求债主的时候,说道:“我把女儿交给你吧。她今年满十四岁了,比她妈妈还漂亮。”她听了心里一惊,忙咚咚咚地跑下楼,在附近街区的小士多店前坐到店主打烊才回去。回家后,她先把妹妹关在房间里,然后一言不发地任由父亲把她吊起来,打了个半死。第二天债主上门,见到一个鼻肿脸青、满身伤痕的干瘦少女,头发蓬乱,忿忿地走了。从此父亲不再打她的脸。
或者是因为这样,她对男性总是心存畏惧?
正失神,她突然意识到,文希在看向自己。
陆离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低下脑袋拨拉着校服上的领结,阿庭忙开口打破冷场:“对了,有看新闻吗?金堂集团的总裁那件事。”
陆离的脸色黯淡下来。
“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还算新闻吗?”文希瞪了他一眼,向他眨着眼睛,暗示他怎么找那么奇怪的话题。
》阿庭摸着后脑勺,讷讷地说:“有新的进展呢。之前不是有新闻说,他孙子金木崎的尸首没找到吗?有人说,在柬埔寨的地下杀手集团见到他。”
陆离默然。
那一夜,那慈和的老者面目,再度浮现面前。
一个月前,当她看到新闻的时候,才知道当夜的老人就是金堂集团的总裁。她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大财阀的背后,竟是个大型的杀手集团。她想起报上的后续报道,声称股东清点金堂集团财产时,大量海外资产神秘流失,她不禁联想到穆氏兄弟的身上。会跟他们有关系吗?既然金堂集团是如此财势惊人的大财阀,那么吞下它,以及另外两个大财阀支持之杀手集团的西京门,岂不是……
这么想着,她对穆氏兄弟的财势暗暗吃惊。
这两个少年,原来已经可以覆手为雨,翻手为云了么?若是他们任着性子,存心要掀起巨浪的话……
文希跟阿庭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突然抬起脑袋,问道:“你们知道西京门吗?”
“西京门?是什么东西?武馆吗?”阿庭有点紧张,但神情中是掩不住的喜悦。陆离第一次跟自己搭腔呢。
“我也没听说过喔。”文希摇着脑袋。
“没什么。”陆离不说话了。
看来西京门的性质,跟其他三大杀手集团不一样,并非由一个实体财阀支撑,而是完全存在于地下。
因此,它比以前的三大杀手集团都要危险。因为它是完全属于暗黑世界的,无需理会地面上的看法。
这么想着,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了,你觉得冷吗?”阿庭腼腆地问,然后红着脸,终于鼓起勇气道:“陆离,今晚你有时间一起去看电影吗?”
陆离却像没听到似的,突如其来地说:“我有点事情,要先走了。”说着,脚步匆匆地往校门走去。
阿庭一脸的失望。文希看着陆离的背影,奇怪地说:“最近陆离都有点奇怪啊。”
夕暮(下)
学校离现在住的地方有点远。陆离不习惯坐船,大费周章地转了好几趟地铁,再转车。下车后,一个人挽着沉重的书包,往半山上走。傍晚时分,不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牵着狗闲然散步,却一脸寂容,或是一群穿着制服戴着蓝色帽子的小学生,得意洋洋地走着,也有外籍女佣边推着婴儿车边讲电话。
世态多么有趣,陆离却无心观赏,她在心里暗暗想着穆氏兄弟的事情。
红彤彤的太阳没入山间时,陆离见到穆宅已在前方。从这里开始,属于私人路段,外人和外来车辆都不得进入。
身旁却赫然驶来一辆跑车,在她身旁放慢。
她警觉地猛回头,背脊紧紧贴着身后半坡的墙壁,但见车门砰地打开,穿黑色衣服的男子手中托着枪,指向她。她下意识地要跑,不知哪个方向射来一粒子弹,正中那男子的额头。
男子歪歪斜斜地,靠倒在身后车座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见着那车子飞也似地驶走,车门一晃一晃,碰击着那男人露在车外的脚踝上。
自从她住进这里来,这已经是她亲眼所见的第五次杀人了吧。只是这次,这西京门的对手不知为何,竟然把枪口对准自己。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她整个儿颤了颤。
只听身后那人说:“已经没事了。”
她回过头,见是清原滕。对方长得瘦削高大,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中,树叶投影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个鬼影。
清原滕说:“刚才对方的目标是我。”
陆离嗯了一声。她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蓦地见到远处树影下站着一道人影。那人影晃动,似乎是因为见到了刚才那幕,而全身战栗。
她看清楚了,那人是阿庭。显然他是跟踪自己来到这里,不巧见到刚才那一幕。此刻他的脸上流露出清晰的惶恐。
她努力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在,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却瞒不过清原滕的双眼。他回过头,见到树下的阿庭。
阿庭长大嘴巴,双脚像固定在地上一样,怎样都动不了。
陆离忙伸手去,扯住清原滕的手臂,正要恳求,却来不及了——
随着清原滕拔枪的动作,阿庭的身体在树下晃了晃,然后嘴角流出鲜血,慢慢倒下。不知从何处走出几个人,上前去,手法娴熟地把他的身体拖走。
整个过程,竟不过数十秒。
如果说陆离在这过去一个月,终于适应了光天化
日下,杀手之间的对决。那么此时此刻,身边的同学在眼前瞬息被杀,让她无法接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清原滕带回穆宅中的。她只觉得自己一路都心神恍惚,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愤怒。她的手指紧紧捏着书包的带子,几乎把指甲抓破。
过去一个月来,她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大变化。除了住所变换,以及不习惯妹妹不在身边之外,一切都没有太大的不同——她仍每日里正常上课下课。因为穆氏兄弟一直不在,她亦并没有多考虑自己被卷入了怎样的生活中。
直到此刻。
她回过头,一声不发,狠狠地盯着清原滕。但是嘴里却说不出来一句斥责他的话。又有什么好说呢?她自己也清楚得很,阿庭见到了穆宅前面发生的事,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清原滕面无表情,只沉声地:“统主今天回来。西京门的对手或者会趁这个机会下手。我们尽快进去才是。”
陆离挽着书包,抬头看着那座大宅,突然觉得它阴森无比。她想要转身离去,不再回去。
如果,她真的能够离开的话。
穆宅已在眼前,青铜色金属大门朝外敞开着,穆懿那辆银灰色的敞篷林博基尼正驶进庭院。
她突然觉得心头一紧,强烈地意识到:他们回来了!
她将要跟这个最盛大的杀手集团的统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林博基尼的车门敞开,穆川走下车来。他晒出了一身小麦肤色,在阳光下笑着朝她走来,身后,穆懿亦下了车,却是漠漠地看向自己。她两手紧紧抱着书包,低着脑袋往前跑去,绕过了两人身旁。
穆川要伸手挽住她,穆懿却在身后淡然道:“别逗她了。还有事情要处理。”穆川笑笑,眼睛仍注视着陆离的背影。
夜未央(一)
离开一个月,回来后要处理的事情便堆积如山。穆川早没了那份心思,会议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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