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幻觉。”默苍离冷冷地打断了他。
“那就是病!等把你扫描出来,一针多巴胺解决了你!”他恨恨地想。
电梯的墙壁都是镜子。凤蝶突然看到身边杏花君的神色莫名其妙狰狞了一下,不禁有点惊愕。
医院是这个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彩超室里,几个家属正将上一个病人的病床推出来。杏花君躺到床上,深呼吸了几次。
万一不是幻觉怎么办……在开机前,他忍不住担心这种可能性。如果默苍离的意识是真的,不是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出现的幻觉……
“说多少次了不是幻觉。你要是我的学生,早就被我从楼顶扔进楼下的量子筒做量子分离了。”
“你好烦啊!”这次他没忍住,直接喊出声了。隔壁负责开机的技师不满地敲了敲玻璃,示意他保持安静不动的姿势。“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我现在成了植物人了。”
“你换个人试试?你的大动脉都是我缝上的!”
……
轻响中,平台缓缓向扫描仪中平移。当扫描结束的时候,杏花君简直是弹起来一样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冲到隔壁,将技师拉开,查看自己的头颅扫描纪录。
正常,正常,一切正常。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肿瘤,没有结节没有出血没有阻塞也没有不明的阴影……
凤蝶靠在彩超室外面的墙上玩手机,大概是和男朋友之类的人较劲,扁着嘴,眉头紧紧皱着。看到杏花君从里面垂头丧气的出来,她还以为是检查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没有问题……”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一切都正常。”
既然脑子没问题,那么悲伤干什么啊?她不解地拿出行程单,带他去下一站的精神与心理科。
“算了吧。”杏花君摇头,“我认了……”
“啊?”
“不,我是说……确实是那个……那个工作压力。”他叹了口气。身为医生,这种最基本的差异还是分辨的出来的。到现在经过那么久了,自欺欺人也该结束了。“我先走了……”
脑子里的默苍离哼了一声,“总算承认了。你贫瘠的理解能力终于进化到了直立行走的阶段。”
这人怎么这样烦啊?!杏花君咬牙切齿,神色又一下子狰狞了起来。凤蝶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劝他继续检查,特别是精神科的检查。
告别了凤蝶,他绝望地下到一楼门诊大厅,慢慢走出大门,然后坐在了台阶上,抱住脑袋。来往的人很多,但是没人注意这个人。医院门口众生百态,喜怒哀乐应有尽有。
“接受了现实吗?”默苍离问他。
“……默苍离。问你个事。”
“嗯?”
“你莫名其妙进到我脑子里,为什么一点慌张都没有?”
“慌张有用吗?有用的话,我会和你一起慌张的。”
“……好吧……”
理智型的人格,绝对理智型。杏花君想。就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这人也六神无主,恐怕自己到现在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乱找人。
杏花君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上午十点,楼前的大马路车流不息。他终于站起身,叹了口气,“算了,至少我还四肢健全……就当是多了个人聊天吧。”
“我没心情和你聊天。”
“要你何用啊!……算了,我去开车回家。开车时候不要和我说话啊!”他拿出车钥匙,转身去医院的地下车库,“还没准备午饭呢。”
那人总算安静了一会,然后问,“所以说,你彻底冷静下来了吗?”
“不是你说的吗,慌张一点用也没有。”
“那么,就替我做些事。”默苍离说。
杏花君翻了白眼,干笑两声,“谁要替你做事啊,你现在算是寄宿在我脑子里,寄宿,你懂吗?”
“是吗?——不过,这件事,说不定能让我离开你的脑子。”
那人之后的这句话,活生生改变了他的决定。
4
首都国立医院,七楼,神经内科病房icu。
杏花君换上白大褂,将工牌放在电子感应区,打开了icu病房的门。
他有自己的工作室及私人诊所,不过也经常有偿会诊,与国立医院往来很多,包括挂职,所以拥有这里的电子卡。icu里,值班护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毕竟这是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就和夏天马路上穿吊带衫的女孩子一样不起眼。
“我记得你最后是被送到隔离病房的吧……好像是六号?”他往单间区看了看。确实,六号单间门口有一名武警站岗。
原来是四名武警,现在减少到了一名——估计是军方得到了确切答复,确定默苍离永远不可能苏醒了。
进入病房时,站岗的人拦下他,查看并记录了工牌。杏花君推门走进病房——和其他icu单间的气氛不同,这间病房里明亮干净,病床旁坐着一个穿米白色开衫的青年,戴着副秀气的无框眼镜,膝上放着书和笔记本,正用沾了水的棉球替昏迷的病人擦湿嘴唇。
“最好不要那样哦。”杏花君说,“如果水太多滴进嘴里的话,对他其实不太好。”
那青年没想到医生会忽然进来,有点讶异地站起身来,“大夫回来得好快。我刚才问护士长你什么时候在,她们还说你开会要开到下午。”
——这孩子把自己当成默苍离的主治医师了。杏花君问默苍离,“他是谁啊?你亲戚?”
“我带的博士生,叫俏如来。”
“哦,那要不要把现在我们的情况告诉他?”
“会让事情变得麻烦的。你随便找个借口,把他引出去。”
这样想,确实麻烦——尽管他并不知道默苍离是做什么研究的,但是研究项目显然很敏感,否则早上抢救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军方的人来了。里面扯不清涉及多少高度机密,要是被人发现现在默苍离和他共用一个意识,随时而来的麻烦对杏花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既然做老师的同意对学生隐瞒,杏花君也不多说,装作看了看输液情况,回答了几句俏如来的问题。无非就是家属都会问的那些,比如说严不严重啊,还能不能醒来啊,大概多久能醒啊……
这些问题,杏花君哪怕脑中风都可以答得天衣无缝。少年人得到了令人绝望的答案,神色是很难过,但是情绪很平静。
“嗯……这个,家属的心情我们也理解。现在我要给他做点反射检查,请你回避一下。”等问题差不多问完了,他就找了个最最普通的借口,将人支出去。
“辛苦大夫了。”俏如来很配合,谢过他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还带上了门。杏花君松了一口气,问默苍离到底要干嘛。
“找到我家的钥匙。”
“啊?”
“就在我外套口袋里。”
病人家属放东西的地方大同小异,杏花君很快就在柜子里找到了那件血迹斑斑的外套。俏如来把它放在一个手提袋,和自己的背包放在一起,大概是准备带回家清洗。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包,再把东西都放归原位。这种感觉挺微妙的,像是被物品拥有者指挥着过来偷东西似的。
“公文包和手机都被军方带走了吗……无所谓,反正先回家把它转移出来。”默苍离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窸窸窣窣的,“然后就是你比较关心的事情了。”
“……你还记得魂归原位哦?不过怎么说得你好像不太关心的样子?”
“从我的角度来说,当然希望维持这个状况啊。”
也是。杏花君看了看床上的人:浑身插满了管子,毫无血色,满身是伤。换做是自己,也宁愿选择灵魂寄居,而不是魂归原位。
并且,魂归原位后,默苍离的本体能苏醒吗?自己从医多年,这一点还是能肯定的——就这人现在的情况,颅脑损伤决定了他根本不可能醒过来。
“总之,先试试碰触?”杏花君说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那个人脸上移来移去,却迟迟没有下手——默苍离头上包着绷带,脸上带着呼吸器,根本没有露出来的地方。抢救的时候根本没空去看脸,而且当时这人的脸上都是血;此刻定定心心看,默苍离长得还是挺不错的,眉目秀气好看。他找了半天,最后只是戳了戳眼皮。没用。“呃……手指呢?”
就好像《et》电影里那样,指尖碰一碰,然后男主角就苏醒了……
没用。
“那么脚趾……”他还不甘心。
“行了。”默苍离叫住他,“既然没用,那就以后再说了。”
“我一点都不想以后再说!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这是影响我终生大事!”他不禁发出了灵魂的嘶吼。恋爱经验为零!为零!——明明性格好收入高家务全能,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女朋友!
像是被他的灵魂呐喊震惊了,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默苍离才冷笑道,“……搞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你不能理解单身数十年的痛苦……”
“有什么痛苦的?我从来没觉得。”——绝对理智型的人格在此刻简直洒脱得让人嫉妒。
……原来这位也是单友啊。杏花君扶着床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并没有什么欣慰的——默苍离这人,没变成活死人之前,估计就是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和实验室结婚的理工科狂魔,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不会超过一条染色体的差别。加上嘴巴毒,刻薄,性格恶劣,缺乏运动,不爱做家务,死宅,找不到女朋友简直天经地义……但是自己不一样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人冷冷说道。
“怕你啊?”杏花君将病床旁边的帘子拉开,离开了单间。俏如来正在外面和人打电话,不知说什么,神色像是焦虑又像是恼怒。
他们走出医院,默苍离报了个家庭地址——很冷僻的地段,离市中心大约有半小时的车程。杏花君忍不住抱怨,问他是不是缺钱,干吗买那里的房子。
那人的回答也很神,“房产商说包装修一条龙。”
“那种摆明了就是宰人的项目你也会去买哦?!”
“我不想把精力花费在其他事情上。”
“……不要给自己的懒找借口啊。”杏花君一边吐槽他,一边拉开了车门,“你简直和温皇一样,都是懒癌晚期了。”
5
路上,杏花君忍不住问,你有家人啊亲戚啊朋友吗?
毕竟这人是直接摔成了个活死人,不是开个脂肪瘤之类的小手术。一般来说,肯定是亲人过来陪护,怎么会是博士生?
“我和他们很早就没有联系了。”默苍离说。
“做人怎么能这么孤僻啊?你这是病了知道不知道。”
“……对,我就是有病。”
“啊?”杏花君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给个这样莫名其妙的回答。
随后,默苍离说,“心理科确诊的情感淡漠症。”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乐观主义者,哪怕当了医生,杏花君也很少情绪低落,那种心理疾病基本上和他一辈子无缘。“我手上那么多条人命都没抑郁,你一个搞理工科的,哪来那么多毛病啊……”
“你不是国手吗?收费还很贵。”
“国手也不是万能的啊——会花大价钱送我这边的,你以为都是来看感冒的哦?军方会请你去研究抽水马桶吗?”
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可以互相抬杠,有时候感觉还是挺开心的。
车拐过了一个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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