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2部分阅读

作品:爱比死更冷|作者:tzl2009t|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0:05:04|下载:爱比死更冷TXT下载
  我徘徊于各大高校门前谋生糊口,铺开画纸为那些刚开学吃饱了午饭出来逛逛的天之骄子们画肖像素描,十块钱一张。那些面孔各有不同实则千篇一律,那就是充满了令人费解的自信。我捏着铅笔凝视对方数分钟,心想“好一条神气的龙鱼!”(见到英气勃发的脸庞总让我想起龙鱼),于是我低下头沙沙作画,纸上诸君无不意气风发而如龙鱼般目空一切。

  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充满生机。喧嚣震动中,仔细听,可以听到众多梦想金戈铁马地席卷过耳际。昔日跑马场的纸醉金迷和霞飞路的优雅矜持等等像张爱玲那件古老而奢华的睡袍,早已被冒着黑烟轰隆咆哮的打桩机打得千疮百孔。很多次我路过我家附近的那些拆迁工地,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我背着爷爷给我的军用水壶和装满画稿纸的书包,站在那股巨大的力量前再也无法挪动脚步。我看到父亲只想为人民当好一颗螺丝钉的青春梦想糅合着那些断壁残垣被推土机的履带缓缓碾碎压过,化作一把灰尘在风中散尽。远处隐约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声悠远正如离我千万里。有那么一会儿我会忽然觉到所未有的孤单,但从未有过无助的感觉。我鼓劲地拍拍我塞满画纸的书包,里面是我忠诚踏实的谋生小舢板——还有那张发黄的让我难以释怀的老照片。

  那年智障进了一家街道工厂当学徒。其工作是在嘎嗒嘎嗒的小机器上拿下一只只的宾馆用小牙膏,然后将其整齐码放在纸盒子里。智障乐此不疲,从而赢得了瘸子师傅的喜爱和工作的稳定。每天智障抱着大号铝制饭盒,戴着他喜欢的蓝色卡其布工作围兜,坐在街道小工厂的门口处边吃边晒太阳。见到我和哑巴就大笑起来,“来!”他招呼道。

  我和哑巴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无声走近,然后三个人蹲凑在一起目光交流。

  智障看了哑巴一眼,目光中尽是得意,他拍拍身上的蓝色围兜,指指围兜上印刷着的工厂名字。

  哑巴乜视一眼,并无表情,抬头看天,想必不知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那时哑巴已经长成了多伦路上最帅的男孩,其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几可与漫画中的忧伤王子一拼高下。可哑巴与我一样不爱学校,他时不时帮人家贴小广告赚钱,左手一小桶糨糊,见墙刷墙,见柱刷柱。右手一叠老中医治梅毒的黑白宣传单,手起纸落,端正平贴,功夫了得。

  而我则用轻蔑的目光看看智障的蓝色围兜,然后“哈”地大笑了一声。

  智障大怒,别过头去不再理我们,想想又气,抄起一大勺子饭往嘴里塞去。

  我拿出那张发黄的老照片,指指上面的靓丽人儿问:“怎……怎么样?”

  智障和哑巴看着照片半天,一齐疑惑地摇摇头。

  “谁?”满嘴饭粒的智障臭烘烘地凑近问,我怕他弄脏照片,一把将其推回原位。

  哑巴也用目光问我,“谁啊这是?”

  我想了想说:“一个三……三十二岁的……陌生女女女人。”

  哑巴点点头,智障“噢”了一声。

  “我要……要找……找到她。”我说。

  哑巴用目光问我,“为什么?”

  我指指自己的心,叹了一口气,“找……找到她!”我拿出几张素描递给哑巴,“贴……贴小广告时……就他他妈一齐贴上!”我说。

  哑巴接过那些我画好的素描,素描是我按着照片画出的岚。铅笔素描中,她静若处子,目光凝视,但张张不同,各有神情。忧郁的,开心的,微笑的,锁眉的……不一而同。

  “贴电线杆子上?”哑巴用目光问。

  我用力点点头,神情坚决。

  智障拿过一张素描,素描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每天晚上十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哑巴接过一叠素描随手扔进装满梅毒广告的蛇皮袋里,然后扔来一根金猴烟。我点上,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智障的头发。将其胖脸直接揪至我面前,眼对眼,鼻对鼻地威胁,“保……保密!”

  智障点点头,可能觉得我还不够放心,便抽出我的三八军刺比画着往自己脖子上虚砍两下,意思是“老子用脑袋担保!”

  哑巴摇摇头,眼白一翻凝视蓝天,意思是:“你这颗傻头又不值钱……”

  我们三个都没想到这个异想天开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简直可以用“轰动”二字来形容。我更没意识到这的确是我的画第一次面向社会公众——虽是刷在多伦路上电线杆子和斑驳外墙的小广告间,但我的笔触委实细腻而深情,岚的目光也总是那样忧郁而令人心碎,一时间多伦路上的孩子们轰动了,他们竞相揭下电线杆子上的铅笔画用做收藏。传闻赵大饼和李金鱼已经发誓要找到那个“梦中情人”。

  哑巴就此改变策略,刷小广告时偷偷在我的画背面加多了一层特制糨糊,使得画无法被顺利揭下,如果硬揭,便只能让画中人香消玉殒,徒留一只眼睛或半边脸贴在那里,显出无比悲凉。

  赵大饼和李金鱼为了找到画中人都快急疯了,到后来对画中人的搜寻简直成了一场比拼。由此导致各种传说百家齐鸣,岚一会儿成了赵大饼的初恋情人,一会儿又成了李金鱼的小学同学,甚至连王大头这种三流货色也屁颠屁颠地号称岚就是隔街东横滨路上的某姑娘。惟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声称有“不要命的小赤佬”暗地里跟他们抢这个“女朋友”,并各自发誓说要对那个“小赤佬”怎样怎样,以致满清十大酷刑都在那些咬牙切齿的“怎样怎样”前相形见拙。他们怀疑过哑巴,但几次搜身都没有发现什么,哑巴指着电线杆子上的岚茫然地摇摇头。

  “他妈滚!”赵大饼踹开哑巴。

  “就凭他?”李金鱼轻蔑地看着哑巴离去的背影,对赵大饼说,“这事很复杂,跟这种小角色不会有关系。”

  赵大饼点点头,“那个‘老地方’你调查得有结果了吗?”

  李金鱼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说:“小弟们这几天为了查出‘老地方’在哪儿,都累坏了,线索总是有的,但我们当大哥的总得体恤他们一点,不能逼得太紧!”

  赵大饼“哼”了一声道:“你的人值钱,我的人无所谓!我限他们三天内必须给出答复,否则我把他们头拧下来!”

  李金鱼啪啪掰响指关节,“你们大路里的人做事就是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大饼斜了李金鱼一眼道:“你们永和里的家伙就是太阴,说豆腐太热劝别人别吃要慢慢来,自己急吼拉吼吃个精光册那下巴烫掉也无所谓!”

  那段时间江湖动荡谣言四起,我和哑巴冷眼旁观但有时——比如说实在忍不住笑时(脸上肌肉一抖一抖极难控制),只好跑到僻静处抱肚狂笑,皆出眼泪,痛快无比。

  江湖的浪头一个个,浪花死在沙滩上,而我退出江湖地安静独处,在爷爷熟睡的呼噜中安静爬起,看到对面镜子中的我眼睛亮如野猫。我穿上衣服,拿起铅笔和素描本,轻轻开门,蹑足下楼,然后在满天繁星下习惯性地翻墙入院,在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中进入鬼楼。我推开三楼小门时发现昨天做的记号依然如初,失望的我踏上那条似乎能突破时光世事的狭窄楼梯,来到洒满月光的屋顶内。

  我把岚的照片放在跟前,沉思两分钟,然后提笔作画,笔尖沙沙声中我将我莫名的爱与哀愁涂满整个夜晚。

  如此这般,我从十点等到十一点,再等到十二点,岚从未出现过。我开始变得很不耐烦,金猴烟头差点烧掉鬼楼。后来终于顿悟:如果岚来了,她如何进来呢?难不成和我一样翻墙而入?于是一切豁然开朗,便来到花园,用三八军刺撬开了花园边门上年久生锈的锁。从外面看,小铁门即便虚掩着,依然给人深锁多年的错觉,那些看似不可触动的防备,往往脆弱到伸出手指就能破解。

  2

  在日记本的红色封面旁,在发黄照片的十六岁岚前,在星月之光的柔软包裹下,在无尽的想像和沉默中,我脚踩寂寞横眉学业,一心玩味自己十六岁时毫无理智的绝望等待。狗屁理想和狗屁前途简直对我无可奈何。很多次画累后的梦中,我和岚一次次地相逢在金色沙滩,我们成了玩沙的孩子,无意于流光似水,淡漠于四季匆匆,享受着时光从指缝间溜走的绝对安详。而我总在长久的相互凝望里被爱感动得泪水涟涟。

  “那我画画给你看吧,我只会画画。”脆弱如黄瓜的我抹去脸上的泪水对岚说。

  于是时光无情的流逝被忽略了,时光粗暴的流逝被击败了,生命长河里的这一朵浪花就此凝住,凝成一颗珍珠嵌在十六岁的做梦少年心里。

  我在纸上画出一道弧线。

  “这是什么?”岚微笑着问。

  “是你笑时的眉毛呗!”梦中的我竟然不再结巴,只管开心地大声嚷嚷。

  每次凌晨醒来时我总是那么失落,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大呼小叫地在鬼楼的屋顶里伸上个加倍爽的懒腰,然后回家继续睡。

  有几次我推开家门时发现爷爷醒了,看到我凌晨回家,爷爷什么也没问,只是起身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后上床继续睡。

  我放下画册,脱衣上床。

  “水壶好使吗?”黑暗中爷爷根本没问起为何每晚都出去几个小时,却问起这个。

  我点点头。

  “每天出去画画赚到钱了吗?”爷爷问

  “赚……赚到了,加在一起有有有两百……百多了。”我答。

  “噢,那画了二十多个大学生了……今天你父母来过电话了,问你学习的事来着。”爷爷说。

  我冷笑一声。

  爷爷也冷笑一声。

  “狗屁数理化!”我翻了个身怒骂。

  “这句你倒是不结巴!”爷爷惊叹,随即打起呼噜。

  没想到第二天爷爷便中风倒地,我一觉睡到中午,才被爷爷养的八哥吵醒。这家伙估计是饿了,口口声声叫:“左满舵!满舵左!”

  我揉着眼睛坐起身,心想爷爷没喂它?随即发现爷爷一声不响地瘫倒在桌子边。我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扶起爷爷。爷爷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他竟然努力笑了笑,嘴唇微微翕动着。

  我抹去不知不觉间流下的泪,把耳朵凑近爷爷的嘴唇。

  “去看海。”爷爷说。

  我点点头,心想爷爷一定是糊涂了。我用尽力气把爷爷抱到床上躺好,然后手指颤抖地拨了120。

  “小赤佬!小赤佬!”饿急了的八哥看着这一切大声表白。

  “闭嘴!”我泪流满面地冲它吼去,随即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单带着凄厉之声席卷而来。

  我刚断奶时就和爷爷一起生活在这间木头发霉的亭子间里了,方才想起这些年来爷爷身边惟一的亲人,也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六神无主地站在爷爷面前,爷爷痛苦而冷静地看着我。

  救护车呼啸而来……

  随着爷爷的长期住院,我短暂而意淫的浪漫岁月告一段落。几场秋雨过后,多伦路上的素描像纷纷残破脱落。新的素描不再诞生,晚上十点的鬼楼等待也变得意兴阑珊起来——终究因为看护爷爷太累而渐渐作罢。

  哑巴的特制糨糊全用来刷了梅毒小广告,而我只顾呆坐在爷爷的病床前,看着打点滴的玻璃瓶中冒起一个个小气泡。时钟嘀嘀嗒嗒走过,转眼便是深秋。我走在去医院的路上,鼻子里一股咋咋呼呼的落叶味。

  九二年深秋我遇到玛丽娅,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阿猫阿狗都自己起个英语名字逼着别人叫,说实话我至今搞不懂为什么中国人非要取个英文名字——也没见人家外国人互相打招呼时说:“哈罗,狗子!”

  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便乐呵呵地回应道:“嘿!二妮子!好肚油肚!”

  不过我最讨厌的是那些给自己取个倭寇名的中国人,还非逼着人家叫他什么什么“狼”或叫她什么什么“子”之类,狼子奴心的还不够,还问你这名字够不够“要死”或是不是有点“卡蛙衣”……操!这种没记性的三流货色遇到小兵张嘎非被张嘎同志bs到死不可。这样看来“玛丽娅”还是完全可以容忍的,毕竟人家没在南京结下这么深的梁子,心里到底装着个上帝,所以不在社里拜“神”。

  当时长发及腰的玛丽娅摘下墨镜,自我介绍时问我:“喂,小结巴!《音乐之声》看过吗?”

  我点点头。

  “里面那个美女也叫玛丽娅来着。”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起那个坐在蓝天白云绿草间弹吉他的天使女人,对跟前的玛丽娅只能不置可否。

  玛丽娅推开尚且挡在门口犹豫的我,自顾自走进亭子间,随即叼起一根烟,边吸边打量四周。

  我乜着眼打量这个忽然出现的家伙,虽然长相并不难看,可以说是相当洋气的那种漂亮,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尚衬托出其不错身材,但她从骨子里流露出一种非女性气息。她的装束男性化到极点,穿着《英雄本色》里小马哥那般的黑色长风衣,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藏有ak47。蹬着黄色帆布靴子,风衣里大咧咧地只穿一件绿色汗衫,劲乳胸前印有当年少见的hello kitty的冒牌图案。她将一个巨大的拉杆箱扔到爷爷的床上,拉杆箱是不超过八十块钱的那种,但拉链上拴着把金色惹眼大锁。

  从那一刻起,我心里只管她叫“太保玛丽娅”。

  太保玛丽娅拉开帘子问我:“操!这样就算隔开了?你丫就算多一间房间出来能赚房租了?”

  我点点头。

  “财迷小子,想钱想疯了?再便宜一点!喂!”

  我摇摇头。

  “每个月一百,水电五五分摊,还要预交三个月房租?我靠抢钱啊!厕所还在马路对面……”她锱铢必较地指指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

  我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太保玛丽娅犹豫了一下,在这间二十平米的石窟门亭子间里来回走了一下,然后用脚尖点点房间正中间那块掉了红油漆的老地板。

  “从这里拉帘子。”她用非常坚决的口气说,“否则水电就三七分摊!”

  我点点头。

  太保玛丽娅警惕地看着我:“小结巴,你不要有什么坏念头,你要是夜里敢越过帘子,我管保让你满地找牙!”

  我点点头。

  太保玛丽娅转过身,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粉红色的人造革皮夹,非常仔细地抽出两张百元大钞,犹豫了一下才转过身交给我。

  我摇摇头。

  “你以为我能在你这狗窝里住上三个月?成不成交?!”她愤愤不平。

  我咽下一口气,还是伸手去接她递来的钞票,钞票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我拿着钱用力往回抽,发觉她死死捏着,她看着两张钞票的眼神就像她和亲人永别一样。

  之后在太保玛丽娅无聊时的闲扯中(一直是她扯我听),我得知她比我大几岁。“完全是为了离开那个破家才流落到上海来的。”她说,好像离家出走就跟吃饭一样容易。作为大我几岁的女孩,太保玛丽娅的经历相当离谱,她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在蛇口当过酒吧陪酒小姐,在北京作过洗头妹,在武汉摆过摊卖桃木制护身符,在重庆谈过一次差点私奔的恋爱,在云南丽江玩过一阵临时演员,之后又去山西一带无所事事地流窜了一个月,然后才来到上海,成了一家三流饭馆的服务员。对于她的往事她统统称之为“靠”!对于她的家庭她平静称之为“操”!

  她经常长时间抽烟,凝望着窗户外的苍白路灯,继而变得暴躁不堪。

  她的经历委实精彩纷呈,各种男人在她眼里都是禽兽,“还好你是个男孩还不是男人,”她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不过离变成禽兽好像也不远了。”太保玛丽娅如是说。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时漂亮的太保玛丽娅给我的感觉是她已经点遍了天下的蜡烛,偶尔兴起的娱乐节目同样匪夷所思,只听她妙语连珠字字珠玑却委实黄色不堪,但黄的不能再黄的内容却令人相当鼓舞振奋,“这个,”她用一张面巾纸迅速一叠,折出一个相当伟岸的男性生殖器,“是欧洲人的。”

  我放声狂笑,笑得眼泪嗒嗒滴。

  她又迅速折叠出另外一个相当秀气的,细节堪称惟妙惟肖,“这是韩国人的。”

  “噢噢!”我拍桌大叫,感觉十六岁的青涩正如青烟飘出体外。

  “我个人最讨厌这种样子的,”说话间她又折出一个相当猥琐的阳物,“你的家伙不会是这样的吧?”

  “保保保证不不不不是!”我举手大叫,笑痛肚皮。

  有时候太保玛丽娅会长时间地沉默在帘子后,而我则专心画画,房间里渐渐安静得令人发慌。总是她先耐不住寂寞,“唰”地拉开帘子,冲我吼:“他妈的真闷!你这个小闷骚,我说个段子给你听!”然后往爷爷的床上一倒,搁起二郎腿,不管我是不是在听,就说起了那些低级趣味的黄段子。我想说我一辈子都爱听低级趣味的黄段子,我才不想装大尾巴狼非要说里面包含了怎样怎样的民间智慧之类,反正越低级越黄色越好,否则不过瘾。

  但生活上我们的确像是还没吃过苹果的亚当夏娃那般纯洁,亭子间宛如尚未爬进蛇的伊甸园。即便如此,和太保玛丽娅的同居生活依然招来了左邻右舍老邻居们相当强烈的谴责。他们惊叹于我的没心没肺和恬不知耻,在爷爷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时竟然就“花花肠子地乱搞起男女关系来了”。

  “小赤佬作孽啊!”楼下的老太太麻将小分队见我就相互摇头叹息,看我时眼神中杀气腾腾。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安慰,心想毕竟除了我还有老太太麻将小分队关心着爷爷。太保玛丽娅来之前,父母就爷爷病倒一事来过两次上海,付清医药费后坐在病床前无语良久,叮嘱我要好好复读,爷爷病情稳定后,他们即匆匆离去。

  这期间哑巴来过我这一次,主要是为了接走爷爷那只烦死人的八哥。这八哥好话不学,脏话一学一个准,在太保玛丽娅言传身教的熏陶下,迅速近墨者黑,从半夜喊“傻逼诺唯其了吧(俄语味)”到早上叫“我姓焦!我姓焦”,充分可以证明所谓“不学好”是动物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

  我看着哑巴爱不释手地提着八哥笼子,听着哑巴逗它时喉头发出的奇怪“呃呃”声,不禁感慨人说鸟话而鸟说人话的悲哀。

  但太保玛丽娅显然是被哑巴的帅气和忧伤镇住了,她的眼神偶尔和哑巴接触时我必须逃开三米以外,否则可能被活活电死。问题是哑巴对此木知木觉,因为哑巴天生是个绝缘体。没人知道哑巴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就连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哑巴对女孩子没兴趣,他安静来去,稳重潦倒,衣袂间的微风带着固本牌肥皂的好闻味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洋溢着能让女孩子发疯的清冽寒酸。

  那时我经常想像哑巴会成为一个残忍而有洁癖的黑社会老大,而我随手指着赵大饼和李金鱼,特别不耐烦地问哑巴:“怎……怎么处理?”于是哑巴看着他们,白手帕擦擦嘴角,什么也不说,只是冷笑了一下,就是那种特别不易察觉的比冰块还冷的冷笑……

  除了替人画素描,经太保玛丽娅指点,我还用她的房租加上自己仅存的几百块钱托一个朋友进了点盗版cd,每天在环球电影学院外面卖。说实话,我奇怪那些莘莘学子为什么肯掏八块钱买一张唱片,在我的生活中,八块钱委实可以干很多事。如此这般,便迎来了九二年的冬天。记得当时风口里站着的滋味甚是了得,弄缸滚烫热水让我下饺子般泡进去便是最常做的白日梦。即便这样的白日梦也经常被校门口的保安无情打断,他们挥手让我离这方文化圣地远点,于是有碍观瞻的我替每个保安都画了一张肖像,同样画成龙鱼般的踌躇满志状,画得他们个个心笑脸不笑,肉笑皮不笑,可谓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生意好的时候我一边作画一边卖唱片。生意不好的时候,我就听着那首《my way》,画我钟爱的小鸟。我喜欢各种鸟类,包括那些随处可见的麻雀,看见其眸子中烁动的一点灵光,感受到其微微鼓起胸膛里的涓涓热血——铅笔舒服地磨擦过纸面,沙沙笔声中,一只只的小鸟跃然纸上,神态体姿各不相同。惘然中我似乎看到那些鸟儿从纸上飞起,拍拍翅膀无忧无虑地飞远。而我若有所失,不知鸟飞向何处。九二年的冬天平淡无奇,除了每天去医院照顾爷爷和在环球电影学院校门口画素描之外,剩下的时间便都计划着攒钱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广告。但我要做的寻人广告未免有些奇特,那就是我画的岚的素描像。素描像下计划依旧打上那行字:“说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姗姗来迟。每晚十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哑巴觉得我有点走火入魔,几次试图用冰冷如北冰洋的目光浇灭我心头的酷烈火焰,可那火焰太热,以致哑巴的北冰洋目光常常尚在半途时便被烘成一股蒸汽袅袅散去。那阵子龙鱼不断,每天我手起笔落,荷包渐鼓,心里却开始怀疑这辈子是不是真能找到岚。如果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她,我多么想告诉她一些事情的真相,多么想为十六年前离去的那个痴情少年做点什么。我随身带着那个军用水壶,包里珍藏着早上买的鸡蛋饼。我看到那些学生经常出入不远处那个刚开的匹萨店,便从心底里羡慕起他们的优越生活。他们拥有的不仅仅是今天,当他们带着毕业证书走出校门时,他们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明天。而我,除了爷爷送我的军用水壶和包里喷喷香的鸡蛋饼之外一无所有。几年后当我终于一口咬下那块价格不菲的外国大饼时,我真真正正地觉得它远不如我从前包里的鸡蛋饼好吃。没有那股葱油香,更没有那种鸡蛋特有的细腻口感。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最好吃的饼都让我蹲在马路边吃光了。言归正传,那天我正替一条龙鱼画素描时,忽然有一辆城市监管大队的面包车飞速向我驶来。我只花了十秒钟就收拾好了画板和所有的东西,然后抱头鼠窜而去。

  “你站住!你站住!”面包车上下来几个大盖帽朝我追来。

  我玩命跑起来,军用水壶在我屁股上一颠一颠地敲打着,冷静地对我说:“马儿你快快地跑啊!”

  我心里回答:“好叻!老子快快地跑!快快地跑呦!”

  我鼠窜过两条马路,一口气从环球电影学院的正门跑到边门处,回头一看,大盖帽们依旧紧追不放。我知道他们这下是跟我耗上了,心里隐隐感到害怕,因为这些唱片几乎是我所有的希望。于是我忽然放慢脚步,像个戴着眼镜背着包的普通大学生那样大摇大摆地晃进了环球电影学院的校门。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我觉得很神圣的地方,我心还在噗噗跳,腿肚子有点抽筋,接着我没头苍蝇般一拐弯,走进了一所红色砖墙的大楼。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我的领口往外呼呼冲冒着热气。我看到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很多学生坐在里面。想起后来的那些麻烦事,我后悔真不该走进这个教室,不该有这么多的好奇心和冒险欲,但我天性如此扯蛋,谁也挡不住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欣喜地发觉没人注意我,于是我低着头,忍着笑往上走,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我坐下时一个男生对我说这位子有人了。我连忙站起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当时我傻站在那里,身边一眼镜女孩侧过身,指指里面的一排空位子对我说:“同学,这里没人。”

  我赶忙往里走,如释重负地重重坐下,钢制军用水壶顿时在座位上硌出巨响,硌得我心肝乱颤,汗如雨下,老天爷。我偷偷侧眼望过去,发现那眼镜女孩正用吃惊的表情看着我屁股上的军用水壶。

  “来了来了!”身后几个男生轻轻吹着口哨相互传话。

  身边那个眼镜女孩忽然露出非常厌恶之表情,尽量把身子向前挪了几公分以示和身后的败类们拉开距离,好像那群比我大三四岁的男生已经严重污染了空气一般。

  乱哄哄的教室开始渐渐安静,随着一个窈窕身影的走进,我的脑袋当场爆炸,而我的心差点跳出喉咙口,以至我不得不几次把已经跳到嘴里的心脏再用力咽回去。

  “同学们好!”那个美丽而浑身洋溢着成熟风韵的女人站定在讲台前,向满满一阶梯教室的大学生说。那眼睛,那眉毛,在那虽然全非当年青春秀色的微笑中,依然激荡起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

  三十岁的我至今常常能梦到当时的压抑之情和挥之不去的惶恐,那种压抑和惶恐来自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冷漠和疏远感。梦中我背着军用水壶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学校门口,一根根地削着铅笔,毫无意义地把它们整齐排放好——我听到有人在叹息,声音非常低沉,仿佛来自冥冥深处,而我除了站在那,并不能有其他作为。梦中有一些云朵再也飞不动了,便软绵绵地飘下来挂在我身后的树上,而我纸上的小鸟却尽数拍拍翅膀飞离纸面升上天空。恍惚间我听到辉煌灿烂的号角声从校门深处的大楼中阵阵发出,我惊叹着,仰头看到无数裹着金色光芒的马车如圣诞老人的飞翔雪橇般从无数窗口飞跃冲出,车上的学生无不精神百倍地扬起鞭子——“嗬!”他们这样得意叫道,啪一声甩响鞭子催骏马扬蹄去向光辉前程。梦中总有个面容模糊的高材生甩鞭子的那一幕:“嘿青皮蛋!”戴着四方帽的高材生冲我叫道:“你也上来吧!”我摇摇头,把削好的铅笔五枝一捆用橡皮筋扎好,小心放入书包。

  梦中我总在寻找岚的身影,我提着画纸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那些马车则呼啸着成群地自我身边飞驰离去——此时梦醒,我轻拍脑袋似乎在责备其总是扰乱我的平静,我打开床头灯拿起水杯喝水,扑通扑通的心又平静得如同五月黄昏下的池塘。有那么一瞬间,是比电流或者光更快的一瞬,我依稀记起罗亭城堡门前空地上的那些花儿,是野到不能再野的花儿,那时看着它们,心中却如翻滚的岩浆般咕噜噜沸腾不止。

  “老师好!!!!!”整个阶梯教室顿时爆发出一阵男生的吼叫,吼叫是如此纯粹,其中根本只剩下雄性激素的疯狂分泌和浪漫情怀的原子核爆炸。

  “老师!”我身后几排处,一个膀大腰圆的傻逼帅哥站起身提问。

  “请说。”三十二岁的岚微笑示意。

  “请问你到底几岁?有没有男朋友?”那家伙大声问。

  整个阶梯教室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那家伙在哄笑声中得意洋洋,问四周:“大家想不想知道?”我回过头,怒火中烧地盯着他,我想当时如果我带着三八军刺,这傻逼必然已殒命于我的刀下。

  “想!!!!!”一阵更大的叫声伴随着口哨顿时响彻云霄,以至几乎每个路过阶梯教室的学生都纷纷站在门口向里张望,可能是以为政府终于取消了毫无意义劳民伤财本末倒置浪费光阴怨声载道傻逼透顶的英语四六级考试吧?

  岚依然微笑着,示意那家伙坐下,而后缓缓翻开教案。她的站姿是如此矜持,手势是如此优美,而后她抬起头,缓缓扫视起整个教室。我看见随着她的目光所及,任何胆大妄为的男生目光都会知难而退,立刻羞涩不安起来。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终于完全安静下来。

  岚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的眼前,我只感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停地震撼我心——如果哑巴在,我就能用目光告诉他:“不用登寻人启事了。”

  “我很高兴选修课来了这么多同学,”岚清了清嗓子道,“但我希望这里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出于对影视艺术的兴趣,而非其他。”这句话岚说得斩钉截铁,让人几乎不敢就此开什么玩笑之类。

  “那好,”岚又恢复了那种五月春光般的声音,“我们今天谈一下关于叙事蒙太奇、表现蒙太奇和理性蒙太奇之间的区别……”

  那天我梦游一样直挺挺地坐在教室里,岚没有点名,也没有注意我这边。那天身边的眼镜女孩或许会觉得有点奇怪,她几次听到身边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她转过头疑惑看我时,只见我张着嘴,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处,头上冒汗,太阳穴青筋凸起。她或许会猜想我是个脑子有病的理工科怪人,但她一定不会想到我只是个校门口的小贩。

  “我看也就一般货色。”那个粗壮帅哥轻声对身边人说。

  一阵吃吃傻笑中,我像个梦游者一样缓缓站起。

  正在上课的岚奇怪地望着我,整个教室里的学生也都奇怪地望着我。

  “同学?你这是……”背后,岚略微提高嗓音问。

  我停下脚步,脸涨得通红如猪肝,但我的倔脾气上来了,奶奶的八匹马也拉不住!我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在一堆大学生齐刷刷的目光中坚定迈出自己的步伐。我感觉每往上走一格台阶都那么艰难,陌生的阶梯教室成了我的山——我看到那家伙就在山巅,而我捏紧拳头愣头愣脑往上冲。

  “嘿!说你呐!你哪的啊?”没想到那家伙发觉我死盯着他,不忿地大声问我。

  你知道当时的情况就像一头公驴带着挑衅响鼻闯进了陌生驴群而激怒了一群公驴那样。我习惯性地摸摸腰间,想起三八军刺忘了带。我再次停下脚步,我想要不要向身后的岚解释一下我即将做出的举动,但我终于在这个比我大十六岁的梦中女人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横下心继续往上走。那家伙始终注视着我,我盯着他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我的目光是如此凶狠,表情是那样坚决,以致当时很多人都以为那家伙欠了我的钱。我在一片寂静中走到他身边,表情冷漠地指指外面。我已经习惯了跟人用目光交流,那意思是“出去打!”

  迟钝的他茫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我……

  后来的事情就渐渐失控了,大体是我一开始拉那位比我大整整几岁的粗壮帅哥出去,后来用力踹他出去,我脑子里轰隆隆,耳边是整个班级的叽叽喳。但我坚定地站在原处,目光直视对方眸子正中。我不敢看身后的岚作何反应,我恼怒地感到无数个苍蝇在我身周围嗡嗡叫,终于惹得我狠狠一巴掌拍过去!世界瞬间安静,所有人惊讶地看着那个粗壮帅哥捂着自己的脸缓缓站起身,这时我才发觉他比我整整要高出两个头。

  安静持续了五秒钟,接着就彻底炸锅了!我被粗壮帅哥一把拽离了地面,他的几个哥们也纷纷冲上前来,课堂顿时大乱。我被狠狠推了一把,又踹了一脚,眼冒金星中我不断被一把把地推向门口。我看着那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无奈坐在街边晒太阳,看着赵大饼和李金鱼打乒乓球的寂寞时光。

  不!我很不喜欢,很不很不喜欢这种被推出局的感觉!我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属于这里,该不该闯入这里——关键是,我来了!既然我像人一样来了,就不能像狗一样被轰走!于是我压抑许久的粗野本性被合理唤醒,我一脚踹出,正中某君下体,在他遇难的惨烈哀号声中,我抡起书报,没头没脑地砸向那个粗壮帅哥。可怜我的所有家当,那些cd和画着岚的素描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洒落,静静躺在地上,溅起些许带着文化味的灰尘,在阳光中反光质感地默默忧伤。

  “我认出他了,他是校门口那个卖碟片的小贩!”

  好狼对着一群虎的决斗被彻底破坏了,他们使出最厉害的一招:嘲笑。

  整个教室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就连那几个正在推搡殴打我的家伙也带着轻蔑拳起脚落起来。我有点力不从心,或者说是“露怯”了。慌乱中我转身向门口逃去,就在我逃出门槛的那一刻,整个教室爆发出一阵带着笑声的“嘘”。

  这一声“嘘”终于把我机灵醒了——后来我不知死活地驾着我的小舢板横行在这个城市冷酷的风浪中,在很多次跌入谷底的失败和很多次跃上谷峰找不着北的兴奋中,总有这声“嘘”给我一耳光让我记得自己是谁。那天这声“嘘”把我的骄傲我的野蛮我的无知我的老卵全部噼里啪啦地“嘘”回我身上,我转过身,准备杀人似的在一片杀人的寂静中走向我的盗版cd,缓缓地一张张把它们捡起来。我每伸出一次手都感觉被人扒了一层皮,每放入一张碟片到包里都感觉过了一万年。这时,一双娇美的手,拣起一张画想递给我,但那双手随即凝固在半空中。

  岚惊讶地慢慢用手捂住嘴,她面对的画纸如时光魔镜般,正把十六年前的岚展现在她眼前。

  “当年就是这样……留着这样的麻花辫子,这样的眼神……你怎么知道?”她蹙起眉头,轻声地喃喃自语。

  我抬起头,生平第一次和岚无语地四目相对。那一刻我忽而感到心头太酸,画中的岚不吝青春,宛如华彩solo般荡过缀满无聊时光的干涩乐章。

  很久以后,我才在偶然的机会里,听到我的朋友们在ktv中忘情高歌罗大佑的《是否》,才听到那句惟一可以诠释我当时心情的歌词——“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朋友们把话筒递给我,我没有唱,我也不会唱,于是我把话筒扔到另一个正在大笑泡妞的哥们手中。从那天起我才懂得有些泪水真正是从胸口滴落的,因为那天我不愿在岚面前变成一个青皮蛋。可我又失败了,青皮蛋重回脸上。

  我将画留在岚的手中,直起腰,站起身,胯部歪斜,一条腿无比惫赖地抖动着,长时间地挑衅环顾四周。

  “我操!”那位粗壮帅哥终于被彻底激怒,像个脱轨火车头一样,冒着蒸汽向我冲来。

  我一把抽出铁头皮带,狂吼一声冲上前去。

  那一刻,五雷轰顶中的岚缓缓抬起头,看到我正如大怒捶胸的金刚那般傲气冲霄。

  那一刻,早已心如止水的岚会不会突破第四维,飞驰过逝去的时光,回到记忆中那布满灰尘的情殇森林中苦苦寻觅?

  那一刻,早已逝去的少年会不会依然站在那些芬芳的栀子花下,挺露出宽大军装下那肋骨嶙峋的桀傲胸膛,冲她大笑道:“嘿!别担心!别为我担心!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3

  我不知道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当岚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小铁门时心中会作何感想?我不知道当她重新走进这个她曾经梦过、爱过、哭过、哀求过、迷乱过的鬼楼时会不会遗憾到忘了叹息。对于和岚的相逢我曾做过一万种设想,其结果无一不是我将红色日记本翻到最后那页,让她明白十六年前那个少年在死去当天的秘密往事。之后那还用说?当然是“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如夕阳武士般飘然离去。请注意,我再重申一遍,是决无啰嗦的“飘然离去”,而不是一步三回头式的恋恋不舍。可以想像当岚从无尽往事中回过神,惊惧间抬起迷茫的双眼时,只能看到我的背影正慢慢消失在鬼楼走廊尽头。那一刻我应该会感到很满足吧?那一刻我会无比轻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