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着退去,很平静,没有心痛,没有悲伤。我只是意外,意外与别淡林的道别会来得这般“华丽”。
我西装笔挺的在路边大排挡点了一桌菜。扁平的二锅头后劲十足,四瓶下去,我的头也开始疼了。老板凑过来说。不加菜了,加了你一个人也吃不完,酒也别喝多了,没人送你回去。我笑笑。别操心,我不想吃,就想看,上吧。这就是我的豪华宴席,色香味俱全,一个人的宴席。
蜘蛛之寻(二十六)
整整三天,我无法睡眠,偶尔打个盹,睁睁闭闭,昼夜不分。
我做了很多短暂零乱的梦,梦境是支离破碎的,梦中的人交替出现,面孔重叠穿透。我的头因此而剧痛,醒时不知梦着,梦中恍若真实。
别淡林的阳台,工艺精巧的黑色铁花阳台,种满了白色芬芳的茉莉花。花香飘过墙外,我循着花香,看到她浓妆艳抹地伫立在阳台上,撕着花瓣,茉莉花在风中翻滚回旋。男人隐在她身后的阴影中。忽然间天昏地暗,雪虐风饕。鹅毛大雪扑面而至,白衬衣在北风中鼓涨成风帆。她的眼神如北风一样凛冽寒冷。我顶着风雪向她艰难地靠近,但那段距离始终遥不可及。我在大雪中狂喊她的名字,但风淹没了我的声音。
我醒来,冷汗淋漓,奔到水笼头下胡乱地狂饮。水冰凉透骨,直喝到我胃部绞痛,恨不能有一根长针穿透自己,那样才不至于受此煎熬。
(bsp;米米竟然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碟香嫩的茄子。她说菜场的菜到了下午都老了,只有茄子可以吃了。她拿出一杯冰镇啤酒,杯沿溢出细腻的白色泡沫,她递给我说。贝克喝完了,报歉只能将就青岛了。对了,你呆会别洗澡,浴缸有点堵,下水道里翻上来好多污垢,非常难闻的气味,能恶心死人。看你以后洗澡还跳不跳,不小心跳垮后,直接进臭水沟了。
米米把脸凑过来,漆黑的眸子亮灼如星。
咦!你在发烧啊!
米米,你的眼睛怎么这么亮?
怕我把你看透?
米米?米米?
嗯?什么?
米米?
叫什么?你到底睡不睡?整晚都在胡言乱语。
听,米米,有人敲门!
别吓我,这里除了我和你,没有别人。
我跳起来,打开房门。一股阴冷的风涌了进来,门外漆黑一团,没有人。我听岔了吗?我跑回床上,米米呢?也许上洗手间了。
风尖利地呼啸着,从窗子从门洞,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屋子骤然阴冷。门吱嘎响了。谁?我挣扎着起来。
一个女人缓缓地进来,是菊花。她脸色苍白,皮肤浮肿,脚尖触地。我记得她是在井里的,怎么上来的?她伸手来摸我的额头,眼里流出血来。
我总算见到你了,稻子。
我浑身发烫,烫得抽搐。她鼻子里流出血来,嘴角也沁出血渍。我号啕大哭。
菊花,真的是你吗?对不起,对不起,菊花。我找过你,我真的去找过你。
我知道,我看到你来过了。我在,在那里,一直都在。见到你了,我也该走了。
去哪?
很远很远……
别走,等等我。
她笑了,仍是最纯的笑容,一如山野里娇嫩的雏菊。我急急地将她的手揣到怀中,她的手冰冷粗糙。我周身却如火烫。
菊花,菊花,留下来……
安道,安道。
米米的声音,她冲撞过来,穿透菊花的身体,菊花像水汽一样四面分散,淡淡地消失在空气中。
安道。我今天没有故事,念新民晚报给你听吧。
不,别念了,米米。我也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听过蜘蛛与佛的故事吗?……如果我是那只蜘蛛就好了,给我再选择一次的机会就好了。
那你选谁?
选谁?菊花、别淡林、米米...
我陷入迷乱。
你还在犹豫?
米米拂袖而去,我大叫起来。
米米。米米。
“安道!”
我睁开眼睛,屋子外阳光明媚。整屋的白色,纯白得像天堂!是醒着还是梦着?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蓦然发现老陈的脸在正前方,饶有兴致地审视我。
“唉呀!春梦了无痕哪!”
老陈?我游移开目光,又闪回去,他还在,我是醒了。
“这是哪?”
“医院,病得可不轻啊!胃溃疡。怎么,才离了我几天,你就重疾缠身了?”
“胃溃疡?”难怪胃痛得要命。
“你怎么把我弄到这里的?”
“我没这本事,你牛高马大的,是120。”
“真是没有印象了。”
“那当然,你做梦去了,胡言乱语的,梦到什么?”
我想起菊花、米米、别淡林,是梦吗?那么真实。
“梦到……”我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梦到被淹死的人站在我面前,七窍流血。”
老陈悚然而惊,他安慰着我。
“是亲人吗?好事好事。溺死的人见到亲人七窍流血,就代表心愿已了。”
我睁大了眼睛。真的吗?菊花的心愿已了?我望着天花板,想着她在梦中的话,想着她安然的离开,忽然由衷地轻松。米米是对的,菊花的死令我背负了沉重的包袱。我等着有一天她来原谅我,救赎我的灵魂。
我回头看着老陈,他苍老了许多。
“竞标的事。真对不起,老陈。”
他看了我一眼,讪笑道:“没什么。这几天,我也想过了,不是你的错。”
“米米是因为我……”
“不,是我自己的错。建立在金钱利益上的事从来就不牢靠,何况还走出了规则之外?就算一败涂地也是我自己活该!”
“可你老婆?”
“既然她不肯回来,也许有留住她的理由,事情也许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可能是我太作茧自缚了。我把钱汇过去,让自己心安吧!人过中年,也该学会放弃了。”
“你还爱她吗?”
他沉吟。
“夫妻做久了,不是一个爱字可以表达的。是亲情吧!我早忘了爱是什么味道?”
“袜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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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爆发出大笑声。
“真不计较吗,老陈?”
“也不是,你还得跟着我拼拼命。又有一个工程即将招标,这次我们一定要打一个胜仗,所以拜托你把革命的本钱养好。”
护士探进头来,呵斥道:“安静!”
我和老陈相对瘪嘴,会心一笑。
我要一个答案,我决定去找别淡林。
她离开了,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了。奇怪的是我没有太多意外与失落。从医院出来,我回望长廊的葡萄架。葡萄什么?”她撑着后腰熟络地问我。这种熟络在以前都不曾有过,而且她的动作不再扭捏,幅度都很大,往肩上拉包时,整个人都有种往上一窜的感觉。
“你,几个月了?”我呐呐地问。
“快生了,还差七天。”她笑起来,鼻子皱着,一脸坦然。
一个年轻男人紧张地奔过来,扶住她。她拍打他的手,娇嗔道:“这么多人,你都快把我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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